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初冬的一天,我在门诊值班,高霞一进门,就无力地趴到桌子上,喘得上气不接下气说道:“医生,我发热、咳嗽,胸口像压了一块大石头。”
我叹了口气,高霞的肺结核已经五年了,绵延不愈的病魔把她折磨得不成人样,体重只有36公斤。我握着她冰冷的手指,心疼地劝她去郑州医院住院治疗。
可她的丈夫刘洋站在一米远外,整张脸写满了不耐烦。
“必须尽快转院!”我指着胸部CT片上的病灶,急切地说。谁知,刘洋却一把夺过胸部CT片,狠狠地摔在地上,愤怒地咆哮:“你别想再吸我的血!”说完,他猛地摔门出去。高霞低头沉默了片刻,也紧跟出去。
我无奈地叹口气,缓缓坐回椅子上,心里五味杂陈,眼前闪现初次见两人的情景。
那是2014年冬天的一天,我正在传染病病房值班。一个扎高马尾,杏眼弯眉,穿白羽绒服的女孩,一手握着一摞检查单,另一只手提着一个旅行包,快步走进办公室。
我接过住院证,上面写着:“刘洋,男,26岁,肺结核住院。”痰涂片:抗酸染色(4+),胸部CT显示:右上肺斑片状高密度影伴空洞形成。
几分钟后,伴随着一阵嘶哑的咳嗽声,一个瘦高个,头发蓬乱,肩背蜷缩,穿着黑色羽绒服的男人,趿拉着棉拖鞋,“啪嗒、啪嗒”地走进办公室。
我顺手递给女孩两个口罩,“戴上口罩,小心传染!”她连忙点头接过,细心地为刘洋戴好,另一只自己戴上。护士小慧立刻给刘洋测体温、量血压。
我一边询问病史,一边快速地记录着。原来,女孩叫高霞,是刘洋女朋友,两人一起在上海电子厂打工。刘洋最近一个月出现发烧咳嗽,在诊所吃药输液,症状一直没有好转。原本两人打算春节再回来,现在只好提前动身。
一看体温计,刘洋体温竟高达39.6℃。我叮嘱他们要多喝水,用酒精擦浴降温。护士小慧领两人去病房安顿。
我下完医嘱,写完病历,去病房宣教。看见刘洋斜躺在床上,微闭双眼。高霞端着一盆兑了酒精的热水,衣袖挽到肘部,正用毛巾给他擦拭身体,腋窝、腹股沟、手心……她一遍又一遍地擦拭,手指通红,额间渗出细密的汗珠,微微气喘。
擦完身,她又麻利地换了一盆热水,蹲下给刘洋搓脚。热腾腾的水蒸气挂在她的眉毛上、刘海上,凝成一层薄雾。
我看到高霞在护理病人的过程中全程没有防护,于是向他们科普:肺结核又称“肺痨”,由活动性肺结核患者在咳嗽、打喷嚏时,喷出带菌飞沫,传播给周围人。一个未经治疗的肺结核患者,平均每年可传染10~15人。患者与他人接触时应佩戴口罩,防止病菌传播。高霞听后连连答应,说以后一定戴上口罩。我告诉她,只要按照治疗原则用药,结核病治愈率超过90%。
此后几天,高霞雷打不动地每晚给刘洋泡脚。可每到夜里12点多,刘洋还是会发热。为了不打扰我们,高霞总是测完体温,就会给他酒精擦浴。体温一直降不下来,她才会敲值班室的门,喊我们给刘洋用退热药。
五天后的夜里,高霞没再喊我们。早上查房时,我才知道,昨夜刘洋发热38.6度,但高霞给他擦浴后,体温很快降到正常。
刘洋的体温一天天稳定,气色也越来越好。查房时,我常看见高霞偎依在他身边,温柔地给他擦脸、梳头、喂水、喂苹果。
看着高霞无微不至地照顾刘洋,我不禁感叹爱情的美好,激动地对小慧说:“要是患者家属都像高霞般温柔体贴,人类和结核的战争恐怕要提前鸣金收兵!”
