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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欣赏] 不如忘记:《爱情,只在黑夜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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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12-13 11:47 PM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源济 于 2011-12-15 12:49 编辑

爱情,只在黑夜里

不如忘记
2009-07-04


(一)

上海,午夜。沉沉的黄浦江映着两岸璀璨的灯光,让这亦真亦幻的迷惘都市,越发地,像是一朵镜中的花。

夜色撩人,当人们在江畔流连,他们不会记得,昨夜的繁华已随着江水东流而去,也不会在意,今夜的喧嚣会在天明时永逝于风。既然,连这浮华的人世也不能被人们所铭记,又何况人世里那几个轻如蝼蚁的生命,那几段烟消云散的时光。

小默来到这座城市已经三个月了,她忍受不了上一座城市的平凡,忍受不了上一份工作的枯燥,忍受不了自己朝来暮往的碌碌无为,于是,她毅然决然地辞了职,孤身一人踏上了东来的列车。

她已经二十五岁了,对于女人来说,这意味着什么?那朵娇美的青春的花儿就要开始凋零了吗?她不敢想。她只想在这夜风里拔腿狂奔,追上她的梦。

小默学的是医科,让很多人羡慕的职业,但在上海,你学什么都没有用,没有上海户口,那些好工作就像江里的幻影,只是美轮美奂的海市蜃楼。

小默住在简陋的小旅馆里,早出晚归,她已经记不清自己打过了多少电话,踏过了多少公司的门槛,两个多月过去,前路还是一片茫然。

小默无所适从,她能做的,只剩下祈祷。神是仁慈的,当绝望如黑夜蔓延,他又会在寂灭之前留下一点火光。今天,小默终于得到了一份工作,在漕宝路新技术园区里的一家生物制品公司做实验员。这不是一份适合她的工作,但口袋里仅余的七八百块让她无从挑剔。事实上,挑剔已经是一个太奢侈的词,那是她盼望已久的救命稻草,无论如何,她都要拼尽全力抓上一把,也许,它会象达摩脚下的芦苇,带自己到一个幸福的彼岸。

小默被分在抗原组里,同组的还有三个女孩,金茗,杨悦,和孙薇。金茗是个热情的女孩,刚刚大专毕业,因为跟老板有关系,所以被破格录用。杨悦看起来比较老成,实际上也是,她是上海医科大学的研究生,已经成家了,有一个四个月大的女儿。孙薇则有些冷漠,她什么也不跟人说,只是默默地做自己的事。

第一天,并不算难过,无非就是到处见见人,熟悉一下仪器。到了傍晚,小默把自己简单的行李搬进了公司的宿舍。三室一厅的套房,协商的结果,是小默跟孙薇住一间,杨悦和金茗仍然各自住一间,看起来有些不公平,不过也很短暂,因为公司还会源源不断地招募新人。

小默没有精力去关心公平或是不公平,她莫名其妙地欣喜着,大概是因为终于有了一张安定的床。

在此之前的每个夜晚,小默都觉得自己好像睡在大海里,波浪上,摇摇晃晃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掉进水里,不得不作垂死的挣扎。现在好了,至少是到了海中的小岛,哪怕这小岛明天就会被涨起的潮水淹没,也总算是得到了短暂的平稳与安宁,让她已高悬得精疲力竭的心能够缓释,喘息。

小默侧过头,想跟孙薇搭几句话,毕竟是同一个实验室里的姐妹,又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但孙薇看来并没有这个意思,她侧身躺着,脸冲着墙,不知道是不是已经睡着了。

小默暗地里叹了口气,呆望着天花板,眼前渐渐朦胧,就在她将要进入梦乡的那一霎那,孙薇的声音却响了起来。

“你是哪儿人?”

这平常的一句,在倦怠的心放下尘嚣,归于沉静的时候,却好似从高处坠下,裂于地面的玻璃杯,让人悚然一惊。

“啊……我……湖北的。”小默勉力振奋精神,接过孙薇的话头。

“湖北的?我四川的,隔得也不算远。”

“是啊,我还会说几句四川话呢。”

“是吗?你去过四川?我也去过湖北,那年我从重庆……算了,不说这个,我听她们说,你原来的工作还不错,为什么要来上海呢?”

“原来的单位太无聊了,憋死人,上海是大城市,应该会比较有前途吧。”

“前途?”孙薇不屑而又无奈地笑了一声,“……对了,老板给你多少钱一个月?”

“两千五,你呢?”

“跟你一样。两千五,在上海,也就是勉强能活下去,哪有什么前途?”

“我觉得还好吧,公司有宿舍,又不用付房租。”

“咦?”孙薇诧异地望了小默一眼,“原来你还不知道,宿舍一样要付房租的,只不过公司会有一点点补助。”

“啊?”小默的心一沉,“那……要付多少?”

“一千六,我们四个人分,每人四百吧。”

四百块,还算好,总比自己租房子便宜得多。小默暗想着,没有吭声。

孙薇也沉默了,过了好一阵,才叹了口气,说:“其实……你有没有后悔来上海?”

“这……”小默不知道如何回答,过去的三个月里,她几乎每一天都在后悔,每一天都在惊惶,然而她又在不停地鼓励自己,安慰自己,强迫自己把每一点惊惶,每一丝悔意都当作是黎明前的黑暗。

时间久了,她开始分不清自己究竟有没有后悔过。

小默的停滞并没有引起孙薇的注意,她把手枕在脑后,喃喃地说:“我有一个……一个朋友,也来上海闯过,找了份很好的工作,但是没两年就回去了。我很不理解,于是老追着他问为什么,他一直都不肯回答。直到我来上海之前的一晚,他给我践行,喝多了两杯,我趁机再问他,他才终于跟我说了。”

“他说了什么?”小默有点好奇。

“他只说了一句话,‘上海是上海,我是我。’,那时我觉得他语无伦次,现在,我有点儿明白了。”孙薇淡淡地说着,把目光投向窗外,都市里那落不下的尘雾,悄悄地渗入了她眼中。
 楼主| 发表于 2011-12-13 11:48 PM | 显示全部楼层
(二)

“上海是上海,我是我。”

这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为什么在字里行间是那种生硬的割裂?难道上海好似正在上演的一场电影,精彩华丽,却无法走入其中吗?难道上海始终是江那边的霓虹,只有远眺才能觉出她的美丽吗?

小默胡思乱想着,无法停止。一个素不相识的人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陌生,陌生的人,陌生的话,陌生的城市,甚至是陌生的自己。

曾几何时,她把一个人的闯荡称为潇洒,而现在,她却想称之为孤独。“上海是上海,我是我。”,是在描述这孤独吗?是在坦承与这座城市没有任何联系吗?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没有过去,甚至没有未来。那个始终无法融入的人,黯然离去了,却扔下这句冷硬的话,让小默的心里泛起一种若有若无的恐惧,恐惧这八个字就是预言,就是她的宿命。

小默紧紧地闭上了眼,她的心微微地震颤着,就好似遇对了音符的琴弦,发出身不由己地共鸣。



值得庆幸的是,生活,往往让你来不及害怕。

小默的工作正式开始了,按照公司的规定,八点上班,下午五点下班,可是到了五点,却并没有人离开,这让小默很有些困惑。她耐着性子等到了五点半,还是没有动静,小默按捺不住了,悄悄地问孙薇:“五点半了,我们可以走了吗?”

“走?你想走的话,随时都可以。”

“可是……他们为什么……”小默瞥了一眼同事们,迟疑着说。

“他们?”孙薇笑了笑,说:“这还不明白吗?我们公司百分之九十都是外地来的,公司又刚刚起步,各个分组的组长位置都空着,谁不想图个表现,何况,我们这种刚来的外地人,家徒四壁,回去了又能干什么?不如留在公司,还可以上上网。”

“噢,原来是这样。”小默如梦初醒,低头想了想,把挎上肩头的包又放了下来。孙薇说得没错,就算回了家,又能做些什么?难道对着四面墙发呆?

