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间美学大观｜张晓 一席第1130位讲者

源济

在我们这个时代，需要什么菩萨就造一个什么菩萨｜张晓 一席第1130位讲者

张晓，艺术家。

这些年我一直通过这样的方式关注整个中国的乡村社会，它的现实是特别残酷的，并不是我们在网上看到的新农村建设，或是仅仅去个农家乐所看到的。真正的农村是特别压抑的，让人不得不产生一些思考。

2025.9.21 上海

                            

大家好，我是来自成都的艺术家张晓。我今天分享的题目叫「民间美学大观」。这是我多年来一直关注的主题，也是我自己创办的一本艺术家杂志的名字。

我大学学的是建筑专业，因为太喜欢摄影了，毕业之后特别想从事相关工作。当时我只有两个选择，要么去报社做摄影记者，要么去影楼做婚庆摄影师。

比较幸运的是，我去了《重庆晨报》做记者。

荒诞与冲突

在重庆做记者的四年里，我随身带一个特别便宜的塑料相机，在工作、上班路上或休息的时候，都会拍一些照片。

比如这张是消防员在处理一个事故。

这张是关于重庆的一个选美比赛。

这张是当时一个农民发明了飞艇，在记者的见证下要举行一个起飞仪式，大家都围在一起看热闹。但它最后没有飞起来。

拍完后我会把这些照片传到博客上。后来我从报社辞职，发现这些断断续续发表的作品像是一个完整的系列。我把它们放在一起，就成了我的第一个作品，叫作《他们》。

《他们》是我生活的城市和这个时代的缩影。我也是他们中的一员。

▲ 《他们》作品节选

工作五年之后，我不想局限在同一个地方，希望做一个关于整个中国的项目。但中国这么大，究竟从哪里开始、哪里结束？

最后我选择了中国的沿海地区。因为它最有代表性，不管是经济、文化的发展还是改革开放，都从这里开始。

我用四年去到了中国沿海的每一个城市和乡镇，拍摄了《海岸线》，希望通过这个行走的作品，去记录我所生活的时代——中国经济快速发展，人的精神状态跟不上这样的速度，因此产生的很多荒诞和冲突。

比如这张是当时深圳的一个工地。在我几个月后再回去，这里已经变成了现在的福永码头。

这是特别有特色的一个烂尾大桥，正好前面坐了一个若有所思的女子，形成了这样的画面。

这个地方在山海关，离诗人海子自杀的地方非常近。我当时特别想去看看这里，正好看到一个在结冰的海面上玩耍的年轻人。这个青年跳完这一步之后，下一秒就掉到了冰窟窿里面。

在中国，每年有上亿人在沿海地区打工，又在春节到来时大规模迁徙，由南到北，自东至西。我时常会在这样的过程中迷失，不知哪里才是我们的故乡。

所以在经历了对宏大叙事的关注和大范围的地理活动之后，我希望去做一些微观的、特别是跟我自身成长经历相关的创作。

我的老家在山东烟台，烟台的苹果是一个符号，当地人的生活也和苹果息息相关。所以我关于故乡的第一个作品就叫《403个苹果和168个核桃》。

▲ 《403个苹果和168个核桃》

我平时住在成都，每年家里都会给我寄苹果。我们这一代人跟父母的沟通其实特别少，大家都羞于表达。但我后来意识到，因为要沟通苹果的邮寄时间、数量，每年寄苹果的时候是我和父母联系最多的时候。

所以我把那年收到的苹果全部拍下来了，用苹果手机拍了403个苹果，用这种图像的方式来记录我跟父母、故乡的联系。

这个作品还有一个特别重要的组成部分，就是168个核桃。因为我父母在发完快递之后，突然反应过来——苹果和苹果中间的缝隙太便宜快递公司了。他们觉得吃亏了，就在每个苹果的缝儿中间填了一个核桃。

