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回密码
 注册
搜索
查看: 20|回复: 1

[影乐之声] 舒淇没有被打败

[复制链接]
发表于 2025-11-14 11:17 PM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舒淇没有被打败

Screenshot 2025-11-14 at 10.14.40 PM.png
IMG_8757.JPG


作为演员,作为导演,作为女性,作为一个曾经被伤害的小孩,舒淇什么都知道。





文|卢美慧
编辑|张跃
图|(除特殊标注外)电影《女孩》




2025年,舒淇用一种异常忙碌的方式度过自己出道的第30个年头。


不同的是,这一年她有了一个新身份——导演。


整个上半年,她忙于自己首部作品《女孩》的后期,当导演,舒淇很认真——2024年盛夏,社交媒体上流出的拍摄现场的照片中,素颜的舒淇守在监视器旁边,她穿着宽大的T恤,头发像杂草一样披散在身后,天气太热,她把毛巾系在脖子上随时擦汗,女明星的身份在她身上难觅影踪,眼前的舒淇朴素而专注地沉浸于自己的导演工作。


2025年下半年,舒淇带着《女孩》的故事征战世界各大电影节,从威尼斯到多伦多,接着是釜山和里昂。在那之后,舒淇的行程被密集的电影宣传塞满,外界也得以在她的讲述中,看到那个人们熟悉的明媚、爽朗、一直大笑着的舒淇的人生暗面。酗酒的父亲、情绪不稳定的母亲,舒淇的童年在暴力和伤害制造的惊惧中度过。


她15岁离家出走,混社会,飙车,打架,用一种无意识的放逐释放她无处安放的少女之怒。之后懵懵懂懂进入演艺圈,作为一个被观看的对象,年少的舒淇迎着许多恶意跌跌撞撞长大。事业真正的拐点是千禧年,侯孝贤在一则电视广告中看到舒淇,真的接触后他觉得舒淇「无形中有一种气」,于是在接下来的十几年中,侯孝贤的镜头之下,我们看到了舒淇的灵气、静气、杀气,她是《千禧曼波》中为爱焚烧自己的Vicky,是《最好的时光》里或躁动或沉静或纯真的梦中人,也是隐没于暗处心绪无人知晓的聂隐娘。


2011年,舒淇通过《非诚勿扰》等商业电影在大陆市场站稳脚跟,但持续头痛和常有的倦意一度让她产生过退休的念头。人在台湾的时候,舒淇有找侯孝贤喝茶聊天的习惯,两个天马行空的忘年交,聊得有一搭没一搭,快结束时侯孝贤问舒淇,「你要不要尝试做导演?」


舒淇以为这是句玩笑,后来到了《刺客聂隐娘》片场,侯孝贤追着舒淇问,「你剧本写得怎么样了?」她才意识到,原来侯导是认真的。


IMG_8758.JPG

图源电影《刺客聂隐娘》


自那之后,舒淇开始构思自己「最想讲的那个故事」,断断续续写了10多年,大多数的时候她选择手写剧本,这个故事,就是《女孩》。


2023年9月,舒淇受邀担任威尼斯电影节主竞赛单元评审,昏天暗地地欣赏世界各地电影的同时,舒淇突然生出一个念头,「不能再拖拖拉拉下去了,要赶快把这个电影完成。」她打电话给制片人叶如芬,打了鸡血似的让对方给自己组建团队,一切都要尽快,要赶在2024年暑假拍摄,「因为小朋友们要放暑假」,之后舒淇闭关了半个月,完成了《女孩》的最终剧本。


一个月后,侯孝贤家人对外发布声明,因罹患阿尔茨海默症,侯孝贤正式息影。《女孩》的拍摄对舒淇而言,除了面对自己内心的创痛,自然也有「完成对侯导的一个承诺」的重量。这份重量里,有无限的感激与敬重,有义气,有责任,也有对时间和记忆难以尽述的复杂心绪。


舒淇自己版本的《童年往事》,就在这样一种急迫和恳切的心境中完成了。


《人物》在10月末见到了舒淇,采访安排得过于密集,许多问题来不及展开。我们的问题聚焦于舒淇的新身份,舒淇知道电影行业正经历着难以撼动的转向与巨变,安静地拍电影和欣赏电影都不再是容易的事。舒淇知道女性导演的特长是「能屈能伸」,《女孩》是一个女性创作者占主体的团队,吸收了电影行业30年的养分,舒淇也在微观中确立着自己的新秩序。舒淇也知道,于个体而言,伤害一经发生,便不会消失,只是舒淇没有被打败。舒淇更知道,一部《女孩》改变不了什么,但她真的希望,《女孩》能够改变些什么,就像电影真的改变了她的人生一样。


以下是《人物》与舒淇的对话——



承诺


《人物》:《女孩》的剧本前前后后打磨了十几年的时间,之前在纪录片里看你很多时候是手写剧本,整个剧本是手写完成的吗?


