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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世间] 无人认领的哑巴,只有荒地的墓碑叫他梁裕生 | 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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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5-6-23 05:08 PM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无人认领的哑巴,只有荒地的墓碑叫他梁裕生 | 人间

 刘曳 人间theLivings
 2025年06月23日 03: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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哑巴这一生,没有声音,也没有热闹。他安静地来到人间,安静地被人遗忘,又安静地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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配图 | 《狗阵》剧照



哑巴大多数时候都沉默得像一块石头,他唯一能发出的声音是“额额额”,是从喉咙深处嘶哑出来的。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也没人真正问过。

哑巴的生活被雕刻了数不清的苦难,生命的最后,只有那只黄色的流浪狗,默默陪在他身边,像一滴温热的水落在干裂的土上。



1


哑巴不是一出生就沉默的。60年代初,他两岁时发了一场高烧,从此喉咙像被封住了。他出生在山西孝义的一个偏僻山村,姓梁。但没人知道他的名字,只管他叫“哑巴”。

的奶奶是十里八乡有名的神婆,是看着哑巴长大的。那时哑巴爸妈隔三岔五就带着哑巴来找奶奶“看事儿”,一会儿是吓着了,一会儿是“被脏东西缠了”,有时候哑巴妈妈还会把他放奶奶这寄养几天,两家关系就越来越密切。

哑巴三岁那年,奶奶的第三个女儿出生了,也就是我三姑,那时奶奶家已经有了两个女儿、两个儿子,穷得连炕上的被褥都打不起。

哑巴的父亲是吃“国家饭”的正式工,只有哑巴一个孩子,过得比乡亲们都宽绰一点。他们主动提出,愿意把三姑抱去当女儿,说是“给哑巴当个妹妹”,两个孩子从此有个伴,也能彼此“改改命”。

奶奶咬咬牙把不到两个月的三姑过继给哑巴家,哑巴父亲的工作性质不方便迁户口,所以只是给三姑改了名字。

三姑过继给梁家后,真的“改命”了。哑巴妈妈每次来奶奶家看事儿,也把三姑带上,她穿着干净时髦的乳黄色小裙子,手里抱着从国营商店买回来的布娃娃,而奶奶家的土炕上,铺的是打满补丁的衣服。

哑巴很喜欢三姑,家里吃的、喝的、穿的、用的永远先紧着三姑,地里的活儿永远留给自己干。三姑心安理得地接受着这些好,但她也知道这些“好”都是有条件的,就是这辈子都跟哑巴哥哥“捆绑”了,当有一天父母不在了,照顾哑巴哥哥就是自己的责任,她要为哑巴哥哥亮起一盏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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哑巴十岁才开始上小学,因为哑巴父母希望哑巴可以跟三姑一起入学,1972年,哑巴和三姑坐在了同一个教室。

三姑生得好,个子高,五官漂亮,读书也厉害,是老师眼中的“好苗子”,还是六一儿童节的少先队主持人。可她不愿意让人知道,自己的生活里藏着一个“哑巴哥哥”,她觉得这是“污点”,是一块擦不干净的影子。

在学校里,她极少和哑巴说话,哪怕课间擦肩而过,也本能地躲开。有同学问起两人的关系,她会立刻站出来解释:“他不是我亲哥哥,我是抱养的。”

哑巴上完四年级就没有再上学,没人知道为什么,大家猜他可能是觉得自己上学也没用,又或者是不想让三姑被同学指指点点。

但他能写一些简单的字了,只是语序颠倒,像天上的星星,拼不出一句完整的诗。

后来他留在家里种地,一天天把身体扎进黄土里,而三姑继续上学,一直念到高三,虽然没能考上大学,但也是当时整个家族里学历最高的一个。

哑巴的父母就这样一直把三姑供到高中毕业,可悄然酝酿的命运在 1985年开始收网,哑巴父母在一次坐面包车出差时遭遇车祸,双双离世,两个人都还不到五十岁。

这时哑巴才二十三岁,命运像个悄无声息的扒手,一夜之间抽走了他的骨架。往后的路还长,可再也没有一盏灯,替他点亮方向。



2


三年后,哑巴唯一的亲人——三姑要结婚了,结婚对象家境优渥,哑巴觉得三姑无父无母,还有自己这么一个累赘,他连比划带写,让奶奶把三姑认回去,从奶奶家出嫁。

哑巴用父母留给他的养老钱给三姑置办了嫁妆,把父母留下的唯一一套房子也给了三姑。他怕三姑空着手嫁过去,会被欺负。那些财产算是哑巴最后的一点靠山,而他却像提前认命似的,亲手把退路烧成了灰。