这403个苹果一共伴随着168个核桃来到我的家。但最后的结果是，这168个核桃可能挤坏了200多个苹果。🤦

源济

直白的民间美学

在频繁回老家的过程中，我接触到了第一个关于「民间美学」的线索，就是我表姐家的相册——照片全是她的同一张脸，但身体却是一些明星或者模特的身体。

它们第一眼看起来特别艳俗、特别粗糙。

我表姐说这是当地特别流行的一种照相方式，只需要 5 块钱就能实现你的明星梦。我觉得这代表了当地人对美的一种理解，所以通过各种线索找到了这个摄影师，展开了一系列跟他的合作。

首先我做了第一个作品——我成为他的客户，提供我老家亲戚的照片给他，他按照他的方式来加工。

第一张照片就是我小时候和我妈妈的一个合影，他就把我们带到了北京。

这是我的几个表亲，直接坐到了航空母舰上。

当年的桑塔纳也开到了法国的庄园。

这是几个表哥到了纽约，跟自由女神站在一起。

最后我把小时候所有亲戚手拿玩具枪的照片都给到他，他把它们合成到了一起。

其实他只是用了一个特别简单的PS抠图，我相信在座的很多人都会，我也会，更何况我是做图像的。后来我就尝试着自己做，想把这点钱省下来，但我发现无论如何都做不出他那个味道来。

这些照片在我们看来可能有些生硬、粗糙，但在当地人看来是特别美的一种存在。我想，如果我们把博物馆或美术馆的当代艺术作品拿给他们看，他们可能也会觉得很丑。

这也开启了我对于中国民间审美的研究——乡村审美和城市审美的差异，以及这种差异是为什么形成的。

后来我又找到了另外一家更高级的照相馆，它的做法是给婚纱照镶上真正的婚纱和钻石，做成一个特别立体的效果。

比如这是我三个表姐在同一个照相馆拍的结婚照。

当时我和照相馆说，我给你双倍的钱，你给我做得更豪华一点。结果照相馆的哥们说：“对不起，我们有自己的设计理念，我们不能多要这个钱。”

所以最后就按照他们的方式，做了《三姐妹》这个作品。

后来我还在这个照相馆里发现了特别多几乎一样的照片。这是在成都A4美术馆的展览现场，是288张婚纱照。远看都是一模一样的，但其实这是最流行、也是最廉价的拍婚纱照的方式。

他可以在五分钟之内帮你拍一个婚纱照，大概只需要20或者15块钱，装框30块钱。这其中有一些人不舍得去影楼拍几千块钱的照片，还有一些老人不在了，他们的子女给用这种方式补一个婚纱照。

当时我就发现这个模板是最受欢迎的，甚至达到了几千张的数量，它叫《甜蜜的爱恋》。

这是排名第二的模板，叫《我们的爱情剧正在上演》。

这是排名第三、第四、第五受欢迎的模板。

虽然我也学过艺术、看了很多美术馆，也到国外去做展览，但我觉得这些东西特别亲切。它们是刻在我骨子里的，潜移默化地一直在影响着我。

于是我想到一个特别有意思的事情。我从小在烟台的农村长大，每次去城里玩，或者后来上大学坐公交往城里走的时候，总会在半路看到这样一块广告牌，就叫「下来看看」。

然后车再往前开一点，你会看到另一个叫「下来呀」，它就是不停地挑逗你下来。

我当时特别着急，但我又确实下不来，因为下来了还要重新买票。

一直到工作之后会开车了，我专门去了一趟，发现它就是一个卖石头的工厂。它通过这样比较直白、粗糙的方式，来吸引你下来买石头。

当然它给石头打的广告也特别直白，它卖一个很长的石头，就叫「哇，真长啊」。

最后发现这个公司的名字也很有意思，它叫「俺有大石头」。这是我成长过程中特别有意思的一个插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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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火

2007年，我拍摄了陕北的社火。它是中国北方农村为庆祝春节而举行的一系列节庆活动，而我特别感兴趣其中的人的状态。

他们平时都是种地的或者在城里打工的普通人，但每年一到正月，他们就会在早上化妆，然后穿上这样的戏服，身份一下就具备了某种神性。

2018年，我接到了哈佛大学一个基金的资助，项目主题是关注世界上任何地方的人的生存现状。我心想这个主题就相当于没有主题，拍什么都行。所以我首先就想把社火的项目进行一个扩充。

