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年广州女生Youvi,
2022年开始拿起画笔,描绘女性的身体,
她的画作曾被上野千鹤子的书用作封面,
并在全国多地举办展览。
在Youvi的画里有子宫、胸部、背脊,
也有散发光芒的肢体线条,
轻盈、美妙、充满力量,
“我希望在画里呈现女性的身体之美,
高矮胖瘦都值得被记录。”
母亲的身体,是她的灵感来源。
一次偶然的机会,
她看到母亲裸露的身体上
有了明显的衰老痕迹,
在心酸之余,
惊觉自己对母亲的变化觉察太少。
创作中,Youvi退回到陌⽣⼈视角,
看到妈妈作为⼀个独⽴的人所经历的困境,
也重新审视母女关系中的伤痛和甜蜜。
5月,一条拜访了Youvi在上海的家,
她和我们聊了聊创作、母女关系,
以及她是如何与身体愉快共处的。
我的第一幅设计作品叫作《Mother & Me》,是我在2012年念大二时创作的,使用了渐变手法,完成后觉得整个画面很像一位母亲在孕育生命,上半部分是胸部,下半部分的这道光有“诞生”的意味——这幅作品后来被一本德国的女性主义小说用作了封面。
真正随心所欲地画画,是从2022年开始。那时候大家都足不出户,我就每天画一幅画,观察自我的变化,也给情绪一个出口。我的画里大部分都是子宫、诞生的意象,轻盈地被包裹、被环抱。
比如有一幅画叫作《soft yet strong》,中间是新生命正在萌芽,被外部的子宫温柔有力地承托住,这象征着母亲的力量。
妈妈也看过我的画,她觉得这些肢体和器官很漂亮,会去猜画里的图案是什么。
但我作为妈妈的⼥⼉,却很少觉察到她身体的变化,好像⺟亲这个身份不⾃觉地掩盖了她的⼀些特征。直到有一次我回广州住,她在房间里换衣服,我刚好进去拿东西,突然间看⻅她露出下垂跟⼲瘪的胸,那⼀刻我觉得好⼼酸,她所经历的⼀切操劳和沉重都变得具体了。
她的肚⼦上还有⼀条很⼤的疤痕,那是为了生我而留下的。她⼀开始是顺产,但我的头太⼤出不来,医⽣只好改为剖腹产。每次妈妈说起这件事都是⼀种相当⾃豪的语⽓,而我只希望她这辈⼦都不需要再承受这样的伤痛。
在创作的时候,我是⼀个观察者;⽇常⽣活中,我也试图以⼀个陌⽣⼈的身份去观察妈妈。当我跳出⺟⼥关系,去看到妈妈作为⼀名⼥性、⼀个独⽴的⼈,这是⼀种⾮常必要的视⻆。我想看到她的独⽴、绽放、美丽、快乐、痛苦、丑陋(⾮贬义)、束缚……
所以我画了《rose, you can cry》,描绘的图形仿佛⼦宫和阴道,如同玫瑰绽放,也如同流泪。母亲不一定要时时坚强,我希望妈妈可以笑也可以哭,自由地表达任何情绪。
妈妈的前半⽣跟很多身份绑定在⼀起,⽐如⼥⼉、妻⼦、⺟亲。
她是广州人,生于60年代。作为家里辈分最小的孩子,她经常被我外婆教育要揽活,多让着姐姐。一家人一起吃饭,当长辈快吃完了,妈妈要先放下筷子,等着帮长辈盛饭;洗衣服、打扫卫生也都是由她来做。
高中毕业后,外婆安排妈妈去开公交车,是那种蛮重型的车。妈妈算是少数的女性司机,工作强度跟环境不允许她随时上厕所,也无法像男性那样下车随便找个地方解决,所以妈妈在上班时吃得少喝得少,导致现在的肠胃很有问题。
外婆过世后,外公另娶,妈妈被后妈跟她带来的女儿欺负,曾经被锁在衣柜里。所以她很早结婚,就是为了有一个新的容身之处。
我像是一个家族女性史的观察者,去阅读妈妈的前半生。妈妈的性格里有一股忍耐,她是作为女儿、妹妹、妻子、母亲等等身份去活着,很少为自己做什么事。我最希望看到的是她成为她自己,所以我才会叫她多看书,多出去旅游,她完全可以有自己的生活,不用困在家里,不用围绕着我。