小默认真地继续着她未完的工作,她的心是释然的,因为她已经不觉得自己是在加班,反而,她庆幸还有些事可做,让自己排遣那如影随形的百无聊赖。

快八点的时候,老板来公司转了一圈,没逗留五分钟,又走了。他为什么会来转一圈,大家心照不宣。小默很反感这种刺激员工的方式,这简直就是赤裸裸的剥削,老板那年轻有为的形象,在她心中一落千丈。

这天晚上,小默九点半才回到家,洗漱完就是十点,她上了床,掏出在路边报摊买来的杂志,正想翻上两页,孙薇说话了。

“还看书呢?别看了,明天六点半就得起床,快睡吧。”

“六点半?不用吧,不是八点上班吗?七点起也来得及。”

“哈,你当这屋里就你一个人呢?”孙薇白了她一眼,说:“我给你算个帐,就拿卫生间来说,如果平均每人用十分钟,已经需要四十分钟,如果你还觉得七点起来得及,你就七点起吧。”

小默无言了,她想了想,把杂志放在枕头边,缩进了被子里。



工作的第二天,就这么过去了,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第三十天,都是这么过去了。

忙碌,艰辛,没什么大不了,唯一让小默难以忍受的,是不见天日。公司是做生物制品的,为了减少空气流动,公司规定,进了公司就不能出来,直到下班。这个规定,让小默每天只能见到数十分钟的阳光,而那短暂的数十分钟,都在匆匆的赶路中消耗得半点不剩,她来不及抬头看看天空,于是,她开始忘记蓝天,也开始努力地,去欣赏黑夜。



这天是周五,晚八点半,小默仍然漫不经心地摆弄着试管,在她对面,克隆组的周海平也心不在焉地玩着加样枪。他是个二十六岁的男孩,上海交大毕业的,相貌普通,身材普通,谈吐普通……总之就是一切都很普通。小默从来没有正眼瞧过他,但却知道他总在偷偷地打量自己。这没什么好奇怪的,公司的平均年龄只有二十六七岁,封闭的空间里禁锢着骚动的青春,在如此无聊的日子里,总难免会有人心猿意马,想入非非。更何况,她小默好歹也曾是万众瞩目的校花。

普通的周海平今晚却有些不普通,他在小默站起身,准备回家的时候,没头没脑地跑了过来,红着脸,张大了嘴巴,欲言又止。

“你……干嘛?”小默有点警惕地问。

“我……你……你要回家了吧。”

“是啊,再不走就没车了。”

“那……让我……让我送你吧,女孩子晚上一个人回家,挺危险的。”

“噢,我住的地方离车站很近,走几分钟就到了,应该不会有事的,谢谢你。”小默温和地拒绝着他的好意,一个人走夜路是有些危险,可是与他同行,也不见得就安全。

“不是啊,你回家的路上有好几盏路灯都坏了,还有,我就住在你对面的东南新城,其实大家顺路的。”

“是吗?”小默踌躇着,不知道如何推脱,因为东南新城就在她住的静安新城对面,两个小区之间只隔着一条马路,的确是顺路的。

“要是平时就算了,可是今天……孙薇,金茗她们都走了,你一个人……就……就一起走吧。”

“那……好吧。”小默勉强地说,毕竟两人是同事,她不想周海平下不了台,况且那段漆黑的路,也的确让自己心里发怵。

“好好,那你……我们……走。”周海平的眼睛闪出兴奋的光芒,语无伦次地说。

他的目的很明显,小默心里知道,但她对这个男人没有一丝好感,也不想浪费彼此的时间。事实上,她曾有过一霎那的冲动,想要直截了当地拒绝他,但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她也不明白是为了什么,也许,是因为周海平的目光里,那份久违了的关怀,让她心软,让她眷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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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12-13 11:48 PM | 显示全部楼层
(三)

虽然已经快九点了,新技术园区里却还到处亮着零落的灯,背衬着黑沉沉的天空,勉强充作了星光。

周海平木讷地走在小默身边,一路大步流星,直到车站。

车站上没有人,只有灯箱广告上面的美女无奈地微笑着,一抹醒目的红唇,给这黯淡的夜增添了几分色彩。

小默回避着周海平的目光,眺望向车来的方向,顺手撩拨了一下自己额边被风吹乱的头发。这个下意识的小动作,对女人来说,平常得不能再平常,但对于男人,那一抬手的妩媚,就是致命的吸引。

周海平明显感觉到自己的心狠跳了两下,他深吸了口气,正准备打破彼此间有些尴尬的无言相对,公车却不合时宜地驶进了站台。

车上有两个相隔颇远的座位,小默坐了其中一个,剩下的一个,没有任何竞争者,周海平望望四周,颇不情愿地坐了过去。他不好意思一直望着小默,于是把头侧向了车窗。窗外沉暗的夜色把车窗抹得像一面镜子,他从这里驾轻就熟地偷窥着小默,没有人察觉。


公车很快就开到了静安新城,小默和周海平先后下了车。

“人还挺多的,应该不会有事,我就不耽误你了,你快回去吧。”小默说。

“不是说好了送你吗?里面还挺深的,我知道。”周海平的语气很坚定。

“那……好吧,麻烦你了。”小默尽量说着客气的话,她觉得那样会显得两个人比较生疏。



这条路上果然有几盏路灯坏了,两个人没入黑暗的时候,一直沉默的周海平说话了,他的声音沉稳了许多,也许,是得益于黑夜的掩护。

“你们家就你一个吗?”

“不是,我还有个弟弟。”

“噢,我也有姐姐,你不知道吧,我也是湖北人。”

“是吗?湖北哪儿的?”

“咸宁,离武汉也挺近的,对了,你们家住武昌是吧?那边是文化区,比汉口要清净多了。”

“你好像对武汉挺了解的。”

“还行吧,我去过两次,我有个叔叔住在武汉……”

这么短短的几句闲聊,已经耗尽了短暂的黑暗,小默停下了脚步,说:“就送到这里吧,前面就是我家了。”

“都已经到这儿了,就送到门口吧。”

“不好意思,可能不太好,我不想孙薇她们看见,引起误会。”小默说。

“噢,是这样。”周海平的脸刷地红了,“那……那好,我……我先回去了,你自己小心。”

“谢谢你,我会小心的,晚安。”小默说完,礼貌地挥了挥手,看着周海平离开,才回头向宿舍走去。




“这么晚才回来?是有什么事吗?”金茗望着小默,笑嘻嘻地问。

“明知故问,是不是你把我出卖了?”小默说。

“啊,说什么呢?我怎么会出卖你?”

“没出卖我,为什么偷偷的先走了?还有,周海平怎么会知道我家住在武昌?”

“那……那是闲聊的时候无意中透露的,不能算是出卖……我先去洗澡了。”金茗说着,扮了个鬼脸,躲进了浴室。

小默叹了口气,回到房间,孙薇正靠在床头听音乐。

“怎么样?”孙薇问。

“什么怎么样?”

“周海平这人怎么样?”

“连你也出卖我?”

“你可别冤枉我,我是回来才听金茗说的。话说回来,那个周海平老实巴交的,应该不会对你怎么样吧。”

“嗯,我也正奇怪呢,他看起来那么老实的人,怎么会想出这样的主意?”

“不是他想的,是宋家玉的主意。”金茗探了个头进来,不失时机地插了一句。

“你不是去洗澡吗?你不洗我先洗了。”小默说。

“洗洗洗,谁说不洗了,你们先聊着。”金茗说完,一溜烟地奔回了洗手间。

“我看金茗就跟那帮男生一样,都是闲得慌。对了?你有没有男朋友?”孙薇问。

“大学里有一个,已经分手了。”小默说。

“噢。其实吧,我们公司男生也挺多的,长得像样的也有几个,可是那气质怎么就……就那么土,真是受不了。”

“你不用受呀,你不是已经有男朋友了?”

“嗯,幸亏我有男朋友,不然真是……”孙薇说着紧皱了眉毛,狠狠地摇了摇头。

小默看见孙薇的怪模样,忍不住莞尔一笑,她躺下来,望着乏味的天花板,心里又升起一些莫名其妙的感伤。再过几个月,自己就二十六岁了,可是还没有男朋友,如果自己二十六岁能恋爱,二十九岁能结婚,那生孩子的时候,也已经三十岁了。

三十岁,听起来好像是另外一个世界,可那个世界不知不觉地,就迫在眉睫了。

小默呆呆地想着,直到那个洗完澡的丫头又闯进她们的房间,大声地问:“喂,明天是周末,克隆组的男生约我们去聚会,你们去不去?”

“克隆组的?”孙薇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头,接着却又叹了口气,说:“算了,闲着也是闲着,就当是去动物园玩了。”

“啊?哈哈哈……”金茗先是一愣,接着爆发出恣意的笑声,老半天才缓过气来,问小默:“你呢?去不去动物园?”

