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湖南益阳的一个村庄,一个被叫“醒巴”(傻子)的老人罗几去世了,他的葬礼来了上千人。平日里,罗几总戴着标志性的大檐帽在村里游荡,身材矮小枯瘦,像个老小孩,见到人就有礼貌地打招呼。他靠吃“百家饭”生活,村民们关心他,给他买烟、买药,帮他理发、洗澡,后来,拍他的视频在网上走红,他们也用镜头记录他的生活。
人们称他为“守村人”,这是一份带有善意的乡土认同。在乡土民俗传说里,像他这样的人,常被视为村庄的守护者。实际上,他们是农村边缘群体中脆弱的存在。
罗几去世的消息上了热搜,评论里流传开不同版本的事发经过,网友们谴责夺走他生命的肇事者,指责家属不负责任。然而,当故事慢慢展开,在流量与乡村边缘群体碰触背后,一个更复杂的真相出现了。
编辑丨王一然
视频剪辑丨王婉霖
死讯早就在短视频上传开了。说起那场车祸,人们难掩对肇事者的愤慨,更多的是叹息,有人说“就像身边的亲人走了”;按当地习俗,逝者停灵三日。在他家门口设宴的这些天,棚内是吃饭的宾客,棚外是围观的乡邻。灶火不息,人流没间断。
他生前就喜欢热闹。葬礼办了四天三夜,来了1000多人,还有好几个直播间在现场同步着。
这是湖南益阳的一个小村庄,躺在洞庭湖南畔。村民们种植水稻,酿造甜酒,在外面做生意赚到钱的人,喜欢把自家房屋修得很高。
9月25日早上八九点,火化后骨灰送回,他被正式下葬。尽管这天下着雨,却没有阻挡从益阳的县、市,甚至长沙赶来送行的人群。现场特意安排了交警维持路况。
直播镜头扫过他生前住的地方——一座邻县道而建的小屋里,堆满了礼花和鞭炮;屋外,白灯笼和电子花圈在路两旁排了十几米长。挽联随风飘动,屏幕上滚动着敬献者的名字,除了亲属,还有那些经常帮助他,同时也拍摄他的人。
在线的观众能看到,两位“女网红”抬着他的遗像上路,家属们披着白头巾,乐团演奏哀乐,村民和粉丝们举着手机,队伍在雨中缓慢移动,拥挤而绵长。他们撑着伞,穿过泥泞的土路和稻田,62岁的罗几最终埋在了家族的坟地里。
他本名郭罗怀,按照当地话说,是“脑袋不清白的人”,也有人叫他“醒巴”(傻子)。
他是村里的五保户,靠吃“百家饭”生活。他经常见人就说,自己要结婚、过生日了,要请大家吃酒席。村民们猜测,结婚什么意思他可能不懂,只知道是一件开心的事,所以才挂在嘴边。他常戴着大檐帽、穿军大衣,站在路边指挥交通,即便有时并无车辆。因此人们更爱称呼他为“罗队长”。
他的憨傻是很多村民喜欢他的理由。他出生不久后生了场病,智力停在几岁,脸上总带着孩子般的笑容。最近几年,他被镜头捕捉到。乡土视频里,人们帮助他、逗他玩,给他买水、买烟,喂他吃槟榔,把热腾腾的饭端到他手里。他喜欢在村里游荡,有小女孩清脆地叫一声“罗几”,他便从树丛里探出头来。
连手机都没有的罗几,被剪辑成底层赛道的素材,成了短视频里的“网红”。两年前,二手车商丁哥曾为他捐建厕所。这次葬礼直播,丁哥的账号有2000多人同时在线观看。直播后,他涨了3000多粉丝。他说,大家都是自发地来,都想“风风光光地送他走”。
罗几是在9月21日那天早上被发现的。一位村民看到他躺倒在路边时,以为人已经死了。她连喊了五六声,罗几没反应,但手指抽动了几下。那是通向另一个村的路口,离罗几家不过几百米。目击者赶紧打了急救电话,清晨天冷,她拿了件衣服给他盖。
当天,医院表示伤势过重,已经无法抢救,将罗几送了回来。他的侄孙女回忆,接到家人电话,她下午回到村里,看到罗几已经躺在床上吸氧了。家里人很难过。他们本以为他是意外摔倒,直到摸到他头上的伤口和血迹,才意识到他可能被车撞过,随即报了警。
