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业周刊》：正在被海水吞没的基里巴斯岛国

源济

　　导读：位于太平洋中部的英国前殖民地基里巴斯将成为全球变暖的第一个受害国，专家预计该国将在本世纪沉没。《商业周刊》最新一期封面文章调查发现，该国生态环境已极其脆弱，10万国民的大迁徙还停留在假设阶段，迄今为止尚无国家表示接受意愿。赞比亚前总统曾愿意提供安身之所，但可惜他死了。

　　这位干净利落的男子在座位上打盹，身旁是一脸严肃的保镖。空姐给他一条热毛巾，身着基里巴斯国家警察制服的保镖仔细把毛巾叠好放在座椅扶手上。

　　斐济航空公司的航班向北穿过赤道，飞向基里巴斯共和国首都塔瓦拉。同机乘客有一位日本金枪鱼捕捞公司高管、萨摩亚的摩门教夫妇和一位穿着似伊拉克战争承包商的美国人。我们全都迫不及待地等待这个打盹的男子、基里巴斯总统醒来，因为我们每个人都有生意和他做。汤安诺(Anote Tong)总统声称全球工业国正在灭亡他的国家而为外界所知。

　　基里巴斯是太平洋中部一岛国，分为吉尔伯特群岛、凤凰群岛和莱恩群岛三大群岛，共有32个环礁及1个珊瑚岛。从东部著名的圣诞岛到最西部的巴纳巴岛，分布在赤道附近3800公里的海域，拥有世界最大海洋保护区。基里巴斯2/3的岛屿都是低洼的环礁，如果科学家的预言成真，本世纪前该国绝大部分领土将被海洋淹没。水受热膨胀，近年来大量冰雪融水注入海洋。有研究称目前海洋吸收热量的速度比过去一万年中的任何时候都要快15倍。不过在抬升的太平洋淹没这些环礁之前，大海将不可逆转地渗入他们本已供应不足的淡水。如果受到强烈风暴的袭击，基里巴斯的末日将更快到来。

　　由于以上原因，基里巴斯的10万国民也许不久将成为难民，成为因全球变暖而非战争或饥荒造成的首批人口大迁移。这也是汤安诺频繁出访斐济的原因，他正在为转移自己的国民找地方。基里巴斯政府最近在斐济购买了6000英亩的岛屿，报道称价格为960万美元。斐济已表示对吸纳基里巴斯人无兴趣。南部非洲的赞比亚前总统提出向基里巴斯人提供一块地方安家，但随后不久于人世。迄今为止尚无人伸出援手。

　　基里巴斯人外出只有一条路，那就是一周两次到斐济主岛南迪(Nadi)的航班。基里巴斯领土太偏，在首都的汤安诺只有穿越多个国家、行程2000英里才能到达本国最大环礁、曾作为核试验场地的圣诞岛。

　　这位日本企业高管打破沉默，说他希望和汤安诺总统探讨有关捕鱼权的一些紧迫问题。基里巴斯领土310万平方英里，领海130万平方英里。我们的飞机开始降落，汤安诺醒了，我过去自我介绍，但被那个名叫文森特-海雷克(O. Vincent Haleck)的摩门教领袖抢了先。

　　海雷克曾任萨摩亚一家热带植物饮料批发商的CEO，是摩门教会第二七十员定额组(Second Quorum of the Seventy)成员，因而成为这片太平洋岛国极其重要的摩门教徒。他管理着基里巴斯的教会学校系统，这些学校向愿意让子女改信摩门教的父母减免学费。信奉天主教的汤安诺礼貌地听着海雷克介绍摩门教的善行。我只能听见他们交谈的片段，似乎提到“水箱”、“计算机实验室”、“耶稣基督”和“访问盐湖城”。

　　海雷克回到座位，我向汤安诺作自我介绍。“飞机要在哪儿降落，”我问道。“跑道不在海水下面，”汤安诺幽默地回答。我向他解释我前往塔拉瓦的目的是了解气候变化对基里巴斯的影响。

　　飞机继续下降，塔拉瓦映入眼帘。它那巨大的环礁湖一片碧绿。人口最密集的南塔拉瓦最宽处最宽处仅950米，但居住人口达5.1万，人口密度几乎是孟加拉的五倍。“我们是个非常脆弱的国家，”汤安诺说。