“我?也去吧……反正也不用买票。”

“哈哈哈……”金茗笑得弓下了腰,抱着肚子出去了。她是公司里年龄最小的一个,也是最爱笑的一个。

小默已不太习惯如此放肆的笑声,跟金茗在一起,她常常怀疑自己是不是老了,幸亏,还没有更多的证据。

小默撑起疲惫的身体,拿了毛巾,来到洗手间,放了满满的一缸热水,然后整个人都缩了进去,包括头脸。她喜欢这种方式,因为只有身畔充满烫人的温度,她才觉得温暖,轻松。

可惜这种方式并不能长久,她探出头来,吐出一口长气,相对清冷的空气让她的头脑清醒了许多,接下来,她要好好地想想,怎样才能让周海平死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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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12-13 11:49 PM | 显示全部楼层
(四)

男生的住处跟女生的如出一辙,空荡荡的四壁,让中间那张大圆桌看起来有颇有些怪异。椅子只有五把,远远不够,于是男生们自告奋勇地要去女生那边搬椅子。

金茗兴致高昂领着他们去了,孙薇和小默坐了下来,一阵短暂的沉默过后,孙薇忽然说:“你注意到没有,他们有七张床。”

“是吗?我没留意。”

“奇怪,他们只有六个人,怎么会有七张床呢?”孙薇喃喃自语着,刚想重新数一遍床位,门响了,进来一个陌生的男孩,二十四五岁的样子,手里拎着一箱啤酒。

“嗨,你们好……你们是抗原组的吧,我是新来的,我叫康南。”男孩看见小默和孙薇,并不意外,礼貌地打着招呼。

“新来的?怎么没见过你?”孙薇问。

“我刚通过了面试,星期一才开始上班。”康南说着,把啤酒放在桌上,搬过一张椅子,在小默和孙薇的对面坐了下来,“你们叫什么名字?”

“噢,我叫孙薇。”

“你呢?”康南转头望着小默。

“我叫吕晓默。”小默说。

“吕晓默?”康南重复着,嘻嘻地笑了起来。

“怎么?我的名字很好笑吗?”小默有些被冒犯的感觉,咄咄逼人的问。

“啊,不是……你……你真漂亮。”康南说。

小默的脸红了,她羞怯,却不想让康南看出那份怯,于是白了他一眼,把目光投向了别处。其实小默的身边从不乏追求者,但是从来没有一个人第一次见面,就直截了当地说她漂亮。

“你这家伙,还真是……真是会说话。”孙薇看起来是想谴责康南的唐突,但却没有找到合适的词。

“噢,你也很漂亮。”康南说。

孙薇呼吸一滞,顿时无语,谁稀罕这种照顾面子式的,补救式的赞美。

康南似乎并没有意识到两个女孩的尴尬,仍然笑嘻嘻地问:“你们喝酒吗?”

“喝,啤酒算什么,白酒我都喝。”孙薇说,“你就买这么一点点,根本不够。”

“是吗?我还以为女孩子酒量差,所以……你们等着,我再去买。”康南说完,一阵风似地出去了。

“你真的能喝呀?” 小默望了望桌上的啤酒,问孙薇。

“不能。”

“那你刚才说……”

“谁叫他说话没点分寸,就让他破费一下也好。”孙薇没好气地说,看来康南补救式的赞美让她很抓狂。

小默笑了,康南的单刀直入并没有让她反感,倒是孙薇的反应让她有些奇怪。孙薇在男生的面前向来是冷冰冰的,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以至于小默一直以为,没有哪个男生能让孙薇生气,或者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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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12-13 11:50 PM | 显示全部楼层
(五)

康南是跟搬椅子的男生们一起回来的,这回他提了两箱啤酒。

“你疯了呀,买这么多。”周海平问他。

“我看不是疯了,是诚心要把女生都灌醉吧。”宋家玉也坏笑着说。

“没关系,这回喝不完就留到下次,况且,还未必够呢。”康南说着,有意无意地瞥了孙薇一眼。

孙薇假装没瞧见,对宋家玉说:“你们这里就什么玩的都没有呀,无聊得要死。”

“有……我们有……围棋。”宋家玉说。

“围棋?”孙薇有点儿头大,“我不会下,我只会五子棋。”

“那也行,我们就下五子棋,到我房间来吧。”宋家玉说着,两眼放光地进房去了。

孙薇抬眼望着天花板,狠狠地喘出一口长气,估计是在懊悔自己多嘴说出“五子棋”三个字,她对那些黑白的圆玻璃完全没有兴趣,但宋家玉已经迅速而殷勤地摆好了棋盘,孙薇只好站了起来,悻悻地走进了他的卧室。

小默看着郁闷的孙薇,想笑,却又笑不出来,因为周海平就坐在她的身边,不时地偷瞥着自己。

“小默,你……”

周海平鼓起勇气,刚吐出这三个字,小默已经敏锐地抢过了话头。

“对了,厨房里要不要帮忙,你们会做饭吗?”小默问。

“这……不需要吧,张能和邱毅在做饭,他们的厨艺还不错的。”

“是吗?那我就等着吃了。”小默一边说一边四处打量,她要找些话题,压住周海平想要说的话,刚好,康南在她的另一侧坐了下来,这是个打岔的好机会。

“康南,你是哪儿人?”小默问。

“我啊,四川人,你呢?”

“我是湖北人,你跟孙薇是老乡呢,她也是四川人。”

“是吗?那今晚得跟她好好喝两杯。”

“你好像很喜欢喝酒啊,能喝多少?”

“呵呵……不喝酒的那是男人吗?我也就是七八瓶啤酒的量。”康南得意地说完,向周海平一仰头,“老周,你呢?喝酒不?”

“我……”周海平望了小默一眼,小心翼翼地说:“喝一点儿吧,酒喝多了不太好。”

“咱们不喝多,就喝到尽兴。”康南笑着说,“对了,我顺手买了两副扑克牌,你们玩不玩拖拉机。”

“拖拉机?我玩!”金茗在旁边跟王立闲聊着,听见拖拉机三个字,像兔子一样跳了过来。

“我也玩。”小默说,虽然她不怎么会,但玩上了牌,周海平就应该没什么机会说话了吧。

“那……我跟你一伙。我打牌挺好的,咱们一定不会输。”周海平自信满满地说,目光里全是期盼。小默只好点了点头,她实在找不到拒绝这个要求的理由。

“那我呢?我也想玩呢。”一旁落了单的王立也不甘寂寞地插进了话。

“噢,没关系,你们玩,我当狗头军师。”康南说着,把座位挪到了小默边上,“我帮你,杀他们个片甲不留。”

“啊?”金茗有些错愕的轻呼了一声,望望变了脸色的周海平,又望望兴高采烈的康南,忍不住嘿嘿地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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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12-13 11:50 PM | 显示全部楼层
(六)

康南贴小默很近,他右手扶在小默的椅背,左手在桌面上兴奋的敲打着。这样的互动,在不明就里的人看来,俨然是一对情侣。

小默不太喜欢这种突出其来,不合时宜的亲密,但不知为什么,她却没有抗拒。

接下来这场牌战,他们输了,输在运气不好,也输在周海平的神不守舍。小默和康南仍旧若无其事地说笑着,周海平却已经黑下了脸,一言不发。

小默悄悄地留意着周海平,他的神色让自己感到不安,她觉得自己好像做错了,不该跟康南这样接近,这欠考虑的任性,就这么莫名其妙地点燃了两个男人之间的战火。

小默胡思乱想的时候,男生们已经摆好了桌子,康南为每个人都斟满了酒,然后举起杯来,说:“第一杯,祝大家工作顺利,身体健康。”

这句简单的祝福,引起了所有人的共鸣,这大概就是人在异乡时,最简单,最实际的期望了吧。

满桌子的年轻人,觥筹交错,谈笑风生,屋子里的温度渐渐升高,暖暖的空气和浅浅的酒意,让每个人都有些熏熏然。他们暂时忘记了一切,用尽力气欢笑着,去印证人类最根本的生存原则——在不胜寒冷的时候,聚而取暖。

没过多久,大家已经酒足饭饱,康南再举起酒杯,对孙薇说:“咱们是老乡,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是不是应该喝一杯?”

“老乡是应该喝,不过我是女生,只喝半杯,你要喝一杯。”孙薇说。

“好。”康南说着,仰脖子喝干了酒,又倒了一杯,目光转到了小默身上。

“我跟你可不是老乡。”小默赶紧说。

“你别紧张呀,我们来玩杠子,老虎,鸡,好不好?”

“可是我不会喝酒。”

“喝一点点,没关系,你要是输了,就喝八分之一杯,我要是输了,就喝半杯,怎么样?你占尽便宜了吧?”康南笑着说。

“这……我……”小默犹豫着,其实热烈的气氛已经让她兴奋,她挺想疯一下的。

“你别欺负小默,我替她跟你玩。”周海平插话说。

“啊……不用,我自己玩。”小默连忙说。如果让周海平替了自己,那将意味着什么?