邻居媛媛经常拍摄罗几的视频作品,受家属委托,她在9月21日晚上,通过直播间讲述了事发经过,并呼吁“肇事者去自首”。第二天一早,警方告诉家属,肇事者已经在凌晨0点自首了。22日上午9点20分,罗几断了气。
罗几生前住的房子空了,大门依然是敞开的,时不时还有人进去拍视频、做直播。
小屋隔了两间:外间是空荡的堂屋,墙上挂着他和他母亲的遗像;里间是他的卧室,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后院还连着一个已经塌了的厕所。很难想象,一个不会做饭、不会用钱、连数字都数不清的人,就这样独自生活了近30年。
●9月21日早上,罗几被发现躺在路边。图源村民拍摄在张家塞乡人的印象里,罗几似乎有个“特殊能力”,谁家有红白喜事,他好像总能知道。也许是听到鞭炮声,也许是路上有人告诉他。一旦到场,他会去添柴火、搬东西,却从不上桌吃饭。村民觉得他是害怕被别人嫌弃,人们说他讲客气、有礼貌,所以“不带厌”(不让人讨厌)。
一位住在20多公里外的村民记得,多年前他办喜酒,罗几来了。他猜想,可能是路上有人捎了他一程。但那天他怎么请,罗几都不肯入席。后来他摆了张小桌,为罗几端上黄焖鸡和扣肉,又给了他两瓶啤酒、一包烟。
许多乡村,会把像罗几这样的人称作“守村人”。他们有些智力缺陷,但心地单纯,每逢红白喜事都主动帮忙,村里也会为他们留出吃饭的位置。在这套乡土民俗传说里,人们相信,他们之所以“五弊三缺”,是替村子挡住了灾难;也有人说,这是老辈们“善意的谎言”,因为怕他们到处流浪挨欺负,所以用“守村人”的身份保护他们。
从罗几家门口的那条县道往西走一公里,就到了一家生活超市。早上五六点,超市刚开门,罗几通常已经到了。超市王老板有时会带他吃早饭。据他说,罗几基本上每天都来附近转一下,经常在乡镇十几公里处出现。
超市往东走是村里的生活区,沿街都是农村自建房、家具电器店和种子铺。路两边很多小岔路,连接着周边的农田和村庄。这就是罗几平时活动的网络。他早出晚归,在野外解手,饿了就等别人给他饭。
罗几不讲卫生,也不晓得搞。王老板曾领着他在超市厕所里洗澡,王老板的妻子回忆,罗几的衣服一丢在那里,整个房子里都弥漫着浓烈的闷臭味。洗完后,他们给罗几换了店里卖的衣服。
村里也流传着他的趣事,他吃饭挑食,只吃肉,青菜都扒在一边;他喜欢抽烟,最爱芙蓉王,虽不识字,但知道什么货更好。他把芙蓉王收在大衣内侧的口袋,把精品白沙烟揣在外面。如果有人同时给他这两包烟,他会马上把精品烟掐掉。
冬天阴冷,罗几不会用电器,也怕危险,就在房间里烤火。外面找柴火太麻烦,他把床拆了,木板一条一条地扔进火堆里烧,卧室侧面的墙壁被熏黑了。家里人没办法,只好给他一个拌桶,那是农村打谷子用的,木头很难拆开。罗几就躺在有围栏的拌桶里睡觉。
更年轻的时候,罗几曾和家人一起生活。罗几有两个姐姐,一个弟弟,他们各自成家后,住到了不同的地方。父亲去世得早,一直以来都是母亲照顾他。罗几的侄孙女郭卉今年35岁,小时候曾在罗几家住过一段时间。
她记忆中,罗几的妈妈性情温和,很有耐心,罗几的床单总是干干净净的,妈妈帮他洗晒。罗几白天去外面游荡,晚上很晚才回来,有时甚至几天都不回家。他妈妈养成了一个习惯,总是要朝窗户看一眼,确认罗几在不在房间。
有一次,罗几在外面吃坏了东西回来,他妈妈心疼哭了。郭卉说,“姥姥基本上是手把手帮他打理一切”。后来,罗几的妈妈被蛇咬死了。她去世那年,郭卉9岁,罗几36岁。