　　飞机在跑道上减速滑行，光着脚或上身的儿童从一片椰林中跑出来追赶飞机。跑道两边是一排铁皮屋和茅草屋。机场和这些棚户区没有隔离带。我请求在岛上调查时采访汤安诺。他说来就是了，但今天不行，得补补觉。

　　塔拉瓦在赤道以北仅97公里，不过气温感觉不算炽热。汤安诺和保镖穿过跑道走向等候的轿车，其他人则进入一个大棚式的到港大厅，行李就卸在跑道上，着地时砸起大片尘土。人们向走出机场出口的乘客涌来，儿童尘土满面，很多大人赤着脚、身着教会捐助的美国T恤。瘦骨嶙峋的流浪狗在人群中跑来跑去。差不多每个人都浮肿，不知为什么常见瘸腿的人。

　　基里巴斯人搬迁目前还是理论上的假设，因为没地方可去。一些年轻人正在接受当海员的训练，希望能在亚洲其它国家的渔船上找到工作；或者接受护士培训，为新西兰的老人家庭当护工。这就是汤安诺所谓的“体面移民”(Migration with dignity)，让基里巴斯人成为移入国有用的人。不过绝大多数基里巴斯人的血缘和宗族联系太强且安土重迁，离开故土对很多人来说是无法设想的艰难决定。

　　基里巴斯人过着一种特别的公社生活，阶级性不明显。不过就我参观的学校而言，穿着新人字拖的学生比赤脚上学的生活应该优裕。紧密的宗族关系形成稳定的结构并防止失范。拒绝家庭或宗族成员的请求一直是禁忌，这一风俗削弱了部分人积累财富的欲望。不过任何情况下都不提倡炫耀。尤其是在人口如此稠密的塔瓦拉，只有低调与合作的文化才能避免动荡和暴乱。

　　塔拉瓦有人从未外出过，一些人到过基里巴斯的外岛，少部分出过国。对很多基里巴斯人来说，500米宽的环礁就是整个世界。

　　基里巴斯的教会领袖迟迟不接受地球正在变暖的观点，不顾危机即将到来的警告。不过这种情况正在改变，汤安诺让他们去听有关全球变暖的演讲。住在Abaiang环礁的天主教神父马丁(Father Martin)目睹自己的村庄被海水淹没时开始相信全球变暖的现实。“环礁湖内我们去过的岛屿如今已淹没在水下，”马丁说。“我们必须修建海堤保护椰树，过去我们饮用地下水，但现在地下水太咸，我们只好喝雨水。他们告诉我们将发生这种情况，果不其然。”

　　政府时不时讨论的又一个问题是环礁的环境压力太大，不能承载更多的人。然而岛上的神职人员往往抵制计划生育的观点。“我们相信安全期避孕法，”马丁说。摩门教领袖Iotua Tune表示，摩门教反对节育是因为教义里说“流产婴儿”在天堂等待到基里巴斯接受自己的肉身。“如果我们这里没有人出生，他们将去哪里呢？”Tune问道。“我们不能仅仅因为人口过多而控制生育。”Eria Maerere牧师认为地球上有充足的空间供人们居住，但基里巴斯不行。他告诉要他造一艘方舟的孙女，上帝不会伤害他们，给他们留了足够的时间做准备。

　　基里巴斯人的祖先至少与环境和谐共存3000年，大部分时间与世隔绝。大海给他们带来金枪鱼和贝类食物，环礁内长满椰树和芋头，地下水透镜淡水宝库提供井水，外界几乎不知道他们的存在。

　　历史学家认为基里巴斯人的祖先来自今天的印度尼西亚，萨摩亚和汤加入侵后与当地人混血。西方人首次在17世纪航行穿过这些岛屿，但直到1882年吉尔伯特群岛才成为英国保护国。除了二战期间的三年，英国对吉尔伯特群岛和周围岛链的统治未曾间断。1943年11月美国海军陆战队付出惨重伤亡代价结束日本人的占领。日本部署的用来击退美国进攻的大炮仍然矗立在比修岛岸边，比修岛是塔拉瓦人口最多的小岛。

　　太平洋的非殖民化来得迟，吉尔伯特群岛直到1979年才获得独立。同年英国矿业公司从基里巴斯西部珊瑚礁岛巴纳巴岛开采最后一次鸟粪石资源。英国留下的是一个欠发达国家，首都塔拉瓦吸引着外岛居民，对外部世界了解多的青年人觉得捕鱼和采椰子的糊口生活不够刺激。公共部门迅速发展。