她觉得男生的这种行为,就好象动物在用气味做标记,明显地告诉同类,这里是我的地盘了,你们不许越界。

康南望了望悻悻的周海平,又望了望举起筷子的小默,目光里闪过一抹诧异。他好像意识到了什么,笑着改口说:“不如大家一起来玩吧,我们分两拨,群殴,输了的集体喝一杯。”

这是个不错的提议,把所有的尴尬一带而过,但小默的心里却生出些淡淡的失望,她依稀有种感觉,康南就要这样与自己擦肩而过了,就如同某天回家的路上,那些曾对自己颔首一笑的陌生途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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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12-13 11:51 PM | 显示全部楼层
(七)

小默跟周海平被分在同一拨,跟康南对立的一拨,也是败多胜少的一拨。每次他们输了,男生们就抢着喝酒,左一杯,右一杯,没多久就趴了一桌子,只剩下小默和孙薇这两个清醒的女生。

康南却没有乘胜追击,他开始跟自己人内讧,猜拳行令,再也不看小默一眼。

小默来到窗前,窗外的梧桐正无奈地随风摇摆,飘落下几片枯萎的叶,为什么?伟岸如他,也要被季风所左右?为什么?自己反抗还是不反抗,都好像被人做了标记,让其他的男子敬而远之?

小默的心里升起一团火,她不甘心,真的不甘心。她几步冲回圆桌前,抓起一支竹筷,对康南说:“来,我跟你玩。”

康南很有些吃惊,迟疑着问:“你……是不是……有点醉了?”

“没有,酒都被你们喝光了,我怎么醉法?快点,我们玩杠子,老虎,鸡。”小默不耐烦地说。

康南打量了周围一眼,周海平已经醉得不省人事,男生们全都东倒西歪,真正清醒的就只有他自己和几个女生。

“好吧,那我们玩得斯文一点儿,每次只喝一小口。”康南说。

“不行,刚才怎么玩,现在还怎么玩。”孙薇站了起来,用手里的筷子“叮叮”地敲着酒杯。

康南望着气势汹汹的孙薇,轻轻笑了一声,说:“这可是你说的,可不能耍赖。”

孙薇以为三个清醒的女生挑战一个喝了七八成的男生,是应该稳操胜券的,但是她错了。康南简直是猜拳的顶尖高手,无论杠子老虎,十五二十,还是两只小蜜蜂,他总是能赢,而且连续的赢。于是,十几个回合后,孙薇和金茗也倒下了,只剩下康南,和已经醉了八分,却还憋着一口气的小默。

“我们就玩到这儿吧,要是你也趴下了,谁来照顾几个女生?”康南说。

“不行!”小默说,“为什么不能是你趴下?”

“噢,我……我不能趴下,我趴下了,就没人送你们回去了。”康南说着,指了指墙上的挂钟。

那家伙正正地指着凌晨一点,窗外灯灭星沉,万籁俱寂。排遣孤独的喧闹,已经与这安谧的夜格格不入。

小默的酒劲被这如飞而去,又倏然而来的时间惊醒了三分,她不再坚持,她不想让自己看起来不知轻重,像个没有教养的野丫头。

“那……我们……怎么办?”小默望着已经睡着了的孙薇和哼哼唧唧的金茗,手足无措地问。

“你扶金茗,看样子她还能走几步,我背孙薇,反正没多远,坚持一下就到了。”康南说。

“好吧。”小默无奈地答应着,除此之外,显然没有更好的选择。

康南到卧室拿了件干净的外套出来,给孙薇裹上,小心地背起她,跟小默和金茗一起,悄悄地出了门,走进一片微凉的月光。

这夜,优美的沉寂着,小默和康南默默地前行,似乎谁也不愿打破了这一时,这一刻。直到,他们的目的地已近在眼前,小默才忽然回过头来,咬了咬嘴唇,说:“我跟周海平什么关系也没有,你知道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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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12-13 11:51 PM | 显示全部楼层
(八)

小默刚说出这句话,立即就后悔了。其实她并不是想跟康南有什么,只是不想自己莫名其妙地跟周海平绑在一起。可是,这句在醉而失控的脑中还没想明白就脱口而出的话,让她在康南的面前变得那么的柔弱,仿佛卸了甲的武士,无所遮掩,不堪一击。

“噢。”康南只应了一声,并没有多话。

小默沉浸在懊悔里,也不再吭声。康南跟着她进了门,把孙薇放在床上,礼貌地打了个招呼就匆匆地离开了。

小默躺在床上,忽然间又想起康南那不予置评的态度,他就那么含糊地应了一声,就好象是说,就算你们现在没什么关系,将来也会有了。这让小默的心里又揪起了一个结,究竟要怎样?怎样才能从这流沙中抽离呢?

第二天的早晨,小默睡到十点,她醒来的时候,孙薇也正在醒来。

“咦?这是谁的衣服?我……我怎么回来的?”孙薇按揉着仍然疼痛的眉框眼角,梦呓一样地问。

“康南把你背回来的,衣服也是他的,他怕你着凉。”小默说。

“是吗?这家伙倒是……挺细心的。”孙薇说,“不过别以为这样就算了,我迟早找着机会把他放倒。”

“放倒?难道你……看上人家了?”小默玩笑着说。

“胡说什么呢?”孙薇连忙分辨着,“不过,话又说回来,他们那屋里也就只有他顺眼点儿,不如你考虑一下吧。”

“我?他的年纪比我还小吧,我可不会什么姐弟恋。”小默说。

“噢,是吗?看起来差不多吧,你不要他的话,那其他人可真是……说起来也真奇怪,克隆组的男生都那么……土,居然个个会下围棋,我认识的那些洋气的男生却一个也不会,真是见了鬼了。”

“也没什么好奇怪的,把时间都用来扮洋气了,自然就不会了。”

“那也不能这么说呀……”孙薇的话刚说了一半,手机却响了起来。

“喂……哦……头痛着呢,不去……噢,你等等。”孙薇捂住了电话,问小默:“男生约我们晚上去看电影,你去不去?”

“我……不去。”小默说,她隐隐约约地觉得,这又是一个有关周海平的陷阱。

吃过了午饭,孙薇翻出康南的外套,去了男生那边。这让小默有些惊奇,她觉得那件不急用的外套,并不值得孙薇坐立不安,这太不像她了。不过谁知道呢,也许,还外套只是一个借口,也许,这个借口是康南故意留下来的。

这个周末很快就过去了,接下来的一个星期,公司来了一批湖北大学的实习生,其中两个女孩住在小默她们的宿舍,一个叫郑佳,一个叫潘玥。这是两个青春靓丽的小女生,尤其是潘玥,娇媚的脸蛋儿上挂着两个迷人的酒窝,再配上魔鬼的身材,刚一露面就把公司的男生电倒了一大片。

屹立在废墟上的,只有康南,于是老板就让潘玥跟了他。这一对俊男美女的组合原本是无懈可击的,但小默的心里却升起一种怪怪的感觉,觉得这两个人被放在一起,似乎是成全了一种神秘的魔咒。

这周五的晚八点,老板照例来公司转了一圈,不过,这回他没有急着离去,而是来到小默的身边,用指节在她桌上敲了敲,轻声说:“你到我房间来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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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12-13 11:53 PM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源济 于 2011-12-14 13:01 编辑

(九)

“我不是做错什么事了吧?为什么要单独找我?”小默忐忑地想着,惴惴不安地跟在了老板后面。

老板叫胡杰,三十七八岁,哈佛毕业的博士,回国以技术入股的方式跟别人开了这间公司,年轻有为,模样也长得也挺中正,公司里很多女孩子都很崇拜他。

“请坐。”胡杰关上了办公室门,指了指桌前的靠椅。

小默心神不定地过去坐下,低声问:“老板,有什么事吗?”

“噢,没什么事。”胡杰说着,也在小默的对面坐了下来,“怎么样?快两个月了,工作还习惯吗?”

“挺好的。”小默怯生生地说。

“是吗?有没有什么需要调整的,你可以直接跟我说。”

“没有吧。”小默说。

“比如工作岗位,工资什么的,我觉得你好像不是很喜欢做实验,是吧?”

“这……”小默很犹豫,她的确是不喜欢做实验,但是,谁知道这是不是老板的陷阱?

“这样吧,我给你换个文职的工作,现在我们正缺一个人写专利申请书,不如你去干那个?”

