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南到底有多“滇”?
许多人笑言,若云南曾是西周诸侯国,《诗经》中定会多出一篇《国风·滇风》。这个以“滇”为简称的省份,常以菌子的幻象与山歌的狂野而为人所知。而她还有更加魔幻与癫狂的一面——
她是《鬼吹灯》里遥远的“古滇国”,奇幻之中透露出几许残酷与疯狂的美感;她也曾在《天龙八部》中登场,温润如玉的公子、静谧幽深的琅嬛福地,风花雪月的大理国让这里成为让无数人心驰神往的远方……
云南文物中的形象总是这样神秘、华丽,带着一丝癫狂。下图:宋大理国·银鎏金镶珠金翅鸟(藏于云南省博物馆)。其实,抛开故事性的演绎,这片土地同样带着一种神秘与狂野的气质。不信的话,不妨走进这里的博物馆,从充满诡谲色彩的文物看起,一探“滇风”的究竟——
从百人围观的盟誓祭祀场面,到被老虎撕咬之下牛的死亡与新生,这不是怪奇的电影片段,而是你能透过青铜器看到的野性张力;远离海洋的古滇国,却以海贝作为货币,揭示一条比“丝绸之路”更加古远的神秘路途;堂皇富丽的“妙香佛国”,有中原见不到的观音形象,还飞翔着以龙为食的“迦楼罗”神鸟……
西汉·鎏金青铜双人盘舞扣饰,舞蹈动作诙谐,生动有趣。
西汉·纳贡场面青铜贮贝器,展示臣服诸族向滇王纳贡的场面。
西汉·八牛贮贝器,牛的肌肉线条刻画精细,充满野性美。
西汉·透雕猴边镶嵌腰带饰,猴子首尾相连,神秘有趣。
明·镶红蓝宝石金冠·沐氏家族墓出土,融汇多种工艺技法。
这片土地曾长期在中原王朝的势力范围上徘徊,塑造了其别具一格的文化面貌。
这“滇味”十足的云南,到底有多魔幻?
老司机这就带你一起去“滇一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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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原人牲祭祀场景,
古滇人的存钱罐到底有多癫?
想象一下,你穿越到了距今两千多年的古滇国,直达最为隆重的诅盟祭祀现场。
你的视野无比清晰:面前是四面敞开的干栏式建筑,C位端坐着女祭司;耳边是青铜鼓和錞(chún)于(一种乐器)奏乐助兴,前方在烹羊宰牛准备祭品。
好消息:你占了一个能观览全局的好位置。
坏消息:你是马上引颈就戮的祭品本身。
所幸,这般神秘而又血腥的场景早已被关进了博物馆展柜之中,它源自青铜铸成的“诅盟场面贮贝器”之上。不过虽然名为“诅盟场面”,祭祀仪式其实只占了造型的很小一部分,其余部分则被各行各业的“吃瓜群众”们所占据。直径仅有32厘米的器盖之上足足铸有127位立体青铜人物,它们不仅涵盖了古滇国各阶层的不同职业,就连五官表情与衣着服饰都清晰可辨,仿佛一幅青铜立体版的《清明上河图》。因为其代表着古滇国青铜器制造技艺,具有反映社会生活的突出价值,这件诅盟场面贮贝器不仅被列入我国195件禁止出境文物之中,也被国家博物馆千里迢迢地借去了古代中国基本陈列。
与“诅盟场面铜贮贝器”共同被列入禁止出境文物的云南青铜器,还有一件“杀人祭柱场面贮贝器”。与前者一样,它布满了立体的青铜小人——这是古滇国青铜器的一个特点,不同于用铭文记录信息的方法,古滇国人更喜欢直接用圆雕手法还原历史场面——画面的主体,则是一座高耸的“柱”。在鲜有高层建筑的古时,立于空旷地带的“柱”有地标般的标志作用,用于彰显统治者的无上权威。
通过这两件杰出的青铜器,我们可以看出,“贮贝器”在古滇国人的生活中非常重要——海贝是珍贵的货币,而这些存放海贝的“存钱罐”自然就成了古滇人用于彰显自身地位财富的象征。
