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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世间] 30岁的她,搬到藏族小镇,追问生命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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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5-12-14 03:34 PM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30岁的她,搬到藏族小镇,追问生命的意义

阿逴 凤凰网读书 2025年12月9日 18:31

做不热爱的事情,和不相爱的人共存,那生命的意义又在哪里?”

带着这样的追问,重庆女孩阿逴关掉了自己的工作室,把城里的房子挂上售卖网站,在深冬时节独自驱车前往川西的藏族小镇马尼干戈,开始用书写尝试生活的另一种可能。

在这个雪域小镇,阿逴莽撞而热烈地投入了写作:在窗前凝望雪山,在钢炉旁打字,在风雪夜熬过高烧,把对生命意义的追问和眼前细微或宏大的美丽事物都珍惜地放进笔下近乎失控的故事。她说,“或许这趟写作注定失败,然而我品尝过宁静,拥抱过自由,享受了孤独。”

下文中,阿逴看火流星划过天空、跟着村民一起找虫草,被他人温暖,也重新认识了自己。在这段跌跌撞撞的旅程中,阿逴有过把生活安置在这里的念头,但随后“又明白自己必须独自行走在荒原”。

本文摘选自《火流星飞过马尼干戈》,经出版社授权推送,小标题为编者重拟,篇幅所限内容有所删减。


01.
30岁时,
选择退出大家都在过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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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年近三十。三十之前,花了很长时间去念书、学习、挣钱,也尝试着走近喜欢的事情——写作,又缺乏勇气,担心无法养活自己,于是浪费更多时间去做看似相关的工作,最终一事无成。

十二月的山城,每天都见不到太阳,气压低得让人迷茫,有人抑郁得割腕或痛苦得跳楼,都不算稀奇,都在眼前发生过。但我不能这样。

坐在市中心的咖啡馆里,看着那些为各种目的奔忙的人,向朋友坦陈自己的处境,这处境跟城市里大部分青年一样:没钱没权,年华渐逝,理想高远,技能微薄,野心磅礴,心力交瘁……我说不知道是该回去把那个只有一个人的小公司做下去,还是去职场找一份工作。

两个选项都难免出卖人格,出卖色相,践踏自尊,需要与鬼厮混,不断照顾人们薄脆的自尊和贪婪的欲望。我说就算如此,也依然没有机会发挥出自己的价值。我的热情和理想总是跟社会游戏规则相悖。

我说还有一个选项,在川藏交界的小镇上,一个叔叔家的房子正没人住,我跟叔叔一家很亲近,他的儿子们都是出家人,是我的好朋友,他们会愿意把房子借给我住,我将在那里完成一个小说写作计划。

她说这个好。

我带着三个梦境记录离开山城,在深冬季节一路往西,中途经历一场车祸,继续走,到达小镇,住下来,开始用书写尝试另一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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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祸现场留下的照片

叔叔家阳光房的窗外有一座雪山,多日晴天后,山体表层的积雪融化,显示出层层叠叠的深棕色和深绿色,一旦遇雪,又变成庄严肃穆的白色。坐在书桌前凝望那座山,久而久之,它就成了故事中的元素,接着是这座小镇的许多湖泊、森林、山野、动物、人们的经历……

我全心全意地写作,过着避世的生活,只在需要买食物时出门。即便写得粗糙,缺乏逻辑与精密构建,我却不能停止书写,甚至在去表哥家吃饭、去表姐家看孩子们时,仍然抱着电脑坐在钢炉边打字。

那段表面寂静且重复的生活之下,有一股巨浪涌动着,像心里积压了多年的热情终于在这一刻倾倒出来。或许这趟写作注定失败,然而我品尝过宁静,拥抱过自由,享受了孤独,把对生命的疑问和那些细微或宏大的美丽事物都珍惜地放进了故事里。

但也不免在一些防不胜防的时刻被打败,虚弱时会觉得像在走钢丝,好像退出大家都在过的生活是一种逃避,我做了不正当的选择。

深夜,外面的世界狂风大作,丁零哐啷,风雪似乎就要把叔叔家这间用钢柱、铁皮和玻璃加建的阳光房连根拔起。为什么要选这间房睡啊?这么冷,又不够坚固。

病菌与精神的紊乱趁虚而入,浑身冒汗又寒凉沁骨,通体作痛,妖魔鬼怪也在意识混沌处袭来,让人无力还击。我心里充满了对未知的恐惧,只能缩紧身体抱住被子,想到假如风把这间房吹垮,至少还有一层被子包住我,不至于粉身碎骨。