奶奶心里记着哑巴的“好”,也为了让三姑安心过门,主动把哑巴接回身边,让他跟在身边搭把手、混口饭吃。三姑和三姑夫跟奶奶郑重承诺:“一定会给哑巴养老送终。”

奶奶还是给人算事儿,找人找物、小儿受惊、祭祀典礼、超度法事,哑巴每天打扫卫生,帮奶奶叠金元宝、弄纸钱、编绣球。活儿不重,却细碎,哑巴总是沉默地做着这些,把自己缩进了忙碌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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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姑和三姑夫结婚后生活和谐美满,二十一世纪初,两人靠房地产赚了不少钱,后来相继有了三个孩子。这些年,奶奶家的子女们,谁家有脏活累活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哑巴。他身体结实,力气大,从不讨价还价,也从不开口抱怨。只要给顿饭,或者递一盒烟,他就能闷头干上一整个下午。

2006年,我家盖新房小二楼,请了一伙儿工人,人手还是不太够,爸爸向奶奶把哑巴借了过来。爸爸让哑巴负责和水泥、运水泥,一边说,一边比划,哑巴点点头,努力跟着节奏。

哑巴一下午能干一个工人全天干的活,基本没有抬头的时候。几个工人时不时会给哑巴扔一支烟,工人们是想让哑巴歇一歇,不要太“卷”,免得主家觉得他们在偷懒,但哑巴只尴尬地咧起嘴巴笑一笑,然后把烟别到耳朵上继续干活。哑巴受到了工人们的嘲笑,有个工人学着哑巴“额额额”地从喉咙里发声,周围几个人顿时笑成一团。

村里请人干活都会包饭,每次吃完晚饭,哑巴总是默默收拾自己的碗筷,再把桌子和椅子都擦干净才肯走。没人要求他做这些,他就这样来时无声,去时无痕,仿佛从未出现过。

偶尔三姑回娘家看他,看到哑巴给兄弟姐妹白干活,还会带着几分怨气去“讨工钱”。她对这个哥哥说不上爱,也说不上恨,更多是一种怜悯——只要他不太碍事,她心情好时会塞点吃的、送点钱,像是还愿,像是补偿。



3


2008年是我们村最混乱的一年,因为拆迁,大家撕下和善的面具,互相啃咬,头破血流。为了多分到几套房子,每家每户都把年纪大的长辈派到大队去闹事,挤在人群中撒泼、哭嚎、拉扯。奶奶也去了,哑巴跟在她身后。

混乱之中,奶奶和一个老头起了冲突,被推搡后摔倒在地。哑巴为了保护奶奶冲上前和老头的子女在人群里扭打起来。即使他身材魁梧,也敌不过对方人多。哑巴被围着打了十几分钟,头皮被扯下一块,连耳朵都被撕开一道裂口。奶奶气得在人群外面嗷嗷哭。等人散后,她赶紧带哑巴去了诊所缝合伤口。

奶奶家拆迁结束,分下两大一小三套房子,奶奶把小的那套给了哑巴住,只是不能买卖。哑巴受伤,对方赔了10万块钱。村里人觉得哑巴有了房子,也有了些存款,张罗起他的婚事。

媒婆给哑巴介绍了隔壁村的丽红,她的左腿瘸了,也没有生育能力,跟哑巴算是搭伙过日子。乡亲们反复叮嘱哑巴:“对人家好一点,但赔偿款要自己管着。”

哑巴喜欢给丽红买衣服,隔三岔五就拉着丽红坐公交车进城,买大包小包的衣服带回来。两人在村里路上走着,肩并肩挨在一起,村里人见到都调侃:“哑巴,又带老婆去买新衣服了?”哑巴这时候就会脸红笑笑,然后快步走开。

村里很多女人骂自家老公:“你还不如人家哑巴懂得疼老婆呢。”男人就会反驳道:“那你嫁给哑巴去。”

更难听的是,有些村里的光棍当着哑巴面开丽红的黄腔,让丽红给他当老婆,根本不考虑哑巴的感受。

一天,村里一个二流子对丽红不依不饶,跃跃欲试想上手摸。哑巴拳头摆起来做出一副要揍对方的架势,对面的男人只以为哑巴在和他玩闹,“哟哟哟,哑巴还会生气呢?”

