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科学的起源是古希腊，而不是古代中国或者其他文明？

源济

为什么科学的起源是古希腊，而不是古代中国或者其他文明？

作者 / Acid-salt

科学为什么起源于希腊？或是换一种问法，为什么对科学之起源的追溯会将我们带回到希腊？

科学的起源在近代欧洲，想必这是无可争议的事实，继续追溯，引起人们困惑的是，在普遍观念中，文艺复兴之前是一段黑暗的中世纪，以致于古希腊的各种传统都中断了，忽然，科学就在一片黑暗中诞生了，又怎样能追溯到古希腊呢？

先给一个简短的回答：希腊传统从未中断，证据之一便是两次大翻译运动。知识的载体，先是在公元八世纪，从希腊语变为了阿拉伯语，再是公元十二世纪，从阿拉伯语变为了拉丁语。希腊知识，伴随着伊斯兰世界新的原创性内容，回到了欧洲并最终引发了一场深刻的变革。

我们要承认，这是一个大问题，有一定历史的必然性，也具有偶然性的因素，如果要详细地解释，又要顾及一些人脆弱的民族自信心的话，一两本著作的体量恐怕都不为过，这里先推荐一本广受好评的书籍，林德伯格所著《西方科学的起源》，感谢张卜天先生的杰出工作，让我们可以轻松阅读本书。

在这里，我便就大众层面往往被忽视的内容做一些简单的科普，对本问题的思索也是具有启发价值的，所述内容基本来源于上述书籍^[1]，江晓原先生的《科学史十五讲》^[2]以及麦克莱伦第三的《世界科学技术通史》^[3]，看过以上三本书的朋友可以直接忽略本回答。

伊斯兰文明，希腊知识的继承与发展1、重要的伊斯兰文明

科学革命并不发生在某一个灵感迸发的瞬间，也决不是某个人的专属荣誉，它有一段漫长的孕育过程，从古希腊流传下来的知识与传统从未完全中断，反而在离开欧洲的其他土地上焕发了新的生机，最终回到欧洲，形成了我们熟悉的样貌。

在科学史界，关于伊斯兰文明，有两个基本的共识

• 长达数个世纪的时间，伊斯兰文明的科学独树一帜，领先于全世界（包括中国）。
• 伊斯兰所保留的知识在后来成为了文艺复兴的基础，欧洲吸收了传承自希腊的知识和伊斯兰文明的原创知识

伊斯兰文明的重要性可见一斑。

2、希腊科学的东传

亚历山大大帝的东征揭开了希腊文化东传的幕布，这一广泛而漫长的文化传播运动持续了近一千年，从公元前 325 年一直持续到公元七世纪，伊斯兰教建立，这使得西亚和中亚的贵族能通过各种机制广泛、深入地吸收希腊文化的成果。

对于这一宏大的进程，了解聂斯托利派基督徒（君士坦丁堡牧首 Nestorius 的追随者们）的故事可以让我们有更具体的感受。

五世纪中叶，拜占庭教廷内部的激烈矛盾促使这些人前往更宽容的东部地区，来到了位于波斯东部边境的尼比斯城，他们建立了一个高等神学教育中心，传授种种知识，包括亚里士多德逻辑学。尼比斯在后来成为了一个学术中心，将神学、哲学文献以及医学文献、数学文献以及天文学论著从希腊语翻译为叙利亚语。

聂斯托利派在这一据点的活动是成功的，到公元六世纪，他们成功地获得了权力地位与影响力。公元 531 年左右，波斯国王胡斯娄一世（KhusrawⅠ）邀请被拜占庭皇帝查士丁尼（Justinian)下令关闭的雅典学园的哲学家们来波斯定居，胡斯娄二世有两位基督徒妻子。

同样在公元六世纪，萨珊王朝所在地荣迪沙帕尔（Jundishapur）形成了一个多种文化的交汇口，混杂在一起的各种学术传统分别来自波斯人、基督教徒、希腊人、印度人、犹太人和叙利亚人。我们可以想象到在这里的学术繁荣，这一地区是希腊科学传到阿拉伯世界的最重要通道。

3、“翻译运动”与“真正国际性的科学”

“由《古兰经》启示激发出的精神和伊斯兰继承的各种文明的科学相结合，产生了伊斯兰科学。伊斯兰世界通过其精神力量将所继承的科学转化为一种新的物质，这种物质既不同于过去的科学，又是过去科学的继续。伊斯兰文明的国际性源出于伊斯兰教启示的世界性，并反映在伊斯兰世界的地理分布上。这一特性使伊斯兰能够创造人类历史上最具有真正国际性的科学。“ ——赛义德·侯赛因·纳赛尔

横亘东西的伊斯兰文明

公元 632 年，穆罕默德逝世，随后不到一个世纪的时间里，穆斯林军队征服了庞大的土地，成为了一个内部有着庞多民族、使用多种语言但是有着统一信仰的超级帝国。这一影响对科学的发展来说是深远的。

我们来看看那个时空中所发生的变革吧，当真是”勃勃生机，万物竟发”！

• 伊斯兰的征服使以前被分成各个政治单元的广阔地区的政治壁垒瓦解了；
• 自由的活动引发了一场商业革命，给巴格达不断带去新的思想、技术与产品；
• 从中国输入的造纸术淘汰了昂贵的羊皮纸，彻底改变了知识传播的局面；
• 学者广泛使用多种语言，以进行沟通交流；
• 伊斯兰农民接过美索不达米亚和埃及已开垦的冲积平原，并进行了农业改造，引入多样化的植物种类、重建并扩大灌溉系统，种种举措，极大地提高了生产力，人口增长 、城市化程度提高......总之，物质基础大为丰富，国家对较高学问的支持得以加强；

