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真实的婚姻伦理读物——蔡真妮：《绿肥红瘦》

源济

书名：《绿肥红瘦》
作者：蔡真妮【美】
书号：978-7-303-14400-6
页数：344页
定价：29元
出版社：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
出版时间：2012年7月


内容介绍

小说以在美华人的生活为背景，通过秋棠和叶霓两条主线的描写，揭示了在婚姻危机中处于不同位置的女人的心理变化历程，以及她们在生活翻开新的一页后，事业感情的变化与发展。原配虽遭背叛，却自强不息，柳暗花明又一村，后来的事业爱情双丰收；第三者虽暂时得逞，人生路上却是处处布满荆棘；外遇男人结局更是凄惨，悔不当初。秋棠后来的原谅和宽恕，更是显示了人性的善良。本书旨在鼓励那些老公有了外遇的女性，从自暴自弃中解脱出来，生活依然充满了希望和机会。看似走了捷径的第三者，后面的路却越走越难，需要用智慧去调整自己的人生。而那些自以为可以“外面红旗飘飘、家中红旗不倒”的男人，更是要付出惨痛代价。小说在警示人们的同时也告诉人们，如何才能拥有幸福的婚姻和家庭。


作者介绍

蔡真妮，旅美作家，毕业于北京师范大学，现居美国，自由撰稿人。在北美的《世界周刊》《世界日报》《世界华人周刊》及国内的《青年文摘》《青年参考》《家庭育儿》《海外文摘》《健康报》等报刊上发表文章数百篇，出版过《真妮咖啡屋移民生活卷——我在加拿大“抢银行”》《水深火热在美国——真妮的北美生活故事》《懂爱的女人最“幸”感》《用尊重成就孩子的一生》等深受读者喜爱的书籍，写作内容主要以海外华人生活及婚姻情感、家庭教育为主。曾荣获第一届《世界华人周刊》举办的“世界华人故事征文”比赛特等奖。作者在新浪网和海外文学城网站开设的博客受到网友广泛持续的关注和追捧，很多文章为编辑推荐到新浪首页、新浪博客首页，累计点击超过2000万。


编辑推荐

"当代社会最真实的婚外恋伦理小说；离婚不是女人的末日，上位小三也不会从此高枕无忧。

这部小说不仅可读性强，其中蕴含的生活哲理也很多，对于婚姻中的女性无论是幸福进行时还是未来时，都有启迪，对于“小三”也具有极强的指导意义----当“小三”要三思而后行，否则心里的阴影将永不磨灭。女人的成长不可依靠他人也不可掠夺他人，要想清楚再“成长”。

这个故事让人感动，给不幸中的女人们以勇气和力量。秋棠唤醒了女性内心的坚韧、自信和爱，内心的觉醒比任何外在的帮助更有助于女性重踏幸福之路。

《绿肥红瘦》不仅精彩，而且耐人寻味，真妮给每个角色的安排，事情有起因，有结果，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所做所选负责，人生中的道理说简单也简单，说复杂也复杂，跟着真妮的故事来慢慢体会学习。


读者评论

"真妮，真的不知道除了谢谢还能用什么词汇表达我的心情！非常希望有导演把《绿肥红瘦》拍成电视剧。这是我看过的最好的情感小说，不仅仅有丰富曲折的情节，还有给人启迪、引人思索的醒人话语。结了婚做了妈妈的女人，不可以停止追求美好的生活，我们依然可以活得曼妙多姿！——sunny429

人应该以怎样的态度去面对人生呢？读了这篇小说，给我很多启发。这部小说挺适合离婚的女人看，激励人，给人希望。正所谓福祸相依啊，生活永远都是这样莫测。——新浪网友

感谢真妮，带给我们这么好看的小说，我们在感受情节起伏跌宕的同时，也受到很多有益的启发。一切都是那么亲切，像一杯杯香醇的咖啡，沁人心脾。几个月的阅读，让我好喜欢秋棠，好喜欢晓华，更喜欢真妮。——花开花落

曾经我也有过秋棠的生活经历及感情遭遇，最终保住了家庭，守住了婚姻，现在过得很幸福！祝女性朋友们在婚姻中，就像小说主人公秋棠那样，改变不了别人，那就改变自己！——雾里看花

我在最需要安慰的时候，看到了真妮的博客，《绿肥红瘦》我一直追着看，收获很大。我的婚姻有了转机，阴影即将离去，幸福即将来临。谢谢真妮，你给我帮助太大了！——明天会更好

一直在关注着《绿肥红瘦》，点滴道来，却充满生活真谛。生活中，男人也好，女人也罢，一个情字始终贯穿！由于男人和女人对情感的不同需求和日异的变迁，或愈浓或愈淡，或珍惜或无谓，然经过一个个的历程，一次次的成长，相信每个人最终都会有最真的领悟，只是时光不再倒流！这或许就是生活，只有自身经历了，才能真正成长并懂得。——清风淡香

我一直觉得自己不怎么容易动感情的，但是《绿肥红瘦》最催人泪下的那篇让我眼里也闪起了泪花，模糊了双眼 ，我自己都有点不敢相信了。我发现自己一直压抑冷藏的心开始有知觉了，女主人公后来的精彩生活也是我以后积极追求生活的动力。——新浪网友

用心写出来的东西才会真的打动人！谢谢美丽的真妮姐给我们奉献了这个曲折好看的故事，尤其是秋棠第一次演讲，晓华看到妈妈的坚强而泪如泉涌的一幕，我真的忍不住流下了眼泪……这个故事让我们对生活有了更深入的思考。我初为人母，为了女儿，我也会努力使自己做个生活的强者！——马儿

真妮的《绿肥红瘦》是当今社会里写婚外恋一类小说里最成功的了。真诚地感谢真妮给了我们如此美好的享受，这一段时间好像每日都有了期待，生活平添了很多乐趣。——月荷

《绿肥红瘦》真的让人很受鼓舞。此类小说大都是写“小三”如何“忍辱负重”，最后取得了“成功”，只有你的文章，让人觉得原配还是可以有个美丽的转身。这是我看了那么多的文学城的小说里最好的一篇！——listenanddo

源济

绿肥红瘦

蔡真妮


（一）

秋棠和老公浦诚忠正行驶在回家的路上。

他们头一天刚刚把女儿送进哈佛。女儿一直出色，申请的几所顶尖学校都发来了录取通知书，她选择了这里。秋棠高兴自豪的情绪延续到送孩子来学锈一刻戛然而止，因为此时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女儿此次就离开家了。

女儿到校后就像只小鸟一样飞来飞去地办理手续，和相遇的新生寒暄聊天，秋棠和老公本来还积极地参与进去，后来发现女儿八面玲珑，什么都打点的好好的，父母大人不得不退到后面规规矩矩地当起了随从和观众。

两个人昨晚在宾馆住了一夜，今天一大早赶到女儿宿舍看她，女儿已经和同宿舍的女孩打得火热，叽叽喳喳地将一天的行程都安排好了，要开始探索她们的大学生活了。

曾经的依人小鸟飞到了广阔的新天地，父母不再是女儿的依赖，今次是彻底地退居二线了。

和女儿道别，楼抱住女儿，秋棠眼圈红了。女儿笑道：“妈，你放心好了！别弄得跟生离死别一样，不过几个小时的车程，随时可以见面的。”

千叮咛万嘱咐，依依不舍地告别了女儿。秋棠此时坐在车上感到心里空空的，这么多年，培养女儿是生活中最重要的内容，她的时间表都是根据女儿的时间表定的，女儿参加篮球队训练比赛、女儿参加乐队表演、女儿参加数学竞赛……，女儿是家里的重心所在，现在，重心转移走了，她或者说他们该怎么办呢？

秋棠叹口气，隔一会儿，又叹口气，这才离开女儿几个小时，就已经牵肠挂肚，心神不宁了。

开车的浦诚忠也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秋棠看看他说：“有人讲孩子上大学了，家里可以养个宠物填充空巢，你说咱俩养只狗怎么样？”

浦诚忠没有转头看秋棠，如果秋棠注意力集中在他脸上的话，能够看到他的神色有几分复杂，变了几变才说：“你想养什么就养好了。”

秋棠径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说：“要养就养只小狗，那种大狗看起来就让人怕怕的。”

浦诚忠不置可否。

秋棠注意到了他的沉默，扭头注视着他说：“怎么女儿走了你比我还要难过似的，女儿的事你平时也不管多少，工作那么忙，大概也察觉不出女儿在不在家有什么区别。”

浦诚忠和秋棠出国前在国内同一所医院当医生，他出国后又读了一个ＰＨＤ。在美国医学学位也是博士，所以他属于双料博士，在大学里做医学方面的研究极有优势，当别人为申请研究经费绞尽脑汁之时，他的研究方向和临床紧密相连，研究经费源源不断而来，他从助理教授到副教授教授一路升上来，实验室的规模越来越大。

他人聪明又风趣，事业成功，妻子贤惠，女儿出色，向来给人意气风发的印象。

秋棠文静本分，在一个制药公司里技术员，心思和精力都放在家和女儿身上，浦诚忠经常忙到半夜才回家，还要出差开会，家里全靠秋棠操持。

浦诚忠听了秋棠的话，扭头撇了她一眼。秋棠心里突然打了个突，那个眼光让她觉得非常陌生，暗藏了些什么东西让她不舒服，她楞了一下，将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一路无话地回到家中。秋棠进厨房熬了一小锅稀饭，炒了两个青菜，喊一回来就窝进书房的老公出来吃饭。

浦诚忠反常地沉默着，秋棠越发地觉得女儿的离开仿佛将家里的生气都带走了，房子突然变得这样巨大和冷清。

饭后，秋棠收拾了碗筷，将锅台地面都搽干净。看看表，拿起电话打给女儿。

女儿兴奋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滔滔不绝地讲今天都见到了谁，遇到了什么事，秋棠又叮嘱了一番，才恋恋不舍地放下了电话。

她以为这就是以后她的生活状态了，除了给女儿打打电话，每天一大把的空闲时间，想干点什么就干点什么，或许可以参加个瑜伽班，或者真的去养条狗。

可是上帝并没有安排她过这这种“无聊”的平凡生活，酝酿许久的惊涛骇浪正向着她扑来……。

许久以后，回想这一天，她才明白这时的她是多么满足而幸福！

源济

（二）

秋棠关上厨房的灯，来到起居室，拿起遥控器想看会儿电视，听见老公在书房喊她：“秋棠，你过来一下。”
她走进书房，看到老公并没有像往常那样趴在电脑前面敲敲打打，而是两手交叉抱着胳膊，身子斜倚在椅子上，目光发直，若有所思。

秋棠问：“什么事？你是想喝点什么么？”

浦诚忠摇摇头，目光在秋棠脸上转来转去，直起身，指着椅子说：“你坐，我和你说点事。”

秋棠满腹狐疑，觉得老公今天从离开女儿学校往回走就反常得厉害。

浦诚忠坐在那儿，好久，依然不说话。

秋棠想，什么事这么难以出口？他刚刚去做过身体检查，不会是得了什么不治之症吧？想到这儿，自己也跟着忐忑不安起来。
开口说：“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吧，我们这么多年遇到的事情也不算少了，没有过不去的坎。”

浦诚忠叹口气说：“秋棠，这件事我一直想找机会跟你讲，考虑到女儿，拖到现在。如今她上了大学，我也不想再瞒你了。”

“你今天提到要养只狗，我大概没有精力去养狗，我要养儿子。”

“儿子？”秋棠满腹狐疑，“你想要儿子？你是说我们再生个儿子？”

浦诚忠撇撇嘴：“你还生得出来吗？”

“我已经有了个儿子，今年四岁了。”

秋棠大惊：“你有儿子？你怎么会有儿子？？你哪来的儿子？？？”

浦诚忠看着她不说话。

秋棠把老公的话在脑子里转了转，突然明白过味来，一下子站了起来，声音变得尖利：“你是说你在外面有个儿子？”

浦诚忠点头。

“四岁了？？？”

浦诚忠再点。

“谁给你生的？”

浦诚忠不语。

“你和谁生的？”

“小叶，叶霓。”

秋棠站在那里，急怒攻心，只觉天旋地转，浦诚忠看到她脸上血色褪尽，人摇摇欲坠的样子，赶紧过来扶住，低声说，你先坐下，坐下再说。

秋棠顺势坐下，各种念头混杂着在脑子里走马灯一样窜来窜去。

小叶是老公从国内招来的博士生，今年毕业，随后又留在老公实验室里做博士后。秋棠当时还有点奇怪，一般博士生毕业都要找新单位做博士后，学得东西多，积累不同的经验，以后更容易找工作，不知小叶为何还要留在这里，现在就明白原因了。

那孩子四岁了，她博士读了五年多点，也就是说她来之后没多久就和老公勾搭上了。

几年来，自己竟然一直都蒙在鼓里。

四岁！四年前刚搬进这个新家不久，有天晚上老公回来得很晚，两只眼睛异样地亮，压抑不住地兴奋，还打开了一瓶酒，自斟自饮。秋棠问他什么事情这么高兴，他只轻描淡写地说拿到了一大笔研究经费。秋棠睡下了，他还在那儿喝着酒，踱来踱去的。

想来，那就是他“得子”的时刻了。

天啊，这不是小说电影中才有的情节吗？怎么发生在自己这么个再平凡不过的女人身上了？

秋棠的肺都要炸开了，喘不上气来，她想上去打这个人面兽心的男人，她想杀了这对狗男女，她想立即逃得远远的眼不见为净，她不想活了……

只是手脚冰凉，动也不能动，只有眼泪不受控制地狂奔而下。

刚才还担心他得了不治之症，原来是他们的婚姻早已长了个大毒瘤！这一瞬间，秋棠恨不能是浦诚忠得了什么病，好过自己遭受他这样的凌迟。

浦诚忠把头扭到一旁说：现在怎么办你来决定吧。如果你想离婚，我不会亏待你，我去和儿子一起住。如果你不想离婚，那么我还是会回这个家，但是我每周都要去陪儿子二次，在那里过夜。

秋棠闻言抬起头来，透过泪眼愣愣地看着他，仿佛他是个外星人，仿佛她根本不认识他一样。

秋棠恍惚中感觉对面的人变成了一个张牙舞爪的妖魔鬼怪，张着血盆大口要吞噬掉自己，那种绝望和恐惧就像噩梦一样，将人魇在那里，却始终无法醒转过来。摇摇头定睛一看，却依旧是自己最熟悉的那张脸，可为什么这个相濡以沫了二十载的人突然之间就向自己掏出了刀子，刀刀见血呢？

怎么会是自己的老公做出了这样的事，他向来是众人眼里的好丈夫，好父亲啊！

四年前老公升上了终身教授，他们买了这个居住面积达4000平方英尺（约四百平米）的房子，是浦诚忠和秋棠一起挑的，浦诚忠称之为满足了他所有理想的梦中豪宅。因为是新房，有许多后续的工作要做，两个人一起置办家具，添置室内摆设，装潢……。

浦诚忠觉得应该在院子里种几棵果树，既给草地遮阴春天又有花看秋天有果吃，因为女儿晓华爱吃水蜜桃，他们到花草商店买来桃树苗，挖坑填土浇水，两个人忙了一个周末将桃树种上。

如今年年春天桃花灿若云霞，秋天拳头大的水蜜桃密密麻麻挂在树上，自家根本吃不完，送给邻居和周围朋友，谁不夸他们两口子巧手能干？

房子本来自带一个封闭阳台，浦诚忠觉得屋后应该修一个露天阳台，夏天吃烧烤喝啤酒别有情趣。他买来书和工具材料，秋棠给他打下手，花了几个周末硬是搭起了一个漂亮的大阳台，放上阳伞和太阳椅，是夏天最好的消闲处。朋友们纷纷来参观取经，谁不竖大拇哥赞他厉害？

他自己设计，请人装修了地下室，建了一个吧台和一个健身中心，安上了乒乓球桌和台球桌，经常会和秋棠和女儿杀几局。
女儿的房间他特意给涂成了浅蓝色，屋顶画上月亮和星星，让女儿躺在那里仿佛置身天穹，做着仙女的梦入睡。还花好几千块钱买来一套女孩专用家具，白色的，将女儿房间布置的美轮美奂，浦诚忠称之为“公主屋”。

私下里和秋棠讲，以前没有条件，女儿一直用的是二手家具，现在再不给孩子买新的用，以后想买孩子飞走了人家都不会用了。

刚上高中的女儿笑爸爸还把她当成小女孩，可秋棠知道她心里欢喜得紧。

想来那时他的儿子已经在孕育中了，他的心思其实还一直在这个家里。

秋棠屈指算来，老公有外遇至少有五年多的时间了，自己为什么一直都没有察觉到呢？是他隐藏得太好，还是自己太迟钝？
当晚她躺在床上，头就像人用砖头狠狠砸了一下，疼痛欲裂，眼前金星闪烁。唯有眼泪成双成对地往下流，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一切是如何发生的。

她对浦诚忠爱护尊敬，对他的工作从不插嘴过问。要出差，她帮他打点好行装，和谁去住在哪里干什么都不特意去查问；来家晚了，锅里给他留着夜宵，自己和女儿先睡觉，只想着他是工作繁忙。周末加班，秋棠会问他是否回来吃饭，是否需要带饭，从来不会疑心他的去处和动向。

如今看来，这个“忙”字，意义繁复，到底忙什么，怎么忙，可以有多种解释，解释权在浦诚忠那里。

可他再忙都是顾家的，和秋棠两个人相敬如宾，遇事好说好商量，两口子都不红脸的，在朋友中间是有名的模范夫妻。
模范到私生子都四岁了，老婆才知晓。

老公他不是这样的人，秋棠在心里否定着既成的事实，不肯去面对倒塌的世界。

既然老公不是不诚不忠之人，那么问题一定出在第三者身上。秋棠和许多为人妻者一样，在得知老公有外遇后先是震惊，震惊过后就把责任归咎于是第三者勾引了老公。

源济

（三）

秋棠见过叶霓几次，他们几个新生刚来美国时浦诚忠还请他们到家里吃过饭。印象中叶霓性格挺活泼，会说话，可长相并不起眼，根本没达到红颜祸水的级别，可偏偏就祸害了自己家。

秋棠想起后来几次见到叶霓，她的态度明显比第一次来家里时疏远和冷淡，想来那时她和自己老公就已经勾搭上了。

可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发生的？

叶霓初次见到浦诚忠是在北京，他是她所在学校的客座教授，每年定期来讲学并招收联合培养的学生。叶霓的指导老师是浦诚忠的大学同学，与该校的所以合作都是这位老同学一手促成的。

叶霓受老师委托，全程陪伴浦诚忠，帮他处理日常琐事，安排行程。

那时她才23岁，刚上研究生不久，浦教授风趣幽默的言谈，温文尔雅的气质以及一丝不苟的科学态度，都让她耳目一新，能把枯燥的研究讲座讲得让听众哈哈大笑，这种功力叶霓没有见过，内心对浦教授崇拜到极点。当时回到宿舍和同学讲，人家美国的大教授就是不一样，太有人格魅力了。

她近水楼台，极力向浦教授自荐，想争取到一个联合培养博士生的名额。浦诚忠对这个身材姣好，热情大方，手脚麻利的女孩印象也颇好，就更改了本来全部招收男生的计划，将叶霓加到了赴美留学的名单之中。

转过年，叶霓来到美国，进了浦诚忠的实验室，正式成为他的学生。

和叶霓一起来的还有两个男生，人生地不熟之际，浦诚忠在衣食住行各方面都给他们提供帮助和指导，以使他们尽快适应美国的生活及开始各自的实验项目。

其中，他对叶霓格外多了一份关心爱护，叶霓有时不好意思地表示感谢，浦诚忠会大大方方地说：“没什么，在中国你照顾我，在美国就该我照顾你了。”