二流子用手轻轻拍了丽红屁股一掌,哑巴一拳打在男人鼻子上,喉咙里发出“额额额”的声音。围观人群笑成一团,像看马戏表演一样,于是哑巴低头了,把怒火和尊严一起咽了回去,推着丽红,一步一步离开人群。最后在警察的调解下,哑巴反倒赔了男人5000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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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年冬天,奶奶发现好几天没见到哑巴和丽红了。村里有人说,他俩跟着一个不认识的男人上了车。

那段时间,村里常传出一些可怕的事——有的残疾女人会“嫁”给聋哑人或智力不足的男人,然后联合外面的同伙把这些男人骗去黑煤窑,弄死在矿井里。事后再冒充亲属去向煤矿索赔,一个人能换来二十万。

大家怀疑哑巴就是这样被拐走了。但是附近煤矿企业太多了,每个企业又有数不清的煤矿,奶奶就把哑巴的照片打印出来,发给那些在煤矿干活的男人,让他们留意有没有这个人。奶奶也会给每个来算事的人发一张哑巴的照片,让他们帮忙留心一下。

奶奶对哑巴有一种说不清的责任感。奶奶虽然不能给哑巴多好的日子,但也不忍心看他就这么消失,像水底的气泡,破碎时连个声音都没有。三姑听说后哭了很久,一边哭一边喃喃:“要把他找回来,一定要把他找回来。”

整个冬天,没人见过哑巴,天气越来越冷,大家心里其实都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到了第二年春天,哑巴竟然自己回来了。穿的还是走丢那天的衣服,他瘦得脱了形,眼神像蒙了一层灰,看人时总是下意识地躲避,手臂上有一些新旧不一的擦伤瘀痕。

奶奶问他去哪了,他比比划划半天也没有说清楚,奶奶拿了张纸笔让他写下来,我只简单读懂几个词:干活、回孝义。

哑巴的10万赔偿款应该是被丽红带走了,爸爸说要带哑巴和媒婆去找丽红父母要钱,“要不下钱也得拿点东西回回血,不能这么白白被骗了。”

可是哑巴说什么也不去,家里人一提起这事儿他就摆手离开去干活。没人知道他这几个月经历了什么。也没人知道,他为什么宁愿吃亏,也不愿追讨回那份属于自己的赔偿。

丽红走后,奶奶发现哑巴干活经常会发呆。她把这事儿告诉爸爸和伯伯们,他们都说哑巴是想女人了,有时候见面还会打趣他。哑巴每次听到这话低头笑笑,继续干手里的活。



4


出了这事,家里也没了丽红,哑巴搬离了拆迁房,主动住到奶奶经管的观音庙,主要负责打扫卫生,摆放贡品、照管功德箱。

奶奶在观音庙后的一片空地上种了些菜,铁栅栏围起来养了几只鸡。经常有人会趁着奶奶不在来偷菜,哑巴这时候就负责额额额额地把那些人赶走。

有次哑巴和奶奶在房间里给我家装菜,有个男人没看到我们在,就偷溜到菜地里去择菜。奶奶在屋里抱怨:“他们摘了也就摘了,每次把菜根子也拔走。”

哑巴听见了,快步走出去。男人没想到菜地还有人,可能是觉得脸上挂不住,竟开口骂了起来:“我摘点菜咋了,你个臭哑巴子,断子绝孙的东西,你在这儿给我耀武扬威的,狗仗人势的东西,上辈子遭了甚大孽,你投胎成个哑巴子,你给我死得一边子去。”

哑巴能听见,但他就那么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听着对方骂他,脸上不喜不悲,连一丝情绪也看不到,只下意识指指男人手里的菜。