舒淇:因为我打字很慢,我也是上个世纪的人嘛(大笑)。对我来说手写比较快,因为打字还要挑字,比如说我打一个「我」,你还要去找哪一个字的「我」,这样会中断脑袋里面的想法,所以我其实大多都是用手写,手写完之后再打在电脑上面。


《人物》:创作是等待灵感的过程,你有那种被灵感击中的时刻吗?


舒淇:有年在纽约出差,就是之前拍纪录片那次,你正好提醒了我,那次不知道为什么,我就刚好在纽约,就走在大街上,然后看到一个咖啡厅,人很多,然后突然间,我脑袋里有个声音说「嗯!开工!」我感觉我好像可以写到一些什么,然后就叫我旁边的朋友,我就说你快快回去帮我拿电脑,我感觉我有灵感了,朋友走回去帮我拿电脑,我就在那个咖啡厅里头找了一个位置坐下,我就看着咖啡厅里人来人往,你知道纽约那种咖啡厅是那种大桌子,我就在那坐着,然后我就觉得,「哇,快点,快点,你再不来的话我这个感觉会消失」。我不知道灵感这种东西要怎么跟你形容。然后他就拿着电脑过来,我一打开,打字也变得特别流利了,就很顺地,就把那个《女孩》的结局打出来了。


《人物》:之前采访中你提到过2023年在威尼斯电影节当评审的时候,自己会有一个明确的意识说,这个故事再不拍可能就拍不出来了。你之前也提到过电影行业正在发生着巨大的转向,对你来说这个转向是什么?为什么当时会有这么大的急迫感?


舒淇:因为新的创作者越来越多,他们有新的表达,电影的叙事方法已经不一样了。我在威尼斯看到很多电影,然后会明显地感觉到,我们熟悉的各个大师都已经转向,可能也跟这个时代的潮流(有关系),可能拍一些不同的电影,跟他们以前拍摄的方式是完全不一样的。所以我 get 到的一点就是时代不一样,观看电影的观众也不一样了,心境也不一样了,所以我觉得我可能还是希望可以抓住最后那一拨愿意沉浸式观看电影的人。


《人物》:这听起来有点悲伤。


舒淇:嗯,所以我觉得如果再不赶快把这个完成的话,这个东西如果放到明年后年再拍,可能就抓不到一些观众群了,因为我只会,到目前为止我只会用这样的方法去讲述我想拍的这个故事。如果我要换一个方法拍,虽然说不可能一定会不拍,但那至少又要过好几年。你又过好几年,时代又不一样了,那你还讲不讲这个故事呢?所以我就觉得我必须得赶快弄完,而且这也是对侯导的一个承诺吧。就是感觉我如果再这样拖拖拉拉下去的话,这个承诺应该完成不了了。


《人物》:相当于是跟时间赛跑着完成了这个故事。


舒淇:对,威尼斯电影节后我就把自己关起来,然后相当于逼迫着自己完成了(最终的剧本)。而且同时我还跟我的制片人说我现在要拍电影了,然后叭叭叭叭叭说了一堆。我说我打算把自己关起来,你给我 15 天的时间,你赶快帮我找人,而且我希望明年暑假就可以拍。为什么要明年暑假?因为我是拍小朋友嘛。小朋友只有放暑假才有时间。过程大概就是这样,然后我的制片人还在那觉得说怎么可能!其实这个经历真的还挺疯的。


IMG_8759.JPG

舒淇在片场



女性


《人物》:制片人是叶如芬女士,内地影迷对她的印象很多是因为曾有一部电影开头有段旁白说:「业界最难相处的如芬姐……」跟如芬姐的合作是怎样的?