有事没事浦诚忠都会到叶霓的试验台前转转，问问叶霓的试验情况。两个人无论聊什么都那么兴趣盎然，叶霓对老板的感觉越来越异样，每天上班变成了一种期待，看到老板走过来几分激动和几分羞涩会让她忍不住红了脸。

她不是不知道老板有家庭有孩子，可是她控制不了自己对他逐渐升级的喜欢和爱，他那成熟的气度把那些嘴上没毛的男孩子全都比了下去。

浦诚忠人到中年，事业有成，家庭和睦，美国梦都实现了。春风得意之际就觉得生活中还少了一点什么，少了一点让他兴奋和刺激的东西。

而叶霓的出现让他知道他少了什么，那种被人崇拜的感觉，那种充满激情的感觉，那种征服的感觉，那种让他兴奋起来回到年轻时的状态的感觉。

叶霓那张年轻的泛着光泽的脸庞，她亮晶晶的眼睛里面流露出的崇拜和爱慕，对浦诚忠的效用比吃伟哥的效力还大。

渐渐地上班没看到叶霓就好像少了点什么。

这一天是叶霓的生日，她到实验室时，发现桌上静静地躺着一束玫瑰花，卡片上写着“生日快乐！”

没有署名，可她知道是谁送的，因为在美国没有人知道自己的生日，除了老板，他有她所有的私人资料。

这样的浪漫情怀让叶霓忍不住嘴角上翘，一颗心飞扬起来。她给老板发了一个邮件，只是简单的“谢谢”，旁边加上一个大大的“心”
这一天，老板一反常态没有到实验室来，快下班时，叶霓收到老板的回信，问他是否有荣幸请她吃晚饭？
叶霓看着那封邮件良久，心里就像装了个小兔子一样，意乱情迷：几分惶惑，几分欣喜，几分期待……

实验室的人都走光了，叶霓磨磨蹭蹭也将自己的东西收拾好，不时地望向门的方向。

门开了，浦诚忠那身板挺直的身影沉稳地走了进来，叶霓看向他，立即就被对方眼睛里的东西吸住了，再也挪不开目光。

两个人目光胶着着，真是此地无声胜有声。

浦诚忠先打破了沉寂，微笑着低声说：“HAPPY BIRTHDAY！”

叶霓也笑，低着头不出声。

浦诚忠轻轻地把手搭在她肩上，问道：“一起出去吃饭庆祝一下？”

叶霓脸色微红，点点头。

浦诚忠开车将叶霓带到了一个西餐厅吃饭。点了酒，还让餐厅给准备了生日蛋糕。

叶霓第一次吃正式的西餐，只觉西餐厅的气氛比起中餐馆更适合倾诉心事。在若有若无的音乐背景下，在昏暗而摇曳的灯光衬托下，对面的男人成熟稳重，风度翩翩，含情脉脉的看着自己，吃的是什么已不重要，那双眼里流露出的柔情可以把人融化了。

两个人碰了杯，浦诚忠又说一遍：“生日快乐！”然后从兜里掏出一个小盒子递到叶霓手上。

叶霓叫一声：“还有生日礼物呀，你太客气了！”

浦诚忠宠溺地说：“过生日哪能没有礼物，打开看看是否喜欢。”

叶霓打开盒子，里面静静地躺着一个坠子为心形镶碎钻的白金项链。忙说：“老板，这礼物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浦诚忠还是那样笑着说：“礼物还有不收的？带上看看。”

叶霓顺从地将项链取出来，带到脖子上。

浦诚忠看了连连点头：“漂亮，漂亮！人漂亮带什么都好看。”

说得叶霓粉面含羞。

浦诚忠随后又叹到：“长得好是一方面，这么善解人意，温柔大方就难得一见了。”

盯着叶霓问：“为什么早些年我没有遇见你？”

要说这话是漏洞百出的，早些年要多早？他们两相差了近二十岁，在浦诚忠谈婚论嫁的年龄，叶霓还没上小学呢！

可叶霓听着就是说不出的受用，斜瞅了浦诚忠一眼低声说：“现在能遇上也不晚啊！”

浦诚忠意味深长地看着她，豪情万丈起来，哈哈大笑地说：“说得好，不晚，不晚！来，为我们的相遇干杯！”

浦诚忠放下杯子后，脸色渐渐变得忧郁起来，长叹口气：“这些年来，虽然我一直埋头苦干，在事业上孜孜追求，也算熬出头了，可是心里一直都很寂寞，很苦闷，没有一个人可以做点深层次的交流……”

叶霓打断他问道：“那么你太太呢？”      

浦诚忠沉默半天才道：“她是个好母亲，可是一个男人需要的不仅仅是个管家，一个保姆，更需要的是‘灵魂伴侣’，我被这个没有感情的婚姻困住了多少年了，以为这辈子就这样了。直到遇见你，才知道世上真有一个女孩子，能和我心心相印，不用交谈，一个眼神就知道彼此的心意℃有一个女孩子，是我想放下所有的一切去拥有的。”

他隔着桌子抓住了叶霓的手，眼里那一抹深沉的痛苦让她疼惜不已，心都跟着揪了起来。只听他说：“我知道我现在的身份不应该和你说这些，可是你知道这些天我是怎么挣扎的吗？感情是理智约束不住的，我天天满脑子都是你，什么都干不了。”

晃了晃握着的叶霓的手问：“你说你是不是给我下药了？”

叶霓听了这话嗔怪地看了他一眼，想抽回自己的手，可对方握得紧紧的，不让她逃脱。

“你这是酒不醉人人自醉，怎么怪别人呢？”

浦诚忠用手指轻抚叶霓的掌心：“为什么别的酒不醉，只有这一杯让我有长醉不醒的愿望呢？

不知浦诚忠是否真醉了，叶霓在这一刻只想沉醉在他的温柔乡里不出来。

叶霓轻声说：“你不用妄自菲薄，像你这样有魅力的男人一般人只怕配不上你呢。”

浦诚忠打蛇随棍上，马上问道：“我在你眼里有魅力吗?不是安慰我吧？”

叶霓慢慢收起了笑容，带点迷茫地说：“你以为只有你挣扎吗？你知道这些日子我有多难过？想爱不敢爱，想爱不能爱有多痛苦？”

浦诚忠将一直握着的小手放到自己脸上磨蹭着，痛心地说“我知道，我都知道，以后你不会再受这种苦了。”

说道情深处，两个人都禁不住热泪盈眶起来。

源济

（四）

吃完饭，服务员端上来了蛋糕，上面插着两根粗的，四根细的蜡烛，浦诚忠一起为叶霓唱了“生日快乐”的歌，在吹灭蜡烛之前，叶霓闭上眼睛许了一个愿，睁开眼睛，含羞带怯地撇了浦诚忠一眼，鼓起腮帮子吹灭了蜡烛。

他们的第一次，就发生在那天的晚饭后，在浦诚忠的车上。

进行中，浦诚忠一个劲问叶霓“疼不疼？疼不疼？”

完事后他不让叶霓动，自己亲自清理。

叶霓心中感动，浦诚忠太温柔体贴，她没想到他实际关心求证的是另外一件事。

在如今的年轻人的观念中已不当一回事的“处女情结”，在浦诚忠的心里依旧看得极重。

这时的他好像是一只偷腥的猫，偷吃完了舔舔嘴开始销这鱼是被其它猫舔过的。

他心里涌起丝丝的失望，他记得很清楚老婆秋棠嫁给自己时可是冰清玉洁的。

他掩饰得很好，没有让叶霓看出来他的真实想法。

家花没有野花香，尽管是个不纯洁的野花。浦诚忠食髓知味，偷情的刺激让他欲罢不能，随后在他们实验室一起参加行业年会的那一周，他和叶霓天天晚上腻在一起，不是新婚胜似新婚。

回来后，他让叶霓从与别人合租的公寓中搬出来，另租一个稍远的远离中国人社区的公寓，他帮她置办了家具，安顿下来。

这期间叶霓有亲属从中国到纽约开会，她父母给她捎来了许多东西，叶霓向浦诚忠请假，他毫不犹豫地答应，怕她新手开长途车不安全，特意给她买了飞机票亲自送她到机场。

浦诚忠在工作上的能力和魄力，生活上的热情与体贴让叶霓的心越陷越深。

虽然，他有一个最大的不足：已婚，但叶霓还是想走一步看一步，先享受和老板的地下恋情，对自己有益而无害，反正自己还年轻，不需要马上做一个决定。

可不久，叶霓发现自己怀孕了。

怎么办？她思前想后，颇有几分为难，这个决定将决定她以后的生活道路。她以前打过胎，打多了怕以后怀不上孩子了，所以有点想留下这个孩子，何况如果以此为筹码让浦诚忠负责，两个人的关系因此从地下转为地上，那么所有的问题都一次性地解决了。

她来找浦诚忠商量。

浦诚忠高兴坏了：“生，生，你一定要给我生个儿子。”

叶霓说：“我倒想给你生了，可我现在还在上学，再说以后怎么办，我就做单身母亲？孩子没有父亲？”

浦诚忠拍拍她：“你只管好好保胎，其它的事都不用操心。你在我手下读博怕什么，生几个都能毕业。至于你们娘俩以后的问题，你放心，现在时机还不成熟，到时候我肯定给你一个交代，给孩子一个家。”

看着浦诚忠信誓旦旦的表情，那宽厚的肩膀仿佛可以为自己挡住所有的风雨，叶霓点点头，她放心了。

浦诚忠皱眉道:“只是眼下找个什么理由来跟周围人解释这件事？”

叶霓说：“就说上次是我国内的未婚夫来美国探望我，我到纽约和他见面时怀上的，打算生个美国籍的孩子带回国。”

浦诚忠面露赞赏：“好，就这么说，天衣无缝。”

在这期间，浦诚忠当上了终身教授，意味着他的工作非常安稳了。他和秋棠开始四处看房子，他们原本住的小房子让浦诚忠觉得太寒酸，想买一个符合他们收入的大房子，念到着让女儿在上大学之前住上豪宅。

收拾东西准备搬家时，秋棠累的腰酸背痛，抬起身捶着腰笑说以后再也不搬家了，这个房子就住到老了。浦诚忠说只怕还得搬一次，等退休了，这房子就太大了，卖了它，买一台旅行车咱俩开着满世界旅游去，喜欢哪里就在哪里买个小房子养老。

秋棠听了频频点头。她怎么会想到，此时正有另外一个女人为老公孕育着孩子，而老公在家里和她讨论着退休后的美好生活。

房子买好后，他们花了很大的财力心力去装修，布置得美轮美奂，然后连开了几次大型的PARTY，邀请不同圈子的朋友来聚会。

浦诚忠端着酒杯楼上楼下向朋友们介绍房子的结构，春风得意。

自己想要拥有的都有了，已站在了美国梦的山巅上，如果叶霓的肚皮争气，生个儿子出来，那么此生真是没有任何缺憾了。

他搬家后请了所有该请的人，只除了自己实验室里的工作人员。

因为叶霓的怀孕，浦诚忠晚上和周末陪伴她的时间大大减少，只是白天在实验室中问问她的情况，关照几句，他这时把精力都放到了自家房子上。

叶霓害口想吃辣的，浦诚忠知道后心里暗叫不妙，都说“酸儿辣女”，她不会怀的又是个女儿吧？

不过还是到中餐馆去订了外卖给她吃。小城市的中餐馆的饭菜是做给老外吃的，和正宗中餐味道不同，吃了几次之后叶霓就受不了了，闻到那个味道就要吐。

而她自己又不会做饭，也懒得做，怀孕初期人不胖反而瘦了下来。

浦诚忠转转脑筋，就把主意打到了老婆秋棠身上。秋棠做饭是把好手，开PARTY时她做的菜总是最受欢迎的。

回家后，他好像不经意一样向秋棠提起，好久都没吃泡菜了，做点来吃，或者看到秋棠做了回锅肉，马上交代给他带午饭多装点。

秋棠不疑有它，看他口味偏辣啦，就变着花样多做点川菜给他吃。其实那些饭菜第二天中午都进了叶霓的肚子里，浦诚忠自己胡乱买个三明治充饥，只待晚上回家再大吃一顿。
后来叶霓的饭量增大，浦诚忠带饭的量也跟着加大。

秋棠问道：“你怎么比原来能吃了？”浦诚忠说他现在每天都到学校的体育馆锻炼身体，运动量加大了，所以饭量也增加了。
秋棠点头，给老公加大的饭盒里再压实些，再多装进去一些饭菜。
叶霓孕期检查就在自己工作的那间医学院的附属医院里，浦诚忠怕遇到熟人，不能陪她去，所以每次她都是一个人往医院里跑。

看到别的孕妇要么有老公陪要么有亲人陪着跑前跑后地心伺候着，自己形单影只，唯有叹气而已。一边上班一边还要照顾自己，衣食住行样样亲为，连垃圾桶都得自己顶着大肚子往外拖……，晚上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冰冷的床上，心中不是不心酸的。

有时半夜肚子饿，懒得起身，揉揉肚子转个身再昏昏睡去。

到怀孕后期，一宿起夜数次，每次都要笨拙地翻转成一个特定的姿势才能爬得起来，这时，多么希望有双温暖有力的手扶自己一把……

所有的困难都被叶霓以无比的忍耐力克服下来，因为她心存希望，她知道自己现在所受的苦，将来都会得到回报。

他们这几个联合培养的学生毕业后是要回国的，叶霓来到美国后就没打算再回去，和浦诚忠的关系是留在美国的捷径，学业、身份、工作、家庭……，这些来美国的人都要面对的问题，自己一次性全给解决了。何况浦老板长相性格都不错，和自己情投意合。

虽然她能够感觉出来浦诚忠城府挺深，自己似乎并不能完全控制住他，令他言听计从，但这也正是他的魅力所在，女人终究还是希望有个坚强的臂膀自己可以依靠，无论精神上还是生活上。

叶霓唯有祈祷自己能生个儿子，她知道一旦生了儿子，浦诚忠就跳不出自己的手掌心了。

她在实验室里工作时发现自己要临产了，浦诚忠以老板的身份赶紧送她入院，帮她办理各种手续。只是，他无法像一个丈夫可以做的那样，握住叶霓的手给她安慰，他甚至无法在产房中停留过久。

因为打了麻醉药，分娩的过程并不痛苦，可是当叶霓看到无论自己怎样用眼神挽留，浦诚忠还是决定离开产房的那一刻，她的眼泪还是忍不住“哗哗”地流了下来。

那种委屈和伤心，甚过肉体的疼痛。

好在如愿以偿，她生了个儿子。

有了儿子，浦诚忠就必须要兑现他的诺言。
浦诚忠骨子里是个很传统的男人，笃信“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没有儿子是他心底里隐藏很深的一个遗憾。

在国内时是政策不让生，出国后等到都安定下来想再要一个孩子，却要不上了，秋棠当时已过了三十五岁了，他们去咨询医生，医生说年纪大了受孕几率会急剧下降。因已有了一个孩子，就没有去运用用人工授精等手段，顺其自然，却终究没有如愿，等到过了四十岁，也就不去想这件事了。

没想到峰回路转，竟然让他得到一个儿子。浦诚忠心中狂喜：我这是命中有子，命中有子啊！

女儿中文名叫晓华，他给儿尊名晓麟，女儿英文名叫MICHELLE,儿尊名叫MICHAEL

他让叶霓找了个保姆白天帮她照顾孩子，晚上他在家吃完饭后跟秋棠说自己要去加班，匆匆赶到叶霓住处看望她们母子俩。

秋棠问起来只说是实验室要赶一个项目，秋棠不疑有他。女儿上了高中后，课业加重，课外活动频繁，又要出去参加比赛，秋棠一心都扑在女儿身上，忙得脚打后脑勺，没有注意到丈夫情绪上行为上的微妙变化。

这天，叶霓斜倚在床上看着浦诚忠两只手托着儿子满地溜达，两眼不离孩子的小脸，给孩子哄睡了之后，小心翼翼地将他放到了床上，盖好被子。

往常到这时候浦诚忠就会穿衣服回家去了，叶霓出声说：你别急着走，咱俩说会话儿。

浦诚忠看看表，坐到她的身边问：“你要说什么？”

叶霓说：“孩子很快就长大了，就认识父母了，你什么时候给儿子一个名正言顺的家？”

浦诚忠本来轻松自在的表情一下子严肃了下来。沉默了片刻，他握住叶霓的手温柔地说：“叶霓，我答应你的事会办的，只是现在时机还不成熟。你现在是我的学生，你知道学校是有规定的，咱俩现在公开，只怕我的饭碗不保。你再等几年，等到你毕业了，那时再说，好不好？”

叶霓说：“你在这所学校待不下去，就换一个学校呗，依你现在的资格换个工作还不容易，正好我们到新的地方开始新生活。”

浦诚忠摇摇头说：“我还得为女儿考虑，她正读高中，这几年对她很重要，如果现在将这件事捅出来，只怕她会大受影响，儿子女儿都是我的孩子，等她走了，我再全心全意陪儿子和你。”

叶霓听了心中苦涩：“你怎么不为我考虑？我一个人带孩子独守空房容易吗？”

浦诚忠搂住她的肩膀：“我知道，我都知道，你看我只要能抽出时间来就过来陪你，等你上班了，除了睡觉之外，我和你在一起的时间比谁都长。”

又说：“如果现在我因为这件事被学校开除，只怕再找工作不是件易事，我们谁都冒不起这个险，你说是不是？”

叶霓暗自咬牙，知道自己现在不能逼他太甚，毕竟什么都要依靠他，也许真的时机还不成熟，反正有儿子在，这是他最大的软肋。

浦诚忠的心里觉得这种状态最好，两个家，两个女人各自为他养一个孩子，女儿如此优秀，儿子那么可爱，什么叫齐人之福，这就是了。

他对秋棠采用的对策是“瞒”，对叶霓采用的对策是“拖”，瞒过一天是一天，拖过一日是一日。

因为秋棠的粗心和贤惠，也因为叶霓的无奈和隐忍，就这样各自相安无事直至叶霓毕业的这年夏天。
这年夏天，是浦诚忠非常有成就的一年，情人在自己的手下博士毕业了，而女儿要去上最好的大学。他送给女儿一台新车作为上大学的礼物，他宠溺女儿已到了让秋棠笑话的程度。

实际上在心底他对女儿更多的是怕。心里有鬼，怕以后女儿疏远自己恨自己，怕女儿在得知真相时的反应。趁着现在一家三口幸福融融的时候，他能为女儿多做点什么就尽可能多做点。

他知道女儿性格像自己，乐观坚强，心里有主意，不是秋棠那种软柿子。

他怕女儿远超过怕老婆秋棠。

这时的叶霓觉得自己就要拨开迷雾见太阳了，要从地下走到地上，从公寓走进独立屋了。几年的独守空房见不得光的日子，她真的过够了！如今，博士学位已到手，她可以自立，更加有了挟制浦诚忠的砝码。

这天他们俩带着孩子出去吃饭，庆祝她顺利通过论文答辩。

叶霓转着酒杯斜着眼问浦诚忠：“你女儿高中毕业了，秋天就上大学，现在该轮到儿子了吧？什么时候让儿子去住你那大房子啊？”

浦诚忠面无表情慢地说：“儿子以后肯定会住豪宅的，不过不在这一时半刻，等我女儿离开家以后吧。我不想让她搅合到这件事里来。”

叶霓知道他看重他女儿，仿佛若无其事一般，点点头：“行，我就再等等，反正到时候你不跟你老婆摊牌离婚我就领儿子走，我现在随便找个博士后也养得起他。”