“噢……这……我服从老板的安排。”小默含糊地说。

“那就这么说定了,从周一开始,你就专门负责专利申请,到时候我会再给你详细说明。”胡杰说完,把身子靠向了椅背,静静地望着小默。

“嗯,是的。”小默说完这句就没了台词,她不敢迎向胡杰那灼灼的目光,于是局促地低下了头,傻傻地望着自己的膝盖。

一分钟,两分钟……空气中那怪异的沉默让小默如坐针毡,她把勇气鼓了又鼓,终于抬头望向了胡杰。

胡杰的表情很奇特,茫然的目光里带着一丝迷乱,他吸了口气,嘴唇翕动了几下,仿佛是欲言又止。

“他是想说什么难以启齿的话吗?难道……是要减我的工资?”小默暗想着,心沉了下去。


然而,胡杰却一直没有开口。这山雨欲来一般的煎熬让小默按捺不住了,她咬了咬牙,小声地说:“老板,您要是没什么事,我就出去了。”

“啊……”胡杰仿佛是从梦中醒来,断断续续地说:“你……你……出去吧。”

小默暗地里松了口气,努力在脸上挤出些微笑,强作镇定地走出了胡杰的房间。



实验室里,孙薇还在惶惑地等着她。

“没什么事吧?”孙薇问。

“没有,就是让我换个工作。”小默一面嘀咕着,一面下意识地回头望了望身后。

孙薇也紧张地瞧着那个方向,小声地说:“咱们出去再说。”



公司外面,天早就黑尽了,前后的夜色里都不见人迹,孙薇放心大胆地问完了始末,撇了撇嘴,说:“那是好事呀,瞧你那样子,我还以为有什么不妥呢。以后你就不用跟那些乱七八糟的试剂打交道了,安全舒适地坐办公室,多好呀,老板怎么就没挑我呢?”

“是吗?”小默说,其实她早就想去坐办公室了,只是,不知道为了什么,她心底却萦绕着淡淡如烟的疑惑,仿佛把她的心轻飘飘地托到了空中,怎么也落不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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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12-13 11:53 PM | 显示全部楼层
(十)

这个周末,小默她们宿舍的手机铃声此起彼伏,大多数都是打给潘玥和郑佳的。男人就是这种视觉动物,一旦他们的视线里出现了年轻漂亮的异性,他们就会顷刻间忘乎所以,坐立不安。

姑娘们的平衡,和视觉动物们彼此妥协的结果,是一起去公司附近的滚轴溜冰场疯一晚。这个决定,让所有人那安放在九十年代的懵懂青春又再蠢蠢欲动起来。他们守时地来到冰场,熟练地绑着溜冰鞋上的带子,这不太容易的一项娱乐,竟然没有把一个人排斥在外。

小默穿好了冰鞋,心里忽然泛起一丝不安,在她的记忆里,男孩子们会主动过来邀请,就像跳舞一样。可是,如果来的是周海平,她应该怎么办?

小默不想等待这个十有八九的结果,于是匆匆地站了起来,只等找到一个空子,就混进场中的人流。

在她旁边,潘玥也匆匆地站了起来,她却没有等待,径直地滑向了康南,在他身边坐下,喁喁细语,谈笑风生。

“这也太主动了吧。”小默暗想着,有些愤愤不平,不过这只是霎那间的事,因为她忽然意识到,静静地坐着,等男生来邀请,已经是十年前的事了。

十年前的事,想到这个,小默的心里忽然一阵莫名的伤感,她转过头,在周海平笨拙地滑来的时候,没入了身后的人流。


在冰场里,小默是一尾灵活自如的鱼儿,她随心所欲地穿梭左右,让身后的周海平只能无奈地望洋兴叹。然而,像鱼儿的不只是她,康南和潘玥在她的身前,身后,身侧,如影随形,他们欢快地舞动,纵情地追逐,就仿佛这喧闹的场中没有旁人。


小默停了下来,因为忽然觉得这不是自己的舞台,何必要耗尽力气去演一个不讨好的配角。她微微地喘息着,退出了冰场,静悄悄地坐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她决定当观众,这比当配角轻松多了。



“啊,我终于赶上你了。”周海平的声音让小默吃了一惊,她几乎已经忘了他的存在。

“你溜得真好,小时候一定学过吧。”周海平接着说。

“没有,我就是自己喜欢玩。”小默说。

“这样啊,那你真有天赋,真是很棒,我看这场里的女生,就只有潘玥能跟你比比。”

“她……是挺好的。”小默说,她依稀觉得自己是克制住了某种冲动,才言不由衷地说出了“挺好”两个字。这让她的心情益加烦躁,再也承受不了周海平的絮絮叨叨,于是她猛地站了起来,扔下一句生硬的“我再去玩了。”就迫不及待地跳进了人群。


闪烁的灯光里,小默一圈又一圈地速滑着,康南,潘玥,周海平的脸一次又一次地掠过眼前,这周而复始的幻象让她一步步坠入迷惑,再分不清自己究竟是想要逃避,还是想被追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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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12-13 11:58 PM | 显示全部楼层


回头慢慢看,谢谢源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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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12-14 12:00 AM | 显示全部楼层
(十一)

夜,在放纵中迅速老去,妖娆褪散,只剩下郁郁的深沉。

一群年轻人精疲力竭地出了溜冰场,街面上已是一片冷清,寂寥的午夜,恣意的笑声,这样简单的时刻,却比任何繁华更接近人心。

“车站在前面,我们走快点吧,要不赶不上了。”周海平说。

“反正也不远,不如我们走回去。”宋家玉说。

“不太好吧,都这么晚了,不安全。”郑佳比较胆小,一边说着,一边不由自主地抓住了金茗的手。

“怕什么?”宋家玉拍了拍胸口,“我们这么多个大男人,谁敢来惹事?”

“那好吧。”潘玥微笑着,有意无意地望着康南,“只要你们送我们回去。”

“好啊,我们送你们回去。”周海平连忙应和着,下意识地向小默走近了几步。

“还是不要了。太晚了,不如我大方点儿,我请客,咱们打的回去吧。”小默说。如果走路回去,在她身旁的一定是周海平,那将是一种彼此都无谓的折磨。

小默的提议得到了大多数女生的赞同,于是五个人挤进了一辆上海强生,撇下了无可奈何的男生们。他们全都殷勤地挥手告别,只除了康南,他低着头,好像是在踢弄地上的一颗小石子。



这一夜就这么闪过了。

第二天,小默睡到午后才起来,宿舍里已经是静悄悄的,女孩们全都不知所踪。小默拖着酸痛的双腿来到洗手间,镜中憔悴的人影却让她结结实实地吓了一跳。她拧开水龙头,把凉水连续地泼到自己脸上,直到几乎窒息。她决定要振作一点,对自己好一点,因为在这陌生的城市里,她唯一熟悉的,唯一牵挂的,就只是镜中的自己。


小默花了整整两个小时妆扮,出门的时候,她就像是Lladro的瓷器,精致得无可挑剔。她在港汇广场不停地转悠,直到繁华让她的心跟她的腿一样麻木,直到她在某家商店的钻表上清楚的看到时间,她才猛然惊觉,时光流逝,是到了打烊的时候了。


小默无奈地出了店门,人潮散了去,疲惫却涌上来,那似曾相识的彷徨,让她忽然间又记起几个月前的日子。那时候,她也跟现在一样,总是站在广场结构图前,寻找自己身处的地方。



小默来到了广场的地下,这里有一条昏暗的街,一条刻意仿建三十年代上海的街。小默很喜欢这里,她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也许,是因为那逼真的幻象能让自己短暂地逃离现实,又或者,仅仅是因为做旧的雕塑旁有一张可供她休息的长椅。


老式的留声机里,放着幽幽暗暗的“夜上海”,那黯淡的歌声飘漾在空气中,把一切都染上了它的颜色。

这一次,小默没有走向熟悉的长椅,而是走进了一家叫做“一九六一”的小店,她很喜欢店里的摆设,一如五十年前的上海。从前,她只敢隔着橱窗艳羡地看一眼,今天,她终于能放心大胆地去坐一坐了。



“小姐,请问您要点什么?”身着旗袍的服务小姐轻声地询问。

小默迷惘地望着menu,还没有应声,旁边却响起一个让她心头一震的声音,“咦?小默,你也来了?一起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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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12-14 12:01 AM | 显示全部楼层
(十二)

“是康南?”想到他,小默有一秒的窒息,在她还不能驱动自己的声音去回应的时候,康南已经在她的对面坐了下来。

小默下意识地打量了一下四周,再没有旁人,这让小默颇有些惊奇。

“你……就你一个?”小默问。

“是啊,就我一个,你也是?”康南微笑着,带起两个浅浅的酒窝。

“我……是的……我来买点东西。”小默有点语无伦次,她忽然感到莫名的紧张。一个迷离的夜,一间雅致的店,两个偶遇的人,要怎样,怎样去应对这个场景?