一身绵稠的疼痛捆住了我。天亮了,光照进来,穿过玻璃,穿过眼皮。我还活着。

楼下响起敲门声,我顶着一头黏腻的湿发下去,穿过冰雪覆盖的院子,打开大门。表哥表嫂和小泽来了。前一晚问过仁措家里的退烧药在哪里,稀里糊涂找来些藏药、一瓶叔叔的止痛药,没看清说明,大概吃多了,半夜呕吐,房间里全是难闻的气味。

表哥把我带去他们家,表嫂找来厚藏袍给我穿上,把我安置在钢炉旁。我躺在被窝里,露出半颗头,啃表嫂送来的红枣。她笑了,转身去做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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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叔叔家的阳光房

身心恢复后又回到写作里,回到那场发问中。我为自己和众生不甘,如果只有这一生,却屈就于所处的自然、家庭和社会境况,在某种不由自主的秩序中活着,做不热爱的事情,和不相爱的人共存,那生命的意义在哪里?

02.
在火流星划过时许愿:
要爱,要钱,要理想

我们徒步来到表哥家。叔叔早已忘了火星和火流星,一进院子就朝房里走去——他听说里面有肉、有可乐,表哥家的饭菜也比我们家的好吃。

叔叔每天都要重复一遍的话是:“可乐喝了我胃有点舒服。”

而我们三个连门都没进就直接在院子里各占一处位置。我躺在椅子里,掏出包里的音响。小泽从屋里端来茶和一大盒饼干,依偎在我身边。依据昨晚的经验,我把手机放在一边,收拢所有的浮想联翩,凝望星空,全心全意等待火流星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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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小泽扑通跪地,双手抱拳贴在胸前,郑重其事,仰天许愿:“我好好地写作业,好好地写作业……”她大概是看见一颗流星飞过。

这个一年级的小孩,平时连一分钟都安静不下来,跟着我写作业会随时走神去数牛数羊、玩橡皮擦或半根草,稍不注意就被蒲公英梗子带走,被头发里抠出来的小石头带走。刚才那些话是这个小孩许的愿吗?

而我看见流星的时候,如果来得及许上什么心愿,一定会要个大大的奖励,要爱,要钱,要理想……什么都要,但一定不会要好好地写作业。

阴云浮上天空,慢慢遮住了星星。我们安静地等待云朵散开。

小泽和泽桑取来小星星烟火,一根根点燃,跟着音乐轮番上阵,挥舞着烟火表演流星飞旋,火花四溅,比流星更亮。表哥也出来点了小星星跳舞,跳着跳着,忽然发现躲在墙边独自看星星的阿修,便把他抓来加入家庭舞团。

我和仁措、曲吉三个大人各自瘫坐在椅子上,裹着厚厚的毯子,看表哥带着三个小孩在星空下跳舞,什么劲舞、街舞、藏族舞,通通不在话下。

我本来也可以跟着乱蹦一阵,要是能喝点酒的话,要是没有旁边这两个严肃的家伙在的话……

浮云散去,星空又袒露出来。表哥的妈妈来喊了三次进屋喝茶,但我们还是坚定不移地坐在院子里,并告诉她:我们在等火流星。

高原上嘛,随时都有星星,阿姨大概不理解我们的心情。这边的人常说:你们汉族人怎么那么喜欢看星星!

夜渐渐深了,我们这群大人小孩横着竖着,彼此依靠,各自选定一个夜空方向,安静地等待。流星来的时候,大家就一起深深地赞叹,浅浅地惊呼。这晚没有酒,但每个人都有点醉了。

03.
找着找着虫草,
我陷入对拥抱的想象

措巴村拥有雪山脚下的大片森林、湖泊、草原,那边的虫草产量多,质量好,比曲西村的还要肥美。每个村的人都生活在自己的土地上,获取各自的资源,没听谁说过羡慕别村的物产。

他们继续找,并且让我跟着他们找。不过我总是容易被那些泛光的蓝色甲壳虫和像精灵一样的绿色蚊虫吸引,分散注意力。他们是在精准地找虫草,而我却是在看各种各样的草,一路看,一路疑惑这到底是不是虫草。

也许是因为我不靠虫草生存,所以才看不见它,它只出现在需要它的人眼前。

临近中午,舅舅不见了,女人们也各自去了别的地方找虫草。我在山间独自游荡,很快就饿了,找到一块石头坐下来吃完一包饼干,看下面低谷草地上的一间小屋,嵌在已经开始泛绿的草丛中。