她看向浦诚忠的眼神就是“瓮中捉鳖”的眼神，看你还能逃到哪里去。

浦诚忠心知这是她向自己下的最后通牒，只怕再也无法拖下去了。于是，就有了开头的一幕：送走女儿之后，浦诚忠开口告诉秋棠自己有个私生子已经四岁。

其实他在心底并不希望和秋棠离婚，作为老婆，秋棠比叶霓更合适。和叶霓这几年混下来，当初的新鲜感和激情早已过去，即使没有真正同居，浦诚忠也能感觉到他们之间的差异。

秋棠和他是同一代人，价值观念相同，讲究吃苦耐劳，叶霓更讲究享受；秋棠把家打点得舒舒服服，叶霓根本不愿意做家务，沙发上永远堆着乱七八糟的衣服玩具等杂物；秋棠做饭讲究，他喜欢吃什么就做什么，叶霓对做饭一窍不通；秋棠对女儿爱护备至，叶霓动辄呵斥儿子，毫无耐心……，他设想如果将来他病倒了，秋棠肯定会尽心尽力伺候，而叶霓未必。

真正过日子了，和谁在一起还不都是柴米油盐酱醋茶？

只怕一个体贴细心的老婆更适于上了年纪的男人。

可是，叶霓手里有儿子，儿子是他的心肝，是无论如何都要守护在身边的。

所以他向秋棠提出，如果她不愿意离婚，那么他每周去陪伴叶霓母子两次，以他对秋棠的了解，他知道秋棠不会选择离婚。

面对叶霓，他就以秋棠坚决不肯离婚为借口，再拖下去，对她说：“反正你想公开现在都公开了，只差个证书，那都是形式上的东西。”

叶霓气急：“我不是要证书，我要你和我结婚，我要一个完整的家。”

浦诚忠无奈道：“这得一步一步来，你把她逼急了，逼出人命来，谁也别想过好了，这么多年你都等了，还在乎再等等吗？”

叶霓气得全身发抖，眼泪忍不住就流了下来：“等，等，亏你说得出口！我都等了五年了，孩子都四岁了，你还要我等到什么时候？这些年我和孩子怎么过来的？你怕她出人命，你不怕我出人命，到哪天我和孩子一起死在你面前，我看你们能过好！”

浦诚忠也变了脸色：“你怎么像个没受教育的人，这种话都说得出来。你怎么不往好的地方看呢？你一直想我们三个人可以光明正大地去公园玩，可以一起去买东西，看电影，有事你可以光明正大地给我打电话，这些现在都可以了，我们好好享受现在能得到的，非得一口吃个胖子不成？”

他再也不看叶霓一眼，打开门，甩身走了。

叶霓脸色铁青，颓然坐下。自己擦擦眼泪，不得不面对这个事实：浦诚忠并不想离婚，他曾许诺的一切只不过都在敷衍自己而已。

如果没有儿子，只怕自己永远都不会有见光的一天。自己好歹也是个博士，竟然走到“母凭子贵”的地步？

可是到了现在这个地步，想让她退出那是不可能的了。

她起身走进厨房，打开柜子拿出一盒饼干，大吃特吃起来。她这人有个习惯，越生气越焦虑，她就越想吃东西。她妈一看相片就知道女儿过得怎么样，如果挺苗条，那就是一切顺利，如果胖了，那一定是有不顺心的事发生了。

这几年她边做学生边带孩子，虽然辛苦，但是经济上没有压力，遇到事情浦诚忠随时伺候在侧，对前景又充满希望，所以她在精神上没有太大的焦虑紧张。

现在她才明白，真正的战斗刚刚打响。

源济

（五）

秋棠自从老公跟她摊牌后，几乎就没和老公说过什么话，她不知道如何面对他，在如此的欺骗和侮辱之后。
整个人变得恍惚起来，很难形容那种痛苦的情绪，精神十分麻木浑饨，可是那痛苦却极其清晰地无时无刻不在，不管她在干什么，都如影相随。

老公给她两个选择，要么离婚，要么他光明正大地去陪另一个女人。

离婚？不，不，不 , 秋棠环视窗明几净的家，这是她的家，她全心全意经营了二十年的家，她一直就是浦诚忠的老婆，是浦晓华的母亲，没有了这个家，她是谁？她到哪里去？

可是，想到浦诚忠要去陪那个女人还有他们的儿子，秋棠的胃口就搅成一团，痛得不知如何是好，羞辱感如同烈焰，时时刻刻舔舐她的心。

秋棠在一家公司当技术员，向来是很负责认真的人，经手的药品配置的溶液都一清二楚，鲜有差错。

这天一上班，一个研究员压抑不住的怒气将实验结果重重地放到秋棠面前，原来前两天她将试剂浓度配错，试验小组一个星期的功夫都白费了，要从头来过。

她不住地道歉，她自己也不知道怎么会如此粗心。

她不是粗心，她的心已经碎了，散落在家中各处，被她的丈夫踩在脚底下。



周五的早晨，浦诚忠临出门时对她说：“我今晚不回来了。”

秋棠奇怪：“你不回来？要到哪里去？”

浦诚忠回过头来看着她，秋棠脸色突然变白了，她身形晃了晃，明白过来，他这是要去陪那个女人，陪他儿子去了。

只觉胃口里一阵翻滚，一大团东西涌了上来，她不受控制地张开嘴，“哇哇”大吐起来。

浦诚忠的手已经放在门把上了，见此情景走回来，扶起秋棠问道：“你怎么了？没事吧？”

秋棠甩开他的手，犹自吐着，溅到浦诚忠的裤子上，脚上。

浦诚忠将她扶到水槽边上，接了杯水给她漱口，看她平静下来，自己换了衣服上班去了。

秋棠听到门响，知道他已离去，想到他要去见那个女人，他们一整天都在一起，今晚也要一起过夜，又一阵翻天覆地的呕吐，连苦胆水都吐了出来。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到的单位，见到她的同事都被她蜡黄的脸色和魂不守舍的样子吓到了。

这天她几次打翻了药瓶，失手将玻璃器皿掉到地上，自己还摔倒一次，问她怎么回事，她只是摇头，只是抱歉，再问，眼泪就流了下来。她的上司不得不要求她回去休息一下。

回到家中，空荡荡一片死寂，秋棠倒在沙发上嚎啕大哭起来。

昏昏沉沉中，电话铃声响起，秋棠睁开眼睛，发现屋子里黑沉沉的，外面已经黑了。

话筒中传出了女儿活泼的声音，像一缕阳光照进秋棠荒涩黑暗的心中，将她拉回到光明里来。

千难万难，不能影响到女儿，这是秋棠存在心中的一点清明。

她捂住话筒，使劲咳嗽两声，让声音恢复正常。

女儿叽里呱啦地倒豆子一样讲她在学校的见闻，然后问道：“妈你这两天都没给我打电话，你和爸都好吧？”

秋棠说：“我们都挺好的，没什么事。”说着，眼泪已经忍不住地流了下来。女儿在那边听出一点端倪，问道：“妈你怎么了？”

秋棠压住哽咽：“没事，想你想的，你不在家，这个家就不像家了。”

女儿笑道 : “这才几天啊，我感恩节就回去看你们。”

秋棠不知到时怎么跟女儿解释这件事，她觉得自己这样无能，把所有的事都搞成了一团糟。

放下电话，感觉好了一些，将电视打开，开大声音，家里似乎有了一点生气，她放上电视连续剧一直看，直到眼睛都睁不开的时候一头倒到床上睡了过去。

第二天醒来，她躺在床上，不知道自己起床要干什么。原来每天要起来给浦诚忠做早饭的。

今天他在别人家里吃早饭。

一个念头浮上心头，何不去看看他们在干什么。

有了目标，秋棠爬起来梳洗，喝了半杯牛奶，拿起钥匙离开了家。

在浦诚忠的实验室里有个女实验员也是中国人，秋棠和她相熟些，得知叶霓和浦诚忠的事之后，为了解叶霓的底细及这件事的前因后果，秋棠在电话里和实验员长谈过，并从她那儿要来了叶霓的电话和住址。

秋棠根据地址找到了叶霓居住的公寓，把车停在道边，远远地望着那扇紧闭着的门，心中突然茫然起来。

自己这是在干什么？她没有答案，可是如果不到这里来，她又不知道自己应该到哪里去。

她的人生一直就是和浦诚忠连在一起的。

正在茫然不知所措之际，她看到浦诚忠和叶霓领着一个小男孩出来了。浦诚忠牵着孩子的手，三个人走到浦诚忠的车旁，上了车。

车子慢慢驶出车道，向小区外面开去。

秋棠也赶紧打着了火，老远地跟在后面。

到了一个社区公园，浦诚忠和叶霓领着孩子来到儿童游乐区，让孩子去攀爬玩耍。

秋棠远远地躲在树后，看到叶霓亲昵地挽着浦诚忠的胳膊，一边看着孩子一边扭头说笑着什么，他们就像正常人家周末带孩子到公园玩一样。

可秋棠知道他们不正常，他们不是一家人。

那个男孩子玩一会儿就跑回来拉浦诚忠的手，浦诚忠跟随着他走到秋千旁，将他抱起来放到秋千上小心翼翼地开始推秋千，叶霓从包里拿出相机让他们父子看向她，“喀嚓喀嚓”地给他们父子拍照。

恍惚间，秋棠好像看到了年轻的自己，和浦诚忠一起领着女儿在公园里玩耍嬉戏，那个秋千上的小孩变成了女儿，晃着两个冲天辫在秋千上娇笑着，喊着：“爸爸，再高一点，再高一点……”

那个男人是自己的丈夫，是女儿的爸爸！

向来喜欢小孩的秋棠对于视线中的小男孩充满了厌弃，而浦诚忠身边的女人，则让她嫉恨得两眼发红。

这是夺夫只恨啊！

眼前的景象对于秋棠实在是过于刺激，她感到胃又搅成了一团，禁不住捂着肚子蹲了下来，头一低，“哗”地一声，出门前喝的半杯牛奶已变成刺鼻的浊物喷涌而出。

胃口疼得她忍不住呻吟出声，旁边一个溜狗的女人发现她的异状，走近前来问：“你还好吧？需不需要帮忙？”

秋棠脸色苍白，怕被远处的人发现踪迹，向那个好心的女人摇摇头，自己扶着树慢慢站起来，摇摇晃晃走回到停车处，爬上车，伏在方向盘上，眼泪已奔流成河。

胃疼的受不住，她回到家中，找到止痛片吞了下去，胃疼渐渐止住了，可是心里的痛苦怎么样可以消减半分？

浦诚忠会回来吃晚饭的吧？他最爱吃回锅肉，秋棠从冰箱里拿出一块肉放进微波炉里解冻，又拿出一包带鱼，他还爱吃红烧带鱼，又拿出一包蒜薹，他爱吃炒蒜薹，秋棠机械人一样，一下午就在厨房忙乎，做好了一桌子菜。

然后给浦诚忠打电话，告诉他饭做好了，让他回来吃饭。
那边，浦诚忠金手机，听见秋棠说饭做好了，让他回家吃饭。他眼睛扫到桌子上放着的中午吃剩下的披萨饼，想起临出门时秋棠的状态，跟秋棠说:“我一会儿就回去，你不用等我，先吃吧。”

叶霓在一旁听了，眉头皱起来，问到:“你今晚不在这里啊？”浦诚忠说：“不了，昨天出来时她就病了，我得回去看看。”

叶霓口气变得酸了起来:“怎么这么会病，专挑你来看儿子的时候病！”

忍了四五年，越到最后关头越是心浮气躁，叶霓在态度上已不复隐忍顺从状，开始张牙舞爪起来。

浦诚忠没搭腔，走过去看着儿子摆积木。叶霓越想越气，手里炒菜的铲子砰砰嗙嗙地发出刺耳的声音。

浦诚忠自知理亏，对于叶霓的挑衅只当没听见，对儿子说：“晓麟，爸爸要走了，过两天再过来看你好吗？”

儿子放下手中的积木瞪着大眼睛看着他：“爸爸不走，爸爸给我讲故事，陪我睡觉，爸爸不走好不好？”

浦诚忠看着孩子渴望的眼神，伸手摸摸着儿子的小脑袋，把孩子搂在怀里，声音放柔了说：“好，爸爸不走，爸爸陪你睡觉。”

被秋棠养刁了胃口的浦诚忠对叶霓的厨艺实在不敢恭维，所以晚饭时他自己基本没吃什么东西，一直在喂孩子。等吃过了饭，又给孩子洗了个澡，坐在床边给他读书直到他闭上眼睛。

来到叶霓的睡房和她打招呼要离开，叶霓躺在床上面朝里，睡着了一样。

听见门响，知道浦诚忠离开了，心中烦闷。浦诚忠开始在这里过夜并陪伴她们母子过周末，本该是高兴的事，可因为想要的更多，便更加的不痛快起来。

源济

（六）

晚上十点多种，秋棠正辗转反侧间，听见车库门响，心里忽然就踏实了下来。

她不禁苦笑起来，自己怎么就到了这步田地?

浦诚忠走进厨房看到桌子上摆的几盘自己喜欢的饭菜，原封未动，定在那里，长叹出一口气。

原以为事情挑明了，不再遮遮掩掩，自己的日子会好过一些，没想到两边都难以摆平，两边不是人。

秋棠从卧室出来，看他盯着桌上的饭菜，问道：“要不要吃一点？”

浦诚忠点点头。

秋棠点上火，把饭菜重新倒进锅里加热，浦诚忠看着秋棠苍白的脸色，瘦肖的背影，自己取出一瓶葡萄酒，闷头喝了起来。

秋棠提起话头，说起女儿在学校的近况，浦诚忠嗯嗯啊啊地听着，答应着，间或问个问题。老夫老妻，平和、默契。

秋棠的心中却不平静。浦诚忠没回来的时候，一心就想着怎么让他回来，如今人回来了，她又开始愤愤不平起来。难道这就是自己以后要过的日子？和另一个女人还有他的儿子拉锯？

想起白天在公园看到的那一幕，胃口又开始隐隐作疼。

只是，他不在，这家就不再是家，那份死寂放佛把自己也掏空了。

秋棠觉得自己就像是蜘蛛网上的小虫子，怎样挣扎都无路可走，怎么样都是痛苦，都是死路。

表面的若无其事难遮心中的千疮百孔。

她急剧地消瘦下来，浦诚忠在家的日子，情形还好一些，只要他一去看儿子，秋棠必然在家又呕又吐，寝食难安。去看了医生，做了许多检查之后说是神经性呕吐，让她避免精神刺激。

感恩节到了，女儿要回来了，秋棠和浦诚忠两个人都开始忐忑不安起来。
感恩节的前一天，秋棠只上了半天班，中午一回家就进了厨房，忙着准备女儿喜欢吃的饭菜。

车库里传来女儿兴奋的喊声：“妈，我回来了！”

秋棠奔过去打开门：“晓华你回来了，让我看看。”拉过女儿的手，全身上下仔细打量，女儿越发地漂亮出息了，开了几个小时的车也难掩一身的青春焕发。

正待开口说话，只见女儿的脸色变了，吃惊地看着她大叫到：“妈，你怎么了？你怎么瘦成这样？脸色这么难看？”

秋棠的眼圈红了，看到女儿满心的欢喜，也是满心的委屈，女儿，是自己在这里唯一的依靠，唯一的亲人，多日的挣扎痛苦就要按捺不住……，可想到女儿中午饭还没吃，她轻轻擦去眼角的泪，松开女儿的手，说：“看你大惊小怪的，先吃了饭再说。”转身回到炉台前。

女儿走到她身后，搂着秋棠的肩膀拉她坐到桌子旁：“妈，家里一定有事发生，我从电话中都能听出来你不对劲，我已不是小孩了，告诉我出什么事了？”

秋棠看着女儿认真探索又有几分担心的眼神，心想早晚也瞒不住孩子，就将她上大学之后家里发生的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她。

晓华听完后愣在那里，年轻的脸上惊异、痛苦、伤心、愤懑的表情交错着，她难以置信自己的父亲，那个一向教育自己要正直诚实的父亲，背地里竟然做出这么肮脏的事情来。

她拳头握的紧紧的，手指甲深深地扎在肉里。最爱她的父母，最温暖的家，这一切却原来都建筑在谎言和欺骗上。

半晌，她问妈妈： “那你打算怎么办？”

秋棠抹抹眼泪：“怎么办？没有你爸，这个家就不是家了，我怎么伤心也要守住这个家，绝不会让给别人。那个女人不是能等吗？就让她等一辈子好了。”

晓华听了使劲摇头：“妈你怎么想不开，他都这样了你还守着他，他根本就一直在骗你，骗我们！他对你哪有一点真感情？”


秋棠闻言泣不成声：“ 晓华，我怎么能不晓得他在骗我，可是我和他已经在一起生活了二十年，他已变成了我的血中血，肉中肉，我已经和他分不开了。”

女儿冷哼一声：“癌细胞就是自身细胞变异的，爸现在就是你身上的癌肿，你不割掉它会要了你的命，早做了断才是真的。”

秋棠叹道 : “割不掉了，二十多年都连在一起了，我怎么割？割下来的都是我自己的血肉。”

晓华抬高了声音：“二十年，那是你给他当牛做马，伺候他了二十年，他对你有情分，会在外边养孩子？”

“我们这一辈人不会把情啊，爱的挂在嘴上，可是我知道你爸对我不是没有情分。他想要儿子，那个女人趁机勾引他，又给他生了儿子，他骑虎难下。如果他不在乎这个家，不在乎我和你，早在那个女人生孩子的时候就会公开了。 ”
秋棠顿了顿又说：“晓华，这是我和你爸之间的事，你不要跟着参合，你爸一直把你捧在手心里养，这件事不要影响你和他之间的感情。”

晓华听了这话也哭了：“他才不是真的爱我！他才不是为了我们！要是为我们他根本就不会去做这种恶心事！他们欺人太甚，你看着，我不会放过他们！”

秋棠听了这话吓了一跳，看到女儿充满恨意的面孔，心中暗叫不妙。她知道女儿一向尊重爱戴父亲，他们父女感情很深，原来还有一丝担心女儿会站在父亲一边，没想到女儿的反应会这么强烈。

爱之深，恨之切，反弹力和作用力成正比，晓华原本阳光灿烂的世界从这一刻开始布满了阴云。

她再也回不到过去那个笑声朗朗，阳光快乐的状态了，她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伤心，不是来自一个男孩子，而是来自于自己的父亲。
傍晚时分，浦诚忠回到了家。

看到女儿的车停在车道上，他加快脚步走进家门。

“晓华回来了，来来，让爸爸看看哈佛的大学生。”他像往常一样和女儿开着玩笑。

没有回音，没有响起女儿银铃一样的笑声、语声，家里静静的。

走进厨房，他看到秋棠背对着他在炉台前做饭，女儿双手抱肩倚在台子上，嘴角微抿，流露出一丝轻蔑，两只眼睛如寒星一般，发出清冷凛冽的光芒，看向他。

浦诚忠竟然不敢与之对视，他的笑僵在脸上，转开了视线。

他没想到女儿有一天会用这样的眼神看他，那个向来嘟着嘴摇着他的胳膊撒娇的女儿！

浦诚忠有几分尴尬，也有几分挂不住，还想说点什么，却不知说什么好，秋棠转身看看他，替他解围道：“回来了，开饭吧。”

这顿饭是他们家有史以来最沉闷最尴尬最无趣的一顿饭，三个人各怀心事，都有几分食不下咽。

浦诚忠几次想挑起话题，依旧拿出慈父的姿态和晓华聊聊，晓华眼波流转，冷冷地瞟他一眼，那里面的蔑视与敌意会让他不由地愣一下，然后就想不起来自己想说什么了。

几番下来，他心里颇有几分恼羞成怒起来。

晓华最先放下筷子，向秋棠说：“我吃好了。”转身离桌“蹬蹬蹬”地上楼回到了自己的卧室。

打开门，卧室里的摆设原封未动，好像她从没有离开一样，看着屋顶父亲亲手画上去的星空，晓华的眼泪无声地流了下来。

离家不过百日，再回来已物是人非。

她扑到床上，这一刻她多想像鸵鸟一样把头埋起来，假装自己还是那个无忧无虑的大学新生，父慈女孝，拥有最幸福的一个家。

可是，一切都回不去了。在她年轻的心里，这个世界不是黑就是白，欺骗、背叛，是最难以饶恕的罪过。得知真相之后，再来看父亲以往对她的所作所为，只觉得恶心，这样虚伪的爱，不要也罢。