以后,如果再遇到两口子因为疾病生气,闹别扭,我一定把这小两口的故事讲给他们听。这也许就是做医生除看病以外的意义:常常是安慰,偶尔是治愈,总是在帮助。在医治病人的时候,我们递出的不仅仅是处方,更是缝合生命缝隙的丝线。
偶尔,高霞去水房接热水时,会绕到办公室闲聊几句。我这才知道,她今年19岁,经亲戚介绍和刘洋认识,一起在上海打工两年多了,准备过完年,装修完房子就结婚。我提醒她,要等肺结核治疗六个月,治愈后才能结婚。
住院两周后,刘洋体温稳定,咳嗽也明显减轻,带着抗结核药物出院了。
此后每月,他们都会按时来复查。刘洋年轻,抵抗力好,用药又积极,两个月后,痰菌就转阴了,肺部CT显示病灶缩小,空洞闭合。又过了四个月,刘洋复查时病灶明显吸收好转,可以停药了。
高霞面带红晕,眼波流转,羞涩地告诉我,他们下个月就要结婚了。
我劝他们,最好停药三个月后再怀孕,高霞害羞地点点头,脸上洋溢着幸福和满足。
2017年春,我第二次见到高霞。22岁的她头发披散,面色苍白,喘着粗气,按着胸口,腰几乎弓成了90度。刘洋在一旁搀扶着她。
我询问病史,才知道俩人已经结婚,女儿一岁多。高霞最近2个月经常出现发热、咳嗽、气喘,用退热药效果不佳,在乡医院拍片子是胸腔积液。考虑她有肺结核的密切接触史,乡医直接转诊到我们科室。
我国每年有80万的新发活动性肺结核患者,与肺结核病患者共同生活的家人,往往会被感染,成为潜伏结核感染者,在免疫力低下或者劳累后会发病,成为活动性肺结核。刘洋曾是痰菌阳性病人,高霞是密接者,极有可能感染了结核杆菌,只是处于潜伏感染期,所以当时没表现出症状。
结核分枝杆菌潜伏感染期,患者无症状但带菌,不排菌,不具有传染性。一旦免疫力低下,休眠菌可重新激活,导致活动性结核病。
高霞生女儿后一直体弱,奶水少。女儿晚上多次哭闹,睡不好。高霞长期睡眠差,营养不良,导致免疫力低下,这都是诱发结核病的常见因素。下午,各项化验结果出来,痰涂片阴性,B超探查高霞右肺大量胸腔积液,定位,记号笔标记。
我决定尽快做胸腔穿刺抽液,缓解她的呼吸困难。我向两人说明了胸腔穿刺的风险。刘洋签了穿刺同意书后,牵着高霞去治疗室。
治疗室里,高霞取坐位,面向椅背,两前臂搭在椅背上,前额伏于前臂上。我掀起她上衣,露出瘦削的后背。
高霞颤抖着,不断躲避针头。“吐气,放松”,我小声安慰。待她平静后,针头先斜行进针,形成皮丘。再垂直进针,直至胸膜层,逐层麻醉。我拔出局麻针头,插入12厘米长的穿刺针之后,开始抽出一管管黄色的胸水。那天我一共从她身上抽了700毫升的胸水。
抽完胸水后,高霞胸闷有好转,说舒服多了。小慧搀扶她上床休息,测量血压,交代注意事项。
第二天,胸水化验结果显示渗出液,腺苷脱氨酶63U/L,支持结核性胸膜炎的诊断。
此后每三天抽一次胸水,配合注射抗结核药物,高霞的胸闷气喘明显好转。
几天后,刘洋抱女儿来,女孩穿着花棉袄,一双乌溜溜的眼睛闪着泪花,喊着“妈妈!”一下子扎进高霞的怀里,紧紧抱着不松手。为了避免女孩感染,我让高霞挪到后院输液。那里通风好,传染风险低。
树影摇晃着往输液管上爬,刘洋一手举着肥皂水吹泡泡,一手扶着女孩学迈步。泡泡粘在女孩翘起的羊角辫上,炸开细碎的光。我站在窗户前看着这一幕,低声和小慧调侃:这俩人得一样的病,倒真是情投意合。
虽然,小女孩的到来给弥漫着来苏味的病房带来不少欢乐。但我心里直打鼓,担心病房传染风险高,小孩子不安全,劝高霞尽快送孩子回家。
两天后,刘洋将高霞独自留在病房,一个人带着女儿回家了。
一个月后,高霞胸腔积液完全消失,准备出院。出院前,我再次向她科普结核病防治知识:“治疗结核病就像跑马拉松,要有耐力,有决心,今天忘两片,明天补几粒,病菌就会‘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此后每月,高霞都会按时来取药。但6个月后,她没有再来。督导村医李大夫去家中随访才知道,夫妻两人去了上海电子厂上班,村医告诉他们在上海也要继续治疗。高霞满口答应。
