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后的黄锦敏,
她今年52岁了,
起初是为了帮助父亲实现理想,
如今她也在盆景创作中找到了成就感。
作品《转化不息》
我爸爸是一位做盆景、研究盆景60年以上的盆景大师。爸爸创立了香港岭南盆景艺术学会,他有49个徒弟,我是最后一个。他一生只专注做好一件事——盆景。最大的心愿,就是让更多人欣赏、理解中国岭南盆景的魅力。巴黎时装周韦德的太太穿着黄锦敏设计的外套
我一直有全职工作,2020年的时候,我在一个体育品牌里面做设计师。当时,我们团队在设计加拿大的单板滑雪队在2022年北京冬季奥会的队服。
做这个项目的时候,爸爸确诊了肺癌。癌症被完全治愈的几率很小,医生也说有些人可能只有很短的时间。当时我就跟自己说,我要追时间,我要爸爸看到他的梦想可以成真。
2023年我辞职回来,一边照顾爸爸,一边跟爸爸一起做盆景相关的研究和创作,这让我有很多时间跟爸爸相处,做了很多体现我们之间故事的作品。
《转化不息》用了一棵树龄超过50年的九里香,上面挂了18串珍珠,象征着爸爸用了18年的时间去栽培这棵树,给它造型。珍珠本身也只是一颗很小的沙粒,通过时间的沉淀,吸收不同的养分,日积月累地变成一颗珍珠。
其实像爸爸的盆景作品一样,每一个左弯右曲都是通过一节一节小小的芽,慢慢生长、发展出来的。通过时间,爱心,最后呈现出这样一个有力量的盆景作品,所以我就选择用珍珠去象征他们之间的联系。
用珍珠模拟水滴
最初,爸爸给这棵九里香命名为“游龙”,因为树干向上盘旋,好像一条龙腾空而起。所以在创作这件作品时,我很想让它呈现一种“悬浮”的感觉,好像它真的在空中飞翔。
一串串珍珠也在模拟一串串水滴,就好像一条龙从水里游出来,带着水滴和水里的珍宝的感觉。
《脱衣换锦》是岭南盆景制作中一个很重要的步骤,把所有叶子摘掉,然后再重新修剪,这时候它会在短短的三个星期里发芽,然后长成枝叶,在两个月里面就可以看到枝条四季的变化,但是这些都发生在一个枯枝上面。
这个作品也是在一个枯枝上,我把磁石藏在树的枝条里面,就可以换上不同颜色、不同造型的树枝,有青花的花色,也有描黑金的颜色的呈现。对爸爸来说这也是一个惊喜,因为他也没想到还可以用这样的方式去展现盆景。
这个灵感也来自爸爸,他会用一种叫“嫁接”的方法。比如一棵杜鹃,本来是艳粉色的,但他希望树上能开出不同颜色的花。他就会从其他颜色的杜鹃上剪下一根枝条,用嫁接的方式接到这棵树上,开花的时候,就能看到不同颜色的花同时开放。我会想在自己的作品里把这种灵活、好玩的技术表达出来。就像搭配衣服一样,把不同颜色的衣服穿在一起。
作品《岁月轮回》
《岁月轮回》这个作品呈现成一个花瓶的形态。瓶身是我用石膏塑形做成的,上面插着从不同盆景上剪下来的枝条。每一根枝条都代表着爸爸与盆景之间的一个故事——他们一起度过的时光、过往的记忆、一路走来的成长。
花瓶的底部,我用棉线一圈一圈缠出了一个“年轮”,再轻轻刷上一点金色,像落日的余晖。我希望这些故事能一直微微发光,被人记住。
UV 灯照射后的呈现出青花色彩
这个作品还有一个小小的惊喜:我在表面加了一层夜感涂层,用 UV 灯照射时,它会变成蓝色,浮现出青花瓷般的纹样——这是我对中国传统文化的致敬。蓝色会慢慢淡去,但只要再给它一点光,它又会重新出现。我想表达最重要的,是珍惜那些随时都可能消失的瞬间。
作品《香港·香港》
《香港·香港》这件作品是一块已经圆寂的金弹子老桩。最开始它被爸爸随意地放在一边,树体已经全部枯掉了。但我一眼就觉得:哇,好美啊——是那种旧旧的、经历过风吹日晒后以后的质感。
因为这块木桩放了太久了,已经有很多地方空了,像小小的洞穴一样,里面也结了蜘蛛网。其实就好像海岛上密密麻麻的房子,有很多家庭在里面生活的那种感觉,让我想起香港渔港的那些黑白老照片。
作品上的碎玉和宝石