她擦干眼泪，理理思绪，下楼来走进书房，她知道父亲吃完晚饭一定在那里边啜茶边工作。

父亲没有像往常那样坐在计算机前，而是伫立窗前，眉头微蹙。

听见脚步声，他转过头来，看着站在门口的女儿，眼神复杂，两个人对视良久。

“坐。”他伸手指指椅子。自己踱到桌子后面，先坐了下来。

晓华将椅子拖离父亲远一点，坐在他的对面，开门见山地问道：

“妈妈跟我说，你在外面还养了一个女人，还有个孩子，这是真的吗？”

浦诚忠往椅子背上靠了靠，心知自己一直隐隐担心的时刻终于来了，事到临头，逃避不掉，就有了几分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念头。

他点点头：“真的。”

晓华看着他平静的脸色，气道：“你为什么这么做？难道我和妈妈还不能使你满足，这个家不能使你满足，你还觉得不够？我从小就一直努力达到你的要求，我还不够优秀吗？还不能让你满意？你还想要儿子？”

浦诚忠长叹一口气： “晓华，爸爸一时糊涂，没经得起诱惑，对方有了孩子，那个孩子是个意外，爸爸并不是为了孩子才有外遇。但是大错已经铸成，我却不能撒手不管。”

“晓华，你是最好的女儿，爸爸一向以你为豪，我们父女之间的感情是不会因为任何事情而改变的，至于我和你妈妈之间的事，不管怎么说她都是你的妈妈，我不想和你多说什么。”

“我妈怎么了？事事以你为重，把你照顾得无微不至，家里的事都是她在操心，你还有什么好抱怨？”

浦诚忠又叹气:“晓华，你说错了，你妈是处处以你为重，不是我。对于我来说，她所做的一个保姆和一个管家都可以做。夫妻之间，并不是照顾好孩子和家就行了，夫妻之间要有心灵层面的交流，等到你结婚以后，或许会理解爸爸一些。”

“你自己在外面做了对不起妈妈的事，还要挑妈妈的毛病，把责任推到她的头上！你不满意妈妈，可以和她离婚，你想找谁都没人管，现在的情形是你一直在欺骗她，在欺骗我！妈妈即使有千般不是，抵不过你一个欺骗！”

“爸爸，你不是一直教育我做人要诚实，要正直吗？难道你所说的正直诚实的标准就是这样的？有句话怎么说的，满嘴的仁义道德，满肚子的男盗女娼是不是就指的这种情况？”

浦诚忠的老脸泛红，一个当父亲的被自己女儿如此尖锐地指责，任是脸皮再厚也下不了台。

他打的如意算盘一直是在秋棠面前用儿子开脱，在叶霓面前强调女儿，现在到了女儿面前，他想以夫妻感情不和为自己开脱，只是女儿根本不吃他那一套。

对面这个咄咄逼人的是自己的女儿，他从小就宠爱有加，命根子一样对待的女儿，他不能和女儿翻脸，无论有几个儿子，他也不想失去女儿。

所以他压下心中的恼怒，探身向前，十分诚恳地对女儿说：“晓华，爸爸一直希望你成才，用最高的标准要求你，教育你，可是有些事爸爸自己并没有达到那样的高度，不等于爸爸告诉你的不对。爸爸做错了事，一失足成千古恨，请你原谅爸爸。”

“刚刚我站在窗前，想起你刚生下来的时候，那么一小团粉粉的肉，爸爸一只手就可以把你托起来。你六个月的时候第一次开口说话叫的是 “爸爸”而不是“妈妈”，你从小就粘我，最喜欢骑到我的脖子上，二岁的时候我就可以用自行车带着你去托儿所，进门之前，每次你都会伸出小手指，郑重其事地和我拉钩： ‘爸爸，我最喜欢你了，你要早早早早地来接我!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说到这里，浦诚忠的眼圈红了，晓华已是泪流满面，低声说道：“爸，你不要说了，我知道你曾经那么爱我，按照我妈的话说，是捧在手心里养的。”停了停，不由得又抬高了声音“可如今的事实是，有了我你还是有遗憾，你还想要儿子，而你真的就在外面生了一个儿子，你的儿子是不是做着和我小时候相同的事？你知不知道，你一直用爱把我养大，然后再把这爱踩在脚底下，彻底毁灭我对你的信任，这是多么残忍的事？”

浦诚忠擦擦眼泪说：“孩子，这件事是我和你妈之间的事，和你没关系，和我们父女感情没关系，你不要混为一谈。就是对你妈，我也尽量做到仁至义尽，尽可能将伤害降到最低，仍然保持我们这个家的完整……”

“你看看我妈现在的样子，她都瘦的脱形了，我回来差点都认不出来她，这是最低的伤害，那么再大的伤害是什么样？”

浦诚忠耐着性子说：“晓华，事情已经发生了，我已尽了最大努力去弥补过失，你说说看还有什么更好的解决方式？”

“很简单，你和那个女人一刀两断！”

“我倒是想和她一刀两断，但是那个孩子也是我的骨肉，我不能不管。我要看孩子就必须和他母亲保持联系，孩子的监护权在母亲手里。”

晓华盯着自己的父亲，气得浑身发抖：“说来说去，你就是想什么都要，什么都得到。爸爸，天底下没有这样的好事，你想和他们保持联系，就不要和我们保持联系！”

浦诚忠“噌”地站了起来：“晓华，我已经说过，这是我和你母亲之间的事，你已经成人，爸爸一直都希望你有个最美好的前程，你现在正走在这条路上，照顾好你自己，奔你自己的前程吧，不要参和到我和你妈的事情中。”

晓华哭道：“爸，你这样做，我不会有前程了，无论我在事业上多成功，可是我的家没有了，我不再相信男人了，我不会结婚，不会再有幸福的！”

“我劝你好好考虑，不要亲手毁了这个家，毁了和你同甘共苦了二十年的妈妈，不要得到一个儿子毁了你的女儿！”

说完，她转身出了书房，留下浦诚忠站在原地发呆。

浦诚忠苦笑。

晓华能言善辩，在高中时就是学校辩论队的一辩手，出去比赛风头最健，也因为这个经历，使得她把职业理想定在当律师上。

现在把这个特长用在父亲身上了，果然唇枪舌剑。

更可怕的是她的态度，一百八十度的转变，过去那个最贴心的女儿突然就以头号敌人的姿态出现，让浦诚忠实在难以接受，也十分寒心。

她竟然一点都不念父女情分，这么多年对她的宠爱抵不过这点变故？自己还巴巴地等到她离开家之后才和秋棠摊牌，她怎么不想想，手心手背都是肉，当父亲的岂能偏心？何况那孩子也是她的弟弟，他们有血缘的。

毕竟还是个孩子，不能和她一般见识。想来想去他觉得还是得从秋棠这儿入手做女儿的思想工作。

出了书房，浦诚忠发现厨房和客厅都没有人，来到楼上看到自己的卧室也是空荡荡的，再仔细看看，只有女儿的房间透出灯光，传出说话声，想来是她们娘俩在说话。

原来晓华有事都愿意和他讲讲，这一刻他突然有了被隔离在这个家之外的感觉。

等到秋棠回到卧室，看到他倚在床头发呆，问道：“怎么还没睡？”

浦诚忠叹气说：“晓华这孩注气太硬了，遇事一点弹性都没有，你得劝劝她，凡事要多包容才行。”

秋棠听了这话有点不痛快：“你怎么不包容她一点？冷不丁知道自己有个弟弟，你让她怎么接受得了？这能怪到孩子头上吗？”

“所以我让你劝劝她嘛！事情都发生了，就得试着去接受，否则怎么办？把那孩子塞回去？以后出社会遇到不顺她心的事多了，像她那么倔，还不碰的头破血流？”

秋棠想着晓华劝自己的话，不由得也叹气：“这孩子像谁了，怎么这么一副宁折勿弯的脾气。”

“宁折勿弯，听着好像是多么有志气，其实是莽勇，是不知进退，是死心眼。”浦诚忠没好气地说。

源济

（七）

感恩节这天有朋友请他们全家参加PARTY吃火鸡，晓华是最受欢迎的人，她是周围中国人圈子里第一个上了哈佛的孩子。家有高中生的父母都会拉着她问一些申请大学的事，还有的干脆就拉着自己孩子过来让晓华现身说法。

往斥种PARTY是浦诚忠最得意的时候，女儿是他的骄傲，可是这一天因为女儿视他如无物，他自己颇觉无趣，失去了谈笑风声的兴致，端着酒杯就走了神。

晚上回到家，晓华到厨房喝水，看到妈妈正在把一粒药片放到嘴里，然后喝口水仰头吞了下去。她上前问道：“妈你吃什么药？以前从没看到你吃药。”

秋棠犹犹豫豫地不想说，问她：“你下来干什么？要喝水壶里有刚烧开的。

晓华还是刨根问底：“你到底在吃什么药？”

秋棠低头说：“你知道我脑神经一直不好，入睡有点困难，医生建议吃点药帮助入睡。”

“你吃安眠药？”

“算不上是安眠药，帮助入睡的♀种药没有什么副作用，不会上瘾。”

晓华又心疼又气，叫道：“妈！”就再也说不出话来，真正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妈，你离了他怎么就过不下去了！为什么这么糟蹋自己，受这份罪？”

秋棠摇头：“我不知道离了你爸还怎么过日子，我从来就是和他在一起的，现在痛苦，离开了只怕更痛苦。”

“没离开你怎么知道？也许不痛苦了呢？妈，你知不知道你现在这个样子都不像你了。”

“晓华，感情的事不是快刀斩乱麻可以解决的，由不得人，有时我会想至少不是我一个人受苦，那个女人心里只怕更不好受。”

“你现在这个样子还管她好不好受！你自己好受她不好受才叫厉害。要不你搬到波士顿吧，在学校边上租个房子，咱俩一起住，我以后也不用和别人合租房子了。”

秋棠吃惊地看着女儿，她一直以为晓华在说气话，看这样子她真的是想彻底离开她爸。

“搬过去，那这个房子怎么办？”

“卖了，还留给他们啊！”

“你爸不会同意的。”

“由不得他，我早就想好了对策。”

晓华叹口气说：“不过你不想离开我爸，我走之前会先去找那个女人谈，看她能不能知难而退。”

“你要去和她谈？怎么谈？”

“你不离开，只有让她带孩子离开。”

“她不会的，这么多年都等了。”

“不肯的话，那他们就要为此付出代价。”

“付出什么代价？”

“你不用管了，我自有办法。”

她看着女儿，惊异一夜之间女儿完全变了，那份天真活泼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坚定和沉着，在神态上看着完全是个陌生的孩子了。

秋棠不由得心酸，家生变故，逼得孩子一夜成熟起来。

秋棠自己一直都没有勇气去找叶霓，没想到女儿一得知这事就决定去做。

不由得又担心起来，女儿好像很有把握的样子，会谈出什么结果来？
浦诚忠本来想趁女儿来家过节多陪陪女儿的，只是看女儿横眉冷对的样子，干脆就跑到叶霓家和儿子亲热去了。

叶霓看到他，又惊又喜，问道：“怎么突然跑过来了？不是说过节这几天都不过来了吗？”

浦诚忠说：“她们趁黑色星期五大减价去买衣服去了，我看着孩子，你也去逛逛吧，拿上我的信用卡。”

叶霓闻言喜上眉梢：“有你这句话可比买了什么衣服都高兴，难得你过来，我哪儿都不要去了，咱就在家里呆着吧。”

浦诚忠听她这么说，心里感动，上前握着她的手，拉她坐在身边，看着儿子跑进跑出，受伤的心得到些许安慰，又感觉到了家的温暖，家的气氛。

只是想起晓华的脸色和话语，不由得就叹气不已。

叶霓看他心事重重的样子，问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浦诚忠摇头：“没什么，晓华那孩注气太倔，知道了咱们的事，不依不饶的。”

叶霓奇道：“她不是和你关系最好吗？你事事为她着想，那么大笔的大学学费毫不犹豫地为她拿，她有什么好不依不饶的？”

“她觉得我有了儿子不要她了。”

“你心里待她比谁都重，她要是连这个都感觉不出来，可真是白疼她了。”

浦诚忠又长叹一口气：“物极必反，看她的样子，这次只怕不肯善罢甘休。”

叶霓撇撇嘴不以为然：“她能怎么样？说到底还是个孩子，发一阵脾气过去了，怎么说你是她父亲。”

浦诚忠说：“你不了解她，她向来做事有股子不屈不挠的劲头。”

他向叶霓说起一件他至今难忘的事。

“那是晓华刚来美国不久，刚刚五岁，一句英语都不会，去上学前班，有个小男孩经常冲她做鬼脸，总想欺负欺负她。有次趁老师没注意在她画好的画上倒上颜料，她上前揪着那孩子的衣服不撒手，大声用中文喊老师，那个小男孩为了挣脱，撬她的手指头，推她，衣服都要撕破了，她小脸憋得通红死死地揪住不放。”

叶霓说：“她性子是挺拧的。”

浦诚忠说：“还没完呢。老师听见声音过来了，她指着画，比划着那孩子的动作，让老师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老师还真弄明白了。”

“那老师怎么处置的？”

“老师认为男孩子有错，她揪人家衣服也不对，指着墙角让他俩都去肪，她瞪着老师用中文说了一大串，意思是我没错，你不能惩罚我。老师虽然明白她的意思但是话说出来了又不想收回去，还是逼着她去墙角，她硬是挺着不去，只是两只眼睛使劲盯着老师。”

“老师下不来台，就叫来了校长。校长将她领到了校长室，她不哭不闹，将事情经过又讲了一遍。校长听不懂她说的话，没办法就给父母打电话。我到了校长室看到几个老师围着她给她讲道理，那阵势我看着心里都有点怵，可这孩子站在那里仰着脖子瞪着大眼睛坚定地看着每一个人，满脸都是我没做错事你们冤枉我的表情。

看到我，她眼里有了泪花，可是依然条理分明地将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我，并说那个孩综负她好几次了，如果不揪住他他就又逃掉了。”

“后来呢？”叶霓问。

“校长了解了来龙去脉后跟她道歉，说是因为老师听不懂她的话才要惩罚她，希望她尽快学会英语，就知道如何和老师沟通了。直到此时，她才扑到我身上委屈地大哭起来，在场的几个老师都忍不住跟着叹气。

她很快就学会了英语，在学校里如鱼得水，再也没受过欺负。”

“当时我就看准这孩子将来肯定有出息，不是因为她聪明，而是她的性格坚韧。”

叶霓说：“坚韧也不至于用来对付自己的父亲吧？父女连心，如果当妈的不在后面起作用，孩子自己和你能有多大的冤仇。”

浦诚忠看看她：“你不知道，十个秋棠也没有一个晓华能量大，她妈能控制住她事情就好办了。”

叶霓看浦诚忠维护秋棠，刚想反驳，猛然间回过味来，晓华闹得越大对自己这边越有利啊！闹翻了，那个秋棠还怎么有脸占着茅坑不拉屎？浦诚忠在那边寒了心，自然会一心一意地过来和自己过日子。

所以她笑笑对眉头紧皱的浦诚忠说：“你不用担心了，难道养孩子还养成了白眼狼不成？她读书还能白读吗？对自己父亲都不讲情分，再有出息有什么用。现在翅膀还没硬呢，就这样无情无义的，以后成个什么人物了还爹妈不认了？”

说得浦诚忠更鉴不打一处来。

源济

（八）

晓华和妈妈逛完商店买了几件衣服，回到家就做到电脑面前忙乎了起来，一直到半夜才睡觉。

第二天是周六，她又忙了一上午，打印出一些东西，然后一付大功告成的样子，关上电脑，下楼来问秋棠要叶霓的地址电话。

秋棠说你真的要去啊？

晓华说：“你不用担心，我只是去和她谈谈而已。”

吃过午饭，她一个人开着车来到了叶霓的门前。
叶霓正在家里上网，突然听见敲门声，心里有几分纳闷，她这里鲜有人登门拜访。

打开门，发现门外站着个年轻女孩，亭亭玉立，面目姣好，一双眼睛黑白分明，静静地打量着自己。

叶霓看着眼熟，猛然想起这位是谁了。晓华曾到实验室去过，叶霓见过她，那时还是个活泼的孩子，如今竟这样成熟沉稳了。

晓华开口说：“我是浦晓华，相信你知道我是谁，想和你谈谈，可以吗？”

叶霓想起昨天浦诚忠说的，晓华会对此事不依不饶，想不到她今天就亲自上门来了，心里不由得就戒备起来。

晓华看出了她的防备，笑笑说：“我就是想和你聊聊，你放心。”

女孩笑得很自然，只这一句话，叶霓顿时感到自己在她面前已落了下风。

暗想，曾经自己也是个大方爽朗的人，怎么现在这样委琐起来，“居移气，养移体”难道几年妾身不明的日子让自己的心理都跟着阴暗起来了吗？

心里气闷，脸上还得挤出笑来：“请进，请进。”

晓华进了屋，打量着客厅中铺满一地的玩具和儿童书，沙发上凌乱的衣服毯子，水槽中未洗的碗筷，还有叶霓略微发福的身材，不修边幅的样子……

她不由想到自己那个向来是里里外外都收拾得干净利索的父亲，想到自己一尘不染的家，爸爸竟然可以忍受这样的脏乱，为什么？只为了她年轻？为了儿子？

叶霓趁晓华愣神的功夫略显尴尬地把沙发上的杂物推到另一边，请晓华坐下。

晓华看到叶霓也在旁边沙发上坐了下来，开口说：“我来这里是想请你离开我爸爸。”

叶霓没想到她这样开门见山，楞了一下，回答说：“不是我不离开你爸爸，是你爸爸离不开我们。”

晓华看着她说：“我妈妈是个传统女人，从一而终那种类型的，她肯定不会和我爸离婚的。你不离开我爸，只有当一辈子的地下情人。你这么年轻，长得也挺漂亮的，又有博士学位，在这里想找个合适的人结婚很容易，为什么要给人当一辈子情人？”

叶霓听她的话脸色有点阴晴不定起来，说：“你爸是因为顾及到你的感受才没有立即和你妈离婚和我结婚，你已经上大学了，不管你妈妈是否愿意，你爸早晚都要离开她的。”

“那是我爸的借口，他怎会顾及别人的感受？他顾及过你的感受和我妈的感受了吗？如果他想和你结婚，这里是美国，有的是办法可以达成愿望。他只是耗着你而已，我妈耗着他，他耗着你，你们两个女人谁都过不痛快。我妈至少还有个壳，你这样耗着不把自己一辈子都耗进去了吗？所以我劝你离开他，早离开早些过正常的日子。”

叶霓心里震惊，这个女孩子不愠不火，却像拿着把刀子一样捅向你的痛处。

她说的何尝没有道理，浦诚忠如果肯和自己结婚，怎么会没有办法！只是这么多年都等了，孩子也为他生了，可以说是到了最后关头，无论如何也要坚持到底。

她用手捋了捋头发，沉思片刻说：“晓华你还小，只怕还没有经历过爱情，有些事情不是理智可以主宰的。你爸爸早已经不爱你妈妈了，你妈所拥有的那个壳只是个空壳而已。不管你承不承认，我和你爸可以说为了你而牺牲了这几年的时光，现在你已经成人，我们很快就会合法地在一起了。”

