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儿科ICU主任，当了27年“孩子王”，从死神手里抢人，给小朋友发棒棒糖

源济

我，儿科ICU主任，当了27年“孩子王”，从死神手里抢人，给小朋友发棒棒糖

原创 自PAI 自PAI 2025年12月11日 23:19

这是《自拍》第516个口述故事

51岁的叶盛（抖音账号：@叶盛医生）在儿科身兼数职，在ICU扛旗打怪，在门诊专业输出，还要在病房“发糖果”，这几年又多了一重身份，在抖音当科普博主。

在儿科ICU，他从死神手中抢救回无数个小生命，也不得不一次次直面“小星星”的陨落。他记得一个小姑娘离开前的愿望、一对双胞胎兄弟走后妈妈空洞的眼神、一个靠营养液生存的孩子薄如蝉翼的皮肤，那些拼尽全力却无能为力的时刻，总是提醒着他要做得更好。

在儿科门诊和病房，他常常一眼就能看穿孩子的病症，依然愿意花时间给家长解释治疗的原理，那是他对循证医学的坚持，要在专业框架里守住原则，也站在家长的角度想问题把道理说明白。

如今，为了推广循证科学的理念，传播正确的医学知识，他拍短视频做科普，系统性地讲解各类儿童常见病问题。他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一个网红医生，如果一定要给自己贴一个标签，他希望是一个专业、有温度的医生。

以下是他的讲述。

儿科27年，从“包办婚姻”到“唯手熟尔”

我叫叶盛，今年51岁，是浙江大学医学院附属儿童医院综合ICU主任，从业已有27年。除了主管ICU，我还负责一层综合病房和急诊，专业领域包括儿童危重症、儿童急诊和儿童内科，我平时出门诊和做科普，基本还是以儿童常见病为主。

现在我的工作依然非常忙碌，ICU、病房和门诊连轴转。

我出生在杭州北郊的临平镇，初高中就读于杭州市第十四中学，1993年考入浙江医科大学（即如今的浙江大学医学院），本硕博一共读了十年，毕业后入职浙大医学院附属儿童医院。说起来还有点神奇，我的中学、大学、工作单位，都是在杭州的凤起路这里，我人生的三分之二好像都定格在这条街。

中学时期的我，选择学医完全是属于偶然。

对我来说，当医生其实源于一个盲目的选择。现在的孩子在初高中阶段好像就开始进行职业教育，但我们那时候对职业的选择完全是茫然的。我当时高考填志愿的时候，压根不知道要选啥，第一件事还是先看看能不能上浙大，我一看我的分数好像只能报比较冷门的工科。正发愁的时候，我同学给我打来电话，说他报了浙江医科大学的药学，我的分数应该够报医学了，我一看果然是，当即就报了，整个决定过程可能就两分钟。

现在回过头去看，选择学医好似是从一场“包办婚姻”开始，但“包办婚姻”未必不幸福。我这个人性格介于外向和内向之间，愿意和人打交道，但太深的交道又打不来，如果是在人际关系复杂的职场，我可能演个一两集就要领盒饭了。医学领域相对单纯，更多靠技术吃饭，但同时每天又要和不同的患者、家属交流，算是自然科学和人文精神的结合，是我喜欢且能胜任的。另外马后炮一下，从业20多年，我现在对专业领域也算是驾轻就熟，自然也没有什么懊恼或者抵触了。

刚到医院工作的时候，我还是一个青涩的小伙子，如今转眼都到了快退休的年纪。

有时候，当然也会觉得医生这个职业难干，因为你只要犯一个错误，即便是再小的错误，都可能给患者带来无法挽回的后果，自己也得付出很大的代价，换作其他很多职业可能不会这么严重，所以我们必须时刻保持谨慎、敏感、警觉，压力还是很大的。尤其是像我们儿科，每一个小患者都是爸爸妈妈的宝贝，一点小问题都不容忽视。

我在门诊给小朋友看病，会准备玩具分散他们的注意力，看完病还奖励棒棒糖。

压力大的时候，我会尝试完全抽离工作到生活中去寻找一些爱好，年轻的时候喜欢看金庸的武侠小说，这几年年纪大了可能血脉觉醒，开始养多肉了。看看植物、浇浇花，心情真的会变好，我想起读书时学过一篇文章是老舍的《养花》，他说写文章间隙去浇花、捡叶子，太阳大了把花搬到树荫里，下雨了全家去抢救，现在想来这对他来说并不劳累，反而是一种休息，很能共情。