那以后,罗几变得更无拘无束了。现在这间屋子,是七八年前政府为他重建的。亲戚们给罗几送饭,即便提前说好时间,屋子里还是不见他人影。几年前,罗几也出过一次车祸,他的腿被撞伤了,亲戚们把他从医院接出来休养。但即使两扇门都关着,断了腿的罗几,还是从窗户翻了出去。
像山野里打滚的苍耳,罗几每天都往外面跑,见到人就打招呼,但网络让他遇到的人多了很多倍。
超市的王老板回忆,最早,是一位叫万小姐的网络主播拍摄罗几,他们本身也是老乡,每次回村,万小姐提着很多东西来看望罗几。邻居媛媛也会用短视频账号记录,平时,媛媛家会给罗几留饭,媛媛的爸爸曾带罗几理发,爷爷也帮他洗过澡。
视频在网上逐渐传播,甚至有人专门开车过来看他。王老板说,本地两名网红拍罗几的效果都很不错。那时候他还没做抖音,觉得好玩,他说自己给罗几洗过几次脚,有一次顺便拍了个视频,他还把自家的旧衣服、旧袜子给了罗几,结果这样的作品有上万的播放量。
王老板发现,罗几对他很客气,懂得如何赢得好感,然后获得帮助。这也是流量选中他的原因之一。但看到跟他差不多的人,像觉得对方要跟他抢地盘似的,他会冲人家骂。其他的“守村人”也能感觉到大家对罗几的关照,会有些不满。
村里还有几位脑筋不太好的人,也被起了“队长”“所长”这样带些调侃的称呼。有一次,罗几骂了一位“皮队长”,“皮队长”找罗几打架,用砖头把他的上门牙敲掉了。“皮队长”独自居住在水塘旁边的房子里,几年前,他在家去世了,死了好几天才被人发现。
事实上,看到需要给饭吃的人,村民们通常会伸出援手。王老板提到,有的流浪者会在超市偷东西,“性质就不一样了”。但罗几不偷不抢,也不翻垃圾桶。他经常在店门口走来走去,反而需要人主动问一嘴。在网上,只要是帮助罗几、拍摄罗几的内容,都有很高的点赞评论。“罗队长”也成了张家塞乡的“流量密码”。
流量确实让罗几获得了帮助,但也让镜头彻底介入了他的生活。
镜头里的他一直保持着标志性形象:全身脏兮兮的,戴着他特有的大檐帽,鞋子也总是大一号,显得他的身形更加干枯瘦小;他走路很快,身子摇摇晃晃,对着人摆动身体,露出空荡的上门牙,脸上好几层括号褶皱,笑得灿烂天真。
也有一些视频带着美颜滤镜,屏幕里的罗几皱纹被磨平了,脸白得夸张,眼睛变得又黑又亮。
很多视频都是相似的类型。最常见的场景是罗几参加红白喜事、他在路边“执勤”,或是他沿着河边大骂钓鱼的人,这些视频往往带着诙谐的配乐,用于提供“乐子”;另一类是展现关怀,人们去他家探望,用方言说一些关心的话;或是路上碰到他,给他烟,再带他去吃饭。几位拍摄者都觉得,罗几叫得出他们的名字,也愿意跟着上车,这是一种信任。
“如果对他不好,他是不会经常来找你的”,王老板说。因为经常帮助罗几,他已经成了本地的“善人”。王老板补充道,“善有善报”,罗几虽然不会直接回报他一分钱,但每次直播,一开机就有一两千人,这是罗几带给他的流量。另外,他认识的朋友更多,货也卖得更多了,“至少别人买你的东西会放心”。
村里人也拍摄罗几痛苦的样子。他的胃病很严重。不少画面里,他缩着身体,紧紧捂住胃。他经常胃疼。邻居媛媛的妈妈曾听到,一墙之隔的罗几疼得哭嚎,在床上翻来覆去,撞出响声。媛媛也看到过,罗几对着堂屋的遗像喊“妈妈”。他妈妈的坟在后院,罗几对着遗像哭,也跑去妈妈的坟地哭。他趴在坟地边,说“妈妈保佑我,保佑我胃不痛”。
“罗队长”走红后,粉丝送来了香烟、电扇、新的床,罗几再来超市时,王老板会拉着他直播,因为“很多人想看”。他说,喜欢看罗几的,大多是本地乡亲,还有一些是去城里打工的同乡,惦记着村里;最远的,有人从国外给罗几寄来治疗胃病的药。