我和弟弟上前骂了男人一顿,男人面子上过不去,但也不愿放弃手里的免费蔬菜,拿着走了。男人走后他什么也没做,转身到屋子里继续给我们装菜。

哑巴的冷静像一把钝刀,慢慢地,一点一点割着我的心。哑巴不再愤怒了,不再吼了,只把所有的哀怨和委屈都藏在身体里,因为他知道大家只会看热闹,看他手舞足蹈却发不出人类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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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到过年,庙里就只剩哑巴一个人。有一年除夕夜,因为守岁无聊,我和弟弟去村子后面的观音庙溜达,弟弟想在这里放炮,我俩的举动吵到屋内的哑巴,他开门出来查看情况。

他拉开门,探头看看发生什么事。门开的一瞬,我瞄了一眼他的房间,天花板上吊着那种我们小时候用的钨丝灯,光线像糊了一层旧报纸。土炕上铺着一床鲜艳的大红被褥,不知道是哪家婚礼剩下送他的。地面是砖头砌的,屋里除了那床土炕,就只剩一台老式电视机,像是从90年代的电视剧里搬出来的。

虽然寒酸,但屋子收拾得干净利落。门上贴着一副印有“龙年大吉”的对联,是银行发的广告品,他用透明胶带贴得四四方方,在这黑暗的房间里竟显得有点过于喜庆,像刻意提醒人们:这也是个在过年的人家。

哑巴看见是我们,又安心进了屋子。窗外鞭炮声噼里啪啦,他一个人守在那台老电视机前看春晚。我和弟弟敲了敲玻璃让他出来,把一个朝天筒放到他手里教他放炮。

烟花腾空而起,在冬夜的天幕下炸开火光,他就那么仰着头,咧着嘴,盯着一束束火光发出“额额额”的笑声,这是我第一次听到哑巴的笑声。



5


哑巴虽然没有工资,但逢年过节能从观音庙拿到点零花钱和米面油,偶尔奶奶、三姑、爸爸会给他塞点零花钱。日子不怕清贫,怕的是无尽的寂静和孤独。

2021年,哑巴捡回一条流浪狗,是一只黄色的小土狗,也没有人给它起名字,哑巴从自己的锅碗瓢盆里分出一个碗给狗当食盆。

哑巴在地里干活的时候狗就在旁边玩耍,有人来地里偷菜,狗汪汪汪呼叫哑巴,哑巴出去赶人,晚上睡觉,狗卧在哑巴门口,冬天晚上天气冷了,哑巴就把狗抱回屋子里一起睡。

有一次村里的狗贩子差点把它抓走,哑巴就拿了根麻绳学着村里人的样子套在狗头上,用这样的方式表示这条狗是他的。爸爸见了哑巴的举动有些哭笑不得,给他买了一根狗链,哑巴到哪都带着狗,跟狗的关系更紧密了。

这年11月份,我们村附近来了一群十五六岁的小混混,他们白天在网吧里打游戏,晚上偷电动车电瓶,甚至还会砸小卖铺。

他们仗着自己年纪小,无法无天,盯上了观音庙功德箱里的钱。他们踩过点,知道哑巴每天晚上十点准时抱狗进屋,就趁夜溜进大殿,撬开功德箱的锁,偷走了将近一千块钱。

这些小混混偷完钱后玩心大起,想趁夜深人静的机会戏耍一下哑巴。他们用石块砸哑巴房间的玻璃,哑巴被惊醒后出门赶人。

谁知道哑巴一出门,小混混们就轮流用石头砸他。哑巴追了这个,那个就跑过来戏弄他,狗也急了,冲上去就咬人,咬住一个小混混的腿死不松口。小混混猛捶狗的头,把它从腿上拽下来重重摔到绿化带里,狗发出一声短促的哀鸣,挣扎了几下,没能立刻站起来,脑袋无力地耷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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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这件事后,这条狗就一直病恹恹地吃不下饭。哑巴没钱给狗看病,而且我们小县城没有正儿八经的宠物医院,只有给家禽看病的兽医。

哑巴看着狗食盆里的饭越堆越多,一天比一天着急。2022年正月十五,他实在熬不住,抱着狗来找我。我陪他一起去了我们小区的一个小诊所,医生查了查,说不太好弄,大概是狗脑袋被砸出淤血,治起来得看命。那天医生给狗打了抗生素、开了药。