2007年至2009年，我参加“中国-加拿大儿科急诊高级医生培训合作项目”。

但更多时候，我还是觉得工作挺有成就感的，比如能一眼把疾病看穿、给小朋友解决病痛之类的。前几天出门诊连续遇到两个家长，都没有带小朋友来，一个说小朋友在上学，我想先跟您讨论一下；另一个说小朋友跟爸爸在门口等着。这种情况我当然不是第一次见了，结合以往的问诊经验，我心里大概有了数。我试着问道：“您是不是怀疑孩子是抽动症？（一种神经系统疾病，主要表现为孩子会突然出现不受控制的动作和声音）”家长一下就愣住了，很惊讶地问我怎么知道的。我当然是不会神机妙算了，只是以前有类似病症的孩子也经常出现这种状况，“无他，唯手熟尔”，我在心里默默地想。

“如果可以一命换一命，医院的天台上一定站满了妈妈”

我现在每周有一天半出门诊，更多时间和精力在ICU。ICU要比门诊沉重得多，从死神手里抢人的事每天都在发生，即便老练如我，也不得不面对很多无能为力的时刻。

我之前发过一个视频，标题是《生大病的孩子，会不会害怕死亡》，讲的就是一个我们拼尽了全力仍无法挽回性命的小患者的故事。这个小女孩患有严重的血小板问题，皮肤非常苍白，头发也变得稀少，但是她妈妈每天都会给她把头发梳得整整齐齐，扎着小辫。她的病只有干细胞移植这一个方法，最后也做了移植手术，但还是出现了排异反应，消化道大出血，出血量非常大，止都止不住。我给她不停地输血、输凝血物质、输止血药，还用了很多生血细胞药物，但这个小生命，就像风筝断了线，不停地往下掉。

当你拼尽全力却无法拯救一个小生命，那种感觉太糟糕了。

这是医生最无力的时候，你想尽办法想留住她，你看着她，你守护着她，甚至你把她当作自己的小孩一样，可是你最后还是拉不住她。有那么一刻我恨过我自己，我救了那么多小孩子，怎么就拉不住这么可爱的一个小生命。

在这个小姑娘生命的最后时光，我们科室一位姓唐的年轻医生在值夜班时，主动去问她，你有什么愿望吗？小姑娘说，我想有一束鲜花。小唐医生立刻去买了一束鲜花送给她，小姑娘很高兴，没几天后就走了。后来我想，那个晚上，小唐医生就是“心软的神”吧，让这个短暂的生命有一瞬烟花般的璀璨。

我们ICU还住过一个12岁的孩子，出生的时候窒息缺氧，抢救了下来，但几乎没离开过医院，一根管子在气道里插了12年。他的体重只有12.7公斤，皮肤像糯米纸一样薄，包着一根根分明的肋骨。我每次去查房给他听诊，都要轻轻地把听诊器先捂一捂，然后轻轻地放到他的胸部，总觉得这个听诊器放上去都有可能把他压疼，但每次抢救他的时候，我总要非常用力按压他的胸口。每次把这个孩子抢救回来，我心里一点也不轻松，因为我知道实际上没有办法真的救他，他是完全靠输营养液活着的。

这些年来，我都记不清给这个小朋友做过几次心肺复苏，但每次把他救回来心里都不轻松。

我曾经听到家属谈话，说孩子太遭罪了，要不算了吧。当时他妈妈看着孩子插满管子的身子，一句话都没有说。我就知道她不会放弃，后来这个妈妈办理了转院手续，她说要再去北京试一试。我想，如果真的有得选，这个妈妈会选择自己躺在病床上，如果可以一命换一命，医院的天台上一定是站满了妈妈。

只要有一线希望，我想没有妈妈会放弃自己的孩子。

十多年前，我在ICU管过一对患有心肌病的双胞胎兄弟。那个时候国内儿童心脏移植远没有现在这么成熟，能做的实在是很有限，很遗憾，最后两个孩子都因为心功能衰竭先后走了。我至今都记得那个妈妈的眼睛，最后时刻，她就那样空洞洞地望着一个地方，没说话也没哭。如果时间换作现在，我们已经有了左心室辅助装置，就是通常说的“人工心脏”，心肌病的治疗、儿童心脏移植也更加成熟，还是有机会给孩子搏出一条生路的。

我们还救过一个来自西部的少数民族小朋友。小朋友患有血液恶性肿瘤，在当地治疗时，我们支援西部的医生说情况很糟糕，建议家长到我们这里来试试，我们组织多学科会诊，各种新方案、新技术都用上了，但最后小朋友还是因为病情太重去世了。让我特别感动的是，最后办出院手续的时候，小朋友的父母穿上了他们民族最隆重的盛装，来感谢血液科和ICU的医生，尽管结果并不如人意。

我救过很多孩子，也经历过很多无助的时候，后来我安慰自己“这些孩子都是天上的星星”。

即便做了这么多年医生，每次碰到这种不好的结局，心里还是很难过。有一些患者在ICU住的时间很长，最后不幸离开后，整个科室一星期都没有欢声笑语了。后来，当我救过越来越多的孩子，也体验到越来越多的无助感，我就安慰自己，这些孩子都是天上的星星，有些星星特别闪亮，人间留不住，就飞到天上去了，在上面守护着自己的父母。

