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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笠能随口说出很多和高考相关的数据,这是浙江人刻在骨子里的记忆。 “浙大每年录取6000人,其中一半是浙江的小朋友。除此之外,省内没有一所985、211。”李笠研究完省外大学录取线,认为“浙江的平均分比周边省市高50到100分,这意味着我们付出百倍的努力,得到的结果还是比别人更差。”
2000年初,李笠大学毕业,一张985文凭就能在体制、外企、互联网间畅通无阻,几年后,他们这批人升至中高层,他们相信教育红利的存在,并迫切希望孩子能延续教育优势。
两个孩子都比他当年优秀,从小一门体育、一门艺术地培养起来,功课也没落下。大儿子刚上高中,“老师说他的资质是C9(北大、清华代表的9所顶尖高校联盟)水平”,只是但凡经历过高考,都见过发挥失常的人,他没法不焦虑。
当李笠发现自己有机会帮孩子一把,他想尽力续签留在香港。浙江985率低,不如上海、北京,高才就是那个更大概率让孩子复制他学历优势的赛道。
高才计划给香港带来很多内地中产家庭的子女。2023年和2024年,通过高优才计划来港的11万人,共为8万多名18岁以下子女申请来港。高才的续签数据亦显示,8511位成功续签的高才里,近一半为配偶与子女申请了受养人签证,总计带来了6035名子女。
比起很难再谋求到的香港工作优势,香港教育红利的确更易获得,省钱又省人。
在香港,能享受15年免费义务教育,入读公立学校无需学费,教学采取“两文三语”模式,兼顾粤、英、普三类口语,以及汉字、英文书写,还有许多免费课外班。相较之下,内地一线城市双语教育的学校基本要10万元以上一年,芭蕾、画画、足球等等大众点的兴趣班也要200元一节课左右。
升学路径上,香港的选择也更多元,学生可通过DSE考试(类似内地高考)升读本地、内地及海外300余所高校,亦可修读IB、A-Level等国际课程赴海外留学。没有高才不对这些心动,“总的来讲,香港教育上下限都很高”。
李笠见过身边成功的案例。有孩子花一年时间备考DSE,直接考到了香港大学,“内地过去的孩子,英语以外的科目,都不用担心。”
“高才带娃来港”,看似与港府双向奔赴,“因为当时香港正缺孩子”。
2023年7月,香港教育局公布《学生人数统计报告书》,2022到2023学年香港中小学生流失超2.7万人,中学流失率4.56%,小学流失率3.43%,创下近3年新高。自2020/21学年起,三年合共流失近6.8万个中小学生。
▲ 2020年到2023年,香港3年总共流失近6.8万名中小学生。图 / 视觉中国
因此那个阶段到香港入学,顺利得惊人。
2023年,高才计划刚开始,何若洁的女儿跟随父亲搬到香港。她原本在深圳读小学,转学到香港需要插班。所谓“插班”,是家长们口中最紧张的一环:一所一所学校地“叩门”,确认是否有名额,再递交申请,笔试、面试,层层过关。
没折腾太长时间,女儿就被香港中西区一所小学录取。她后来才意识,能进这所学校“有多幸运”。中西区是全港最著名的11校网,校网的作用类似学区,决定着孩子升学可以就读的学校。中西区覆盖了香港CBD、中环与金钟,富豪聚集地、中半山和西半山等,相应的,这个强大的校网,罩住的几乎都是香港的Band 1的学校,即教育局认定的优质学校:升学率高,学术成绩突出,社会精英的摇篮。历来也是香港入学竞争最激烈的地方。
她一度担心孩子英语不够好被卡住,很快打消了顾虑,“那里缺孩子”。一间教室都坐不满人,老师跟她讲,不少孩子跟着父母去了海外,原先班里30几个,现在只有20多个小朋友。“学校都急着招小孩”,最顶尖的一批小学都这样,更次一点的学校更招不到人,“直接关闭了”。
仅仅一年过去,等到2024年春天,Joanna 徐带着上初中的孩子到香港插班,情况已大不一样。最初还缺孩子,现在的学校门槛已被高才们“踏破”了。