　　支撑复杂联邦机构所必须的外国援助很快占到基里巴斯政府预算的一半，腐败开始盛行。政府运转不灵、贫困、人口拥挤及很多人接受西方饮食等因素造成普遍严重疾病。糖尿病到处可见，肺结核、麻风病和其它传染病仍然折磨着成百上千的基里巴斯人。大多数人尤其是儿童都有痢疾和食物中毒经历。

　　基里巴斯人人面临的众多问题之一是如此多的人饮用水直接依赖塔拉瓦的主水透镜，这是浮在海水大透镜之上用于过滤雨水的透明管。水透镜安放在地下约六英尺深，是全国绝大部分淡水来源。

　　公共卫生专家估计，塔拉瓦60%的民众在户外上厕所。公用设施委员会主席Kevin Rouata的一项职责是保护水透镜，他解释说户外上厕所并不完全是因为别无选择，“我年轻时看见老人们边聊天边在外面上厕所。人们仍然认为在海边上厕所舒服得多，因为海边凉风习习、视野开阔，还有水供冲洗。我们得让大家明白室内厕所也不错。”

　　基里巴斯人通常将去世的亲人埋在狭小肮脏的院子里，这是保持淡水供应清洁的又一挑战，因为尸体挨着水井埋葬，而且常常和水透镜处于同一水平。待尸体腐烂后，他们有时把尸骨挖出来冲洗涂油，然后在家庭聚会时摆出来。在基里巴斯人这类精灵文化中，死者从未真正死去。

　　基里巴斯政府各部似乎都深受面临的挑战重压。渔业部也许是最重要的部门，每年收取3000多万美元捕鱼许可费。该国年预算大约为1.3亿美元，因此如果没有捕鱼许可费经济将完全崩溃。基里巴斯人受到韩国、中国台湾、日本和美国等渔业公司剥削，这是一种普遍的看法。如果基里巴斯将渔业许可拍卖，所获费用将翻倍，但政府似乎害怕疏远在本国水域捕鱼的公司，继续接受低报价，尤其是那些照顾部委职工需求的公司。

　　环保组织保护国际基金会(Conservation International)官员斯通(Greg Stone)表示，如果说沙特每出口一美元原油(92.72, 0.42, 0.46%)自己所得5-10美分，那么基里巴斯的金枪鱼收益差不多也是这个水平，他们担心提高谈判条件后那些公司离开。

　　担心失去来自外国工厂式捕鱼船队的收入也可解释为何基里巴斯政府对制止童妓交易无甚作为。童妓是停泊在比修岛的外国捕鱼船和加工船的常客，年纪只有14岁，据说是被亲属卖到这些船上，被称为“韩国妞”。当韩国渔业公司代表对此称号提出抗议后，基里巴斯渔业部要求大家改口叫“天真女孩”(easy girl)。

　　世界卫生组织基里巴斯联络官Andre Reiffer称，塔拉瓦25岁以下的女性1/4从事性交易，有时这些人是无聊的十几岁女孩，她们到船上卖春是因为船员们比家里人对她们好。塔拉瓦男人酗酒，家庭暴力问题严重。“一些海员对她们就像自己的妻子，”Reiffer说。他们的交易通常不用现金，而是给女孩手表、珠宝或金枪鱼。


　　美国国务院气候变化特使斯特恩(Todd Stern)表示，对基里巴斯之类国家的同情并不意味着美国或其它任何发达国家即将做出补偿。斯特恩最近在伦敦的一次演讲中称，“谈补偿、赔偿或诸如此类只会引起发达国家官员和民众的反感。”不过私下里斯通恩对我说，作为主要的人道主义援助国，美国将与太平洋地区的政府合作以应对气候变化的后果。

　　斯特恩认为奥巴马政府是关心这一问题的，但同时指出国会有人讨厌“气候变化”的说法。那一天将很快到来，斯特恩认为基里巴斯只有不到20年的时间。如果什么都不做，基里巴斯将被海水淹没，大约在2030年前开始消失。首先是淡水透镜被面包树、芋头和海水破坏，于是我们将不能维持所有岛屿的完整。基里巴斯没有高地，所以我们不得不撤出这些岛屿。我们将竭尽所能保卫岛屿，但我们无法防御风暴。虽然基里巴斯的气候温和，但如果随着全球变暖气候恶化，我们将不能生存。我们不能在桑迪飓风中幸存。(柠楠/编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