当我无意中在淘宝上搜索「社火道具」的时候，我发现它的发货地都是河南许昌。在我通过旺旺、微信或电话去跟他们联系的时候，进一步发现他们的发货地甚至都是河南许昌的同一个农村，霍庄村。

这个村子有几百户人，家家户户都在生产社火道具，涵盖200多个品种，年交易额一直保持在2亿元以上。

这是他们工作完之后，马上要充当一个客服的角色。

这是他们的工作场景，其实就是一个个小的作坊。

这些作坊都有自己的专业，有的专门生产凤凰、生产鸡，有的生产狮子，还有的生产龙。家家户户生产的都不一样。

在2018年和2019年间，我数次到访霍庄，看到了淘宝时代对一个传统行业的改变。

比如这个作坊接到了一个《西游记》的订单。他说，我们也不会，只能把86版《西游记》翻出来又看了一遍，根据记忆把它完成了。

还有一个年轻的小伙子自己动手做了十二生肖，可以给很多幼儿园或演出使用，非常畅销。

随着时代的发展，社火道具已经没有那么大的需求，广场舞成了他们最大的客户。所以扇子是他们卖得最好的。

但这个东西也脱离了传统的精良工艺，最终变成大家都在打价格战。有一次我碰到一个作坊，他们卖了 1000 把扇子，最后挣了不到 100 块钱。

这个是一个传统的社火表演道具，叫「二鬼打架」。

一个跟我年纪差不多的小伙子发挥他自己的聪明才智，居然研发了一个新版的「二鬼打架」，是一个八路军打日本鬼子。所以我觉得这些人有特别活跃的思维，而且很能适应现在这个时代。

早期的社火大多祈求风调雨顺、庄稼丰收，但现在好多人已经没有土地了，大家早已去到城市里打工。现在社火更多地变成了春节的一种狂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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搞搞收藏

这些年伴随我的还有我的收藏。我一直喜欢去买特别民间的东西，但标准是一定要「丑」，那种工艺大师的我肯定是不会要的。

▲ 张晓工作室的藏品

这些东西一开始买的时候是很便宜的，但随着我越买越多，它居然涨价了，大家知道了原来这玩意儿也能卖钱，所以经常会发生一些特别离谱的讲价。

他一看见我就知道大客户来了，一个很不值钱的东西他报价2000。

我说，太贵了，150。他说，成交。我瞬间就觉得上当了。

我又说，老板，我们重新来，多少钱？

他说，2000。我说，100。

他说，成交，但是绝对不能退货。好不容易卖出去一个这么丑的东西。

后来我有一些专门做古玩生意的朋友，常年在全国各地收货，收的都是那种特别雅的、特别侘寂的古代的东西。他们去我工作室之后特别震惊，说这些东西我们都不敢看，怕把眼睛看坏了，但为什么它们放在一起有这么大的力量？