罗几坐在板凳上,看着直播镜头里的自己,他不明白那是什么。王老板教他,“就说老板给我刷礼物,感谢某某老板”。收到礼物打赏,他给罗几买烟、买饮料。直播了几次,罗几都坐不住,十来分钟就走了。
有年过年,王老板在超市办了个“慈善晚会”。罗几是“特邀嘉宾”,被叫上去跳舞。评论区有人问,“不怕臭吗?”现场的人们却笑得开怀。粉丝开玩笑说,当地的“网红经济”全靠罗几带动了——很多村里做乡村创业的人,都有一套标准流程,要“关爱罗队长”,给他送去物资,同时不忘搞直播,最后再宣传自己的产品。
益阳人丁哥也是在刷视频时关注到罗几的。丁哥在长沙做二手车生意,同时也做自媒体,“每卖一台车,就捐100块给有需要的人”。丁哥说,2023年,他从长沙开车过去,看到罗几住的地方没有厕所,便和另一位做汽车生意的老板出资,给罗几建了个厕所。
厕所花费了一万五。墙面全部贴了瓷砖,天花板装了吊顶、配了浴霸,内部还做了干湿分离;从屋子到厕所的那段路,为防止有蛇出没,用水泥做了个带阶梯的小道。工人们在罗几家后面敲敲打打,足足建了一个多月。
罗几的葬礼上,卖甜酒的郭老板送了千年小屋(棺材),送葬的管乐、花圈和鞭炮,也都是村民提供的。“一个人走了,很少能见到这么多人自愿送东西。”王老板说,罗几是张家塞人的“开心果”,“少了他,就少了点味道了。”
那次葬礼直播,丁哥回访了罗几的厕所。他发现吊顶已经塌了,厕所从来没有通过水,罗几从没在那洗过澡。至于上厕所的蹲坑,已经变成了“旱厕”,地面全是粪便。观众想看,丁哥拿着手机去了两次,“饭都吃不下了”。
家属们心里也很不是滋味。罗几去世以后,关于他的故事,几乎成了“传说”。有版本说,他从小无父无母;还有人说,他有亲戚,但他们从来不管他。侄孙女郭卉说,家属们为罗几做过很多事情,只是没有事事都发在网上而已。
而那些“拍抖音的”,在她看来,有时“只图自己有流量,别的啥也不管”。有次过年,罗几明明在亲戚家吃饭了回来,拍抖音的来了,问他吃饭了没,罗几说没有,就又吃了顿。最后,背骂名的还是家属。
罗几的大姐80多岁,二姐也70多了,弟弟是上门女婿。在这个大家族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计要操心,没办法时刻照看罗几。罗几被送去过养老院,但他不喜欢,跑了出来。他也曾走失过,家属找了好几天,后来接到电话,才知道他被人送去了精神病院。
见到他时,他哭着要出去。家人不忍心,“没办法就(只能)让他自由一下。”郭卉说。
“罗队长去世了”,消息在短视频刷屏了好几天,还上了新闻热搜。人们讨论尤其激烈的,是他一直生活的这片乡土。
一些人指责家人从不管他,质疑他们吞了不少补助。郭卉提到,在葬礼上,看到家人哭,有人说他们假情假意;网上也骂声一片,他们不敢打开抖音,为了避免收到负面评论,将账号设了私密。这次葬礼宴席,也是怕被说闲话,所以没有收人情。
拍罗几的人也遭受了批评和谩骂。媛媛在罗几下葬后去他的房间直播了一次。有人说,罗几人都死了,还要过去“蹭流量”。她解释说那次是粉丝想看,她平时只是记录日常,而且很少直播,既不带货,也不打PK,问心无愧。
收到最多骂名的是肇事者。最初的传言称,他把罗几撞了后,把人藏进草丛转移,试图“掩盖罪行”。人们惋惜,耽误了将近12个小时,让罗几错过了最好的抢救时机。
但随着事实逐渐明朗,这场事故或许更像两个苦命人的意外“碰撞”。
郭卉说,肇事者自首后,家属签了谅解书,拿到4万5的丧葬费赔偿。有网友知道了,说他们“草草了事、不作为”。但她说,肇事者条件并不好,脑子也“不太好使”,“没必要把另一个家庭给逼成那样”。