舒淇:业界最难相处?哈哈哈哈哈,真的贴切!如芬姐很厉害,她很快就帮我把团队组起来了。她是有着非常强劲推动力的一个人,因为她在旁边就一天到晚催着你的时间,你要把这个戏叭叭叭如何如何,她会告诉我你将要面临很多的挑战,让我有(心理准备),所以后面面对一些困难的时候我都还OK,就因为她事先都告诉我了。


这对于一个新导演是很重要的,虽然我在片场三十几年了,但是我是第一次做导演。所以她还是会反复跟我说你可能会面临什么,我才发现其实演员真的比较简单,单纯很多,因为演员不需要去面对那么多事,你只要面对自己的角色就可以了。你只要懂得去跟一起创作的演员互动,跟他们去对抗也好、融合也好,整体比较简单。


但是导演你要面对更多,你要有理性的一面,也要有感性那一面。感性那一面是你怎么样去引导这些演员进入你创造的那个感情世界;理性的部分是,你要怎么样将这些工作人员拉拢聚在一起,然后大家可以拧成一股绳,这就非常考验导演的能力跟决策力,还有应变能力,如芬姐就提前给我铺垫这些,那我就说不是还有你吗(大笑)?然后她就说,「是啦,那你搞不定我当然会跑出来了啦」。


《人物》:预告片里可以看出剧组的氛围很好。


舒淇:我觉得这一点我做得挺不错的。我还蛮…怎么说呢,我觉得可能我们女性导演,就是比较能屈能伸。如果说我是一个男导演,我可能就给命令,1234这些应该没问题吧?所有的问题统一就「这有什么难的」,把任务给出去就可以了。男性可能就比较直接,那女生就想一想,就说我应该可以做得到吧?但是万一我做不到怎么办?不是还有你吗?就是会有比较多变化的想法,大家沟通也会更轻松一些,有一点我是很明确的,因为我们这个戏本身就是呈现暴力和伤害的,我不希望通过命令啊发脾气啊这些去完成(拍摄)。


《人物》:摄影师余静萍也是一位女性,剧组构建时就有意识地要搭建一个女性创作者占主体的团队吗?


舒淇:其实一开始没有想过这么多。因为摄影师一开始我想得还是李屏宾,因为他很有侯导的(风格),他跟侯导合作那么多次,应该非常了解我要拍什么。再加上宾哥他拍艺术片非常有经验,我觉得他在现场应该可以帮到我很多忙。另外他又是个男的,万一有什么问题的话,我就可以推他出去,先吓人,哈哈哈,我当时想的都是这些事情,就先找一群人来保护我。但很不巧宾哥他没有空,他没有时间。


所以我就想,如果这样我要找谁?那小余我本身就跟她认识,我突然就想小余,我就觉得说,哎呦?如果是一个女性摄影师的话,在我这个片子里头她的角色是什么?除了她是一个摄影师之外。然后我就想,她会给女孩们非常强烈的安全感,就比较不会有一种好像隔阂的感觉,她可以跟女孩们非常的接近,可以跟她们玩,可以跟她们就不会像是一个长辈或是一个大人这样的,所以女孩们跟她不会抗拒这个镜头,因为其实小余很多手持(镜头)她其实是跟着女孩一起去走的,所以她们会忘记了摄影机在哪里。她们就不会去那么在乎有一个机器、有一个人在那儿。我就觉得说,哎,这一点好像是蛮不错的,而在拍摄过程当中确实是,我所预想的也都是这样子。


《人物》:《女孩》中暴力镜头的呈现选择了一种相对隐晦的方式,最初设计这些镜头的时候,你就确认自己要更婉转一些表达么?


舒淇:首先我一开始就不想要小朋友受伤。因为我觉得大人,女人跟男人之间的那种暴力的戏,大人们懂得闪躲,他们会懂得保护自己。但我怕女孩们不小心真的被打伤了怎么办?其实怕她们不懂怎么样去(保护自己),所以我就在想说我要怎么呈现这个暴力?因为其实如果你要让观众真的心疼、可怜这个女孩,那之前习惯的方式就是那种特别惨,特别残忍的一种方法,我就觉得我不要,我不想看到那些(直观的暴力),但是我要怎么去呈现这个女孩的恐惧?其实我在这里想了挺久的。


IMG_8760.PNG

小丽躲在衣柜中


《人物》:最后你结合了自己童年的经历。


舒淇:是的。我小时候对我来说最大的恐惧是什么?其实是声音。我知道会挨打,所以我一直躲在衣柜里头,就是我躲在衣柜里头的时候,里头那种黑暗的环境,特别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你的听觉是会被放大的。