四年后,2021年2月,春寒料峭,凛冽的冷风还夹杂着冬日的余威。高霞再次来到我们科室,我愣了一下,差点没认出来。她脸色萎黄,几缕碎发贴在额前,双眼黯淡,身子颤抖,蜷缩在椅子上。她声音微弱:“我发热,闷得慌。”刘洋站在门外,低头扒拉着手机,偶尔向室内瞟一眼。
高霞的胸部CT显示,5年前的右侧胸膜炎又出现少量积液,同时左侧胸腔新出现了大量积液。
我这里只是县级疾控中心的结核病防治科,科室已经撤销了病房,只有门诊。她只能去市人民医院住院,放置引流管,抽排胸水,同时在我们科室开抗结核口服药物。
肺结核按疗程治疗,治愈率能达到90%以上。高霞第一次患病时没有坚持完成疗程,是导致她复发的根源。一个月后,高霞的症状有改善,但彩超复查的结果并不乐观。家中事务繁忙,无法继续住院的她选择了出院观察。
此后,她每月独自来我们科室复查,总是只挑那些免费的抗结核口服药物,对辅助的中药结核丸和促进胸水吸收的内销瘰疬丸,只是断断续续地开,轻声说:“药太多,喝了难受。”
我反复叮嘱她要加强营养,多休息。她点点头,说很少干活,只在家照顾孩子。可她的手机不断传来收款到账的声音,泄露了真相:她在镇上开了家网吧,几个月来,一直在熬夜守着。
四个月后,高霞左侧包裹性胸腔积液不断增加。她又去市人民医院住院,却因为长期胸膜粘连,胸水网格化,只能抽出很少的胸水。
我焦急万分,向省胸科医院的老师请教。老师分析,包裹性胸腔积液可能存在混合菌感染或者出现耐药结核菌感染,建议她尽快去郑州住院,必要时加用二线抗结核药。
我如实转告高霞,只有到达省胸科医院才能做穿刺引流,还能输抗结核的静脉药,治疗效果会比较好。
但是,我干着急也没用。高霞犹豫不决,她老公刘洋也满不在乎。
几天后,高霞还是去了郑州,但下午就回来了。她扶着桌子剧烈喘息,手提包滑落到桌子上,眼睛里充满了泪水:“郑州医院收费贵,住不起,只能在本地治疗。”刘洋站在门口,厌恶地看着室内,一脸冷漠。
看着瘦弱、疲惫的高霞,我感到一阵钻心的痛。
学生时代,我生活简单,学校、家庭两点一线。工作后,又是医院、家庭两点一线。单纯的生活,让我对金钱不屑一顾。但在医院里见多了生死,了解了人性,才知道金钱的重量。有钱才能吃饱、穿暖、治病,生命才有尊严。遇到困境中的患者,我虽然很同情,很遗憾,却也无可奈何。
我无奈地叹口气,只能继续给她开四联一线抗结核药物,期盼能控制住胸水。
然而,高霞的病情却没有好转的迹象。
2022年初冬的一天,一夜小雨过后,地上落了一层枯叶。高霞再次走进诊室,她脸色灰暗,双眼空洞,紧皱眉头,猩红色的棉睡衣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
一进门,她就无力地趴到桌子上,声音细若蚊蝇:“医生,我发热胸痛好几天了,实在受不了。”
我触碰到她的手指,纤细而冰冷。整个人瘦得脱了形,体重表显示,一米六的身高,体重仅仅只有36公斤。
她的丈夫刘洋站在离她一米多远处,双手插在裤兜里,眼神飘忽不定,一声不吭。
肺结核是一种慢性消耗性疾病,长期营养不良,抵抗力下降,病菌快速增殖,把她折磨得不成人样。
高霞出现高热,胸痛,极有可能是出现了脓胸。如果再出现耐药菌感染,可能会危及生命。
我急切地建议她去郑州医院住院。高霞趴在桌子上,喘得上气不接下气。而刘洋却不耐烦地说:“没钱,在诊所输液就行。”
刘洋的不屑让我发火,我忍不住气愤地对他说,肺结核只要积极治疗,就能治愈。但如果不及时治疗,可能会要命……
谁知,不等我话说完,刘洋就像被点燃的鞭炮,瞬间炸响:“是你没有给她治好!”他脸涨得通红,双眼瞪圆,高声尖叫,“半年多了,住了两次院,花了几千块,都没有治好!”