那么问题就来了:云南又不沿海,这些海贝是哪里来的呢?根据现代考古研究,古滇国使用的海贝大多来自我国两广地区,乃至更为遥远的印度洋沿岸。在丝绸之路尚未开通的古老岁月,云南便已经成为了我国西南直通南亚、东南亚的交通枢纽。
云南驿位于云南滇西,属大理白族自治州祥云县云南驿镇管辖,是通往大理、丽江、香格里拉、保山、瑞丽、西藏以及缅甸和印度的交通要道。作为枢纽的云南,一面向着东南亚张开,连接遥远的海洋;一面又连接着汉文化的腹地。云南博物馆的另一件镇馆之宝牛虎铜案,就是这种交往与融合的直观体现。
这方铜案的主体被塑造为一头大牛,它正在猛虎的撕咬下以身躯遮蔽着腹部下方的小牛。此般造型很自然地便会让人想到护犊情深的亲情,然而若是仔细端详,小牛头上却长着不符合年龄的尖锐牛角,其造型完全就是一头微缩版的大牛。由此一个更富于哲学性的解释便呼之欲出了:大牛正在猛虎的撕咬下濒临死亡,而从大牛腹中走出的小牛,仿佛预示着生命的轮回。
这种名为“案”的器物对于我们而言并不陌生,它就类似“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中的“俎”,用于在祭祀时盛放食物。只是这种形制并非云南本地所有,而是来自遥远的中原。时值战国尾声的公元前279年,来自楚国的将领庄蹻 (qiāo)率兵进入云南,这是神秘的云南之地第一次进入中原视野。然而不幸的是,即将回师的楚军却正好赶上秦将白起攻破郢(yǐng)都,就连屈原也投了江。于是被迫成为“流浪楚国”的庄蹻只好就地建国称王,在滇池沿岸建立起了古滇国。
发达的青铜器铸造技术随着这些中原来客一并来到云南,很快便与当地盛产的铜矿资源相得益彰,催生出了自战国至两汉的云南辉煌青铜文化。而独具云南本地特色的“滇风”造型,无疑是这批青铜器中最吸引人眼球的亮点——譬如我们刚才提到的牛,在古代农业社会,耕牛便是财力与地位的象征。
西汉·虎背牛扣饰·晋宁石寨山出土
摄影/柳叶氘
云南人不仅用青铜塑造形态各异的牛,更以另一项土特产——黄金——来粉饰地位更为尊崇的主人。在一尊四牛鎏金骑士铜贮贝器上,就能看到四牛环抱之中,腰佩长剑的骑士高据于昂首挺身的骏马之上,闪耀着2000年不变的金色光芒。
西汉·四牛鎏金骑士铜贮贝器
图/视觉中国
时间来到西汉,云南与四面八方的“羁绊”终于连接在一起,成为其被纳入汉帝国版图的伏笔。这故事说来还颇有几分戏剧性,因为汉武帝经略云南的缘由并不在于云南本身,而是在千里之外的西域:张骞出使西域来到中亚一带,却在这里见到了印度专卖而来的四川蜀布与邛竹杖——这说明从四川向西南有着一条直达印度的通路!
西汉·嵌绿松石圆形牛边铜扣饰·晋宁石寨山出土·云南省博物馆
摄影/柳叶氘
于是位居西南一隅的云南之地正式进入了汉帝国的视野,雄才大略的汉武帝于长安开凿昆明池操练楼船水师,滇王以礼来降,领受汉朝册封后继续以诸侯王身份统管云南之地。《史记》记载“滇小邑,最宠焉”。位居西南边陲的云南似乎格外受到汉朝的格外优待。随着1956年石寨山古墓群中滇王金印的出土,沉睡于古籍的历史记载仿佛被拭去尘埃,以夺目的金色光芒重现于世。
滇王金印,是古滇国存在的关键实证,印证了《史记》中汉朝册封滇王的记载。虽然大小仅在方寸之间,这方滇王金印却见证着统一多民族国家的形成过程。与百余年后东汉光武帝赐予日本的汉委奴国王金印形制相仿,它们均未使用汉朝官印通行的龟钮,而是以蛇钮的造型呈现出浓郁的异族色彩。但其印文之上却仅见“滇王之印”四字,并未出现“汉”或是“归义”的域外归附限定字样——这足以通过考古角度证实,自庄蹻入滇的惊鸿一瞥凡170年后,云南之地已然成为汉人心目中无可质疑的大汉疆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