这里手机几乎没有信号,也没什么外界的声音,人们生活在这里,可以保持最低的物质需求,也许只要吃饱穿暖,有房可住,有医能求,有人相拥就够了吧。

不知不觉中,我陷入了对拥抱的想象,觉得天地好大,人生好短,我却没有那个可以拥抱的人。

正黯然神伤,两个姐姐从身旁经过,喊我去下面人多的地方。我走过去,还在擦着鼻涕呢,这些大哥大姐就拉我跟他们围坐在一起。太阳底下,他们各自打开包,掏出哦嗖、奶茶、袋装酸竹笋、各种香香辣辣的小零食、罐装金针菇……而我只能拿出最后一块面包和先前在路上挖的两根野蒜苗。

舅舅捡起一根野蒜苗,剥掉外皮拌着面饼一起吃下去,说这个可以吃,还挺好吃的。就着舅舅递来的一块哦嗖,我也捡起一根野蒜苗一起吃,果然面食还是要配葱蒜才好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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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一起找虫草

我连吃三个饼,让美味与饱腹感把刚才的孤独都填埋干净了。听不懂他们在聊什么,舅舅便帮我转译,说姐姐们看见我一路上没事儿就捏泥巴玩儿。众人哄笑。这个村的人好像是乐意让我在这里找到虫草,但我却没好好找虫草,他们大概认为我像个山溜子吧。

接下来,我一路都在向他们明示暗示自己不准备挖虫草,可他们却一下午都在苦口婆心地劝我细细看,好好找,怎么说也要找到一根。看到我拄着手杖,他们又提醒我别把虫草打坏了。

常常是十几个男男女女像蠕虫一样在地上爬行,人人都屏气凝神,直到有人找到一根,呼唤着大家去看,场面才松活下来。而一窝蜂地涌过去的人们,除了欣赏一番,赞叹一番,还会在人家发现虫草的地方就近搜寻起来,直到找遍那片土地仍然一无所获,才舍得挪开脚步,去别的地方。

也不是所有人都一直焊在地上,有些人会时不时地聚众聊天,看手机,或趴或躺在地上呼呼大睡。睡醒了,意识还迷糊着便又接着趴在地上搜寻虫草,茫茫然如大海捞针,也不知疲倦。

反正天地那么大,虫草那么小,这么难的事,谁找到了都值得高兴一番。

04.
有一瞬间想过结婚,留下,
但我无法对这种生活负责

(编者注:下文中的“他”指作者在另一个藏族小镇遇到的藏族青年。

经过那么多的风雪过后,我总算走进这间原来并非只存在于想象中的温暖房子。

夜已经很深,他的爸爸、外婆、做喇嘛的哥哥及另一位僧人都在这里,已经吃过晚饭。他搬来一把椅子,让我坐在靠近钢炉的位置,盛来一碗米饭、一碗土豆烧排骨,转身又去切香肠。

厨房有了些变化,靠墙的卧榻变成他做的一张长椅子,钢炉擦得锃亮,炉子上的茶壶也泛着亮光。我吃着饭,听他们讲述这间房里的事情,近来发生的事情,暗自赞叹。

他的爸爸和哥哥坐在对面,眼里含笑地看着我,用他们的语言说话。

夜里,他把我安置在大房间里,把靠窗那张床上的电热毯打开,再抱来一床干净被子放在隔壁床上,说冷了就加一床。他准备离开。我站在原地,一阵空寂袭来,填满这个大房间。

我问,明天翻折多山的路会不会有冰,如果有冰怎么办?照我原本的性格,是在任何情况下都一定要想出解决办法的,但我已经疲于一个人敲冰块了。

他说,明天陪我下山。他退出这间房,拉上门走了。

一整夜,我缩在被窝里,处于温暖的中心。

我们在晴朗的冬日早晨出发,车子交给他开,带着他的外婆送的菌子干。尽管这一千多公里路程早已烂熟于心,按照我以往的习惯也总是要开着导航看限速的。他不同,一上路就跑得飞快,我的心脏都难以承受,但他又开得四平八稳,该慢的地方提前慢下来,好像所有的测速点都装在他的记忆里。