我一下子惊呆了,连忙拿出高霞的胸部CT,指给他看:“左侧的胸腔积液不及时抽出,积脓会让她一直发热……”
但刘洋却一把夺过片子,狠狠地摔在地上,愤怒地咆哮:“别拿这些来糊弄我!我们走!”
说完,他猛地摔门出去。高霞欲言又止,沉默了片刻,抽泣着紧跟出去。
我无奈地叹口气,缓缓坐回椅子上,心里五味杂陈。
虽然在从医路上,我一直提醒自己不要介入别人的因果,但遇到一些不平事时,还是忍不住会多嘴几句,希望救人于水火。却往往事与愿违,不仅问题没有解决,还给自己惹来一身麻烦。
我强压下杂乱的心情,打电话联系了村医李叔。在几次通话中,逐渐拼凑出高霞悲惨的人生。
高霞自幼丧父,性格懂事乖巧。相亲认识刘洋后,她不顾他家底薄、地处偏僻,一心一意和他一起外出打工。
结婚生女后,女儿刚满两岁,她就交给婆婆,跟刘洋外出打工,每月按时给婆婆汇钱。婆婆每天笑呵呵的,逢人就夸儿媳孝顺。
然而,好景不长。疫情爆发后,工厂停工,两人从外地返回。刘洋无所事事,染上了喝酒、打牌的恶习,花光了家里的积蓄。更糟糕的是,他还迷上网络赌博和玩游戏,并撺掇高霞向亲戚借钱,接手了镇上一家网吧。
谁知,网吧生意不景气,刘洋在网吧干了两个月就待不住了,到处乱窜。高霞不得不熬夜守着网吧。
而婆婆因为不能按时收到钱,对高霞冷言冷语,认为她管不住刘洋是无能。
高霞的胸膜炎久治不愈,婆婆更是对她厌烦,常常冲她发火,甚至向街坊邻居说,儿媳可能患了绝症,为什么刘洋的肺结核治了六个月就好了,而她却反反复复,像个病秧子?
而刘洋呢?他在外面风流快活,吹牛能上天,回家就像个火药库,一点就炸,对高霞骂骂咧咧,甚至多次提出离婚。
两天后,高霞左额头肿着一个青紫的包,双眼红肿,拉着一个行李箱,和一个六十多岁,头发花白,穿破旧枣红棉袄的老太太一起走进诊室。
老太太眼眶泛红,声音沙哑:“我家老头子走得早,我一个老婆子也帮不上闺女什么忙。我这闺女,猪油蒙了心,当初非要嫁给刘洋。心疼他们一家子,自己硬是把小病拖成大病。”
我连忙让两人坐下,问是怎么回事?高霞刚一张嘴,眼泪就止不住地滚落下来,哽咽着说不出话。老太太则恨恨地骂着,脸上的皱纹拧成一团。
事情还得从前天说起。高霞从医院回家后,鼓起勇气找婆婆要钱治病。谁知,婆婆却像炸了毛的猫,咬牙切齿地大骂:“娶了个病秧子,不赚钱,天天当祖宗供着,花钱像流水一样,还要去郑州住院……”
高霞和婆婆争吵了几句,终因体弱无力,很快就败下阵来。她抹了一把眼泪,去找刘洋理论。刘洋却早已不耐烦到了极点,猛地掀翻了桌子,一把揪住她的头发,像扔破布一样将她往墙上撞去。高霞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眼前一片漆黑,随后便重重地倒在地上。
当她迷迷糊糊地醒来时,看到女儿蜷缩着身子,趴在她面前,眼睛里满是惊恐,声音颤抖着说:“奶奶说你快要死了,还会传染给我……”
女儿的话如同一把利刃,直插高霞的心窝。她恨自己当初太单纯,为了爱情,不计付出,不要彩礼,不要房子;对婆婆言听计从,打工、做家务,样样争着干;对刘洋更是百般忍让,委曲求全。
如今,自己病入膏肓,却没人心疼,没人出钱,如砧板上任人宰割的鱼肉,只能苟延残喘,忍受着发热、咳嗽、胸痛的痛苦。她想带着女儿远走高飞,可自己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又如何照顾女儿?她要改变这一切,与其惹人厌,不如让人恨。
夜色如墨,寒风如刀,高霞洗过脸,踉踉跄跄地来到村委会,跪在大队支书面前,一个劲地磕头,哭得撕心裂肺,哀求他为自己做主。经过一天的周旋,大队支书和妇女队长,好说歹说,婆婆才极不情愿地拿出一万块钱,让她去看病。
我静静地听着,心里却如惊涛拍岸,仿佛看见了当初高霞少女时期为爱痴狂的模样,可以为爱生、为爱死,眼里只有爱情的甜蜜和未来的憧憬。然而,在经历了生娃、重病和婚姻的种种折磨后,才看清那个口口声声说爱自己的人到底是人,还是鬼?