在这样一种局面下，一次大翻译运动可能能够被称为是“应运而生”，在那里，可以很容易找到懂得两种语言技巧和学科知识的学者，把深奥的学术文献从希腊文、叙利亚文翻译为阿拉伯语，更何况学者们得到了来自宫廷的大力支持。

我们不在此讨论为什么伊斯兰文明的统治者极力支持翻译运动，不过那当然也是有其历史原因的。

我们需要知道得到是，这一场翻译运动的结果：

到了公元 1000 年，几乎所有的希腊医学、自然哲学和数学科学的著作都有了可用的阿拉伯文版本，而且有着详细的注释。（这意味着，很多翻译参考了多个版本，具有很高的准确性）。当我们现在要寻找亚里士多德的著述，包括他本人以及希腊时期其他人对亚里士多德的评价，从任何一种欧洲语言中去寻找，都不会比在阿拉伯文文献中能够找到的更多。

伊斯兰文明所做的不只是翻译，西方人能深刻地了解亚里士多德，离不开阿拉伯人的诠释。

在漫长的中世纪中，欧洲普遍过着新石器时代式的生活，高级知识的传承确实近乎断绝，如果欧洲人在十二世纪直接拿到亚里士多德的原文，恐怕也没几个能够深刻地理解，正因如此，阿维洛伊在中世纪以及文艺复兴时期的西方享有崇高的地位，甚至被拉斐尔画入了《雅典学院》。

画面中央这位卷发黄衣的人就是阿维洛伊，是十二世纪最有影响力的西班牙地区阿拉伯人哲学家、伊斯兰神学家

伊斯兰文明的科学成就

如果仅谈论伊斯兰对希腊的继承，还凸显不出其重要性，伊斯兰文明的科学之所以能被认为是在那个年代领先于全世界，还是源于在科学上的重要成就，在诸多方面都有原创性的突破。伊斯兰文明当时在数学、天文学、光学、医学取得的成就都是令人惊叹的，我在这里仅简要列举，以便给展现一个大概的印象。

• 数学方面，从九世纪中叶到十四世纪，甚至是到十六世纪上半叶，一直都有出色的数学家在进行严肃的研究，使得穆斯林在数学科学上的领先地位一直持续了 500 多年，代数与几何学都得到了发展。
• 天文学方面，出于宗教的原因，穆斯林们需要严格知晓不同地区的祷告时间与面向麦加的方向，还有精准的斋月始、终时刻，在穆斯林世界的许多地方都设有天文台，有着专职的天文学家与辅助人员，还附有大型仪器、图书馆。在这里，理论与实测相结合的传统逐步确立。巴塔尼（？—929 年）的研究成果直到 16、17 世纪仍被哥白尼、开普勒等人引用；沙提尔在十四世纪，继承图西的理论（图西双轮模型）完成了伊斯兰天文学最高的成就之一，给出了月球和行星的模型，为托勒密匀速偏心点寻找到了一个物理上可信、数学上精确的，而哥白尼在其著作中有与之完全等价的数学模型。鉴于哥白尼早期从事过的文献翻译工作，历史学家们普遍不认为这是一种巧合。
• 光学方面，阿布·伊斯哈格·金迪（Abu I shaq al-Kindi）在 9 世纪写就的著作《光学全书》（Book of Optics）在 13 世纪初被译成拉丁文后，成为了欧洲关于光学科学的主要权威一直到 17 世纪。折射定律（17 世纪以来被称为“斯涅耳定律”）也在公元十世纪被阿拉伯人发现，在不久后的十三世纪初也成功解释了彩虹成因，且这两个理论的发现都与实验息息相关。（这不禁令人想到牛顿的光学实验）。
• 医学方面，伊斯兰世界各地都有政府开办的医院，许多医院都配备齐全的医务人员，设有病房，还附有图书馆与讲学厅（majlis)。可以说，这些医院不仅为患者治病，还发展为医学教学与研究中心。最伟大的伊斯兰医学百科全书家，阿维森纳，写了 100 多部论著，涉及包括算术、几何、音乐、天文学.......各个方面，对中世纪的欧洲有深远影响，而他的《医典》（Canon of Medicine)于 12 世纪被译为拉丁文之后，至 17 世纪都仍是欧洲医学院的教科书之一。如果多提一点，肺部血液循环也是最早由纳菲斯在十三世纪前发现的，并直接启发了 17 世纪的相关研究。

关于伊斯兰文明科学的研究至今仍是国际科学史界的前沿之一，因为这其中有许多宝藏值得挖掘，也能帮助我们更好地理解科学的发展模式，伊斯兰科学的衰落也是更值得我们反思的重要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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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大概能说明希腊传统如何被继承与发展，而后来，伴随着欧洲的农业、军事革命，第二次翻译运动以及十二世纪欧洲大学的兴起，还有社会层面上长时间的酝酿，最终使的文艺复兴、科学革命、工业革命得以发生，这是一个庞大又令人激动不已的历史画卷，远远不是我能简单描绘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