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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感悟] 朱天衣:开满桃花的老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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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6-4 05:35 PM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朱天衣:开满桃花的老屋 

 2016-06-04 朱天衣 大家



文 | 朱天衣


在我升初中那一年,家里搬离眷村,在当时的台北城缘买了一栋透天厝,占地七十五坪方米,建物两层共计九十坪方米,留下一圈小小的庭院,容纳一家五口绰绰有余,而父母看上这社区,是因屋后有一大片山丘,对养猫狗从未间断的我们家真的是再适合不过了。

原先那片山丘在我们入住初期,有一个还在开采的矿坑,距我们的后院约有百公尺远,近不近远不远的横亘在视力所及的山腰上,有时上楼回房间,抬头一望、透过纱窗就能看到矿工们在那平台上活动,不时撞见他们从坑里出来,就着一潭池水便在那儿冲凉起来,裸着的身躯白白晃晃,那距离看不真确,也没想看真确,只觉得他们从黝黑到苍白,对比是这样的强烈。

后来一次灾变,造成一名矿工罹难,那个晌午,嘤嘤的哭声间歇的传了过来,有些缥缈,却又真切的就在耳边,第一次觉得死亡靠得如此近,近到好似伸手即可触得。尔后就因为这场灾变,矿场便封闭不再开采,后山那片天地便为我们所独享,狗儿放风时,后门打开便任它们恣意往山上奔腾,连猫和鸡也随意进出,那真是段美好时光。

比之于眷村的狭仄,在这新家,有着三间独立的卧房,最小的一间仅够摆放一张书桌一席单人床,外加嵌入墙壁的衣橱,便是大姊的闺房;我和二姊共享稍大的另一间,除了两张书桌,便是三张半榻榻米的卧榻,感情好时两人入睡前可叽啾说不停,但那时正值青春期,再添功课压力重,所以多半时候,虽睡在同一张床上,两个人却同床异梦的各踞一角;最大的那间则是父母的卧房,有一整面墙的书柜,后来我更大了,他们便把楼下的书房空出来给我,连写稿也窝在这约二十平方米的空间中。


▲ 资料图:榻榻米房间


我永远记得方搬入新家时,那满溢屋里崭新的气息,新墙新家具的漆料味,新灯具经热炙后的塑料味,虽有害健康,但在记忆深处是如此的迷人,让人有种新天新地的欢喜。

那时父亲已从军职退休,专心致意的在家写稿,每天笔耕至深夜,有时天明才入睡,隔天近午起身,早中餐便一并解决,周末时我们喜欢在四周游走,除了后山那片林地,往另个方向去,则是一块地堑似的峡谷,沿着峡峰往上走,则可造访一养了两头巨虎的老荣民,这虎是专门拍戏用的,温驯得很,一次去,如常的把手伸进笼子摸摸它们的头,却被其中一只含住了指头,好在我并未惊慌急急抽回手,若真那么做,怕是当场就要断指了,虽像被门夹到般疼痛,但我仍轻声唤着它的名字:“金龙乖!金龙最乖了。”还好它终于松口了,但中指上以留下一永久性的疤痕,只怪我自己竟敢去捋虎须。

我们的后墙外当时有块无人闻问的荒地,便被我们开垦出一畦畦的种地,实用金牛座的我会在上头撒些菜籽,有时收收竟也能炒上一盘;浪漫双鱼的二姊则种了大片的虎皮菊,花开时会让她想到“齐瓦哥医生”里春花遍野的场景,父亲则在墙垣栽了一丛昙花,每值夏夜那清香漫进屋里时,我们便会拿着手电筒到后院赏花,最盛时可一口气开到三四十朵,有时意犹未尽,便会摘一朵进屋里,用清水供着,能赏玩好一阵子,但再久也就是一夜的工夫,真箇是昙花一现。我曾把它夹在书页里,原本白皙的花瓣却幻化成透明的羽翼,它们真的像精灵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 资料图:虎皮菊


住在对面的邻居妈妈,鼻子似乎特别尖,总能窥知我们家昙花又开了,隔日清晨便会上门索取那些已萎了的花朵,回去炖排骨汤,据说有治气喘的功效。如手掌大小绽放的昙花,即便萎了,也有好大一束,炖煮后是甚么滋味,一直很好奇,但也从未想尝试,那时年纪轻,直觉把如此仙灵的花放进锅料理,很是焚琴煮鹤。