所以我的听觉特别灵敏,外面经过的这台车是汽车还是摩托车?这台摩托车是你爸的还是不是你爸的?你可以通过他的脚步声,去判断这个男人喝得有多醉,就通过那个声音,你在一个黑暗的衣柜里面,那个声音慢慢慢慢、慢慢慢慢这样进来的时候,那个时候其实是最害怕的。


我就想说这个恐惧,这力量可能会比你亲眼看到得更大。所以我就用这方面去表达了,我也跟我的声音指导,还有现场收音的老师,我就说我希望我们的声音是有一种环绕音响的感觉,这样子的一个呈现确实让我在看的时候,我觉得那一下能直接抵达到我的内心里头。我是真的觉得,哇,很痛,有被撞击到的感觉。

IMG_8761.JPG

舒淇和《女孩》工作团队



「另一个自己」


《人物》:某种意义上说,《女孩》是属于你的「童年往事」,因为我们太熟悉现在这个舒淇了,但是在电影里,你要选一个童年林立慧(舒淇本名),一个小时候的自己,最后怎么确认(白)小樱(影片中饰演林小丽)这个演员的?


舒淇:我在拍这个戏的时候,我就会想说我怎么拍这个戏?就像你刚刚讲的,我也有去参考侯导《童年往事》的一个点。可是我没有那么多的时间让演员进入这个环境里头去,让她慢慢地进入这个角色里头。所以我把小丽的个性转变了一些,因为我一直找不到一个那么像我写的那个林小丽的一个人物,所以我就一直在看,我突然看到白小樱,看她的黑眼圈跟那个眼袋都在这里,我就告诉自己,就是她了。因为她看起来就像长期睡眠不足的样子,就是很像在那种压力下长大的小孩。

所以小丽后来在电影里就变成孤独感比较重的一个性格,我把角色换成一个比较孤独、比较冷漠这样的一个女孩。


《人物》:所以原本剧本里边那个小丽是更小舒淇的。


舒淇:原本在学校和在家里会是两种状态,在学校里的小丽有更刚硬的一面。我自己小时候是在学校就是一条龙,回家时候一条虫,我小时候在学校算是特别爱玩的那种人。但回到家就是,一看到那巷口就不是很想走进去了,就是特别人格分裂的两种状态,可我没有那么大的篇幅去讲人格分裂这个事情,所以最后选择了现在这种呈现方式。


《人物》:你把另一半性格放在了莉莉身上。


舒淇:我为什么会想到莉莉这个角色呢?因为我小时候真的是有一个转学生。你知道台湾有一个女演员叫吴天心吗?她是跟我同一个小学的,她就是转学生进来,她转到我们学校来,我就觉得说,哎呦,这女生长得好特别。因为她就是很白,白白净净的,然后很可爱,非常爽朗的一个女生。


所以我就写了莉莉这样一个女孩,可是我觉得她也有她自己的故事。我想上世纪 80 年代末那个时间,每个家庭都有不同的问题。莉莉那么爽朗乐观,不代表她就是一个完全正常的家庭。所以当小丽发现原来莉莉也没有一个很好童年的时候,她就感觉跟莉莉有了一个连接点。


IMG_8762.JPG

小丽和莉莉


《人物》:小丽通过这个连接看到了不一样的世界。


舒淇:对,原本小丽的世界是很封闭的,如果不是莉莉告诉她有这种选项,或者有那种生活方法,或者说其实逃课就逃课嘛,出去玩就出去玩嘛,就是原来这些事情可能都是小丽特别想干的,但她没有那么做过,就是需要有个人带着她一起走出去。

《人物》:莉莉身上有小丽憧憬的那个自己,两个女孩是镜像关系。


舒淇:每个女孩的成长经历里可能都有类似的感受,我们扮演着现实中的自己的同时,总会幻想着另一个自己。另外一个自己,在另外一个空间,过着一种不同的生活。


在写莉莉这个角色的时候,我就想莉莉其实是一个虚拟的人物。她其实是一个虚幻的,因为我希望电影有一些奇幻色彩嘛,所以它里面会有一些红气球跑出来,会在她偷吃东西的时候有一只乌鸦在一旁审视。看着她会在特别痛苦的时候,会想要有自残的倾向。那小丽的痛苦要去向哪里发泄呢?我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她不可以一直都在这个压抑的环境底下,而且我希望她是会有一点体谅她母亲的,所以我放了一些奇幻的东西。她经过学校里那个树洞,那个树洞是她躲避和宣泄的一个出口,她在这个树洞里头可以感受到阳光明媚。


《人物》:所以这种明媚也可以理解为小丽的幻想?