我说你们之后帮我留意着，看到这种帮我收着。他们说没问题，结果过了半年一个也没收到。

我问为什么呢？

他说，我们试了试还是不敢看，真的怕把眼睛看坏了。

比如我收藏的这个「发财小手」，当时还是很贵的价格，因为它的产量特别少。

第二个给大家隆重介绍我买的这个特别奇怪的雕塑。它是陶瓷的，尺寸还不小，一开始我也不知道它是干什么的。

当我翻过来之后我就发现，这个老板是个天才。砸日本车的那段时间，他就突发奇想，要研发一个保护日本车车主的玩意。

当时他可能觉得自己要发一笔大财。但意外的是他开模把尺寸开大了，一般车里放不下，最后全砸手里了。

我当时很兴奋。我说太好了，你就便宜点全卖给我，你还剩多少我都打包了。

第二天他数了一下，说还有 5000 多个。

我说你当我没说。

这是我收藏的一些本地的木雕，人们会根据自己的审美去做这些雕塑。他们完全没学过任何美术，但有一种原生的力量在里面。

上面这几个在我的收藏里还算功力比较好的。像这种才是最多的——真的像小孩或者老人自己拿起笔自己画的。

下面这些是沿海地区骑摩托的菩萨。起初我以为是一个恶搞的东西，最后发现他们是认真的。

沿海地区那些华侨出国之后先富起来了，有了自行车和摩托车。老家的后人们就觉得祖先是很牛X的，所以就用这样的方式把祖先供起来。

这是我特别喜欢的一个雕塑，甚至让我想到了毕加索。它用了一块非常简单的木头板，这个木头板甚至小到连马头都没法转过去，所以只能把马头这个立体的东西压缩到一个平面上。

最巧妙的是这个工匠并没有偷工减料。大家可以注意一下人骑马的动作，一条腿搭在马的这一侧，另外一侧他居然用油漆画出来了。他真是一个很好的艺术家。

这个大家一看就知道了，「宝马」。一个元宝，上面一个马，下面一个宝马，车牌888。

酒也是一个重灾区。这个叫「暴发户」的酒，肚子特别大，能装5斤。

这是「玛丽莲梦露酒」。

这个特别酷，在莫言获得诺贝尔文学奖之后，我老家推出了一个「莫言酒」。

当然最厉害的还是这个——一个老鹰突然抓了一匹马。其实这也是一瓶酒，它是台湾的一瓶酒，他叫「马鹰酒」（马英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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菩萨佛祖、妖魔鬼怪

这个过程中我一直在全国各地跑，忽然有一天我意识到自己好像忽略了身边的事物，比如四川。

四川是全世界摩崖石刻最多的地方，所以我就开始去拍摄一些唐代和宋代的摩崖石刻。

▲ 张晓拍摄的摩崖石刻

我拍摄的这些摩崖石刻有个共同点，都是被村民上过颜色的。他们有的画得稍微好一点，有的就直接上金。

大家可能也看到过很多新闻，比如古老的塑像被村民擅自翻新。我不想为他们辩解，但这些人都是在还愿，他们觉得是菩萨帮了他们，于是自掏腰包，花很贵的价格去给它们翻新。

而且他们每天都要去上香，是这些佛像真正的使用者。而我们身在遥远的城市，可能并没有那么大的权力去指责他们。

但是这个用涂鸦的方式直接往菩萨身上喷，我确实是从来没见到过。

后来政府也用铁栏杆把一些比较重要的石窟保护起来，这是比较委婉的。现在还有一种更直接的做法，直接拿水泥把它封死，谁也进不去。

这些年我去了大概三四千座寺庙，每天都跟这些神仙打交道。我自己特别喜欢的是一个「车神」，一个菩萨站在车上。

同时我也喜欢去一些废弃的地方，比如鬼屋。其实我胆子特别小，但我后来找到了诀窍。一个鬼屋如果门票30块钱，我会买两张。我说，老板，我给你买一张，你陪我进去。

如果再加20块钱，他甚至可以把电给你断了，鬼就不会突然扑过来吓你。

所以这些年我一直在跟这些菩萨佛祖、妖魔鬼怪，以及跟这些人打交道。我特别喜欢这样的过程。

而最终的寺庙的高潮来自于下面这个。2017年，我在网上看到这样一组照片，非常震撼。我心想怎么会有这样的菩萨存在？

我花了很长时间、通过很多渠道去打听，最后找到了它。在宁波的一个寺庙里，矗立了很多与真人等高的塑像。我找到庙里的住持，跟他聊天，我说为什么会有这样一些不常见的塑像？

他说，这个寺庙创立几十年了，全靠他化缘维持。现在很多传统的神像并不能满足现代人的需求，所以他会把香客们的需求全部记录下来，按照排名把它们雕塑出来，供在庙里。

我跟住持聊得特别开心，最后说服他让我拍摄这些雕像。但是它们都在柜子里，所以我立马在网站找了一些工人：首先要找两个铝合金门窗的，要拆门窗；再找两个搬运的；最后再搭一个影棚。