晓华抿抿嘴：“只怕这是你一厢情愿的想法，我妈不会离开我爸的，我爸更不会不管我们的，我们全家拖就把你拖死了。你还这么年轻，可以过各种各样的好生活，为什么要搅到这样的浑水中来？何况你把幸福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又怎么能心安理得？

说得叶霓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不知该顺着她说还是逆着说好。

她稳稳神冷静下来问道：“你一点都不为你爸爸想吗？你和你妈这样做，痛苦的是你爸爸，他那么爱你，处处为你打算，而你一点都没有为你爸着想，没有想过他想要什么，想过什么样的生活。”

晓华提高了声音，语速也加快起来：“他为他自己打算的已经够多的了，还用得着别人为他打算。我妈跟着他过了多少苦日子，等到他混出头了就想把我妈扔掉了！他不是什么好东西！你如果一直跟着他，他现在怎么对待我妈，将来就会怎么对待你！他实验室里年轻女学生年年来，随便勾引一个也可以为他再生个女儿儿子出来！”

叶霓斥道：“你这是说的什么话？你怎么可以这样说你爸爸？”

晓华冷笑道：“不管你离不离开，他都会重演勾引女学生这一幕的，你记着今天我说的话，走着瞧好了。”

叶霓暗暗心惊，难怪浦诚忠忧心忡忡，他这女儿恨他入骨了。而且她多有心机，仿佛无意的气话，已在自己心里埋下了猜忌浦诚忠的种子，偏偏自己明知道她是有意为之，还是要着她的道，以后只怕对实验室的女学生都难以释怀了。

这个女孩子才十八岁，就如此难缠，如果自己的对手是她而不是秋棠，只怕毫无胜算。

这时候，晓麟从卧室里光着脚跑了出来，好像是刚睡完午觉的样子。爬到他妈妈的身上，瞪着眼睛看着对面的晓华。

晓华也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原来这就是那个儿子！他长得并不像浦诚忠，像叶霓多一些，看着他充满稚气的小脸，晓华心情复杂。如果在正常情况下自己有这么个弟弟，不知会宝贝成什么样，肯定天天领着他玩，给他买他想要的玩具，而现在的情形，自己心里浮现出的只是厌恶而已。

叶霓没有向儿子介绍晓华，起身对晓华说：“失陪一下。”领着孩子到厨房，找了些零食让他吃，这才回来坐下。

晓华看向她问道：“你会不会离开他？”

叶霓目无表情：“问问你爸他会不会离开我？”

“他到了该舍弃你的时候，会的，他不会为你舍弃他拥有的另外一些东西的。”

晓华倾身向前：“我已经打好了给学校的信，如果我爸决定和我妈离婚，我就把信交给学校，将他在已婚状态下和女学生同居并育有一子的事大白于天下，你想会出现什么结果？他的工作一定保不住的，背着这种污点再找教授职位只怕也难，到那时你得养着他了。”

叶霓大吃一惊，她想不到晓华会孤注一掷到这种程度。再也按捺不住尖声叫道：“你疯了！你的大学学费还要靠你爸出呢！你家的大房子靠你爸供着，你这么做毁得不仅是你父亲，还有你自己的生活！”

晓华微微笑道：“我的生活不劳你操心，你还是想想你自己吧，我劝你现在就离开他，不要等到那时候你变成了他的救命稻草，你想甩他都甩不掉了。”

“谢谢你的招待，我走了。”

留下叶霓愣愣地站在那里发呆。
晓华出了门，冷风吹过来，方觉后背凉嗖嗖的，原来不知什么时候已出了一身的冷汗。低头看看，手指都在微微颤抖。来的时候她知道这件事自己必须要冷静自持才能压住阵脚，因此表面上力图镇静，其实心里的紧张难以言表。

回到家，秋棠忐忑不安地迎上来：“回来了，你见到她们了？”

“见到了。”顿了顿，又加上一句：“都见到了。”

秋棠握住女儿的手，发现她的手指冰凉，赶紧拉着她进了厨房，给她冲了一杯热气腾腾的牛奶巧克力。

晓华接过来慢慢啜饮着，半天没说话。

秋棠问道：“你跟她说什么了？”

晓华放下杯子，回自己屋子里拿来一个文件夹，从里面取出一封信，对秋棠说：“妈，这封信你收着，以后或许会用上。”

秋棠不解：“这是给谁的信？”

“给学校的。我去跟那个女人讲，如果她不离开我爸，我会告诉学校他们之间的丑事，让他们身败名裂，爸爸的工作肯定要丢，有了这样的坏名声，他再也找不到工作。到时候我爸什么都没有了，那时她就竹篮打水一场空。”

秋棠瞪大眼睛看着晓华：“天啊，晓华，你可不能这么做，你会彻底毁了你爸爸，他奋斗了一辈子好不容易熬到现在的位置……”

晓华“哼“了一声：“我就是要毁了他。”

秋棠声音急迫起来：“晓华，你这孩子怎么变得这么偏执，那是你爸爸呀！”

晓华闻言哭喊道：“他不是了！从知道这一切的那一刻他就不是了！我恨他！我恨他！我从来没有恨过一个人像恨他这样！他已经毁了你的生活，毁了我的生活，我也要毁了他的！毁了他们的！”

秋棠忍不住跟着抹泪：“可是孩子，不管怎么样他生你养你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血缘关系是抹杀不掉的。你一时冲动作出难以挽回的事来，自己以后也会心里难安的。你是他女儿，不管他犯了什么十恶不赦的错，都应该试着去原谅他。”

“我不原谅，你就是因为这个态度才让他欺负得这么惨！”

秋棠边思索边说：“我了解你爸爸，从来都是以孩子为重，他不会离开他儿子的，他肯维持现在这种状态已属不易，对我也算仁至义尽了。你只怕白费力气了，你撕破脸皮和你爸闹，到最后，你爸铁了心搬去跟那个女人过，我们就真的失去他了。”

晓华气道：“妈，你真是有病啊！这样子是他对你仁至义尽？失去他怎么了？天塌下来了？

秋棠说：“你爸做的事自然拿不到台面上，可是他也不是最坏的就是了，多少人一脚将老婆孩子踹出门，直接将小婆领进门。”

晓华“哼”了一声 “没领进门他的心也都在那里，你留着他的人有什么用？”

秋棠茫然地看向窗外：“看见他，至少心里知道这个人还在，这个家还在，虽然不完整，好过没有。”

秋棠转过头来紧紧抓住女儿的手：“晓华，你答应妈妈，以后无论出现什么情况，你都不能把这封信交出去，听到没有？这不是由你来做的事。”

晓华固执地盯着茶杯，不吭声。

秋棠急到：“晓华，妈妈求你了！你爸再不好，对于你他是个十全十美的父亲！你毁了他，你自己也不会好过的，只怕你自己也要跟着一起毁了，而我再怎么怨你爸，也不希望他落入那样悲惨的境地。”

晓华抬起头来，像看着陌生人一样看着妈妈，黯然道：“妈，这个家再也不是原来的家了，你和爸爸都变得这么陌生，原来我根本不了解你们每一个人，我们之间的想法差的这么多。”

她自以为找到了迎头痛击负心人的杀手锏，在妈妈这个受害者——自己想方设法要帮助的人眼里，那却是自己忘恩负义的见证。

她心灰意冷地说：“我答应你，以后不管怎样都不会去告他的。”

说完，从秋棠的手中挣脱出自己的手，推开杯子，起身走出了厨房。

回到楼上她自己的屋子里，坐在桌边，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光秃秃的树干，只觉心里茫茫然无所归依。

秋棠站在那儿，满心的苦涩。胃口又开始疼了起来，在强烈的疼痛到来之前，她赶紧从抽屉中翻出几粒止疼片，就着晓华喝剩下的巧克力吞了下去。

等到胃疼稍稍平息，想起晓华的脸色，走上楼来敲女儿的门。

晓华看着站在门口妈妈，无语。

秋棠说：“你不能全盘否定你爸爸对你的感情。你看看床下那几大箱子照片，是你爸爸从你出生就开始拍的，他对你那真是含在嘴里怕化了。初中之前你一直都是和爸爸比较亲的，上了高中，青春期到了，你才渐渐的变得和我比较亲了。”

晓华冷笑道：“你算算时间，我上了高中后他有儿子了，才顾不上和我亲的。”

秋棠叹气：“你不能因为这件事就变得愤世嫉俗。晓华，有容乃大，和别人相处时，一颗包容别人的心比什么都重要，天底下哪有完人？你揪住别人的错不依不饶，最后伤害的还是你自己，你以后也要恋爱结婚生子，到时你就知道，一个女人，柔能克刚，太刚则易折。”

晓华扭头看先窗外：“我以后不会结婚的。”

秋棠骇笑到：“怎么可能不结婚，那不成了孤家寡人了？”

晓华说：“我就是不要结婚了∫了一个好丈夫，在一起生活了二十年，发现他在外面养的儿子都四岁了！捧在手心里养的孩子，不稀罕了，就扔到地上，管她是死是活，这样不负责任的自己无法掌控的生活，我不要，我也不想去伤害那个无辜来到这个世界上的孩子。”

秋棠看着晓华认真的脸庞，心痛难安，这孩子心里受的伤远比自己想象的重。

她抚着女儿的肩说：“孩子，我们家三口在一起有过许多好日子，幸福的日子，虽然现在我们都因为爸爸的背叛痛不欲生，但是，如果让我选择，即使提前知道这个结局，我还是会和他结婚，还是会养育你，我得到的爱和幸福远远大于痛苦。”

“妈---”，晓华听了这话，忍不住用双手搂住秋棠的腰把脸伏在了她的怀里。

正在这时，听见楼下传来浦诚忠的怒吼声：“浦晓华，你给我出来！”

源济

（九）

浦晓华走后，叶霓在家里越想越不是味儿，越想越心惊。

她冲进厨房，打开橱柜拿出一包薯片“喀嚓喀嚓”吃了起来。

浦晓华竟然以到学校告发相要挟，这绝对是不能接受的事。几年来，为了掩饰这段见不得光的关系，他们两人可是费尽了心机，叶霓甚至都脱离了中国人的圈子，形只影单地领着儿子过，儿子的幼儿园也选在远远的没有中国小孩的地方。

如今，总算毕了业，看到了曙光，半道杀出来的这个程咬金真真可恨。

叶霓边吃边想，不管怎样样自己都不能去对付浦晓华，因为自己一出头不管输赢都是输了，浦诚忠不会高兴他女儿在自己这儿吃瘪♀事得告诉浦诚忠，让他自己来管管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

想到这里，拿起电话打给浦诚忠。

浦诚忠在感恩节后要去加州参加一个会议并在会上发言，一些数据和图片还没有完全整理好，周末正一个人在实验室里干活。

接到叶霓的电话，他还以为是儿子出问题了，叶霓说：“你女儿刚才到这里来了.”

“什么？”浦诚忠闻言眉头马上皱了起来：“她来干什么？她说了什么？”

“你女儿把信都写好了，要到学校去揭发我们之间的关系，让你失业，一无所有。”

浦诚忠一听这话，又惊又怒，半天没说出话来，叶霓在电话那头喊他好几声他才回了一句：“你不用担心，我会处理好的。”

挂了电话，再也静不下心来整理数据。“啪”的一声将手里的一叠报告摔在桌上，换下衣服往家走。

一路上越想越气，至今为止他最忌讳的事就是被学校知道了他的师生恋情，从而丢掉工作。他在美国奋斗了十几年才爬到现在的位置，常年披星戴月地奋斗在实验室里，中间的辛苦岂是三言两语能够说尽的。

现在，自己的女儿要毁了这一切？

浦诚忠咬牙切齿地想：“真是养出了一只白眼狼了。”

到家时，心里的气已膨胀到了一触即发的程度，冲进屋子就大喊着女儿的名字要她滚下来。

秋棠听见浦诚忠气急败坏的声音，心里明白一定是叶霓和他通了气。晓华闻声立即像个小公鸡一样昂首挺胸进入了一级备战状态，站起来就往外走。

秋棠一把将她拉住，摁她坐下，轻声说：“你爸在气头上，你不要和他针尖对麦芒。你又不是真的要对他怎么样，犯不上在气头上说些伤和气的话，你不要下去，我去和他讲。”说着自己起身走到门外，轻轻将门关上。

来到楼下，看到浦诚忠站在楼梯口脸红脖子粗强压怒火的样子，心想这一辈子看到他露出这个样子一共也没有几次，一次是读博士时老板不让他提前毕业，一次是做助理教授时老板本来说好让他用自己的数据申请资助，到临头了老板变卦变成老板用那个数据去申请，现在加上这一次。

也就是说，他只有在事业受阻时才会真正动气。

秋棠说：“到你书房去吧。”

浦诚忠问：“浦晓华呢？她怎么不下来？”

秋棠斜他一眼说：“下来干什么？看你闹得那个动静，还有什么好话？”

“我TMD就是没有好话，你知不知道她要干什么？”

秋棠拉着他走进了书房，问他：“晓华她要干什么？”

浦诚忠怒气冲冲地说：“她要到学校告我去！你说这个姑娘养的，养出个内奸来。”

秋棠听了这话脸就沉了下来：“谁是内奸？你怎么知道晓华要告你？她告诉你的？”

浦诚忠的手一比划：“她跑到叶霓那儿去闹，告诉叶霓的！”

秋棠眯了眯眼，提高嗓音到“噢，别人的话你都信，自己的女儿反倒不信了。晓华是什么孩子你不清楚吗？她对你的感情你不知道吗？即使气头上她说了什么气话，你不去化解，还要跟着闹起来，我看你是被猪油蒙了心了！”

秋棠平时说话总是低声细语的，浦诚忠很少看到她提高嗓子说话，即便向她坦白叶霓的事，她也只是流泪，并没有和他大吼大叫，今天为了女儿，一反常态，变成了护犊子的母老虎一样，竟然当面斥责他，倒让浦诚忠愣在那里，寻思半晌，心里无趣，憋着气坐了下来。

秋棠又一字一句地说：“诚忠，不管你对我怎么样，我都可以忍你，可要是晓华因为你出个什么事，我会和你拼命，不要觉得我们娘俩好欺负，狗急了还跳墙呢！”

说完，扭头走出了屋子。

浦诚忠站起来，在屋子里踱来踱去，突然停下了，一脚将面前的矮凳踹到了墙角。
周日一大早浦诚忠就自己开车到机场搭机去加州开会，而晓华则在这天下午回学校。

站在初冬的阳光下，她看着一趟趟从厨房往她车里搬运各种吃食的妈妈，心里酸酸的，眼泪含在眼里，忍着不让它们流下来。

妈妈的肩膀，怎么突然间变得这么瘦弱单薄了？

妈妈，那么贤惠善良的妈妈，从来都不肯伤害别人，看到屋里有虫子都不肯打死，要拿到室外去放生的妈妈，现在被最亲近的人伤害成了这个样子。

妈妈这么老实，一个人留在这里还不得被那两个狗男女欺负死，怎么能放得下心。

秋棠将提前做好的晓华喜欢吃的东西都放稳妥了，直起身来对晓华说：“道上慢点开，不急，经常给家里来电话……”

晓华再也忍不住，拥住妈妈，脸伏在她的肩上，泪水无声地流了下来。

秋棠的眼圈也红了，其实她在心里更不愿意晓华走，这几天孩子在家里，才觉得又像过日子了，心里特别充实，如今又要回到那不见天日的状态里了，怎么能不留恋万分。

怕孩子不放心，只有强忍着说：“看你，又不是隔着千山万水，想回来就回来看看，再说再过一个月就是圣诞节了，转眼就到了。”

晓华止住泪说：“妈你再仔细考虑考虑跟我搬到波士顿去的事，我们娘俩可以生活得很好，何必在这里忍气吞声？”

秋棠心想，哪里是一句话的事，工作家庭朋友房子……想了想还是点头：“好，我考虑。”

晓华看着妈妈，长叹口气，紧紧地抱住了说：“妈你一定保重自己，有事随时和我联系。”

“好的，我会。”

晓华有一千个不放心一万个不放心，无奈终是要转身离开。

秋棠看着晓华的车驶远了，转弯了，还站在原地没动。想着刚才两人的对话，咧嘴苦笑。以前自己叮嘱孩子的话，现在怎么全颠倒过来了，变成孩子叮嘱自己了。自己这个母亲当得失败呀，让孩子这样放不下心来。

回到家里，一片死寂，好像晓华将所有的阳光、热力和人气都带走了一样。

她无事可做，打开电视看电视连续剧。

源济

（十）

傍晚时分，晓华来了电话，说是已经到了，秋棠放下心来。

不一会儿电话铃又响，秋棠看到屏幕显示的是“私人电话”，没有号码，不疑有他，金来说：“HELLO。”

对方不说话。

秋棠又说：“HELLO？HELLO？？”

对方还是不说话，秋棠疑惑地看了看话筒，正想挂掉，里面传来一个女声：“你好，是秋棠吧？我是叶霓。”

秋棠突然觉得全身发冷，看着话筒，不知该怎么办。

叶霓接着说：“我想和你聊聊，怎么样？”

秋棠戒备地轻声问：“你想聊什么？”

叶霓在那边用轻佻的语气说：“聊聊你的老公，聊聊我的老公，聊聊你的孩子，聊聊我的孩子，咱俩有这么多交集，话题还不有的是吗？”

秋棠的胃开始紧缩，她不知怎么样应付这个女人的嚣张。

只听叶霓在那边不知吃着什么东西，边吧嗒嘴边说：“浦诚忠今天出差，一大早特意到我这里和我亲热一番，你不知道吧？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你那像洗衣板一样的身材已经提不起他的任何兴致了！你说你现在还占着茅坑不拉屎，有什么意思呀？”

秋棠听了这话脑子“嗡”地一下，提话筒的手开始哆嗦起来，这个女人怎么可以无耻到这种程度？

她磕磕巴巴地回了一句：“你、你真不要脸。”就像电话烫手一样将电话扔回到座上。

站在那儿，一阵反胃，扑倒水槽边，狂吐起来。

叶霓在家里也慢慢挂掉了电话，拍掉粘在手上的爆米花，走到沙发旁坐了下来，冷笑。

自从晓华来后，她就陷入情绪低潮中。本来和浦诚忠这事马上就柳暗花明了，可是浦晓华一回来就把她的路全都给堵死了。

她不甘心，不甘心啊！五年的等待，难道就这样功亏一篑？

昨晚她把晓华说的话翻来覆去地琢磨，终于想明白这件事不是一点转圜的余地都没有，这件事的根本在于秋棠不肯离婚，如果秋棠自己主动求去，不就万事大吉了吗？

浦晓华再厉害，还不是要顺从她妈的意愿？

在吃了一包薯片一包饼干一碗冰激凌之后，她心里有了主意。

她不能再等下去，不能亲自对付浦晓华，但是对付对付秋棠，浦诚忠不会把她怎么样。

现在是最好的时机，那俩人都不在，该出手时就出手。

于是她给秋棠打了电话，而秋棠正像她想的那样，一个软柿子，捏着都不大过瘾。

她晚上还要打电话，要趁浦诚忠不在家这几天彻底将秋棠打倒，让她自己主动离开。
秋棠在家里吐到苦胆水都出来了，挣扎着漱漱口，踉踉跄跄地走到沙发旁倒在上面，脑子里好像是有个录音机一样，一遍遍地回放着叶霓那粘腻的声音。

一辈子没有经历过这样的耻辱。

她将身子缩成一团，靠在那儿双手紧紧环抱住自己，还是止不住全身不由自主的颤抖。闭着眼睛，泪水顺着眼角成串地流着，空荡荡的屋子里隔一会儿就响起一声她的梗咽。

不知过了多久，电话铃声又一次尖锐地响起，秋棠擦擦眼泪慢慢起身，来到厨房，看到电话上显示的还是“私人电话 “字样，知道又是叶霓打来的，全身的神经立即紧张起来，胃也跟着绞痛起来。