舒淇:我其实最想表达的是这个,电影中出现了一个洋娃娃,就是小丽每次躲到衣柜里头,她抓的那个洋娃娃是哪里来的?是国外来的,金色头发的洋娃娃,然后有一个粉红色的蝴蝶结,所以其实莉莉就是那个洋娃娃,只是小丽把她幻想成一个人形了。


《人物》:电影中的红气球和树洞是两个奇幻色彩鲜明的意象,小丽的幻想是她与自己内心的痛苦和伤痛相处的方式?


舒淇:其实气球就是代表自由嘛,还有就是另外一种跟侯导的连接(2007年,为致敬影史名作《红气球》,侯孝贤曾拍摄《红气球之旅》),电影里面我有尝试想要跟侯导的电影有一些连接。那个树洞其实就是一种隧道的感觉,时光机的感觉。有个片段是小丽从洞口出去的时候,她看到过去的母亲,原来她也是被自己母亲抛弃的。那在那一刻她知道,为什么母亲这么对自己了。


树洞的设计还有一个考虑是,它是一个空间,你可以把它想成任何一个什么样的空间都好。对小丽来说,她要有一个自己的空间。她在家里的时候有妹妹、妈妈和爸爸,家里要挨打挨骂,或者帮妈妈干活,小丽没有自己的空间。她只有在那个树洞里头,是真正完全属于她自己的时间、自己的空间。所以我的一些奇幻的那些(设计),在呈现上又可以偏真实性多一点点,女孩需要这些缝隙让自己(撑下去)。


《人物》:这也是你自己的童年经历?


舒淇:其实我们小的时候,你看到任何东西你都会给它取名字。看到一只毛毛虫,你会叫它小白。有一只洋娃娃,你也会给它取个名字。在孩子的世界里,他们幻想的所有实物其实都是不能讲话的,但你会跟它说话,你会跟它诉苦,在电影里我就是把这种感受具象化了。小丽在逃避一些比较痛苦的记忆的时候,她可以把一些东西幻想成比较可爱的、天真的、舒服的、快乐的东西,她用这种方式把内心的压抑暂时给忘掉。

我们小时候好像都会做这种游戏,跟洋娃娃说话,跟毛毛虫说话,跟猫猫狗狗说话,这好像是一个小女孩能够对抗一下这个世界的方式。


IMG_8763.JPG

小丽穿过树洞



「等」


《人物》:我们通常会说电影是遗憾的艺术,对你来说这部电影有哪些遗憾吗?


舒淇:几乎按照预想中的完成了。因为时间的关系,我们拍摄是非常急促的,有更多的时间 maybe 会更好,也可能就是因为这么急促的时间才可以呈现得这么好,我自己是很满意的啦。


其实有很多,你没有去尝试的时候,你永远不知道拍出来是怎样的,比如我本身写的结局是写到男人撞车,我希望的是在一个台风天的雨夜,男人从山上倒下去这样子,还有一些比如说 MTV 里头要播的影片音乐巴拉巴拉,都是因为新导演还有我们文艺片的预算都是有限啊,所以都必须得舍弃。


《人物》:说到MTV,电影中有个镜头是蔡琴和齐秦一闪而过——


舒淇:台湾那个时间段有一个非常红的综艺节目,叫《连环炮》,蔡琴主持,然后再访问当下最红的歌手,那一期是齐秦。这个《连环炮》刚好在 6 点半那个时段播出,那这个时间是小丽在家里的时间,是她要承受母亲情绪发作的时间。


电影是1980年代的故事,但我不想一上来就一个字幕给观众,几个大字写着这是哪一年,我不想要那样表达,而且我不想用一种比较旧年代的拍法,但是我又要让人家感觉到那个氛围和时代背景,所以最后还是选了笨方法,去还原那个年代的氛围和质感。我们的美术指导非常用心,我们的摩托车、巴士、车站,包括造型什么的其实都百分之八九十地还原了,那我觉得这就够了。


但同时我也希望可以跟现在的年轻人有比较近的距离,所以我不想要变成一个老照片的那种颜色,这一点我跟余静萍老师沟通的时候也算是一拍即合。最后我们只是让画面有一点点稍微扭曲的那种感觉,就有一点点旧画面的东西出来,我们在调色的过程当中,只用莉莉出现之前跟莉莉出现之后两种不同的色调去区分,我希望那个画面的呈现对观众来讲是会新鲜的,特别的。