我当天火速把这100多尊塑像全拍下来了，就怕住持第二天反悔。

我像拍淘宝产品照一样拍摄了这些塑像，以此映射我们这个时代——需要什么菩萨就造一个什么菩萨，菩萨也被商品化了。

首先是一进门的十二生肖。我觉得住持是一个特别聪明的人，因为十二生肖直接把所有中国人涵盖进去了，谁去都能找到自己的属相。

我跟他说，你还差一个十二星座，这样你可以把全世界的人都包含进来。

进门后几个最大的是「海陆空军菩萨」。这个住持也是特别爱国的。

当然光有这几个也不行，还得配一个东风导弹，这个是「导弹菩萨」。

比较受大众欢迎的有「英语菩萨」，身上都是字母。还有「体育菩萨」「计算机菩萨」「数学菩萨」。

「车神」我们见到很多了，但是「车神」旁边配一个「汽修菩萨」还是闻所未闻。这相当于直接把4S店搬到了你旁边。

当然最终的大王还是这个，它是整个寺庙的C位。所有的学科都要汇集到这里来进行考试，也会拿到文凭，所以它叫「文凭菩萨」或者「考试菩萨」。但是最有意思的是，考试的「考」居然写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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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力乱神

后来根据这个线索，我找到了四川当地能跟我合作的一个木雕师傅。这个师傅一定要雕刻得非常粗糙，但又要非常自信，能跟我沟通完成整个「怪力乱神」的创作过程。

我们俩就开始分享各自行业、各自领域里大家关注的社会热点，以及各个年龄层的人的需求，然后画草图。在他那个像垃圾堆一样的作坊里头，我们随便捡一个纸壳就开始画。

画完草图之后，我们一起去把它雕塑出来，最后就做了一系列这样的菩萨。

这是第一个，叫「健身菩萨」。因为所有的菩萨里面弥勒佛是最胖的，就它需要减肥。

下面是「外卖菩萨」。我们使用了一个送子观音的形象，因为它送孩子很厉害，所以送外卖一定也很快，而且还是带着孩子送外卖。

这个是「医美菩萨」，我们用了葫芦娃里蛇精的形象，让它坐在一个医美的手术台上面。

这个是疫情期间特别受欢迎的一个，叫「出国移民菩萨」。画草图的时候木雕师傅说踏个高铁，我说高铁去不了国外，还是用飞机最快。

疫情期间我在展览现场真的拍到了好几次有观众在那拜。

下面的这些菩萨我给它们大概编了一个顺序，挺好玩的，可能跟城市里的生活经验特别接近。

首先是「房地产菩萨」，我们用了托塔李天王，把塔换成了塔吊。然后是「股市菩萨」，这是木雕师傅特别关心的，因为他炒股。

房地产和股市之后，车贷和房贷就来了，然后大家就只有摸鱼和躺平。但躺平之后还是得内卷，生了孩子的朋友们就得开始鸡娃了。

▲ 我们的人生

最后还是要考试，像牛顿一样考试，但是我这个「考试菩萨」肯定比那个好，因为我的「考」字没有写错。考试之后上岸了，于是有「上岸菩萨」。然后可以养养狗、养养猫、看看直播、吃吃瓜。