“竞争非常激烈”,她一连问了好几个学校都直接被拒绝,“没有插班名额”。有的笔试完就没有下文。Joanna 徐的孩子在北京海淀某附中就读,“是北京孩子嘛”,并没有期待孩子到香港能降维打击。但有几次,孩子回来主动说,“题不难啊,”还来不及惊喜,孩子就接着说“但我没戏,面试场上的人一看就是学霸!”镜片后面的眼神直勾勾的,明显刷过很多中介机构给的题。
“如今香港插班,属于全国学霸的孩子都在这里聚会”,Joanna 徐说,他们培养出的一批小孩,不只有学校成绩,小小年纪就能拿出雅思、托福,AMC(全稱American Mathematics Competition,全球中学生数学竞赛之一)、各种竞赛证书,让人瞠目结舌。
她听说香港一所不错学校的校长,插班那阵子,从早到晚都在见学生、见家长,“4个名额有800个学生来面试”,校长面到后面都麻木了,说“我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多学生”。
成功插班也并不意味着上岸,和内地把压力集中在鸡娃不同,香港卷家长对孩子的托举能力。Joanna 徐的孩子英语不错,最终被香港一所中学的国际班录取。招到内地学生,校长很开心,“也是赶上高才来港的浪潮了”。此前很少有内地人考虑这所学校,因为评级是Band 3,象征很低的升学率,60多个学生可能只有两三个考上大学。
据她观察,香港的阶层很稳定。香港是个垂直城市,就像富豪们总住半山,底层住在老市区九龙旺角的唐楼或鸽子笼,财富不仅区隔了每个阶层的居住位置,也区分了孩子就读的学校。“大家还是只想跟自己阶层的人打交道。”如果出现孩子就读错位,也只是偶然一段过渡期。
比如,她孩子读的国际班都是外国人:东南亚裔、巴基斯坦、以色列人,有的父亲战死,孩子拿着难民签证到香港,这些孩子大部分都考不上大学,“未来可能就学个技术,做出卖劳动力的工作”。孩子入学后玩得好的一个同学,不久前也跟着父母移民欧美。她摸清情况,就在给孩子规划转学,最近成功了。新学校是私立,一年学费10多万港元。
当学校更多元,不再有统一评判标准和升学路径时,择校成了香港教育颇为关键的一步,准确的判断往往耗时、耗人、耗钱。
为了给老二读个适合的幼儿园,Joanna 徐和丈夫2周考察了18所学校,每天早上8点蹲到校门口,看看来这里就读的是什么样的小孩,下午4点半放学,再来蹲一次,主要看上完一天班,老师对孩子态度的变化。相似的方法,他们也用在给大儿子升学择校上,几个假期,他们都安排孩子去澳洲、美国旅游,看看当地的大学。
要想卷,这里也能卷到生命之初。到香港,Joanna 徐怀孕了,孕期第8个月,她就报了个每月8000多港元的婴儿园。港府为了解放双职工父母的压力,资助了17所托幼机构,孩子最小可以6个月入学,有的婴儿园还可以直升不错的对口幼稚园和小学,“大家都争着去”,现在她的小孩已经8个月大了,还没有排到入学号。
▲ Joanna徐参加孩子幼稚园活动。图 / Joanna徐提供
教育的卷是漫长的过程,对高才冲击力更大的是,一纸政策收窄了升学通道。今年7月底,因为香港本地居民质疑内地高才挤压本土孩子升学,香港修订政策,来港不足2年的人才子女在港升读本地大学时,其录取名额和学费待遇与非本地生保持一致。
“政策让很多高才群都炸了,”陈倩文说,“池子很不一样了。”以前高才子女的录取池很优渥,5万名考生争夺1.5万个进港八大的名额,现在不满居港2年的高才子女,需要与其他非本地学生一起竞争约6000个名额。学费也高出一大截,公立高校本地生的学费4.45万港元一年,而非本地学生的学费每年在14.5万港元以上,不同生源,4年的总学费差额高达40万港元。
政策一出,有高才干脆就放弃续签了,陈倩文的朋友,刚申请完高才,孩子读高二,等不到2年就要升学,“再怎么赶,也进不了本地生池子”。小孩年幼的高才们也在观望,国内孩子越来越少,有没有可能,以后国内升学更轻松?陈倩文和诸多客户都没有拿定主意,要不要再去香港插班,只能一边努力续签,一边祈祷相关政策不会有大的变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