她本能地不想接这个电话。电话转到了自动录音上，听见叶霓发出蛇信子一样的声音：“秋棠，我有事找你谈，你怎么都不接电话，不做亏心事，怕什么呢？”

秋棠呆呆地听着，心里突然冒出一股气，自己怎么就这么软弱，叫她欺负到这种程度，抓起电话问道：“你有什么事，说吧。”

叶霓在那头笑到：“真的在家啊，那怎么不接电话？原来就觉得你这人不知进退，现在看来你连基本的礼貌都没有。下午我话都没讲完你就把电话挂了，是不是你听浦诚忠对你讲假话惯了，你听真话不顺耳了？”

不等秋棠搭腔，她又接着说：“你都奔五十的人了，怎么还不明白事？你女儿都成人了，我儿子正是需要爸爸的时候，浦诚忠的心都在这里呢，你死乞白赖地不撒手干什么呀？怎么离了男人就活不了了？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懂吧？你自己生不出儿子来还不让别人养儿子，恶不恶毒啊你？”

“他和我说看见你那死鱼脸就恶心，你自己都不照镜子吗？一个老女人还死缠着男人不放，你有没有自知之明？人家都不要你了，你还占着那个窝干什么？”

秋棠已气得全身发抖，满脸涨红，嘴巴肌肉僵硬的不听大脑控制，说话都走音了，一字一顿地说：“我占着这个窝是自己的窝，光明正大，不为别的，就不想倒给你，你就当一辈子第三者吧。”

说完，把电话使劲放回去，又气又恨又感到羞辱，捂着胃口慢慢蹲了下来。

脑子里像是有千军万马碾过一样，乱成一团，疼成一团。

她恍惚间想起了十多年前发生在加州的纪然冰事件。

纪然冰是个美丽聪慧的青岛女孩，二十三岁时在大陆邂逅台湾最大的电子通信设备公司老板，时年五十八岁的彭增吉，两个人一见钟情，坠入情网。纪然冰后来怀孕了，彭增吉将她移民美国，她在美国产下一子。孩子仅五个月大时，母子俩在家中惨遭杀害，小孩被残忍的凶手用枕头捂死，纪然冰身上被捅了十八刀，开膛破肚，横尸沙发，双眼未闭，死不瞑目。

彭增吉一直有家室，太太林黎云端庄能干，陪他白手起家做大了公司，并育有两个儿子，他们一家也住在美国。

林黎云很早就发现了老公和纪然冰的奸情，曾多次逼迫彭增吉和纪然冰分手，都没有结果，后来彭又背着老婆将情人办到了美国。

纪然冰死亡现场未留任何直接证据，显然凶手当时是戴手套作案。法医从纪然冰左臂一块留有咬痕的皮肤上提取了唾液残留物，进行了DNA检测，其结果与林黎云的血样DNA相符，于是警方认定林黎云为此案最大的嫌疑犯，并诱使已回到台湾的林黎云回美接受问询。

该案从案发到最后结案历时八年，其中法庭审判过程一波三折，被誉为华人版“辛普森案”，轰动一时。

当时除DNA检测结果之外最重要的一个证据是一段对话录音。

当时林从台湾回来后拘押在看守所里，彭增吉第一次去探望她，一见面就急切地用中文问她：“到底是不是你干的？”林说：“是她先扑过来打我的！”而后还说纪然冰用孩子逼她离婚等等。旁边监视的警察因为听不懂他们说话，就用录音机将他们说的话录了下来。

检察官推断林黎云通过检查彭的通话记录发现了纪然冰在美国的踪迹，并在电话里和纪发生了争吵，后来林黎云准备到纪然冰的住处找她算账，却发现纪然冰有了儿子，因为美国非婚子女与婚生子女拥有相同的继承权，顿时心生杀机。

最后陪审团一致认为林黎云谋杀罪成立，法官当庭判她无期徒刑，不得保释。

后来彭家出钱请了 “辛普森案”的辩护团，包括华人刑事鉴识学家李昌钰，重新上诉重申该案，律师认为那个录音证据侵犯了嫌疑人的权利，不能作为证据使用；DNA证据只能证明案发时林黎云在场，却不能证明一定是她杀了纪然冰；同时李昌钰提出现场另有一个男人在场……经过反复的庭辩，最后法庭改判林为11年有期徒刑，因为她不是美国公民，所以立即递解处境。

她回到了台湾就恢复了自由身。

当时洛杉矶的大陆人和台湾人为此案分成壁垒分明的两派，在报纸电台电视台上社区等地打的不可开交。台湾人认为纪然冰不要脸，勾引别人老公，咎由自取。大陆人认为林黎云从杀人的那一刻起，就从受害者变成了害人者，纪然冰罪不该死，何况还有那个无辜的孩子。

秋棠他们当时住在洛杉矶，她记得自己在家里和浦诚忠讨论这个案子以及在朋友聚会中，都是坚决地站在纪然冰一边，谴责彭增吉的不负责任，谴责林黎云的残忍和凶狠。

此时此刻，她还会是那个立场，说同样的话吗？

她想起了林黎云被捕后说过的那句名言：一碗饭你抢去了半碗，还嫌不够，还想要整碗。

叶霓现在就是想要整碗。
秋棠想如果此时手里有把刀而叶霓就站在面前，自己会不会扑上去捅她一刀？

她摇头，自己哪里有那样的狠劲，说到底正因为自己性子软弱，浦诚忠和叶霓才骑到头上来欺负。

不想离开浦诚忠，可叶霓如今已像是插在肉里刺，轻轻一动就剜肉剔骨一样，这样的日子又如何过得下去？

秋棠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厌弃自己，被人作践到给踢翻在地还要往脸上吐口吐沫，自己只是选择忍受而毫无反击之力。

夜已深，她头昏脑胀却了无睡意，吃了一片安眠药躺在床上，只是辗转反侧，下半夜只好起身再吃一片药，总算迷迷糊糊地合上了眼。

早晨起来，十分疲累，本来晓华回来的这几天她的精神和身体状态都好了许多，只这半天一夜的煎熬，就把她又打回到了之前的状态。

她前一天晚上没有吃饭，早晨也没吃饭，夜里又没睡好觉，上班时精神难以集中，频繁出错。

好不容易熬到下班，回到家，熬了一小锅粥，要养养一直隐隐作疼的胃。做好了饭，炒了个青菜，正待要吃饭，电话铃响起来了。

她一看，又是叶霓打来的。

本来平静了一些的情绪一下子又被这个铃声划破，秋棠全身立即变得僵硬起来。

她知道自己不能再接听叶霓的电话，脑子里面有根弦已拉得太紧了，再拉就要断了。

在刺耳的铃声中，她慢慢地将电话线拔了下来。

耳根一下子清净下来，因为太清净了，耳朵里嗡嗡的回声不断。

她回到饭桌前重新坐下，拿起筷子，却已食欲全无。

源济

（十一）

浦诚忠因为女儿晓华对他的恶劣态度而迁怒于秋棠，所以这次出差后没给秋棠打过电话。

这天一大早，却突然接到晓华的电话，问他这两天是否和妈妈联系过，因为她昨天给家里打电话不通，给妈妈打手机直接就转留言了，今早还是不通，不知她发生什么事了。

浦诚忠问：“你有没有往她的实验室里打电话?”

晓华说那个号码以前存在老手机里，因为从来不用，换手机后就找不到了。

浦诚忠说我有，我给她往单位打电话看看是怎么回事。

讲电话打到秋棠实验室，秋棠来接电话。浦诚忠劈头盖脸就问：“你怎么回事儿？晓华说家里电话和你手机都打不通。”

秋棠从兜里摸出手机，看了看说：“噢，手机没有电了，我忘充电了。”

“那家里电话是怎么回事？”

“我拔下来忘插回去了。”

“你没事拔电话干什么？”

秋棠不语。

她想起了叶霓说的那些话，他临出差前还专门跑到叶霓家去，心里酸痛气恼。

浦诚忠在电话那边说：“你给晓华去个电话吧，我在这里开会忙得要死，你就不要再添乱了！”

说完就挂了电话。

秋棠马上给晓华打电话，告诉她自己没事。她一方面怕晓华担心，另一方面怕女儿做出什么过激的行为来，所以就没有讲叶霓来电话骚扰的事。

回到家，怕晓华再打来电话，她又把电话线插了回去。但是她总是担心电话响，担心再看到那个“私人电话”的字样。

不管在干什么，她的耳朵都竖着，精神都集中在电话上，电话不响倒还罢了，一旦响起来她就会吓一跳，神经绷得紧紧的。

这件事不能和女儿讲，也不想和浦诚忠讲，更不宜和外人讲，紧张情绪一点发泄的渠道都没有，压抑之下，秋棠整个人就变得神经兮兮起来。

不过几天时间，她已发展到了听不得电话铃响，实验室里的电话一响，她经常会一个激灵将手里拿的东西掉到地上去。

夜夜失眠，靠吞食安眠药才能勉强睡一会儿，精神越来越恍惚。

周五早晨一上班，对面走来的人都看向她的脚。原来她穿着拖鞋，那种厚厚的绒毛拖鞋就来到了实验室。

她出门时忘记了换鞋。

老板将她请到他的办公室，对她说她最近一段时间频繁出错，已给实验室的工作带来很多负面影响，她现在的精神状态已不适合在实验室工作了。如果她休息一段时间之后，能够恢复到以前的工作状态，那么她可以回来看看是否还有合适的位置。

秋棠，失去了工作。
浦诚忠精明能干，向来心细如发。会议结束后他在返程的飞机上，闭目沉思，想起那天晓华打来的电话以及秋棠说的拔了电话忘插回去的话，联想到叶霓自拿到学位后日益嚣张的态度，对于他不在家时发生的事就大概猜到了几分。

不由得叹气。

他自小家境贫寒，自小就完全靠自己的聪明才智及发愤图强才考上大学，又漂洋过海到美国自费留学，咬着牙拼命干，半生拼杀，终于熬出头。辛苦了大半辈子，心中几分自傲，亦有几分自怜。遇到年轻充满活力的叶霓，突然想放纵一下自己，想犒劳一下自己，要抓住青春的尾巴，重温年轻时的激情万丈……。

当两个人的关系固定下来，随着生活中的大小琐事慢慢浮上台面，激情渐渐就淡化了，待到尘埃落定，他发现自己得到激情的时日是那么短暂，后遗症却永远地留存下来。

在这件事中，他最大的收获不是爱情，而是得到了梦寐以求的儿子，但同时他也失去了很多宝贵的东西，比如女儿的爱与尊重，还有过去那种平静却温馨的生活。

貌似享受着齐人之福，实际上现在哪个家都不像个家，两个女人都不痛快，自己更是焦头烂额。

秋棠是个好伴侣，但是这么多年过下来，早已失去了热情；和叶霓刚开始的时候她还算是个好情侣，如今却一心想当伴侣，可惜她不是那块料。

在一起时间越长，越觉得她骨子里有股低俗的东西，时不时地冒出来，她自己完全不自知，因为不自知，所以无论受过多少教育都改变不了，遇事不自觉就流露出来。

如果没有儿子，只怕他早就和叶霓散伙了。

浦诚忠想到回去后要面对秋棠的憔悴和叶霓的愤懑，不由得用两手大拇指使劲揉揉太阳穴，又长长地叹口气。

他下了飞机取出车子回到自己家。

虽然知道秋棠最近一段时间一直憔悴不堪，开门见到秋棠却还是被她的样子吓了一大跳。

秋棠眼窝深陷，脸色蜡黄，头发枯草一样。

“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浦诚忠皱着眉头问道。

秋棠见到浦诚忠，眼泪不由流了下来，低声道：“我工作丢了。”

“工作丢了？”浦诚忠提高了声音“你们公司裁员？”

秋棠摇了摇头：“不是，是我最近实验老出错，老板他不要我了。”

浦诚忠闻言张张嘴想说什么又闭上了，半天无语。

他知道自己对于此事难辞其咎，自从向秋棠摊牌，秋棠的情绪一直低落，失魂落魄的，上班大概精力也不集中才会频频出错。

进屋坐下之后，对秋棠说：“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你不是最近胃口不好吗？正好趁机在家里休息休息，过一阵子再找个工作就是了，犯不着活不起了一样。”

秋棠擦泪，却不搭腔，心说我活不起了岂是为了工作的事！

浦诚忠坐在那里更鉴闷，秋棠的样子让他心里烦躁不已。

起身对她说：“我出差的衣服都在箱子里你给拿出来整整，那些袜子大概都臭了。我出去一趟。”

秋棠闻言愣愣地看着他，浦诚忠不和她眼光对视，扭身走到玄关穿鞋，打开门走了出去。

秋棠面如死灰。满腹的委屈本想等他回来和他好好说一说，谁知他屁股还没坐热就要去见那个女人。

她性子内敛，家里出了这样大的丑事，只觉得难以启口对外人诉说，母亲早已过世，即使活着以她的性子大概也不会对母亲讲，怕老人上火操心，如果有个姊妹或许可以说说心里话，可惜她上面只有一个哥哥，兄妹之间成年以后感情虽然不错，有些话却是说不出口了。

伤心、沮丧、羞辱、绝望在她心中交缠，像火山岩浆一样翻涌奔腾，却找不到出口发泄，直要把她烧成灰烬。
浦诚忠来到叶霓家，儿子见到他，一下姿到他的怀里大声叫着：“爸爸来了！爸爸来了！”浦诚忠拿出特意从加州带回来的玩具递给他，儿子高兴地又蹦又跳，浦诚忠的心情随之大好。

叶霓倚在墙边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问道：“刚回来啊？吃饭了吗？”浦诚忠知道她误会自己一回来就到这里而不是回家，心里有点腻歪，还是点点头，“嗯，吃过了。”

儿子拖着爸爸的手来到客厅，坐到地上让大人帮着打开玩具，叶霓也坐了过来。

浦诚忠淡淡地问道：“我不在家的这几天你是不是往我家里打电话了？”

叶霓闻言嘴撇了撇说：“她向你告状了？”

说这话就等于承认了她的确骚扰过秋棠。浦诚忠眼前浮现出秋棠苦涩的脸，声音就带了几分严厉：“我不在家你闹什么事？你还嫌不够乱啊！以后你有什么话跟我说就好了，不要直接去找秋棠。”

叶霓闻言脸色沉了下来：“和你说有用吗？我就是要闹事，不闹她什么时候能倒出地方来？”

浦诚忠忍着气说：“怎么没有用？我答应的事就会兑现，怎么就急在这一时了？你别再无事生非了，秋棠的性子和你不一样，你有话当面和我讲，别去搅合她。”

叶霓说：“什么叫无事生非？我都等了五年了，还要等到什么时候？你到现在还护着她，你既然护着她当初来招惹我干什么？”

浦诚忠听她这么说一直憋着的火就有点压不住了，有点蔑视地看了叶霓一眼：“你肯定是我招惹你吗？你……”

他毕竟年纪到了，知道话一出口就难已收回，所以及时将后面的更难听话吞了回去。

即使这样，叶霓的脸色也立即变得惨白，泪水一下子涌了上来，她抄起沙发上的一件衣服朝着浦诚忠甩了过去。

一边甩一边哭喊：“你这个混蛋！王八蛋！你去死！”

抄起手边能找到的东西打向浦诚忠，浦诚忠躲闪不及，被打中了好几下，扑过去抓住叶霓的手：“你疯了你，你这个样子和泼妇有什么两样！”

叶霓的泪水顺着脸胖哗哗地往下淌，她伤心欲绝地说：“我跟了你五年，最好的时光都给了你，躲在见不得人的地方为你养孩子，到现在我和孩子连个家都没有，你把我们娘俩置于何地？我就是疯了也是被你逼疯的！”

正闹得不可开交，浦诚忠的手机响了起来。

他松开紧抓叶霓的双手，从兜里掏出手机，一看是家里的电话号码。

他金来：“喂？”

只听那边是秋棠有气无力的声音：“诚忠，我肚子疼，疼得很厉害，你回来拉我上医院好吗？”

浦诚忠皱眉道：“下午我回去时还好好的，怎么会无缘无故就肚子疼，你自己原先就是医生，自己查查该吃点什么药就吃点什么药吧。”

“我自己按了按，只怕吃药解决不了问题，一定得去医院，我疼得开不了车，你回来送我一趟吧。”

浦诚忠听秋棠这么说，不像是假的，立即答应道：“我马上来。”

叶霓在一旁听了浦诚忠的话，知道他出差回来实际上是先回家了才到自己这里来，自己还自作多情地以为他心里只惦记着这边。

而不过小半下午的功夫，那秋棠就追过来叫人，真是欺人太甚。

她拦住准备穿外衣的浦诚忠说：“话还没说清楚，你不能走，她才是无事生非来闹，你这次顺了她，下一次她会变本加厉。”

浦诚忠说：“秋棠病了，我得回去送她去医院。我了解她，她不撒谎，她说要马上去医院肯定病得挺厉害，耽误了就危险了。

叶霓气得口不择言：“噢，她不撒谎，谁撒谎？她那么好，你怎么不一直跟着她过，跑到这里干什么？”

“叶霓，你讲点道理好不好？一日夫妻白日恩，就是个普通的朋友生病了也不能置之不理吧？”

“她这是扮羊吃老虎，你这次都顺了她的心，下一次你过来她还会找出其它理由叫你回去！你对她仁慈，就是对我和儿子的残忍，你知不知道？”

浦诚忠也急了，“你这不是无理取闹是什么！她病了能不管吗？我的心我的人都在这里，你还要怎么样？

叶霓恨道：“我不想怎么样，我就想有个完整的家！”她拦在浦诚忠的身前：“今天你别想出这个门！”

浦诚忠的嗓门也提了起来：“叶霓，你真当起泼妇了！让开……”

儿子不知什么时候跑了过来，哭着说：“妈妈爸爸你们不要吵了。”

浦诚忠赶紧走过去将孩子搂在怀里，轻声安慰道：“小麟乖，先回屋里去玩，爸爸这个周末领你去公园完，去吃冰激凌。”

他把孩子抱回屋里。然后大步走到门口，穿上鞋。叶霓依旧站在门口，两臂交叉在胸前，脸上泪痕未干，一脸决绝：“你今天哪里都别想去。”

浦诚忠铁青着脸，一声不吭，一手推开她，一手打开门就想出去。

叶霓反手使劲拽住他的衣袖，浦诚忠回过身来，用尽全力推向她，将她推倒在地，甩门而去。
秋棠在浦诚忠走后，又一次爆发了剧烈的呕吐，随后胃口剧烈疼痛起来。她像往常一样吃了止疼片。刚开始止疼片还能起一点作用，后来疼痛就越来越厉害，蔓延到整个肚子，头上开始冒出冷汗，手脚冰凉，她意识到身体出了大问题，马上给浦诚忠打了个电话。

放下电话后，她等了几分钟，疼痛已到了几乎让人虚脱的程度，心跳也跟着加快，她突然有种非常绝望的感觉，趴在厨房的台面上压着肚子，颤抖着给女儿晓华拨电话，告诉她自己病得很厉害，已给浦诚忠打过电话，他会回来送自己去医院。

晓华刚刚下课，听妈妈断断续续的讲话声，急道：“妈，快叫救护车，你别犯糊涂，他能靠得上吗？我马上赶回去。”

秋棠说：“你不用回来，我、我没事……”刚说到这儿，头一歪，人已昏了过去，话筒还握在手中，半个的身子依旧伏在桌子上。

晓华听见很轻微的一声响，然后那头就没了动静，大急，大声叫道：“妈！妈！！”

