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 19 岁,读大二的时候,早上六点,接到我爸的电话,我爸就说了一句,你妈不太好,买票赶紧回来。
我在祖国的南方读书,离母亲三千公里外的城市。
我马上坐起来,套衣服,出门,去离学校最近的售票处买到了当晚十一点的火车票,觉得心慌,很难受。
请假,找班主任,班主任让我爸给她打个电话,我拨通递给她,她转身出门接了电话,回来把手机递给我,回去吧,路上小心。
我马上跑回宿舍收拾东西,带了几件换洗的衣服,冥冥之中,像是有预感,我全部带成了黑白两色,穿了一双白色帆布鞋。
我觉得她可能是已经去了。我不敢确认,也不敢问。
中午,我在学校一个小饭店吃饭,正在吃的时候,突然觉得好困好困,那种困不是几天没睡觉的困,而是像是吃了一把安眠药,药劲上来,慢慢要失去意识。我觉得我该回宿舍睡一会,晚上还要坐车,就拖着十分沉重的身体,慢慢挪到了宿舍,到了宿舍我马上躺在床上,很快就睡着了。
我做了一个梦。
梦里母亲来到了我的宿舍,穿了一件黄色的衣服,没有跟我说话,我看她来了,就赶紧下床说带她参观参观我的学校。
我扶着她下楼梯,走了两层的时候,她吐了,地上有些许白色的呕吐物,她的嘴角也有,然后她跟我说:“宝贝,妈妈实在是坚持不住了”。然后她哭了,流了好多眼泪。就说了这一句。
我惊醒了,带着一身冷汗。
在火车上的时候,我的手机出奇的安静,一通电话也没有,我小姨也没有跟我打电话,一般我妈不舒服的时候她经常哭起来跟我说话,很爱哭。
我一通小姨的电话都没有接到,我觉得很奇怪。
30 个小时的火车,还辗转长途汽车,我终于赶到了她的身边,到的时候已经是第三天的下午了。
下车,我的大舅妈,二舅穿了一身黑色,来接我。
我没有说话,他们也没有说话,我上了车,我们那里的风俗,家里死了人车的椅子背会绑上红色的被面子。
我大舅妈握了握我的手,说,你妈没了。
我非常安静,连一声哭声都没有。
大舅妈说,你哭出来。
我没有眼泪。
坐车到了家里,家里已经布置好了灵堂,我大舅妈给我穿上了孝衣,用麻绳捆住了我的腰,说,给你妈烧纸。
我跪在灵堂前,只是烧纸,还是没有哭。
我小姨急眼了,打我两下,孩子你哭出来,你会憋坏的。
我在跪了半个小时之后,终于爆发了,我哭的时候,全家都动容,跟我一起掉眼泪。
我们那里的习俗是三天出殡,为了等我,她停了七天,我去医院的太平间看了看她。
她被从冰柜里拉出来,我看到她穿了一件黄色的寿衣。跟我梦里的一模一样。
她去世的时候,上呼吸道衰竭,只有我三舅和我二舅妈在她身边,二舅妈说她走之前,吐了。吐完就闭了眼,没有痛苦。什么话也没有留下。跟梦里一模一样。
母亲患病十年。
我从小学的时候就担心她有一天会死掉。
读大学到了她患病的后期,我甚至做好了准备,预感她可能会在我读书的时候离我而去,果不其然。
其实母亲在我接到爸爸电话当天的凌晨四点就已经去世了,我爸没有直接告诉我,只是说一句她不太好怕我路上出事。
那天是 2012 年的 9 月 18 号,南昌城满街都是游行的人,打着抵制日货的旗子,我拎着行李用力穿过人群,赶着见她最后一面,是的,我以为还能见她最后一面。
可惜,她谁也没等,我在南昌,我爸在东北。
那天,她来到我的梦里,我大概是她最放心不下的人,她还有话没对我说,所以在我身边徘徊催我睡觉,进我的梦里,跟她的宝贝说出最后的话。
今年,她去世四年了。
我愿能再见你,我知道我不能再见到你。
我感激你给我的生命,让我如此快乐明媚。
感谢你在你生命的最后时刻来到我的梦里。
跟我说,你再不能坚持了。
我爱你,妈妈。
我会好好活着,
在时间的尽头,
我会看见你,
在等我,微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