我的画有不少以母亲为灵感,但不只是想表达母亲有多伟大、多不容易,母爱其实也有它的局限性。我蛮同意弗洛姆在《爱的教育》里说道:母爱中有自恋的特性,妈妈会把孩子认为是自己的一部分,她对孩子的爱可能是她自恋的一种满足。
因此母女关系是十分复杂的,全世界的母女各有各的烦恼与甜蜜。
比如妈妈⼀直想跟我做朋友,但“⺟⼥是朋友”在我这⾥是个伪命题,因为在相处过程中,她总会不⾃觉地回到妈妈这个身份中来。她对我有很强的控制欲,从小她就跟我说不能纹身或打耳洞,因为身体发肤受之父母。
Youvi的展览现场
但在这段母女关系中也有甜蜜的部分。我每次在不同城市办展,妈妈都尽可能亲自去捧场,即便我和她说这些作品在我的朋友圈就能看到,但她不想错过我的任何一个高光时刻。
《张开双手,拥抱爱本能》
妈妈曾经跟我说,她无论什么时候都想要抱抱我,摸摸我,亲亲我,那是一种本能的渴望。我小时候她来接我下课,见到我的那一刻会张开双手,示意我跑去拥抱她。这种感觉被我画进了《张开双手,拥抱爱本能》,代表妈妈拥抱我时,我感受到的光芒、能量,和浓烈的爱意。
我1992年生于广州,2017年搬来上海生活。之前从事视觉设计,现在不怎么做设计了,把重心更多地放在画画、编织等创作工作中。
在我的画里,有身体上的皱褶、斑点、光泽,也有疤痕。为什么会画疤痕呢?我想说既然它是身体的一部分,那么我们应该要接受它,同时不要忘记这些伤疤是怎么来的。
我刚刚有提到,妈妈肚皮上的疤痕是我来到这个世界上的证明。其实我身上也有妈妈造成的疤痕,大概三四岁的时候,她骑着男士摩托车,把我背在后面,结果摩托车太重她hold不住,车倒了,我的小腿被排气管烫得很严重。
虽然已经过去30年了,新陈代谢掉了疤痕,但记忆还在。我记得这件事不是因为当时有多痛,而是我觉得妈妈蛮辛苦的。她为什么不骑女士摩托车呢?因为家里只有一辆男士摩托车吗?这不是变相要求她要跟男人一样有力吗?而她甚至没有意识到这层含义。这些实质有形的伤疤,都是背后隐形“伤疤”的印记。
在绘制了很多与女性身体结构、器官相关的画作之后,我开始尝试画出想象中的身体,线条更抽象,只可辨认轮廓,观众可以大胆想象。
比如这是我在川藏自驾游时看到的一些山,山峦的起伏很像是人的背脊,那一刻我觉得人跟自然是非常相似的。我很喜欢艺术家郑波的一句话:我们有时候是昆虫,有时候是山,有时候是水、雷、闪电,有时候才是人。
我希望在画里呈现女性的身体之美,我认为无论什么样的身体,高矮胖瘦,都值得被记录。与其说我关注“女性身体”这个题材,不如说——因为我是一名女性,我与自己最靠近,每天都会看见自己的身体,我是想要以自己去表达女性这个群体的。
平时Youvi习惯骑单车出行,妈妈来上海时也会带她一起骑行“拉练”我几乎没有真正意义上的身材羞耻。从小到大都蛮爱运动的,我希望自己的身体感受是轻盈灵活,而不是笨重笨拙。
读小学的时候,我曾执着于让自己的体重上100斤,隐约感觉那是长大的标志;七八年前,我执着于连优衣库都要买S码,想要证明骨架很大的我是苗条的;现在呢,我平时闭眼只选L或XL码。
我再也不想吸肚子,不想肚子被勒出裤头的痕迹,不想被束缚。自由而灵活地行走与大口呼吸,是我现在追求的。
现在我跟身体的关系挺好的,她喜欢我、支持我,我欣赏她、锻炼她。一周上3次泰拳课、每天骑行10km、偶尔跑步10km,我以自己舒适的频率去运动。165cm,58kg,每次一照镜子我都忍不住夸一句:真健康!
希望大家都能欣赏自己的身体、真正爱上自己的身体,无需在意任何人的评价。无论是100斤、S码还是XL码,都代表当下的自己。当然,人是会改变的,而我始终只关注自己最真实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