坚持循证医学，用科普改变行为

我偶尔会把这些案例通过视频讲述出来，其实还是想通过一些ICU的所见所闻告诉大家，幸福的核心在于当下的爱与被爱，而不在于孩子有多优秀、要达到多高的社会成就，也希望更多非重病患者的家长，从这些故事里明白，不必给孩子过度施压，健康就是老天爷最大的馈赠了。

当然，作为一个医生，讲故事不是我的特长，我最想做的，还是给大家科普一些正确的医学知识，让更多人受益于医学的进展和科学的观念。像最近是流感高发期，小朋友尤其容易中招，我就做了很多流感相关的视频，还去录制了一期抖音“精选奇遇记”播客，给大家科普怎么区别流感和感冒、流感怎么用药、流感疫苗怎么接种等等，我相信这些对家长来说都是特别实用的。平常我讲得比较多的，也是儿童过敏、发热、咳嗽等常见病知识和治疗。

我在抖音的科普以儿童常见病为主，最近讲的流感话题关注度很高。

我从2023年初开始系统做科普，这几年也收到很多家长和同行的正向反馈。曾经有家长跟我说，以前小朋友有热性惊厥，处理得不对，看了我的视频后，小朋友再发生热性惊厥就淡定多了，不会再乱掐人中或者往嘴里塞东西，而是能父母分工明确，一个人处理一个人记录，这样之后就医也能很好地给医生还原病发时的状况。看到家长的这种行为改变，我就感觉很有成就感。

经常有粉丝给我留言，说看完视频学到很多新知识，更加让我感受到科普的价值。

有时候我去外地参加专业会议，有同行跟我聊了很久，说这些视频不仅仅是家长在看，很多基层儿科医生也在看，而且收获很大，通过我的视频扭转了一些思路，能给到病人更好的治疗方案。这种时候，我就觉得牺牲一些休息时间来多做点科普，太值了。

在我们科室，我要求大家遵守一个宗旨：秉承循证医学理念做医疗，秉承儿童友好理念做服务。这算是我心目中好医生的一个标准，也是我对自己的职业要求。循证医学是现代医学的基石，这个理念第一就是根据当下的研究证据给出最佳决策，第二是依据医生的经验来作出判断，第三是遵从患者的意愿进行诊疗。到具体实践中，简单点说，就是该吃药的正确吃药，不该吃药的我们不瞎吃药。

工作之余，我会尽量抽出时间多录制一些科普视频。

儿科的环境比较特殊，要坚持循证医学，有时候是挺难的。比如家长排了几小时的队来，最后医生告诉他孩子不用吃药，回家观察等待自愈就可以了，他可能心里就会犯嘀咕。当然我也理解家长，没法看着孩子生病难受，更多人想要立竿见影的效果，我以前还遇到过家长冲进来要求半小时内必须让孩子止咳。但经常看我科普的家长都知道，很多疾病有个自然的病程，像有些药治疗证据很微弱，可能还有副作用，我们并不推荐用药物。当然，这并不是说什么病都不吃药等待自愈，比如一些细菌性鼻窦炎，抗生素要用，药物种类、剂量、疗程都要合适。

我算了下，我现在离退休还有8年多，接下来我要做的事情，不管是在网上科普还是线下治疗、同行传帮带，都是秉承循证医学的理念，尽我所能去传授、传播正确的医学知识。比如平时去查房，只要有时间，我都会跟家长解释清楚，小朋友现在是什么情况、基于什么理由、得出怎样的治疗方案。现在我们科室也经常有全国各地来进修的医生，我给他们制定了很详细的教学计划，细到以周为单位设计学习内容，一定不能让他们空手而归。

我也希望把更多医学理念和知识传递给同行们，一起做得更好。

在科普中，我需要学习的东西会更多一些，比如之前我都是坐在门诊随机讲一个症状，后来抖音工作人员建议我可以尝试一文讲透某个知识点，也可以尝试和不同的交叉学科专业医生共创视频。我这个人还是很听劝的，我后来跟成人ICU医生、妇产科医生、急诊科医生等等都共创过，开发了更多大众感兴趣的话题，自己也学习到了很多新思路，获益颇多。

现在回头看，这辈子选择当医生，我觉得非常值得。只要我还没有彻底退休，没有退出“医学江湖”，我肯定会不断地学习更新知识，也把我掌握的知识技能传播出去，服务好每一个患者。医生不是完美的神，我想做的，是成为一个专业、有温度的医生。

欢迎前往小宇宙等播客平台关注账号“精选奇遇记”，了解@叶盛医生 在流感季的更多科普内容；在抖音平台搜索“精选奇遇记”，也可观看视频完整版。

*本文由叶盛口述整理而成，文中照片除特殊注明外均由本人提供。

 

叶  盛 | 口述

berry | 撰文

猫  基 | 编辑

-THE  END-

这是我们讲述的第516个口述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