《人物》:特别是莉莉出现之后,尤其在一些空镜头的时候,那些风景,树、光的影子、风吹过的时候,可能熟悉台湾电影或是侯导电影的观众特别会有会心一笑的感觉,大家能明显地感觉作为导演的舒淇,你背后的那个滋养是什么。


舒淇:就是因为心情的转变,对对,天气所有的东西都有变化。人物活在那个环境之中,这一天天气比较好,小丽她这一天,老天这一天对她是好的,对她还不错那种。


IMG_8764.JPG


《人物》:所以也会跟侯导一样,拍摄的时候经常要等风等太阳吗?


舒淇:对啊,看起来好像非常悠闲地在那里,但其实我们在那里等太阳(大笑),因为那个时候是刚好夏天,夏天都是晴时多云偶阵雨嘛,所以我们一边等太阳拍那些(风景),然后抓下雨的时候去室内拍小丽。

太阳出来的时候就要赶快,所以我们那天就是希望等太阳,每天看着手机的气象图,这朵云什么时候走啊?所以其实那个云就是我们预告片里头看云的那个(镜头),虽然剧本里我也有写,但我们真的就在那里看云,就在那里等,因为要等太阳出来,所以我们就在那里看云,云什么时候走?那个时候云有好多种变化,因为那个风特别快,所以一下子这个云真的就会变成,你说像鱼、鸟、恐龙、乌龟、兔子,真的,它就是这样子,一直在变化着,特别有趣。


《人物》:说到这里,联系你开始提到电影行业的转向,其实有点无奈,好像电影不再能那么拍了,一切都要很快。


舒淇:对啊,时代变得很快,大家的心也变得很(急躁),这是没办法的事。


《人物》:所以对你来说,这些等太阳、大家一起看云的过程,本身就是特别珍贵的。


舒淇:有些东西我觉得还蛮有趣的,像天气这种,就是你求的时候你是不一定求得来的,你只能顺应天气去做相应的改动。有一天真的非常夸张,就是小丽妈妈国中的时候,跑去稻田帮爸爸送那些喝的米茶,那一天我希望是万里无云大太阳。然后我去到现场的时候确实是万里无云大太阳,我觉得太好了,好大的太阳啊。然后我就跟演员讲戏、等演员来、下机器什么的。然后叭叭叭演员就来了,我们排位置的时候,好夸张,那天就阴了。我们在一个炎热的夏天,然后就起风了,但当时那个稻田被风吹得,那个草啊,就这样吹得特别有生命力,特别漂亮。我就说,「唉?这个也不错啊!」所以我觉得有时候也不要那么固执,你可以顺应这个天气,就是老天给什么我就接着吧(笑)。


IMG_8765.JPG

舒淇给演员讲戏

 楼主| 发表于 2025-11-14 11:21 PM | 显示全部楼层



「那个伤害发生了,它是不会消失的」

《人物》:回到你的人生里面,在你小时候,有过类似莉莉这样的朋友吗?


舒淇:没有,完全没有,我连洋娃娃都没有,我只有纸娃娃(台湾牛奶的一种包装)。小时候我还是挺坚强的,我只能那么说。


《人物》:所以你也要通过幻想让自己撑下去?


舒淇:可是我所想象的东西都属于比较黑暗面的。小时候我玩那个纸娃娃,我会觉得说这个纸娃娃它会掐死我,我都是这种比较阴暗面的东西比较多。


我跟人家玩扮家家酒的时候,我总觉得我突然会流鼻血,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我脑袋总出现一个印象就是我流鼻血的时候,把我家外面的那条小水沟,整个水沟都染红了,我也觉得那里一定有鬼出现。我的幻想世界是比较灰暗的。


这跟电影不一样,电影还是希望带给大家更多明亮的东西。我现在回想我小时候的一些幻想世界,都是比较阴暗的,比较灰的、比较恐怖的、比较血腥的。

《人物》:你有一个采访特别可爱,你说我的电影里我也不能直接告诉观众,小丽就变成了舒淇,但是在真实的人生里面一定会有这样的一个过程。对你来说最关键的那个转变是什么?你说的童年时候那些灰暗的想象,其实是内心深处的不安和恐惧,对你来说它们是什么时候消失的?