小默不知道,时间在一片空白的记忆中过去了十几分钟,小默还是无措地低着头,用手指轻轻地划弄着桌上的细瓷茶碗。

“你好像不太爱说话,是吗?”康南问。

“我……可能是我的名字没起好吧,吕晓默,就只晓得沉默了。”

“吕晓默。”康南喃喃地念着她的名字,轻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每次说我的名字你都笑,我的名字就那么好笑吗?”

“噢……这里没有别人,我就直说了,你的名字‘驴’呀,‘磨’的,真的是有点好笑。”

“啊?你……”

“别生气,别生气。”康南早有准备地打断了小默的抗议,“跟你开玩笑呢,为了表示我的歉意,今晚就让我请你吧。”

“不用,我才不想占你的便宜呢。”小默说。

“别这么说嘛,也许以后有机会让你请我呢?”康南笑着说。

小默的心一跳,她抬起头来,望见康南眼中那莫测的笑意,又连忙转开了目光。


他这么说,是有意还是无意?他那么笑,又是有意还是无意?小默的心开始混乱,混乱得她忘了回应康南的话,混乱得康南已经结了帐她才回过神来。



“走吧。时间不早了。”康南说。

“嗯。”小默轻轻地应和着,站起身来。她恋恋不舍地打量着周围的红木桌椅,老式茶具和柜台上的古董留声机。这些东西,在柔弱的灯光里,架起了一个亦真亦幻的时空,让她觉得,好像有那么一刻的生命,被永远限定在这里了。



地铁里,小默和康南并肩坐着,他没有说话,她也没有。

隧道里灯箱广告上的光不停地照进车厢的地面,变幻着,迷乱着。小默望着车窗上映出的自己,她的眼是漆黑的,沉默在同样漆黑的夜里,只有当霓虹划过,它们才陡然闪现,放射出绝美的神采。

要怎样?怎样才能留住这不期而遇的神采?



地铁进站,车门打开,小默忽然站了起来,对身边的康南说:“我饿了,不如我们再去吃点东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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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12-14 12:02 AM | 显示全部楼层
(十三)

快十一点了,夜的轻寒,终于掀开了声与色的遮罩,惺忪地探出头来,在行人的领边袖口透出一口长气。悠悠,凉凉。

小默领着康南走进了一家小小的美食店,这里是徐家汇,就算是再晚,也总能找到吃的。

两人在临窗的地方坐下,窗外的街灯穿过迷蒙的夜雾,惫弱地摇曳着,与头顶的一束柔光联成淡黄的光幕,隔在两人之间,忽明忽暗,不经意地,把一片静默悄然织成。

“我……你……”小默欲言又止,她拿不定主意,如何去打破这沉默。

“什么?”康南抬头望着小默。

“你……你没有女朋友吗?”这句伏于心底的话,在康南目光投来,小默心弦一动的时候,不受控制地化成声音,脱口而出。

“噢,女朋友呀……”康南的目光闪烁着,施施然地说:“有,有好多呢。”

“是吗?”小默低应了一声,埋头咬住了冰水里的吸管。她心中那因唐突发问而恨不得咬自己两口的懊悔,霎时间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失落。

“骗你的啦。”康南狡黠地一笑,接着说,“有女朋友的人会孤独地逛街到现在吗?”

“谁知道你,说不定会呢,瞧你的样子也不像老实人。”小默犹豫着说,康南的话像乱舞的风,把她心中那失落的淡烟抹散开来,变成一片虚虚实实的迷蒙。

“谁说我是老实人?”康南说,“我从前的确是有过很多女朋友,不过现在都散了。”

“为什么?”

“为什么?”康南木然地重复了一遍,把目光投向了窗外,“大概……她们都像你一样吧。”

“像我?跟我有什么关系?”

“谁说没有?”康南转过头来,直视着小默的眼睛,“她们都像现在的你一样,觉得我不可捉摸。”

“我……我才没感觉,你是什么样,不关我的事。”小默局促地避开康南的眼神,在随身的包里一阵乱翻,她并不需要找什么,只是想让自己显得漠不关心。

康南没有再说话。顾客寥寥,转眼间热乎乎的拉面已经放在两人面前,蒸腾的热气温暖着生冷的沉默,让它看起来也顺理成章了。



这沉默如同这静谧的秋夜,只有当落叶飘零,才发出细弱的簌簌之声,虽然稀疏,纷乱,漫无目的,却让人分明地感到有什么在身周蔓延。是的,一定是有什么。



在距离小默宿舍不远的地方,康南停住了脚步。

“我就送你到这里了,你快回去吧。”

“可是……楼道里的灯坏了,很黑。”

“别害怕,我会在这里一直望着,你宿舍的灯亮了我才走。”

“那……好吧。”小默已经没有理由坚持,她快步回到宿舍,在黑暗中来到窗畔,掀开了窗帘的一角,悄悄向外张望。

康南果然还在远处的街灯下来回地踱步。

他到底在想些什么?究竟是对自己全无感觉,还是木讷得不解风情?小默迷乱地靠在窗棂边,许久以后才想起要开灯,而在按下灯掣的那一霎,她又忽然改变了主意,取出手机给康南发了一个短信,“我已经到了,你快回去吧。谢谢你。”



康南走了。小默却还静静地靠在窗畔,为什么不开灯?她也不知道。就让这夜的神秘暧昧地持续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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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12-14 12:02 AM | 显示全部楼层
(十四)

周一的清晨,小默在茶水间里碰到了康南,他只是礼貌地向小默颔首一笑,就像是窗外秋阳,不冷也不热,却把昨夜的邂逅悄悄地蒸腾在空气中,就仿如叶上的露水,消逝无痕。

小默神不守舍地走进了细胞培养室,心中一缕怅然,郁郁地纠缠不去。

“小默,你昨晚去哪儿了?怎么那么晚才回来?”孙薇坐在无菌台前,透过口罩,瓮声瓮气地问。

“噢,我去逛街买衣服了。”小默漫不经心地说。

“你要小心呀,我们住的地方不是很安全,一个女孩子,那么晚回来,出事可就糟了。我看下次你还是叫周海平陪你去吧。”

“周海平?”小默猛地抬起了头,不满地望着孙薇,“为什么又是他,就不能是别的男生陪我吗?”

“别的男生?”孙薇眼中泛起坏坏的笑意,“你想谁陪你?”

“我……没想过,总之未必是周海平吧。”

“不是他还能是谁?小默,我跟你说,男生当中有个潜规则,如果一群朋友中有谁说了要追某个女孩,那其他的男生就会自觉的置身事外,横刀夺爱是很不仗义的。所以呀,如果你喜欢别的男生,就赶紧找个机会跟周海平说清楚,拖得越久就越麻烦。”孙薇一面摇着试管,一面喋喋不休地说。

“是吗?原来是这样。”小默喃喃自语,她早已察觉康南因为周海平而对自己的疏离,只是,却没想到,男人们会真的把女人当成可以预购的货品。

小默决定跟周海平好好地聊一次,不是为了康南,是为了自己。

周海平却不合时机的去了苏州出差,周五才回来。接下来的四天,康南每天都给小默一个不温不火的微笑,小默则每天回他一个不明不白的白眼。日子就这么轻飘飘地滑过,波澜不惊,只是,小默有意无意的冷淡,却让潘玥煞费苦心的热情变得日渐鲜明起来。她每日都打扮得娇俏可人,一双美目左顾右盼,全公司的男人都被她电得神魂颠倒,只有康南,他仍旧淡然而自如地应对着潘玥的妩媚与热力,微笑如常,不冷不热,不近不远,不可捉摸。

周五,男生们照旧邀请女生聚会,潘玥,郑佳,金茗这样的小女生自然是欣然应允,小默也颇怀期待,因为她总算是有个时机跟周海平谈谈了。

这天晚上,潘玥玩得很疯,到了临走的时候,她已经醺醺然有了七,八分的醉意。

“很晚了,我要走了。”潘玥望着时钟说。

“我送你吧。”宋家玉摩拳擦掌地站了起来。

“不要,要康南送。”潘玥大声地说。这突兀而断然的拒绝,让屋子里的空气蓦地僵凝。宋家玉满面通红,窘迫地低下了头,手足无措。

“噢……你别生家玉的气了,他其实没偷拿你的加样枪,家玉这么好的人,怎么会偷拿你的呢……我看你也是有点儿醉了,来来,我送你回去吧。”康南说着,起身开门,不由分说地把潘玥拉了出去。