那个白天,因为只有两个人相处,空气都变成了不一样的味道。他身上没有年轻人的躁动,有的是那点淡淡的甜蜜的气息,和一点对生活的掌控感。

路上他几次带我离开要走的路,去途经一些荒原中的寺院,或是停下来分享一颗苹果,或是带我去看他准备送给我的冬季帽子……我们在苍茫天地间漫游,说没有边际也无关痛痒的笑话,说这高原上的辽阔天地和我那人潮拥挤、没有晴天的家乡。

很多年前就期待离群索居,但那样的生活过得太久之后,在那个无限旷远、无限寂静的天地间,忽然有一个真实的、温热的,甚至分寸恰当的人坐在身旁,在那短暂的半天里,我忽然有了一个念头:把生活安置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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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一转念,想到几乎没有办法对这种生活负起责任:留在这里,结婚,生一群小孩,去种青稞、土豆,去放牦牛,做酸奶,做酥油,抹掉自己,成为一个别人期待的人。

尤其是,当说起我的工作,说起那些想要在浩瀚文字中实现的意图时,我们的距离渐渐拉远。

那一刻我明白必须独自行走在荒原。

05.
这样干净的地方
我待得下去


“哪里,哪里有温泉?”我警觉起来,透过车窗查看。外面白茫茫一片,看不出哪里是有水的地方。

“刚刚那个房子嘛,那是马尼村建的温泉,一个一个的房间那样的有,洗澡嘛有一点方便。”表哥猛踩油门,朝前冲去,温泉房的影子消失在白得刺眼的冰雪中。

我转头就找机会去了这家温泉。它离叔叔家开车不到十分钟,全程柏油路,就在公路边。这里的村民集资请来专家,打通地层,从地底冒出温泉水来;他们再修建一间一间的房子,把水引到每一个房间,就有了私密性的温泉单间。

总算有了可以关上门独自搓泥的温暖浴室,再不用怕陌生男女和路过的牛闯入了。这样的温泉,表哥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呢——在他经历了全家出动帮我跟邻居借水的整个冬季之后,在知晓我一桶一桶地烧水洗澡之后?唉,这个冬天苦苦烧的水啊!

温泉按房间收费,三十元一间,不限人数。

第一次,我就把表哥表姐家的女孩们都带上了。那是开学前期,她们洗去一个冬天的泥垢,正好一身轻松地去上学。不管是三十岁,还是三四岁,我们都一起散开头发,赤裸身体,在这个小小水池里泡着。

小孩们一次又一次地冲进水里,不停欢呼:“看我游得多好”“我在海里,漂啊漂啊”“看我,很远很远游回来”……她们的头发长过腰身,在水里丝丝缕缕,油油发亮,起起伏伏;小小的身体互相交错,有时在我前面或后面游弋,有时在我上方或下方穿梭。

看她们灵动自如的样子,像是从来没离开过水,也永远不愿离开。

我们从下午一直游到傍晚,大大的水管不停流出干净的泉水,池子里的水又不断带走我们身上洗下来的污泥。在这一池水里,我和小孩们的距离比以往更近了,民族和年纪的区别都融进水中,身体的语言超越了口头的语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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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家集资筹建的温泉,由村里人轮流看守。他们打扫清洁,记录收款,迎来送往,昼夜不停。

虽然来客很少,每次前往值班的人却都攒足了离家郊游的兴致,总是相约带上牛肉,买来卤菜,备齐饮料,一整天吃吃喝喝,有聊不尽的散话;客人去结账,他们还总拿出手把肉、饼干和奶茶来招待。

不过我每回吃饱喝足要付钱走人,都会发现中国联通在这里失去了信号。虽然每次都是不同的人值班,但他们会无一例外地允许我先离开,等到了有信号的地方再把钱转过来。

这样的买卖根本算不上买卖,他们曾花费上百万,请来人勘查、打洞、取水、建屋,现在每间房只收三十元,村里人都感叹赚不回本。遇上我这样的,一次带上四五个人,一泡就是小半天,还要吃他们的肉,喝他们的茶,那分明就是做公益嘛。

这片土地上的人就是这样,容易相信人,喜欢帮助人,没什么戾气。

我总说,这里冬天最冷的时候,零下二十多度,没有取暖系统,没有自来水,不能洗头洗澡,所有未经保暖的瓶瓶罐罐都会冻成冰块,每天早上醒来毛毯上会结一层冰碴,那是我夜间呼出来的气——即便如此,这样干净的地方,我待得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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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节选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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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流星飞过马尼干戈

作者: 阿逴

出版社: 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出品方: 铸刻文化

出版年: 2025-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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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 | 蛋卷 草儿

主编 | 魏冰心

图片由作者本人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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