之后几天,狗的精神看起来好了点,吃了些饭,也愿意跑了。他笑得“额额额”响个不停,跟过年放炮时的声音一样。

家人看到哑巴对狗的依赖和无助,更直观感受到他需要照顾,该考虑他的养老了。名义上,他是我三姑的哥哥,他爸妈去世时给他的房子,现在也在我三姑的名下,而且三姑和三姑夫也在婚前承诺会给哑巴养老送终。

爸爸就让三姑把哑巴接走,但是三姑和三姑夫没有要把哑巴接走的意思。哑巴坐在一旁,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三姑说哑巴现在还能跑能动,不需要人贴身照顾,就让他先在观音庙继续待着。



6


2023年3月28日凌晨2点多,爸爸接了一个电话就急匆匆穿衣服往外赶,哑巴被摩托车撞了,我们一家人坐着我爸的车去了医院。

到医院,我只看了一眼,哑巴鼻孔里都是血。爸爸让我和弟弟出去,说我们年纪小,别看这些。十几分钟过去,我爸出来,只说了一句:“哑巴子,走了。”

他是被一个醉酒男人开摩托车撞的,应该是当场就撞死了。摩托车司机被安置在同一个医院的三层住院间,我们去的时候,摩托车司机老婆和三个儿子都在,脸上表情不太好,说摩托车司机被撞出路沿石,半边截瘫。我们说要商量一下赔偿事宜,对面一句话都没接,因为他们全家也在水滴筹上筹款给自家男人看病。

我三姑接到消息赶来,了解情况后,觉得这家人实在是掏不出赔偿的钱,不行也就算了。大人们只能不断安慰自己,这就是哑巴的命,他这辈子就是来世上受苦的。

不知道谁说了句,哑巴那么晚出去是干啥呢,那会儿都晚上1点多了。小县城没有什么夜生活,一般晚上11点多路上就没人了。

我们去哑巴被撞的地方,原来死的不只是哑巴,还有哑巴的狗。那条路正是去诊所的路,应该是他抱着狗去找医生开药。没想到这一走,一人一狗都被摩托车撞死了。

找到狗的时候,它已经僵了,整个尸体硬得像一根棍子。爸爸把这条狗捡起来,找了块地草草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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哑巴来这世上一遭,拥有的东西竟然装不满一个蛇皮袋,一床被褥洗洗盖盖,上面还打了一个补丁;一个电磁炉、两个碗、一双筷子,还有一个红色塑料椅子。电视被我亲戚拿去回收卖了30多块钱。

哑巴的葬礼很简单,在观音庙后面空地搭一个棚子,找一队吹响的就开始了。但是哑巴没有儿女,没人给他披麻戴孝。

我们老家流传一句话:没人披麻戴孝,在世白来一趟。在大家眼里,哑巴这辈子算是白来了。三姑让她二儿子给哑巴穿孝服,二儿子不想,三姑说了几遍,二儿子兜着手走了。

村里的人都在看着,三姑不想被众人议论没良心,就让二儿子刚上一年级的儿子披麻戴孝上去跪着磕几个头,表嫂脸色登时沉了下来,没人愿意认哑巴这门亲。后面表侄还是身披孝服跪着磕了几个头,在众人的教导中,磕磕绊绊小声说了句:老舅舅,好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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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老家还流行土葬。哑巴原籍是梁家庄,可因为他父母早早去世,户口跟着三姑迁到了城里。城里的墓地要花钱买,价格不便宜,还得定期续费,三姑不愿意为哑巴掏这笔长远的钱。

三姑想着不如让他落叶归根,埋回梁家庄。可村长一句话堵得人说不出话来:“户口早不在这儿了,不能下葬到村里的公墓地。”

三姑急了,说他在梁家庄还有房子,怎么就不是村里人。村长却摊开手:“房子不算,这里认户口。”后来村长说非要埋的话,得掏两万元买块地,三姑终究没掏这笔钱,最后只好在城乡接合部一块荒地上埋了哑巴。立了一个简单的木牌,上面写着他的名字——梁裕生。这是他几十年来,第一次以名字出现在世人眼前。

哑巴这一生,没有声音,也没有热闹。他安静地来到人间,安静地被人遗忘,又安静地消失。

也许此刻,他已经回到了那个只有爱、没有语言的世界,那里有他最挂念的爸爸、妈妈,还有那只看见他就摇尾巴的小土狗。他终于不再孤单。



编辑 | 乌咪       实习 | 佳佳



刘曳

执行力是最好的风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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