舒淇:其实很难讲消失,只是我长大了,但那些东西很难说消失了,你明白那种感觉吗?


《人物》:它们已经成为你生命的一部分。


舒淇:对,所以我为什么一直说拍这个戏就是要告诉人家原生家庭这样子,会对小孩造成怎样一种伤害。我不希望这种事情像链条一样,一代一代一直这样下去。


那个伤害发生了,它是不会消失的。比如说我有密室恐惧症,我有人流恐惧症,我有恐高症,都是我小时候的成长环境给我带来的非常大的影响。可能我现在稍微好了一点,我没有特别想要去看心理医生。但那个东西我觉得我还是要去面对它的。


现在我依然很害怕坐电梯,尤其是那种灰暗阴冷的那种电梯,只要一打开门我就不敢踏进去,但是我必须得踏进去,不然后面的工作怎么办,必须得面对这个恐惧。


《人物》:所以从小到大,每次走进这种密闭空间的时候,你是怎么让自己踏出那一步的?


舒淇:小时候脑袋里的恐惧更多,比方走进一个电梯,我会觉得说旁边会突然变出一个很恐怖的面孔,当我遇到这种非常害怕的空间的时候,我可能就会哼着歌,「啪」地跳过去,然后走过去之后跟自己说,「你好棒哦」,就是当没有人来给你掌声跟赞美的时候,你要自己给自己快乐,给自己加把劲。

《人物》:其实是自己帮自己长大。


舒淇:嗯,我觉得老天爷给我的性格当中,算是有一个特别好的养分,就像人家说上帝给你关了一扇门,必定会帮你打开一扇窗,虽然我在这样压抑的生活之下长大,但是我在学校的时候,我是一个非常外放的、开朗的,就像莉莉这样子的一个人设。就是分裂嘛,实际上就是像我刚刚跟你讲,我回到家的时候,那些伤害其实一路到现在都还在牵引着我,这个东西已经塑造了你,它不会消失的,这个恐惧已经刻在你的潜意识里头了。

《人物》:所以电影结尾,在如芬姐的建议下拍了母女对话的镜头,在你自己的人生里面,有过这种对话吗?


舒淇:没有。其实我拍这个戏最主要的目的真的不是要跟人家说我是如何长大的,我最主要的目的就是希望就像侯导讲的,我们要作为一个,当你是一个艺人的时候,你要对你自己本身那个你最想传达的东西是什么?我想我做艺人的时候,我希望可以传达给喜欢我的朋友们,让他们能够觉得舒淇是一个非常阳光的、有力量的一个女性。


那我拍的电影我要传达的是什么?我也想要传达给人家勇敢、有力量的东西,我想告诉大家说那些伤痛固然存在,但我一直没有被打败。而且最主要这个电影我还是想要告诉一些父母亲们,不能表现爱的父母们,或者你是一个家暴的男人也好,家暴的女人也好,一定要停止这种伤害。我一直知道我是幸运的,我可以走出我非常好的未来,但有些小孩会因为这样的压力,他们可能会自残、会承受精神疾病的折磨,或者是他们以后会变成暴力的传递者,继续伤害下一代的小孩。我希望所有人都能从这种伤害的链条中挣脱,所以最主要的还是希望大家要懂得关怀,懂得表达,懂得跟自己爱的人说爱。


IMG_8766.JPG


(此时,工作人员提醒只剩最后一个问题)

《人物》:最后一个问题,还是问侯导吧。说到侯导大家可能习惯性要伤感一下子,但侯导应该不喜欢啰里八嗦的这些,那如果奇幻一点,现在是那个我们很熟悉的侯导,那个很洒脱的,会唱K和骂脏话的侯导,如果是那个侯导看到《女孩》的话,你觉得他的反应会是什么?


舒淇:我不知道啊,我想他应该很开心吧。我快速地完成了这个电影,是对他的一个承诺,他应该很开心吧。


IMG_8767.JPG
2015年,舒淇和侯孝贤在戛纳电影节图源视觉中国

回复 鲜花 鸡蛋

使用道具 举报

您需要登录后才可以回帖 登录 | 注册

本版积分规则

手机版|小黑屋|www.hutong9.net

GMT-5, 2025-11-15 01:37 AM , Processed in 0.076489 second(s), 18 queries .

Powered by Discuz! X3.5

© 2001-2024 Discuz! Team.

快速回复 返回顶部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