静静的听不到任何回音。

源济

（十二）

晓华马上挂掉电话，拨了911急救电话，将情况向接线员讲了一遍，对方说马上安排救护车赶过去。

晓华一边往停车场跑，一边又往家里打电话，电话里传来的一直是忙音。

她一遍一遍地打着，眼泪控制不住地往外流，顾不得擦一下，只是重复着按键的动作。

不过几分钟的光景，好像是过了几个世纪一样，终于有人金了电话。

一个急救人员刚把桌上的电话从昏迷的秋棠手中拿起来放回原处，电话铃就尖锐地响了起来，吓了他一大跳。

金来，听见一个年轻女子带着哭音的急切的声音，问他是谁，她妈现在怎么样了。

他告诉晓华秋棠已经昏迷，他们立即送她去医院，晓华问清楚他们要到哪个医院就结束了通话。

晓华在停车场找到了自己的车子，跳上去就往回赶。

她的车子在高速公路上以超过每小时120迈（190公里每小时）的速度疯跑，晓华双手紧握方向盘，依然可以感觉到冷汗一点一点从手心沁出来，嗓子眼里要冒出烟来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传来呜呜的警笛声，五彩灯光闪烁，晓华心里暗叫一声倒霉，赶紧减速打轮停到路边，将车窗摇下。

警车也紧跟着停了下来。不一会儿，一个年轻的警察出现在窗口处，让晓华出示驾照、车的保险及登记纸。

他翻来覆去的查看着哪几样东西，晓华的心里仿佛有团火在烧，突然压抑不住，大声对警察说：“我知道我超速了，你要开罚单就开好了，请你快一点，我要赶时间！我妈妈，我妈妈……”说到这里，眼泪再也止不住，喷涌而出，她两手捂住脸，趴在方向盘上痛哭失声，片刻之后觉出自己失态，强自忍住泪水，从纸盒里抽出一张纸擦擦脸上的泪，对警察说：“我妈妈现在在医院里生死未卜，她和我通电话时昏倒在地，救护车拉她去急救，我不知道她现在到底怎么样，我真的赶时间。”

那个警察不赞同地说：“赶时间也不能这样疯狂地开车，太危险了，你会在见到你妈妈之前先把自己的命送掉的！”

晓华点头：“我会小心，我可以走了吗？”

那警察说：“不行，你现在开车还是会超速，而且你的精神状态也不适合再开车了。”

他把手里的文件还给晓华，对她说：“你跟着我，在前面的出口出去，把车停到附近的停车场，我送你去见你妈妈。”

晓华的眼泪忍不住又流了下来，梗咽着说：“好的，太谢谢你了。”

晓华将车停好后，上了警察的车，警察带着她风驰电掣地往回走，虽然警车没有打开旋转灯，但是路上的车看到了警车还是纷纷规避，所以一路驶来畅通无阻。

浦诚忠回来的时候，正看到救护车“呜呜”叫着离开他们家的那个小区，他心中升起不好的感觉，但是不能肯定那车里拉的是否就是秋棠。回到家查看了一下发现家里没有人，赶紧掉头往医院开去。

在急诊室，他说明了自己的身份，找到了秋棠，发现她已昏迷不醒。

不由得大惊失色。

医生护士围着秋棠七手八脚地为她做各种检查，一个医生告诉浦诚忠可能是胃穿孔，需要立即进行手术。

他的手颤抖着在文件上签了字，秋棠很快就被推进了手术室。

浦诚忠神态萎靡，眼睛干涩，低垂着头在等待室里木然地坐着，脑子里混沌沌一片。

事情怎么会发展到这种地步？秋棠怎么会这么粗心？胃疼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怎么不到医院彻底检查？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医生进来向他说：“你太太确是得了急性胃穿孔，送来的有点晚了，胃液已大量进入了腹腔，引起了腹膜炎，我们正在修补清理，现在看来不至于有生命危险，请放下心。”

浦诚忠闻言松了口气。

二个多小时过去了，手术还在进行中，走廊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等待室的门猛地被推开，有个人旋风一样冲了进来，后面还跟着一个警察。

浦诚忠定睛一看，来人却是晓华，他大吃一惊地问：“晓华，你怎么回来了？”

晓华顾不得回答，只是问：“我妈怎么样了？”

浦诚忠把医生的话复述了一遍，只是刻意忽略掉那句“就医有点晚”的话。

晓华听说妈妈没有生命危险，一路上一直吊在嗓子眼里的心终于回到了原处，人一下子放松下来，只觉脑子一阵晕眩，身形晃了晃，跟在后面的警察眼疾手快扶住她，把她扶到椅子上坐下。

浦诚忠看着晓华惨白的脸色，到饮水机接了一杯水递给她。

晓华接过去喝了几口，抬头对那个年轻的警察说：“谢谢你！我没事了。”

警察点点头，对她说：“你母亲会没事的，你多保重。”转身离去。

浦诚忠奇怪地问道：“你怎么知道你妈在这里？那个警察是怎么回事儿？”

晓华全身的气力已经被一路上的焦虑耗尽，头倚在墙上，闭上眼睛，慢慢地说：“我妈临昏倒之前给我打了电话，我超速，被警察抓住，他好心送我过来。”

虽然说得没头没尾，浦诚忠还是听明白了，看到女儿这个样子，心疼万分，又问道：“你晚饭是不是还没吃，我下去给你买点东西吃。”

晓华说道：“不用了，这个时候谁能吃下东西。”

她想起了什么，睁开眼睛，挺直了身子，看向浦诚忠问道：“我妈说她先给你打了电话，让你送她到医院，你当时在哪里？”

浦诚忠没有正视晓华，眼睛盯在电视上避重就轻地说：“我接到电话就往回赶，在家门口遇到了救护车，是你叫的救护车？”

晓华的眼睛要冒出火来：“是我叫的，如果我不叫救护车，我妈昏死在家里都没有人管！你当时到底在哪里？”

浦诚忠用手搓搓脸，满身满脸的疲惫与倦怠：“晓华，现在不是我们争吵的时候，你妈还在手术台上，等她出来了再说吧。”

就在这时，医生走了进来，告诉他们手术已经结束，病人现在被送到了观察室，他们可以去探望了。
浦诚忠和晓华匆匆来到观察室，只见秋棠躺在那里浑身上下插满了粗细不一的管子，还有电线连接着周围的仪器，仪器闪烁着红的绿的光，发出“哔哔”的叫声。

她处于全身麻醉的状态中还没有醒过来，双目紧闭，身子在白色床单下显得那样瘦弱不堪。

晓华几时看过妈妈这种样子，心中难过之极，扑过去，颤着声音叫一声“妈”，眼泪就忍不住又成双成对地掉了下来。

轻轻握住妈妈的手，把脸贴在上面，泣不成声。

浦诚忠在后面看到此情此景心中也不是滋味，距离告诉秋棠外边有情人之事只不过几个月时间，秋棠的外貌就像换了个人，原来细致光泽的脸如今粗糙蜡黄，瘦得脱了型。

躺在那儿，仿佛没有生命一样。

此时此刻，他不是不内疚的。

看到女儿伤心，心里更不好过，走过去扶住晓华的肩，轻声说：“你妈没事了，医生说手术很成功，她现在是麻药的劲儿没过去，一会儿就会醒过来，你不用担心。”

晓华没有回头，也没有搭腔，只是使劲晃动肩膀，想将搭在肩上的两只手晃下去。

浦诚忠在晓华的剧烈晃动下只得收回手。两只手垂在身侧，握成拳又张开，又紧紧握成拳，脸涨得通红。

怎么能想到，女儿有一天会不让自己碰她！这曾是自己最爱的、捧在手心里养了十八年的女儿！

浦诚忠的眼泪终于也控制不住地流了下来，这漫长的一天让他备受煎熬，他的情绪在这一刻终于达到了崩溃的临界点。

旁边监护的护士不明所以，以为他们父女都在为病人担心，赶紧搬来椅子让他们坐下，并一再解释秋棠没有问题，很快就会醒来。

晓华不肯坐，半蹲半跪在那里握着母亲的手，默默流泪。

浦诚忠坐下了，双手抚在脸上，也是泪流满面。

秋棠迷迷糊糊中恢复了一点意识，睁开眼睛，恍惚中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晓华趴在床边哭，浦诚忠坐在椅子上低着头两只手捂着脸哭。

她脑中闪过一个念头，他俩为什么都在哭，难道自己已经死了？

看到女儿悲哀的样子，想抬起手摸摸女儿的脸，可两只手不听使唤，抬不起来。

晓华感觉到了，抬头看见她眼睛睁开了，高兴地说：“妈，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秋棠轻轻点点头，心想原来自己没死，然后又闭上眼睛昏睡过去。

护士检查了秋棠的情况，说是一切都正常，又给秋棠打了镇静剂，让她可以一直睡到第二天早晨。同时告诉他们父女可以回家休息，第二天再来即可。

晓华不肯，坚持要在病房中陪伴妈妈。护士帮她打开病房中的沙发床，她倒在上面疲惫交加很快就睡着了。

秋棠早晨睁开眼，入眼看到的是陌生的天花板，转过头来看到女儿晓华蜷缩在旁边的沙发床上，思绪渐渐清晰起来，昨天发生的事像倒带一样一幕幕地过了一遍，摸摸肚子上缠的绷带，心里明白自己一定是动过手术了。

护士进来给她做检查，看她眼光时不时落在熟睡的女儿身上，就和她闲聊说: “你丈夫和女儿都对你很好，昨晚两个人陪在这里都担心得不得了。

秋棠听了转过头去，旋即眼泪大滴的落下来。

源济

（十三）

晓华醒来看到秋棠已经神志清明，正静静地盯着自己看。高兴地一蹦而起：“妈，你感觉好点了吗？你知不知道你昨天简直吓死人了？”

拧来毛巾，一边帮秋棠擦脸，一边像只叽叽喳喳的小鸟一样将昨天自己怎样叫的救护车，怎样飞车往回赶被警察揪住，坐警车回来的经过讲了一遍。

秋棠静静听着，点头，叹气道，妈妈拖累你了，你突然跑回来耽误了功课怎么办？

没事儿，晓华说，我已给同学打过电话，让她们帮我请假，回去后借他们笔记恶补一下就好了。

一个上午在医生护士的各种检查中度过。

中午浦诚忠出现在病房里。

晓华见到他立即收起了笑容，冷眼看着他对秋棠问寒问暖的样子，满脸的嘲讽之意。

秋棠说话一如既往地平和，告诉浦诚忠医生的处理意见及自己的状况，可是浦诚忠却明显感觉到秋棠的态度有了几分疏离，那眼神一直是若有所思的。

浦诚忠出差了一周，实验室攒了一大堆事儿，加上晓华的敌意秋棠的冷淡让他如坐针毡，问候了秋棠几句说了声下班再来就匆匆离去。

秋棠转头对晓华说：“你别对你爸那个样子，我们之间的事儿，怎么着也不应该影响到你们父女之间的感情。”

晓华“哼”地一声算作回答。

秋棠斜倚在病床上望向窗外，慢慢说道：“晓华，这次病好出院后，我就离开这里，和你到波士顿去。”

晓华大吃一惊，一个箭步冲到床前，拉住秋棠的手：“妈，你是决定和他离婚吗？”

秋棠点头。

“太好了！你怎么突然想通了？

秋棠望着窗外，像是对晓华又像是对自己说:

“我一直不肯离开你爸，一方面是害怕改变，不知道一个人该如何过日子，主要原因还在于我的心多少年来都在他身上。至今我还记得当年第一次见到他时，他对着我一笑，心都融化了的感觉，从此眼睛再也不能从他身上挪开”

“他是那样风度翩翩，又能干，关心体贴人，又有生活情趣，和他确定恋爱关系的时候我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因为在乎，我在他面前，事事顺从，以他为重，并且慢慢地将自己变成他所喜欢的贤妻良母形象，只要他高兴，我做什么都甘之如饴。

你爸从前对我也是关爱有加，我们在一起真的有过很多很多幸福的日子。”

秋棠说道此处眼光变得柔和，脸上也泛起了丝丝光彩。

晓华坐在一旁，看着妈妈神往的表情，心里酸疼不已。

过了一会，秋棠回过神来，接着说：“出了这个事后，我常常反省，自从到了美国之后，我们俩为拿学位找工作都忙得不可开交，你上学后，我又把心思都放在培养教育你身上，和爸爸之间的交流明显少了。在国内时我们俩经常可以聊天聊到半夜都不睡觉。可后来他在这里的实验室忙什么我根本都不清楚，这些年虽然在生活上我没有疏忽他，但是在精神上的确疏忽了他。”

晓华忍不住插嘴：“那也构不成他背叛的理由。”

“是，但是你爸那么做肯定有他的理由吧。我在他眼里变得无足轻重，他的心已不在我身上了，而我的依旧在他身上。所以我不肯离开他，直到这次昏倒之前，我都觉得只要他还肯回家，别的我都可以忍。”

秋棠长长地叹了口气。

“但昏死过去之前的那一瞬间，我突然非常后悔、不甘心，有什么比命更重要？我或许可以为他生为他死，可是不应该被他还有他的二奶折磨致死。”

“从麻醉中醒过来的一刹那，我觉得自己死过一回了，那个爱浦诚忠的女人，死了。

我好像突然自魔咒中解脱出来，自由了。

为了他，命都要搭上了，还能怎么样？他的心变了就是变了，回不来了”
“我自己也是被父母兄长疼爱着长大的人，为了另一个人自己糟践自己到送命的程度，何至于。何况我还有你。自己一个人过日子即使过不好也不会比现在更差吧？”

晓华连忙点头：“就是，就是，他那张虚伪的脸我见都不想见，眼不见心不烦，早离早点解脱。”

秋棠闻言，眉头深锁，看着晓华叹了口气。她知道女儿的心结已经太深，只怕不是一时可以解开的，等以后再慢慢开导吧。

说了这许多话，秋棠累了，闭上了眼睛休息了一会儿，然后对晓华说:

“我主意已定，情绪不会再波动了，心病没有了身病好起来很快。等出院以后我就和你爸谈。你明天一早就回学校吧，叫你爸送你到你停车的地方。”

晓华摇头：“不行，要谈就是我和他谈，否则你又不知怎么被他欺负。”

秋棠刚想说话，晓华又接着说：“其实，妈，这事应该找个律师。美国各州离婚的法律都不相同，要找个离婚律师才会最大程度毕你的权益，他是过错方，不能轻饶了他。”

“不用等你出院，我现在就去找律师。律师会为你打算，根本不用你操心。把这件事安排好了我再回去。我让同学把课程都用邮件发给我，在这里学也一样。”

秋棠笑着摇头：“晓华，你简直像如临大敌一样，我和你爸之间没到那种程度，用不着找律师，我也不要你参与进来，我会自己解决这个问题。到了解决不了的地步再找律师也不迟。有任何变故我都会和你商量，你到时随时都可以回来。”
然后用不容置疑的口气说：“你明天就回学校上课去。”

晓华听妈妈说话的口气严厉起来了，知道妈妈要真叫起真来，自己的胳膊拧不过妈妈的大腿。别看平时妈妈都没有脾气，可一旦她坚持某个事儿，她和爸爸都要让步。

于是不甘心地点点头，又加上一句：“好吧，我先回去，等你病好了再说。不过我不用他送，我找朋友送我。”

秋棠瞪她一眼：“你的同学谁不要上课？麻烦人家干什么？要不我让你爸安排他实验室的人送你好了。”

晓华本还想说不，可看妈妈苍白的脸色，疲惫的样子，不忍心让她再操心，只得答应下来。

晚上等浦诚忠来的时候，秋棠就和他讲了这事儿，浦诚忠二话没说安排实验室中的一个小伙子第二天将晓华送了回去。
那天叶霓试图阻拦浦诚忠而被他推倒在地后，听着浦诚忠的车子打火离去的声音，悲怒交加，趴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这个男人为了原配而将自己打翻在地，情何以堪！

当初怎么就瞎了眼，将终生托付在他的身上！他其实一直都在敷衍自己，而自己却为他未婚生子，默默地当了他五年的地下情人！他的新鲜劲儿过去了，儿子也有了，现在看自己哪里都不顺眼了。到现在，窝在这见不得人的公寓里和儿子相依为命，儿子的爸爸是谁都无法对外人明说……

叶霓越想越气，满腹的伤心与委屈，泪水止不住一波一波地往外涌。没有纸巾，就任由眼泪鼻涕流到衣袖上，流到地上。

儿子在房间里听到她的痛哭声，悄悄地从屋子里走出来，看到妈妈趴在门口的地上披头散发，肩膀耸动地大声哭着，心里害怕，也要跟着哭出来了。

他怯怯地走近叶霓，蹲下来把小手搭在她的胳膊上摇着用哭腔说：“妈妈，不哭。”

叶霓抬起头，红肿的双眼看向孩子，知道自己的失态吓到孩子了，不由得眼泪掉的更急，心里更加难过。

孩子半晌又说：“妈妈，我饿了。”

她听了，慢慢收起了泪水，直起身，拉着孩子的小手慢慢地站了起来，来到厨房。

从冻箱里找出一包冷冻速食放到微波炉里加热，打开来给儿子吃，自己坐下来一边往嘴里塞薯片，一边继续想心事。

源济

（十四）

一念之差，只是一念之差，就上了贼船，再也下不来。

叶霓无不自嘲地想。

当初如果不跟浦诚忠，自己最差最差也能找个留学生，熬过几年当学生的苦日子，如今两个人都毕业了，找到工作，生孩子买房子混个中产是没有任何悬念的事。

即使找个年纪稍大些的人，有产业有事业，名正言顺的结婚，一结婚至少也是中产。

如果嫁老外，结婚后就直接进入主流了，英语大概也比现在溜得多。

此时此刻，叶霓悔恨交加。

如果生活可以重来，她相信自己绝对不会再走这条不归路，不管为了感情还是为了前途。

自己鬼迷心窍，跟着个有妇之夫混，至今见不得人还要被他训斥虐待！尤其不明智的是竟然给他生孩子。否则，什么时候想离开就离开好了，即使以现在的条件再找个合适的老公也不是难事。

可带着个私生子，情形完全不同，大概要降低条件吧！

叶霓苦笑，如果依然要去找个老头子，不如将就浦诚忠了。

说起来浦诚忠平时对自己和孩子还算不错，经济上生活上都照顾到了，这次如果不是为了自己给秋棠打电话的事儿，大概也不会翻脸。

叶霓没想到她和秋棠有了争执之时，浦诚忠竟然站在秋棠一边，这让她心寒不已。

自己在他心里到底算什么？

还有一件让叶霓闹心的事是身份问题。按说她已有博士学位，自己申请绿卡足够条件，可是看到太多同学、同事为申请绿卡准备材料焦头烂额的样子，即使递上材料还要等排期，不知猴年马月才有结果。而她只要和浦诚忠结婚，绿卡立即到手，现在意气用事，前面的忍辱负重就要前功尽弃。

不能前功尽弃。

叶霓叹气，似乎只有忍忍忍一途。 “忍”字心头一把刀，自己风华正茂，怎么就陷入这么不堪的境地？

如果所忍受的一切都是为了孩子，为了绿卡，那么自己的感情，自己的生活又置于何处？

想到这里，眼泪不由自主地又流了下来。

她爱浦诚忠，这是当初肯以身相许并为他怀孕生子的根本原因。他对她不能说无心，可是他的心并不完全在她身上，他的心分成了好几份，她只拥有其中一份，这一份似乎也正在渐渐地缩小面积。

浦诚忠当初并没有骗她，他已有家庭孩子是明面上的事，怪只能怪自己太傻太天真！

浦诚忠一去就杳无信息。再见到他，是上班后，在实验室全体会议上。

叶霓自己脸色苍白，无精打采，抬头却发现浦诚忠似乎更狼狈：满眼血丝，脸颊消瘦，神情疲惫中带着几分愁郁，不由得生出几分心疼的感觉，满腹的心酸怨恨消散了许多。

本来打算不理他，好好治治他，让他知道惹了自己的后果。可看到浦诚忠的样子叶霓心软了，同时也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使得他这样心事重重。