罗几倒地的那条小路,通向金甲村,两个村庄大概距离7公里,讲着同样的方言,看到的也是相似的景致。房前屋后,环绕着大片的稻田和枯萎的荷花池,很多家的门口都敞开着,仔细看,几乎每家都挂着老人的黑白遗像。
当我向一位老人问起肇事者的名字,另一个老人围过来了。他们都说,那个人“真的很困难”。赔款的钱,亲戚那边东拼西凑出了四万,剩下的五千,是乡亲们几十、几百一点点捐的,他家里拿不出一点钱。
一位老人热心地比划,想要领我去那个人家,也许可以帮点忙。她一路讲述着肇事者的情况:他40多岁,在益阳的槟榔厂上班,一个月大概三千工资,全都用来养孩子。他的爸妈都死了,他有一个姐姐,嫁出去后,生了几个孩子。几年前,姐姐得白血病过世。这次凑钱,好心的姐夫拿出了两万。
他的家一开门就是床,老旧写字台满是斑驳印痕,墙面乌突突的,一个十八九岁的男孩坐在矮板凳上玩手机,另一个小女孩在床边徘徊、望着我们,她说妈妈出门了。我们刚离开,其他村民立马骑着电动车赶过来,告诉我不要惊动这个家庭。孩子的爸爸还没出来,这一家人“很敏感”。
村民说,孩子的妈妈脑子也有些“不正常”。她之前嫁过另一个人,生了两个孩子。婆婆太厉害,不要她了;经人介绍,她改嫁,和他结婚,有了女儿。她有时候会在外面“发狂”,但不会这样对孩子。两三个月前,她的前夫骑摩托车撞到电线杆,死了;和前夫生的大女儿已经出嫁,剩下的男孩,就这样来到了她的新家。
12岁的小女儿,是家里最“正常”的孩子。她上初一,读书很聪明。撞倒罗几之后,她爸爸突然从家里消失了,别人和女孩说她爸爸把人撞死了,她在学校偷偷哭了两天。
一位普通话流利的中年女人告诉了我这些,她的小儿子和女孩是同学。她说,以前在农村,医疗技术不发达,生出来的孩子,可能碰巧会“这里坏掉、那里坏掉”。她的大儿子就是唐氏综合症。
中年女人说,女孩的爸爸在槟榔厂工作了很多年,有时得提前请个小时假,从益阳赶回来,因为礼拜五,他要接女孩回家,礼拜天又要送她去上学。村民们之前会用小电驴帮他带一下孩子。“我们都想让他快点回来,害怕孩子的学习受到影响,也怕他丢掉那份干了很久的工作。”
知道肇事者的消息后,媛媛开直播过去了,她提着一箱王老吉给他的孩子,没聊一会,中途被村民们劝阻,直播停了。几天后,王老板也过去像记者一样“访谈”了他的妻子,女人对着镜头情绪激动地比划,哭诉家里困难。
视频发到网上后,新的可怜人出现了。网友留言说,应该请求村集体联名,求得宽大处理,“死了的都已经死了,活的还要继续活”;还有人“期待好心人再次伸出援助之手”,劝王老板,善人应该继续行善,“再把这个家庭扶起来”。
金甲村有很多人认识罗几。那位中年女人回忆,好多年前,罗几跑来,她给他泡方便面吃,给他饮料喝,罗几说,回头要请她喝喜酒。
但肇事者不认识罗几。女人提到,智能手机复杂一点的地方,他都要找邻居帮忙操作。他的同事说,那天晚上,他是为了拿东西,骑着踏板车从槟榔厂匆匆赶回家的路上,撞了罗几。当晚有邻居看到,他把罗几带回了自己家。根据村民转述,他家的女孩给了罗几一份八宝粥,他还给了罗几一根烟抽。
但那天晚上,罗几一定要回家。他和邻居说,送了一半的路,是罗几要求下车自己走。最后,在离家几百米的地方,罗几倒在路边,躺了一整夜才被发现。
人们开始关心,肇事者什么时候能出来?大家关注案件的进展,也渴望看到新的内容。拍摄者之间交流,要不要去隔壁村找新的“X队长”?那些视频存货多的博主暂时还不用发愁,他们把罗几的旧视频找出来,再配上怀念的文字重新发布,有粉丝评论,“又把这罗队长叫回来了?”
(文中郭卉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