“原来你拿了人家的加样枪,难怪她不理你了。”小默心领神会地继续着康南的圆场。

“我没有呀。”宋家玉满脸无辜地申辩着。

“准是拿了就忘了,再好好想想吧。我还有点事,也要走了,不如,你也送送我?”小默说这话的时候,已经转向了周海平。

周海平一愣,随即眼睛里放出兴奋的光芒,刷地站了起来,连声应着:“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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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12-14 12:03 AM | 显示全部楼层
(十五)

不深也不浅的夜色,因远离尘嚣而清新可人,几不可觉的雨点在风里若有若无地飘洒着。周海平小心翼翼地走在小默身边,他没有话说,只有紧张的呼吸声起起伏伏。

“我跟你说说我过去的事好不好?”小默说。

“嗯,好。”周海平傻傻地回答。

“是我暗恋的故事。”小默说着,略有些羞赧地眨了一下眼睛,“我上高中的时候,班里有一个男孩,高大,英俊,聪明,女孩们都喜欢他,我也不例外。我真的很想跟他在一起,所以我……我每天写一封情书,悄悄地放在他的抽屉里。”

“啊?真的?他一定高兴死了吧。”周海平说。

小默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接着说:“刚开始他不知道是我,后来有一天上体育课,他回来拿足球,正好撞见我往他的抽屉里放情书……他把我约了出去,跟我说,很谢谢我,还说他已经跟另一个女孩子好了,让我以后别再给他写信,他会觉得很困扰。”小默说到这里,顿了顿,转头望着周海平,“我这么说你明白吗?”

“明白……那个男生真没眼光。”周海平迟疑着说。

“嗯,他的确是很没眼光。而更重要的是,这件事给我上了一堂感情课,喜欢一个人是没有错,但也要看对方是不是喜欢你,如果不是两情相悦,那我们所认为的那些爱的表示,就可能给彼此带来伤害和困扰。你说是不是?”

“噢……我……我明白了。”周海平说着,停住了脚步,低下了头,“小默……我……我是很喜欢你,可是……可是你不一定要喜欢我,你那么好,追求你的男生一定很多,你放心,我以后……以后不会骚扰你了。”

“谢谢你能这么说。希望我们以后还是好朋友。”小默一面说,一面上下打量着周海平,她忽然发现,这看起来普普通通的家伙也并不是一无可取。




夜,不为谁停留。在另一条通往静安新城的路上,漫天的落叶在昏黄的灯光里起起落落,细雨的轻抚,在叶脉间催发出柔弱的呢喃,弥散在耳边,惹人情思,有意无意。

“怎么办?”潘玥望着眼前的水泊,无所适从地问康南。先前的一场大雨已在坑洼不平的路上聚成了截断往来的泥塘。

“绕回去走另一条路吧。”康南说。

“啊?那还要走好远,我走不动了,你想想办法嘛。”潘玥娇嗔地说。

“办法?有一个,你准备好了没有?”康南说完,不等潘玥回答,已经俯身把她抱了起来。



水塘其实并不深,刚刚漫过康南的脚踝,逆着他的步伐,汩汩地向后流淌。那水里闪烁的微光,就在波漾之间,映入潘玥的眼眸,碎成一片目眩神迷。



“好了,下来吧。”康南喘了口气,对潘玥说。转眼之间,宽宽的水塘已经被他抛在身后了。

“不。”潘玥拒绝。

“为什么?”

“就不。谁让你抱我的,抱了就别后悔。”潘玥探过头,在康南耳边轻轻地说。

“我替你跋山涉水,你不但不感激,反而赖上了。我跟你说,你不下来,我手一软,你掉地上了可别怨我。”

“那就等你手软了再说。”

“可是……我有个东西送给你,你不下来,我拿不着。”

“是什么?在哪儿?我帮你拿。”

“在左边的裤子口袋里,你也拿不着,快下来吧。”

“那……好吧。”潘玥犹豫了一秒,不情愿地跳了下来,“是什么?快给我瞧瞧。”

康南叹了口气,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一块的硬币,递给潘玥,“喏,就这个。”

“就这个?”潘玥嘟哝着,狐疑地接过一块钱,翻来翻去地审视着,“这有什么特别的?噢,你就是骗我下来。”

“那可不能怨我。”康南笑嘻嘻地说:“你要是不耍赖,我也用不着骗你了是不是?”

“你太坏了。”潘玥说着抬手要打,康南却已拔腿跑开,潘玥不依不饶地追去,两人一前一后,在雨后的长街上绽开了一路水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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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12-14 12:03 AM | 显示全部楼层
(十六)

康南离开女生宿舍的时候,正赶上小默和周海平来到门口,他仍旧是不冷不热地朝小默笑了笑,然后快步离去。只不过他并没走出多远,周海平已经赶了上来。

“怎么样?还算顺利吧?”康南问。

“别提了。”周海平垂头丧气地说,“她已经明明白白地拒绝我了,我没戏了。”

“是吗?”康南的眼神闪烁了一下,“没关系,好女孩多着呢,满街都是。”

“是啊,满街都是,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轮到我一个。对了,你跟潘玥怎么样?”

“我们从来就没怎么样啊。”

“得了吧,还装呢,盲人都看得出她喜欢你。你就好了,漂亮女生上赶着追你,真是同人不同命。”

“是吗?”康南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回头望向小默的宿舍,那里灯火闪亮,在薄薄的,变幻不定的雨幕后。



星期六的夜晚,小默又来到了一九六一,是刻意还是鬼使神差,她自己也不知道。只是,当留声机里的唱针悠悠地划过黑胶碟上的某个音符,她的心中才怦然一动,忽而意识到,自己其实是在期待某个声音。

那个声音,会不会来?

如果他来了,是心底的灵犀还是冥冥中的天意?



留声机里黑胶碟换了一张又一张,那个声音却一直没有响起。



小默怅然地跨出了门口,仿古街的两头都已经绝了人迹,只有那些雕像,一成不变地伫立着,提醒着人们那些曾经的存在。那些东西,真的存在过,只是,仅仅存在于那时,那刻。



两周后的周末,实习生们要返校办手续了,潘玥临走,要康南去送行。


“你要等我回来。”月台上,潘玥恋恋不舍地说。

“为什么?我不等。”康南回答。

“你不等?”潘玥瞪大了眼睛,“那……那你为什么抱我?”

“噢……那个……”康南笑了笑,“我给你讲个故事好不好?”

“什么故事?”潘玥一脸的委屈。

“有一天,船山和尚和一个朋友走在一条泥泞的路上,天正下着大雨,路边一个美丽的姑娘因为身上穿着绫罗而无法跨越泥路,船山和尚就说:‘来吧,姑娘,我抱你过去。’于是上前抱起那个姑娘,跨过泥路之后,把她放了下来,然后继续赶路。这一路上他的朋友都很纳闷,后来终于按捺不住,问他:‘船山和尚,你们僧人不是讲清规戒律,不近女色的吗?你怎么能抱那个漂亮的姑娘呢?’船山和尚听了,笑着说:‘啊哟,你还抱着那姑娘呀,我当时就把她放下了。’”康南说到这里,转头望着潘玥迷惑的眼睛,接着说:“其实,同样的话我也想跟你说。啊哟,你还在我怀里呢?我当时就把你放下了。”

“什么呀?”潘玥愣了一会儿,不解地问:“你又不是和尚,什么近不近女色,放不放下的?”

“我……其实我就是想说,我对你并没有别的念头,我……我喜欢的是另一个女孩子。”

“啊?你……”潘玥吃惊地退后了一步,两只眼睛刷地红了,她咬着嘴唇,努力忍住盈眶的泪水,一句话也没再说,转身登上了南下的火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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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12-14 12:04 AM | 显示全部楼层
(十七)

这天晚上,小默独自留守在宿舍,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停了电。小默无奈地坐在黑暗里,挑开了窗帘向外张望。路灯还亮着,一如康南送她回来的那一晚。

那一晚好像发生了很多事,不止是仿古街的清茶和美食店里的小吃,那相互间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一呼一应,都好似已分解为轻花碎瓣,在令人愉悦的律波里此起彼伏。

唯一的遗憾,是那夜的邂逅已经变成了不返的曾经。

那兀自在微弱的光明下翩然而舞的曾经,终将淡去,淡如轻纱,只合加以尺规,裁剪成精致而朦胧的舞衣,挂在记忆的暗格里,在经年累月之后,被已无心的自己偶然翻出,于是可以在微微惊喜时从容一笑,原来,也曾有人伴我舞过。

如果是这样,大概也就够了吧。

小默痴痴地想着,直到手机的铃声将她猛然惊醒。来电的竟然是康南。

“喂,你好。”小默无精打采地说。

“小默,你在哪儿呢?”康南问。

“在家里。”

“在家里?你家里黑漆漆的呀。”

“是啊,停电了。咦?你怎么知道?”小默狐疑地问。

“我看见了呀。”康南说。

“看见了?”小默嘀咕着再度望向窗外,那暗弱的街灯竟不知何时投下了一条长长的人影,是康南。

想到他,小默的心就突地一跳,忽然紊乱的呼吸,让她有点语无伦次,“你……找我有事吗?”