父亲还在院子当央种了棵桃树,那株桃从小苗到硕大花了几年工夫,尔后春来必开得热闹欢腾,满枝桠的粉色花絮美极了,让人有种盛世的慨叹,而且它还结果,从立春到端午,那累累果实由绿转红,果皮上还有如雀斑的点点,就像娃儿粉扑扑的脸蛋,美的不输它的花朵,我们姊妹都特爱这株桃,大姊爱花,二姊则爱果,常像孙悟空般攀在树上吃个够,我怕毛虫,是花是果都只敢远观,不敢亵玩焉。



那桃树在尔后的几年愈开愈盛,与此同时,家中又恢复了门庭若市的景况,只是川流不息的文友,年龄层已从父执辈降到姊姊的同侪,在办“三三集刊”的那几年,每个月发刊时,客厅便似工厂般,堆满了一落落待寄的书及简讯,在那个没有计算机的时代,从写稿编辑校对到发送,全以手工操作,常常这期才忙完,下期书稿又待集结,因此家里永远的人满为患。

年轻人吃饭虽随意,但各个肚腹似无底洞的惊人,两口十人份的电锅永远供着热饭,米粉面条也是炒到手软,打火锅时,猪肉牛肉是十斤起跳,其它青蔬春雨蛋属之类的,亦是堆得厨房满山满谷的,常让送货的菜贩误以为我们家是开餐厅的。有时大伙聊天聊得尽兴,错过了最后一班公交车,便只好留宿下来,女生挤二姊的榻榻米,男生则打地铺的横陈在父母房间,那几年没把父母吃垮,没令父亲的创作停顿,真可谓奇迹。

后来又办了出版社,会兴起这念头主要是为了能出版自己想出的书,包括当时已列管的胡爷新作--《禅是一枝花》、《中国礼乐》等,都是以“李磬”之名出版,那时唯有大姊大学毕业具备发行人资格,便以她的名义筹款申请了“三三书坊”出版社。尔后实际负责业务的马叔礼马三哥离开后,便由二姊和我扛下了发行与财务的工作,我还特此去学了短期会计课程,不然连帐要怎么记都不知道。

一年新春方过,我们特选了个黄道吉日开张大吉,在门前挂了长串鞭炮想讨个好彩头、指望那年业绩长红,这鞭炮当然要由老板点燃,但眼看吉时快过去了,穿着睡衣的大姊才终于在三催四请下现身,哪知道鞭炮没插稳,点燃后竟斜倾了下来,大姊情急之下大开金口喊着:“倒了!倒了!”在场每个人脸上都出现三条杠。好在那年“三三书坊”并没倒,还因二姊几本书大卖,终于让财务转亏为盈。

“三三集刊”总共出了二十六辑,后转型为“三三书坊”,整整两年多的时光,我们都过着团体生活,吃大锅饭、睡大通铺,完全无家庭生活可言,当时的我忙着谈恋爱、忙着“三三合唱团”,在接掌会计工作前,对办刊物出版社参与不多,甚至连写作都有些漠然待之,青春叛逆也好,感觉私密生活被搅扰了也罢,总之,这些来来去去、后来在文坛都颇具份量的人物,我始终把他们定位在是姊姊的朋友,当时大环境中的年轻学子多忙于出国留学,或为未来的前途绸缪,而这些憨直的文青们,却把心神全投注在旁人眼中的无稽之志,他们绝对称得上是异类,而如鬼影般飘忽其间的我,更是异类中的异类。

尔后,随着男孩们一个个服兵役,女孩也各有自己的心事,写作又回归到各自关起门来创作的境域,然见山又是山后,家中除了我之外的四支笔都更形强健且柔韧,后来再加上姊夫、外甥女,一屋子埋首写作从未间断,比之于当时众人集气的百花齐放,如此涓涓书写,可更是天清地宁吧!

如今每每回到这已有四十年的老屋,回味曾在这儿度过的年轻岁月,真的不可思议它曾容纳过那么许多,经历过那么许多,屋后那株灿灿然的桃树早已不在,后院山坡也已被栉比鳞次的参天华厦所盘踞,物换星移都不足以形容,是的,环境会变迁,时光会流转,但世间仍有许多人与事是永远存在的,只要还能握笔,只要还能书写,甚么都可能传承下去的。

(本文原标题为《桃树人家》)


【作者简介】

朱天衣 | 腾讯·大家专栏作者,台湾著名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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