但是现在的香港已经是一座很国际化的大都市,汇聚了来自世界各地的人。我还在这个树干上面放了许多来自世界各地不同颜色的宝石、碎玉石。以前香港的珠宝工业非常繁荣,我就想用它们来象征不同背景的人们。
以上作品由飘雅活艺支持及孕育
这些宝石和玉石,其实都是一些别人用完“被丢弃”的边角料。对我来说,这些碎石头很像爸爸做盆景时剪下来的枝条——看上去好像是不被需要了,但就像“壮士断腕”一样,正是因为它们的“牺牲”,才真正“完整”了最终作品的灵魂。
3D打印作品《ECHOES OF TIME》
我喜欢尝试新的材料、新的方法,也喜欢挑战别人说“做不到”的事。或许这也是从爸爸那里遗传来的——他一直都是那种别人说不可以,他偏偏觉得可以,而且最后真的都做到的人。
我们真正的突破,其实发生在2023到2024年,其中一个影响很大的合作,是爸爸受到邀请用水晶花器搭配自己的盆景做一个跨界创作。
刚开始,爸爸坚决说不行。他说:“盆景就是要用中国的盆,中国的树。”
但我当时跟他说,既然时代在变,为什么我们不试试?也许这种跨界会激发新的火花,变成真正的创新。而且如果能把作品放进这座城市最核心的展厅,让更多大众看到,不是更接近爸爸一直想做到的“让更多人认识岭南盆景”吗?
于是我跟合伙人,把水晶品牌的花器拍下来,再把爸爸的盆景按比例合成进去,先做出一个模型。爸爸看到效果图,他也感到这样的创新是有意义的,我们就一起完成了这次突破性的创作。
黄锦敏以岭南盆景为灵感创作的相关作品
对我来说,把中国岭南盆景带进日常生活,就是传承里最重要的一环。我慢慢开始做一些盆景相关的首饰、耳环之类的作品,用不同方式去呈现这些枝条的形态。因为当它真正进入生活,你可以用到、看得到、摸得到——每一根枝条都可以讲自己的故事和历史。
我想用当代的方法,把这种传统的灵魂重新带出来,也算是向传统致敬吧。爸爸以前常说,做盆景就是需要有“前瞻性”,因为在真实的盆景里,想把一根枝条造型到某个状态,可能要花几个月、几年,甚至更久。而且盆景的枝条有的很小、有的很大,很难直接处理。
但是后来新奇的想法越来越多,我希望能随意放大、缩小,保留我喜欢的形态,我就想到是不是可以把枝条3D打印出来?合伙人Gary很感兴趣,去学 3D 建模、自己研究,把枝条扫描、设计,再打印出来,我们一起实现了很多很新奇的想法。
黄锦敏小时候与父亲的合照
经常听妈妈说,我很小的时候就会拿爸爸的剪下来的枝条当玩具枪,“𠳐、𠳐、𠳐”这样,还说我特别喜欢拿那些树枝去做成不同的玩具。记忆中我会去搭一些场景出来,做一个小小的花园景观。小时候喜欢玩这些,反而其他的玩具我都没有太大的兴趣。
一路做下去,小时候那种“用手把脑子里的画面做出来”的感觉,现在依然保留着,也成为我创作的方式。
其实小时候跟爸爸的关系也不是很好,爸爸是一个很传统很严肃的人。以前如果我碰他树上的枝条,他说要砍手指的,我就很害怕,所以我只能趴在地上捡他剪下来的树枝玩。
爸爸以前都是很少时间陪我们的,很少一家人去旅行,他把所有的时间都放在盆景上。有一段时间我是怪他的,为什么你不陪我去旅行?为什么我在外面读书这么多年你没有来看过我?我也会跟他说,爸爸你不爱我。
黄就成作品《誓不低头》
黄就成作品《一生一世》
但是从2008年帮爸爸打理盆景园开始,我慢慢明白他为什么要花那么多时间去照顾这些盆景树:那些都是他的孩子,都是我的兄弟姐妹。
后来爸爸生病了,我们都很担心,完全不知道怎样去面对,反而爸爸很正面,很他说人生就是这样,所以有病医病,头疼医头,有什么都可以去解决的。 2023年完全回来后,我们几乎每天并肩做同一件事,对我来说这两年多的时间真的是一份非常珍贵的礼物。
从最开始只是帮爸爸,到后来慢慢接手,再到真正完全由我来掌控,我意识到:盆景也会是我未来人生的中心。我想把它当成我下半生一件重要的事,是要做、做好、做到彻底的使命。
就像爸爸说的——这是一件可以做一辈子的事,做到老、做到生命的最后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