“出来玩吧,反正家里没电,闲着也是闲着。”

“噢……我……我不太想动……”小默犹豫着说。

“动两下就想动了,快点儿,我等你。”康南说完,匆匆地挂了电话。

小默的脑海里一片混乱,她站着窗边,凝望着左右徘徊的康南,许久后,才终于一咬牙,抓起风衣向外走去。



“就你一个人吗?我们去哪儿?”小默问。

“我……其实我也不知道,不如我们去一九六一吧。”康南说。

“现在?”小默抬手看了看表,时间已经是九点半,“到那儿就十点多,太晚了吧。”

“那……去溜冰吧,溜完冰再去看午夜场,总之疯玩他一个晚上。”康南说。

小默略有些诧异地望着康南,他眼里闪烁着少见的光芒,兴奋,狂野,让人怦然心动,让人只想忘记一切,跟着他奔到力尽,舞到癫狂。

“那……不如我们去的士高吧。”小默说,康南的目光点燃了她心底的焰火,热情升起,把一片绯红的光华绽放在她脸上。

“好,就去的士高。”康南说着,拉住了小默的手,“我们跑吧。”

“为什么?”小默的声音有些奇怪,因为康南掌间的温暖让她的心忽地一阵悸动。

“不为什么,赶时间嘛。”康南说完,拔腿飞奔,小默被他牵引着,闯进泼散的晚风,那耳旁鬓边的一分一拂,舒爽怡人,飒然催放了这夜的心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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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12-14 12:05 AM | 显示全部楼层
(十八)

的士高里,小默热力四射,在缭乱的射灯下劲舞连场,她好像忘记了一切,肆无忌惮地爆发着身体里每一分精力,把几个月来的压抑全都化成了汗水,蒸腾出体外。

小默的激情忘我,让康南意外,也让他迷恋,他早已精疲力竭,于是懒懒地靠向吧台,悄悄地欣赏着这黑夜里勾魂摄魄的醉心花。



小默忘了时光,康南也是,他们离开的时候,已经过了夜半一点。

“跳累了吧。”康南说着把外套披在了小默身上,夜凉如水,湿透了衣衫的小默一定会很冷。

“不累,接下来去哪儿?”小默紧了紧领口,抬头望着康南。

“去哪儿?你……你还想去哪儿?”康南诧异地问。

小默打量了一下四周,指着一家酒吧,“不如我们去喝酒吧。”

“喝酒?可是……已经一点多了。”

“是你说的,疯狂地玩一晚上,难道你忘了。”

“那倒没有。”康南说。小默潮湿的鬓发纷乱地贴在耳畔腮边,那横生的妩媚,让他迷乱,让他无法拒绝,“好,就去喝酒。”



这是一家装修奇特的酒吧,座椅好似高背包厢,桌面精致,摆设典雅。只有头顶那极弱的灯光,带着酒色,把这一切沉入幽暗与暧昧。

小默开口就叫了两瓶红酒,在酒上来的时候,她的热情却开始沉寂,只是静静地自斟自饮,一杯接一杯。

“小默,你慢点喝,这样很容易醉的。”康南说。小默心情的改变,让他惴惴不安。

小默没有搭康南的话,又仰头咽下了半杯酒,用手背擦拭着嘴角,轻轻地问:“你今天为什么要找我?”

“噢,我……我怕你一个人在家里孤单。”康南闪烁地说着,端起酒杯,挡住了自己的脸。

小默却好似没有听见,只是呆呆地望着空了的酒杯,喃喃地重复着,“你为什么要找我?为什么要找我?你已经有了潘玥,为什么还要找我?”

“啊……我……我跟潘玥没什么的。”康南慌乱地应答着,小默眼中那气苦的泪光让他霎时间失了方寸。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小默冷冷地一笑,斟满了酒,“不过也无所谓,跟我没关系,你不是想跟我疯吗?来,喝酒。”小默说着,把酒杯递到了康南眼前。

康南只好无奈地接过,“小默,我跟潘玥真的没什么,我们……”

“谁要听你们的风流韵事,我们是来喝酒的,你到底喝不喝?不喝就给我。”小默不耐烦地打断了康南,伸出手去,要抢他的酒杯。

康南连忙挡开了小默的手,“我喝,不过这么喝着没意思,我们来玩游戏好不好?”

“什么游戏?”

“真心话大冒险。就是转酒瓶子,瓶口对着谁,谁就要诚实地回答对方一个问题。”

“我要是不想回答呢?”

“那就罚酒。”

“罚就罚。”小默说着,把已经空了的酒瓶推到了康南面前。



暗如墨色的酒瓶里装着将灭未灭的光,因为飞旋,挣扎,它们才闪现出来,就仿佛囚于心底,奄奄一息的情感,左冲右突,只为寻找一条去路,哪怕,会碰得头破血流。

酒瓶还在转,小默却伸手按住了它,瓶口正对着自己。

“你有什么要问的,快问吧。”小默说着,拿起手边的酒杯,一饮而尽。

“你……我还没问,你怎么就喝了。”康南说。

“反正我也不会回答你。”

“可……可你也不能按停酒瓶呀。”

“为什么不能?我们不就是找个理由喝酒吗?”小默说着,又斟满了酒杯。

康南嘴唇翕动,伸出手,似乎是要阻止小默,可到了中途,又停住了,取而代之的,是静静的凝注与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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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12-14 12:05 AM | 显示全部楼层
(十九)

小默一杯接一杯,几乎是一个人喝光了两瓶红酒,结局,可想而知。



两人离开酒吧的时候,时间正是三点,街上行人零落,晚风里的夜寒几乎已到了极致,靠在康南肩头的小默激灵灵地打着冷战,不由自主地往康南的脖子里钻。在酩酊大醉之后,她的行动已经变成本能,或者,暗藏于心的下意识,她来回地挨蹭着康南的脖子,只因为,那里有她想要的温暖。

康南紧紧地拥着小默,那纠结在她发间的冷香,愈发的沉郁,一入鼻孔就潜入心底,而恍恍惚惚地,又有什么因之而升上来,萦绕缠绵,挑起怦怦然的心动。

“小默,我……我喜欢你,我从看见你的第一眼就喜欢你了。”康南喃喃地说,如同自言自语。

看来神智不清的小默却在此时轻轻“嗯”了一声,身体一阵颤抖,不知是因为听见康南说的话,还是因为倏然而过的冷风。

康南把小默抱得更紧了,然后焦急地左右眺望着,只盼街头街尾那讳莫如深的黑暗里赶紧出现一辆可以为小默暂时抵御风寒的出租车。



出租车许久没来,康南护着小默跌跌撞撞地走到街口,也许是因为寒冷,又或是失去平衡,小默忽然伸出一只手揽住了康南的腰。康南的心里突地一跳,低头望去,只见小默缓缓地抬起了头,双眸半开半闭,脸颊一片红晕。

“你刚才……跟我说什么?”小默轻轻地问。

“我……我说我喜欢你,我从看见你的第一眼就喜欢你。”康南说。

小默的眼里一片迷蒙,如同烟雾弥漫的幻境,让人看不清去路,也就辨不出去留。康南忐忑地蠕动了一下嘴唇,想要说些什么,在声音还没出口的时候,小默却已经用双臂勾住了他的脖子,尽力凑上前去,在他的嘴角浅浅一吻。

这一吻,只轻淡得如同那滴雨,那滴在窒闷的空气里踌躇已久的雨,它的来临,原本应该细不可觉,只因夜太静,让一切都分外地真切,无论是那坠落后的解脱,还是那蠢蠢其后的暴雨如狂。

康南错愕,心跳,痴迷,狂野,他双臂猛地一紧,牢牢抱住了小默,低下头,粗鲁而贪婪地吮吸着小默的双唇,将侵略的舌头,强硬地闯入了她的齿关。

小默没有挣扎,也不退让,她挺起舌尖,与那野性的侵略相持不下,由抵抗到纠缠,由纠缠到纠缠得夜雨漫天,时光停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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