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位知友大家好,我是电影《家庭简史》的导演林见捷。
灵感的来源对我来说一直是一个挺神秘的过程。它可以来自一些很具体的东西:比如一个承载记忆物件,一个听到的故事,一则看到的新闻,一张照片;也可以来自很抽象的东西:比如一种感觉,一个梦,一个概念,一个假设(What if)。它可以和自己密切相关,比如一段经历,一个朋友,也可以和社会密切相关,比如热门事件,公众人物。它可以主题先行,像保罗施拉德写《出租车司机》;也可以人物先行,像达内兄弟的大部分作品。也有很多时候,不同地方汲取的灵感碰撞,才有了一部作品。
我在纽约大学拍摄的两部短片,其中一部来源于情境:我想拍一部关于考试的短片,因为它是我从小到大经历过许多次的事件,但每一次经历都令人无比紧张。但考试的过程对我来说并没有太多意思,但如果考试的主体并不是孩子,而是家长,会是什么样?于是我想到了这样一个故事:一个母亲想要送自己的孩子进全市最好的学校,但因为孩子其实很平庸,所以她想到给校长送礼。没想到她自己却经历了一场人生考试。我一开始想写一个写实的片子,但写着写着它变了样,变成了一次黑色幽默的旅程。那也是我第一次在创作过程中尝试现实主义之外的风格。
另一部短片,来自我在火车上听到的一个人物。当时我在一个学姐的毕业短片里,给她录音,因为我职位的关系,周围噪声被过滤了不少,我也能更多的将注意力放在听觉上,世界有了新的样貌。那时候,同组的同学过来聊天,她跟我说起隔壁车厢的一个男人,不愿意给人让座的事情。说者无意,听着有心。在火车上给人让座本是很常见的事,我被问过许多次,从来没有说过不。于是我对这个说不的男人产生了好奇。我到隔壁车厢,想看看这个男人长什么样。但他已经下车。但这样似乎更好,对我而言,没有一个真实的形象,打开了我的创作空间。于是从这个事件出发,我用想象填充了这个人物,以及他将要经历的一段旅程。这个不愿意让座的男人,把询问的人指责了一通,似乎是一个不讨喜的主人公。之后我们跟着他回到县城,他久违的家,去参加和妻子的离婚裁定,并和已经陌生的儿子告别。
《家庭简史》的最初灵感比前两个短片更抽象,是一种感觉。我一直对家这个概念很感兴趣,它很简单又很复杂。而且人们总说家庭和睦,对我而言,从小在不同的家庭的经历让我感受到家庭生活有种神秘感。每个家庭都有自己的一套语言系统,以手势,眼神,和暗号构筑而成。每次我看到全家福,看到那些微笑的脸,我都会想在那些微笑背后,每个人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我希望可以去捕捉这种神秘感,因为它很适合电影的媒介。于是我想到了一个神秘的男孩来到一个看似幸福的家庭里面,和每个家庭成员都产生化学反应的故事。
另一个重要的灵感,是显微镜视角的「灵光一闪」。我在大学学习生物,后来转投电影,当时有好几个方向,但选择电影是因为觉得电影离生物最遥远。但在构思《家庭简史》的时候我才发现,他们或许没有我想象的那么遥远。摄影机和显微镜,都可以用来理解生命。我们在显微镜下观察有机体,希望可以更了解它们的结构,推演它们的功能,但当我将这个视角放在片中这些人物身上,我发现相反的事情反而成立:摄影机镜头离他们越近,虽然看得越清楚,但他们却越神秘。这两个灵感的碰撞,成就了《家庭简史》。电影和所有艺术形式一样,不光是内容,也是形式。不光是故事,也是讲故事的方式。
我今年的新短片《河马》是在拍摄家庭简史之前一个月拍的,当时《家庭简史》因故要延期,我刚好有一个简单的想法,就想把它拍出来。我在纽约大学期间,学校对拍摄的短片有个要求,不能超过 15 分钟,但我之前拍的两个短片都在 18-20 分钟。虽然参加了不少影展,但我一直认为我没有正式毕业。能够在 10-15 分钟内完成短片叙事是一个很大的挑战,这一次拍完 12 分钟的《河马》,我才觉得我正式毕业了。
《河马》最初源于我在准备《家庭简史》期间看到的一则社会新闻。但我希望找到一个不一样的视角去讲这个不寻常的事件。一天我脑海里突然浮现这样一幅画面:一个天真的小女孩注视着河马无精打采,充满皱纹,难以捉摸的脸。小女孩好奇的目光试图穿透现实温顺的外表,抵达父母小心维持的秘密的核心。于是我决定用荒诞幽默的语调讲述这个有些灰色的故事。和《家庭简史》类似的,内容上的灵感和形式上的灵感碰撞出了这个奇特的短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