这中间要插一个「杀马特菩萨」，因为我有一年跟「杀马特教主」罗福兴合作了一个展览，他特别喜欢这个「点赞菩萨」。

于是他就把这个「点赞」做成了他的发型。

这是我为湖南长沙谢子龙影像艺术馆的展览做的特色菩萨。首先我想到的就是洗脚，所以做了一个「大保健菩萨」，它手里拿着真的大保剑。

因为提到湖南就是电视，这个叫「电视菩萨」。我们做了两个小孩抬芒果，就是芒果抬（台）。今天谐音梗说得有点多，可能要扣分了。

这个是「玉米菩萨」，是选秀的鼻祖李宇春。还有和娱乐相关的「雨神菩萨」萧敬腾、可以转发的「杨超越菩萨」和「招财菩萨」。有了钱之后大家都可以打打掼蛋、赢点钱。

再玩大点可以去赌场，这个是用周润发赌侠形象做的菩萨。

特别有意思的是，我前年在澳门有一个展览正好在赌场里进行，我觉得这个作品特别适合澳门。但是澳门赌场的一个工作人员一句话就把我回绝了。

他说，你做的这个「赌神」是我们赌场的敌人，他是来赢我们的钱的，所以它不可能在这里展览。

后来因为一个展览观众的留言，我做了一些关注女性朋友的菩萨。比如「不痛经菩萨」和可以顺利生产的「B超菩萨」。

也做了「男女平等菩萨」。因为我是山东人，山东最大的梗就是女的不能上桌吃饭，我就直接做了一个菩萨让她坐在桌子上吃饭。

对于同性恋的朋友，我也做了「男同菩萨」和「女同菩萨」，各个人群都要关注到。

给结婚的朋友做了「围城」，一个往里跳一个往外爬。还有出轨的朋友，这是当年著名的牵手事件，我也给它做出来了，在成都著名商场大古里。

这个是「口哨菩萨」「武汉加油菩萨」「在家要保持一米距离菩萨」「全家桶（捅）」。

这个可能是现在大家已经有些陌生的数字，低风险、中风险、高风险的「封控菩萨」。还有「隔离菩萨」，「小羊（阳）人」烧得脸都通红了。

最后的「杨（阳）过」，是一个独臂大侠。

同时我也没有忘了自己的本行，于是做了以草间弥生和杜尚为形象的「艺术菩萨」和以梵高为形象的「画画菩萨」，还有最重要的「摄影菩萨」。

也有老年朋友关心的「广场舞菩萨」「过马路扶不扶菩萨」「圣诞鳌拜菩萨」。还有我们的武术大师马老师，他的五连鞭我给他做成了九连鞭。

这个来自周星驰和张柏芝《喜剧之王》，但是木雕师傅做的时候，出了一个巨大的事故。

他是一个在农村不太出来的一个人，在做周星驰挑逗张柏芝这个动作的时候做成了中指。我说这个要改一下，他很生气，说我好不容易做好了，为什么要改，哪个指头不一样？

我说这个真不行，真得改。最后花了一天时间改成了食指。

这个是跟师傅沟通做的「铁链女」。他并不知道这个新闻，他根据自己的想象去完成了这样一个新闻。

还有「吃海参的中国足球」，用了高俅的形象。抗日神剧里的「手撕鬼子」。还有我们的「战狼」，手拿护照。

最后一个压轴的是「还债菩萨」，是罗永浩在砸冰箱，上面写着甄嬛（真还）传。但如今看来又得给他安排一个「预制菜菩萨」了。

源济

中国的农村社会

其实在这些轻松幽默的作品背后，我一直在关注现实。我用了十年时间从家乡出发，从民间美学扩散出去，扩散到整个中国的乡村社会。

我关注到在中国的中原地区，每年的特定日子都会有成千上万的人聚集在一起。他们会在自己面前摆一些他们带的东西，远看像在野餐，但其实都是他们的一些阵法，他们希望通过这样的方式去跟上天沟通。

▲ 《野餐》

这些人都是社会最底层的人，他们都有自己不快乐的地方。你随便找一个人聊天，都能很快聊出他最悲伤最悲惨的经历。走投无路之时，他们会通过这种民间和地下的宗教信仰获得一种解脱。

在我看来，他们是一群特别真诚可爱的人，但是当地人觉得他们都是神经病。

他们每个人的修行不一样，有的人是通过摆野餐那样的图案，有的人是通过绘画。下面这个是我长期拍摄的一个绘画老人，突然有一天他做了一个梦，梦到一个白胡子老人递给他一根笔，说“你开始画画吧”。

第二天他就开始画，一直到现在，画了十几年。

这个年轻人在地上一直打滚，通过这样的方式来完成他的救赎。

这个人每天穿着皇上的衣服，穿了二十多年。他的任务就是惩恶扬善，把坏人全部杀光杀绝。

这个人也是我一直在关注的，他叫老张。他家庭条件其实不错，但他得到上天的指令，必须要在这样空旷的地方坐着，就像谢德庆一样。

他在这里坐了六年，最终死在了这个台阶上。

最后我想说的就是，这些年我一直通过这样的方式去关注整个中国的乡村社会。不管是我的故乡，还是中国的其他乡村，它的现实都是特别残酷的，并不是我们在网上看到的新农村建设，或者去个农家乐能看到的。真正的农村是特别压抑的，让人不得不产生一些思考。

我觉得真正的乡村需要被人看到。

谢谢大家。

策划丨阳子

剪辑丨大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