“人生如戏,全靠演技。”我百感交集,快速写下转诊证明,递给高霞,“好好治,一定能治好!”
高霞双手接过转诊证明,眼中有期盼,也有决绝。
我心里明白,这一万元的治疗费用,对于她,只是杯水车薪。
不久后,我在朋友圈看到高霞发起的轻松筹,才知道,她在省胸科医院被诊断为耐药结核菌感染和慢性脓胸,需要手术治疗。我和科室的同事们每人捐了200元。
高霞在郑州抗结核治疗一个月,症状控制后,准备做脓胸清理术和胸膜纤维板剥离手术。寒冬腊月,不知躺在手术床上的她是否感到寒冷和孤独?是否后悔当初没有彻底治愈?是否还在操心手术费?
术后,高霞转到省传染病医院继续治疗。一个月后,她好转出院。
然而,生活的苦难并未因手术而停止。出院后,丈夫刘洋提出了离婚,并要走了女儿的抚养权。
每月,高霞都会去郑州市传染病医院复查,取抗结核药。耐药结核病需要抗结核治疗两年,每月花费将近一万多元。我常常在心里琢磨,她究竟是如何凑齐这些钱的呢?
后来,高霞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再露面。我和科室的同事们常常念叨她:她现在究竟过得怎么样了?有没有钱继续治疗结核病?会不会很想念自己的孩子?
我像着了魔一般,不断地向村医李叔打听高霞的情况。功夫不负有心人,几个月后,我终于得知,她在外面打工,身体正在一点点好转。听到这个消息,我心里悬着的那块石头,稍微落了地。
偶尔,高霞会来我们科室复查。每次,我都会尽量让化验室的同事免费给她化验肝功能、肾功能,还会给她开一些科室里的免费保肝药。在闲谈中,我了解到,她每两个月去省传染病医院复查一次,住院七天,开两个月的抗结核口服药。除去医保报销,个人只支付8000元左右。
2024年12月,当她再次来复查时,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只见她梳着丸子头,涂枫叶色眼影,眼睛明亮、面颊粉嫩。她穿着一件杏色的呢子大衣,微笑着站在我面前,就像冬日的一缕阳光,温暖而充满希望。
我忍不住赞叹:“美女,我以为是大明星光临寒舍了!”
她眼神里满是自信,声音清脆欢快:“是啊,我离婚了,现在在北京做主播,粉丝和流量都不错。”
原来,她手术出院后,在母亲悉心照料下,身体逐渐康复。起初,她在县城一家网络公司,学习视频剪辑,编织出一个个光影故事。后来,她尝试做主播,凭借甜美的歌声、出众的形象、温柔的性格,迅速收获了一大批忠实粉丝。接着,她果断转战直播带货,因为热情、耐心、勤奋好学,销售额一路飙升,收入也芝麻开花节节高。
一年前,她应聘进北京一家网络公司,带货家乡的钧瓷、土特产。她苦学钧瓷文化,直播间里妙语连珠,历史典故信手拈来,粉丝们纷纷点赞。带货顺风顺水,她不仅还清了手术债务,还赢得了老板的信任,得以定期去郑州治疗。
胸部CT结果显示,她的胸腔积液已经完全吸收,胸廓也恢复了正常。那个曾经为了治病,喘着气,跪着、哭着找支书,求婆婆的高霞,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我看着她,心中止不住惊叹:婚姻、疾病,曾把她狠狠推向绝望深渊,而工作,却让她重拾自信,变得勇敢、独立。
如今的她,历经岁月磨砺,如凤凰涅槃,带着希望与力量,在新的人生舞台上振翅高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