会后叶霓找个借口来到浦诚忠办公室，看着他，不语。

浦诚忠见到她，愣了一下，随后面露感激之色。他了解叶霓的脾气，那天的事她不会善罢甘休，不闹腾得自己服软求饶不会算完。现在她肯来见他就表示暂时原谅他、不会使着性子闹他了。此时他心力交瘁，叶霓不和他生事算账，让他释然不少。

他知道那天自己动手推人做的有点过头了。

现在秋棠躺在医院还不知预后怎么样，这边一定得先安抚住才行。

他走过去，伸手将叶霓搂在怀里，下巴放在她的头上轻轻地蹭着，轻声说：“那天是我不对，离开你那儿我心里很难过，你原谅我，好吗？”

只是这么几句话，叶霓就已经原谅了他，心里酸痛，一股热气冲上眼眶，满腹的委屈都变成了汨汨泪水。

浦诚忠感觉到了，抚着她的后背说：“都是我不对，等回家你再惩治我出出气好了，现在不哭了，要不等一会出去不能见人了。”

叶霓点头，可是泪水就是忍不住。

浦诚忠便把秋棠手术之事告诉了他，叶霓心惊，抬起头来，看着浦诚忠，似要确认他说的是否都是真的，原来那个软柿子的确病得不轻。

浦诚忠又说：“这一段时间我都不能到你那儿去了，你好好照顾自己和儿子。”

叶霓闻言脸色阴沉下来，秋棠这一病，离不开人照顾，以后还不知怎么样，如此一来，浦诚忠岂不是更难离婚了吗？

想到此，心情坏到了极点。
十个女人有九个半吃软不吃硬，男人只要肯下功夫哄哄女人，百炼钢立即化为绕指柔。
叶霓心里原来对浦诚忠还余怒未消，可在他的几句温言软语之下，那点怨气立即烟消云散。

带点撒娇地说：“她住院，你不正好可以过来陪我和儿子吗？”

浦诚忠一想也对，又不能把话说满了，怕一旦有事去不了叶霓又不依不饶的。就说：“如果医院里没事的话，我就过去，你不用等。”

叶霓想到秋棠会以病相要挟，不和浦诚忠离婚，心里的一点欢快立即被沮丧和愤懑取代。

怎么办？

秋棠在医院里一天比一天好起来，浦诚忠每天都会抽空过来看看她，两个人相敬如宾，刻意回避着敏感问题。

在出院前的一天，病房里突然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秋棠正倚在床头看书，感觉到有人进来，抬头一看，立即愣住了。

门口的那人看到秋棠也愣在那里。

来人正是叶霓。

她思前想后，认为浦诚忠和秋棠离婚一事还得从秋棠处入手才行。

秋棠就住在他们医学院的附属医院里，离叶霓的实验室就隔了一栋楼。所以她趁浦诚忠到系里参加会议的时机，偷偷溜到医院的病房里来见秋棠。

只是她没想到，秋棠会苍白消瘦到这种程度，只剩下皮包着骨头。

秋棠也震惊叶霓怎么完全变成了一个中年妇女的姿态。上一次在公园远远地见到她时虽然也看出来她比当学生时胖了，不过还是个年轻人的体态，现在她的腰身会让人分不清她到底是胖的还是怀孕了。

两个人都震惊于对方外表的变化，表情变化莫测，谁也说不出话来。

秋棠先回过神来，向她点点头，随手抄起边上的枕头放在身前，双手紧紧搂住。

叶霓走到病床前的沙发上坐下，本来心里打好底的方案一二三在见到秋棠的病容后，再也冒不出来。

她低头有些茫然地想，面前这个女人显然遭了不少罪，否则不会瘦成骷髅样。难道自己以为的她住豪宅享清福完全是另一回事儿？

转念又想，老公既然已经不爱你了就大大方方地离开好了，非要霸着不撒手，好像男人领了结婚证就跟签了卖身契一样，就非得和你过一辈子。否则就要死要活地闹，自己过不好也不让老公过得好，不给别人机会过好。

这样的女人，再怎样痛苦都纯粹是自找的！

她想到这里抬起头来，满腹的愤懑在脸上表露无遗，刚要开口，病床上的秋棠先她一步说：“叶霓，谢谢你来看我。我知道你有话要讲，先听我说完，你再说，好不好？”

秋棠从叶霓一进门就一直在打量着她，因为已决定和浦诚忠离婚，所以在态度上十分从容。

只是前些日子叶霓对于她的谩骂羞辱给她的刺激太大了，至今难以释怀，此刻看到叶霓的表情，知道她说不出什么好话来，在她开口之前赶紧打断她。

如今再也不要听她的污言秽语。

叶霓抬起头来，暗暗吃惊于秋棠态度上的变化。以前给她打电话时，隔着电话线都能感觉出她的害怕与胆怯，今天她看着非常平和，但是却有一种气度隐隐从她身上散发出来，使你难以轻视，更别想去欺压她。

秋棠轻轻说：“我病好之后，就会离开此地，离开浦诚忠。”

叶霓闻言大张着嘴，呆呆地看着秋棠，一时不能消化这个消息。

几年来梦寐以求的就是这件事了，有时都恨不能给对面这个女人下个盅让她自动离开，自己和儿子好浮出水面，光明正大地见人。

现在，她主动让位了？

一次次的希望又一次次的失望，叶霓本以为这次又走进了死胡同，前景一片黑暗，突然之间柳暗花明又一村，她已到达终点。

难以置信。

莫名地，一阵心酸，她用手捂住脸。

良久，她将手放下，眼睛盯着前面的地面，开口说：“我不知该怎么讲，这件事表面看起来好像你是受害者，实际上几个人里面我才是损失最大的人♀些年来，你和你女儿一直跟着他过着富足稳定的日子，光明正大地享受着他的一切，即使离婚相信你们也能分到财产；而我，陪上的是青春，一个女人最好的三十岁之前的年华，因为这件事在这里一个朋友都没有，而儿子就像是在单亲家庭中养大，有父亲等于没有……”

说到这里，眼泪再也忍不住，顺着脸颊流下来。

秋棠心里有一万句反驳她的话，可她不是那种要和人一争高下、睚眦必报之人，面前这个女人可以说和她有着不共戴天之仇，但是她依然不想当面让她难堪。

这本是她唯一的可以一雪前耻的机会。

只是轻轻地说道：“叶霓，你已经得到你想要的了。”

不愿意反驳她，却也不想再和她有任何牵扯，于是说：“你请回吧。”

叶霓也知道此地不宜久留。何况既然秋棠已决定离婚，那么自己已没有必要再和她纠缠。刚才一时忘情竟和她讲起了心里话，好像朋友一样。

她们两人不可能成为朋友，注定是永远的敌人。

站起来，向外走去。

就在要跨出房门的一瞬间，她突然停住脚步，转过头来，想向秋棠说句什么。

她表情复杂地凝视着秋棠，秋棠也看向她。

嘴唇动了动，终于什么也没说出口，转头离去。
秋棠出院回家后，晓华让她临时找个人来照顾她的三餐起居，秋棠不肯。她自己慢慢地活动，做饭，做简单的家务，一天天在康复中。

此时已是十二月中旬，眼看圣诞节将至，邻居们纷纷将圣诞装饰都安装好了。往年这时候，他们家也要开始行动，从储存室中将圣诞灯、圣诞树都拿出来，浦诚忠踩着梯子，秋棠在下面递东西，两个人往往要花一个周末的时间才能把房檐上的灯挂好，将圣诞树装饰好……

今年，谁都无心去弄这些，他们家里外都是黑漆漆的。

秋棠站在窗前，看着邻居家的灯火辉煌，心中感慨，从今年起全家人竟然再也不能在一起过圣诞节了。

她已决定身体稍稍恢复就回中国探望家人，同时晓华也早已在学校申请参加了一个假期到非洲去的短期访问计划。

物是人非，从今以后，和浦诚忠再也不是一家人。

晓华课余时间研究了他们当地有关离婚的法律，又向秋棠要去了浦诚忠的工资单和家里的存款、房贷等有关资料，然后给秋棠发来算好的应该向浦诚忠提出的最基本的离婚条件：

家中财产平分，如果浦诚忠想保留房子，就要将房子按现价减去贷款后的余额对半折现给秋棠。因为秋棠已失业，而浦诚忠的另一个孩子不在他的名下，所以不能算被抚养人，所以算下来浦诚忠必须付她赡养费每月近四千美金。

秋棠仔细考虑过后，和晓华商量，她不想要赡养费，因为她拿了这个数额的赡养费就不能去工作了。她既不想年纪轻轻就不工作，也不想再和浦诚忠继续有瓜葛，所以干脆就将房子卖掉，把现金拿走就好了。

晓华说，这样实际对秋棠不合适，两三年的赡养费就顶上了多拿到的现金，让浦诚忠养一辈子，本来也是应该的。

秋棠依然坚持不要赡养费，卖掉房子。

她在感情上接受不了这个自己一手打点好的家让叶霓住进来，想起来就堵得慌。她也不想被赡养费困住，对于她而言，现在出去工作已不仅仅是为了钱了。

她想，既然离开，就剪断所有的联系，将浦诚忠从生活中剔除出去，再也不要有任何牵连，不管是形式上的还是心灵上的。

晓华吃惊于妈妈在决定离婚之后的转变，心想自己还是小看了妈妈。

源济

（十五）

这天饭后，浦诚忠帮秋棠将碗筷刷好，收拾好了厨房。

秋棠沏好了一壶茶，让浦诚忠端到饭桌上，对他说：“诚忠，你今晚忙不忙？我想和你聊聊。”

浦诚忠看看秋棠：“不忙，你要聊什么？”

秋棠取来一个茶杯，浦诚忠接过去将茶斟满。

轻轻啜一口，清香满口，他满足地叹口气。

这么多年来，秋棠为他营造了一份舒适的生活。

对一个男人而言，舒适，是在婚姻生活最想要得到吧？可是人都贪心不足，舒适久了，就感到无聊，就想要刺激了。

秋棠给自己倒了一杯白开水，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秋棠喝了口水，抬头对浦诚忠说：“我决定离开这里，到波士顿去和晓华一起生活。”

浦诚忠刚刚又斟满了一杯茶端在手里，闻言手一晃，就洒出来几滴，他放下杯子，不确定自己听到了什么,

问道：“你要离开这里？你的意思是……？”

秋棠看着他一字一字吐出来：“我的意思是我决定离婚，离开这里。”

浦诚忠眼睛盯着秋棠，双手交叉胸前，身子向后靠在椅背上，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刚听秋棠这么讲，他有如释重负的感觉，终于可以不用两头奔波，像风箱中的老鼠一样，两头受气了。

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去陪儿子，让他站到人前了。

继而，他心中涌起难言的失落。

“你决定了？怎么突然改主意了？”

秋棠叹道：“过去的几个月简直像场噩梦一样。原以为我们是从头的夫妻，不管怎么样都有一份感情在，可后来叶霓说你出差之前都要特意到她那里去一趟才走，我就想，何苦呢？你这么离不开她，心都在她那儿，我这算是怎么回事儿？守着这个壳干什么？”

她喝了口水，接着说：“诚忠，许多事情，人不到闭眼的时候是看不透的，我算是死过一次了，所以大彻大悟。”边说边拍了拍桌子，自己很为自己骄傲一样地笑了，带着点调皮。

浦诚忠一阵恍惚，秋棠刚才那个表情，他最熟悉不过，每当她下定决心做某件事情或是想明白了一个问题，就会那样调皮地笑一下。
看来她是真的决定了。

浦诚忠心里烦躁。

这个结果并不突然，本来就可以预期的，可是为什么这样郁闷？一点开心的感觉都没有？

“晓华知道吗？” 他又问道。

秋棠点头：“知道，还帮我们算了账。”

“算账？算什么帐？”

秋棠听见他这样问，眼里现出一丝诧异, 放下杯子说：“晓华说这种事按照这里的规矩是应该找律师的，但是我们俩的情况不需要，自己应该可以协商好，所以她大概帮我们算了算财产分配的事。”

“噢？她怎么算的，你拿给我看看。”

秋棠起身到抽屉中拿出晓华发来的那几张纸，递给浦诚忠。

浦诚忠瞄了两眼，皱着眉，拔高了声音问：“她这是根据什么算出来的？”

“这个州的离婚法。”

“你现在失业只是暂时的，何况还有失业金领，半年后难道你不工作？你怎么会需要我付给你赡养费？晓华怎么不算算我付她多少学费？何况我还有一个家要养呢！她这种算法，简直是胡闹！”

秋棠听浦诚忠这么说，心里十分惊异，不过她依然慢声细语地回答：“我也觉得或许以后身体养好了会继续工作，所以如果你不付赡养费，那么就卖掉房子，我将现金带走就好了。”

浦诚忠的眉头还是皱的紧紧的，口气不悦：“你的意思是将房子卖掉，钱你全都拿走？”

秋棠点点头。

“那怎么行？你把现金都带走了，我再买房子拿什么做头款？”

秋棠脸色也开始难看起来：“你可以再攒，我们当初不就是一点点攒出来的？以你现在的工资水平，不出半年就可以攒下头款买个像样的房子。”

“你别忘了，我还要付晓华的学费！”

听他这么说，秋棠心里真的有点恼了：“我们这些年为她存的教育基金可以付掉她大部分的学费生活费，她在学校还申请到了一部分资助，平摊下来你每年负担的费用很有限，你心里，真的不清楚吗？”

她看向浦诚忠，心里纳罕，这就是自己一心一意爱恋了二十年的丈夫？他不是个热情潇洒，大度宽厚的人吗？眼前的这个眉头紧锁，满脸戾气与算计的人是谁？

难道这才是他的真面目？

这个家到了今天这步田地，他毫无愧疚之意，为赡养费和自己坐在这里讨价还价，以为这是在菜市场买菜啊？

自己竟然一直以为要和他共度一生，竟然由着他背叛自己伤害自己，现在还在想着为他节省律师费！

秋棠此时真正寒心。

她眼睛里没有了往日的暖意，站起身来，用平静无波的声音对浦诚忠说：“我看我们没有必要再谈下去了，各自去找律师吧。”

说完转身离去。

浦诚忠半天没有动弹。秋棠临去的眼神让他心惊，即使在他告诉她自己有外遇，和别的女人在外面有了孩子的时候，她的眼里有伤心有怨恨却依然有份情意。

而刚才那一眼，竟是波澜不惊，如同看一个陌生人。

她真的决定要离婚了？分掉一半财产，还要赡养费？

浦诚忠脑子里一团乱麻。

屋子里空荡荡的寂静无声，连带心里都空洞的厉害。

再也坐不住，抄起钥匙，跳上车往叶霓家里开去。

源济

（十六）

秋棠回到楼上卧室，呆呆地坐了一会儿，听到车库门响，知道浦诚忠大概去找叶霓商量去了。

拿起电话打给晓华，把两个人的谈话内容告诉晓华，说着说着忍不住又落下泪来：“你说他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晓华说：“也许他本来就有这一面，只不过和你在一起显露不出来，如今近墨者黑，他肯定会变得越来越自私的，你看着吧。”

“他以后怎么样和我都没有关系了。只不过同一个屋檐下住了二十多年，却突然发现这个人的面孔自己不认识，真是吓人。”

晓华附和：“对，我上次回家就是不认识他的感觉。那么你现在决定找律师了？”

秋棠回答“看现在的情形不找不行了。原来以为我和他好说好商量，根本不用花那一大笔律师费，他不领情不说，那个样子简直像是我在打劫他。”

说着，又忍不住叹气。

晓华劝道：“事到如今，他什么样子都不管用了，一切都有法律在，两个律师之间达成了协议，他同不同意都会被强制执行，赡养费直接就由他的单位打到你的账户，不经他手。我仔细看过，你即使工作，只要收入比他低，都是可以拿到赡养费的，包括他的退休金也有你一份，这些律师肯定都会算明白。回头如果你仍然希望拿现金走，到时候律师替你和他讲，他自己一算账就明白哪一种合算，自然会答应你。”

“我会帮你找律师，你只管养病，这事就不用操心了。”

秋棠点头说好，放下了电话。

那边浦诚忠来到叶霓的住处，叶霓正在上网，看到他来连忙起身问道：“这么晚过来了？”

浦诚忠问道：“儿子呢？睡了吗？”

叶霓告诉他孩子已经睡下了，浦诚忠先到儿子卧室去看了看孩子，才回到厅里坐下。

叶霓问到：“你怎么愁眉苦脸的？”

浦诚忠拉长了声音说：“告诉你个好消息，秋棠答应离婚了。”

叶霓因为早已知道，所以并没有表现出什么异样来，只是“噢”了一声。

浦诚忠奇道：“这不是你盼望已久的事吗？怎么不见你高兴？”

叶霓瞟他：“早晚的事，有什么好高兴的，她大概会跟你提一大堆条件吧？”

浦诚忠叹气：“是啊，她要分财产，还要我付赡养费。如果不要赡养费，房子卖了之后钱都要带走。”

叶霓一听就急了：“那怎么行？房子卖了我们住哪儿？我们自己再买房子的话也要首付，她把钱都带走我们怎么办？”

“你可不能由着她，她自己有工作有收入要什么赡养费，简直岂有此理，这么贪心。”

“那么你打算怎么办？”

浦诚忠说：“晓华给她妈算的，应该不会瞎搞，我明天找律师问问。”

叶霓撇嘴：“她还能不向着她妈? 不过律师费是不是很贵啊？”

被叶霓吵得头大，浦诚忠心想，在家里空得难受，到这里又闹得难受，不过看着儿子终究心里踏实，觉得一切都值了。
浦诚忠一夜没有睡好，第二天起床就觉得胸闷气短。

和秋棠分开，结束生活了半辈子的家，对他的冲击比他想象的大得多。

这几年在他心中其实一直分得很清楚，秋棠的那个家才是家，叶霓那儿是自己偷欢的地方，是儿子的家。所以他和秋棠摊牌，也只是让她接受自己外面有儿子，有情人，而不是和秋棠离婚。

现在终于要面对这撕裂的一刻，心中只觉惶惑。

这天他上班后没有像往常那样先到实验室查看一番，而是直接走进了办公室，将自己反锁在里面。

手下的人如果有问题一般都趁早晨他视察的时候讨论讨论，今天没见老板的影儿，都觉得奇怪，老板只要不出差，雷打不动要来实验室看看的。

只有叶霓心里暗自得意，知道浦诚忠一定是搞离婚的事情去了，自己就要扬眉吐气了，不管在实验室中还是在生活中。

她这天穿了一件红衣服，一边哼哼着歌儿，一边准备实验，手脚从没有这么麻利过，全身的细胞都要飞扬起来了。

同一件事，一墙之隔的两个人，一个兴高采烈，一个唉声叹气，截然不同的两种状态。

浦诚忠查电话号码本，给几个律师事务所打电话，都是约见面谈，于是约了第二天和一位律师见面。

正在情绪低沉之际，电话铃声响起。

他拿起电话说了声 “HELLO”之后，话筒里传来清脆的声音：“我是晓华。”

浦诚忠早已注意到，自从晓华知道他有外遇，和他谈话不果之后，再也没有叫过他一声“爸爸”。

这次，依旧没有。

在这个愁绪满怀的上午，浦诚忠又一次意识到女儿不再叫自己爸爸了，眼圈忍不住红了。

他仰头看看天花板，控制住情绪，尽量用平静的声音问道：“是晓华啊，今天上午没有课吗？怎么想起来给爸爸打电话了？”

晓华说：“我今天上午只有两节课。昨晚妈妈和我通电话了，说了你们之间的事儿，我想跟你聊聊，你现在方便吗？”

浦诚忠连忙说：“方便方便，你说吧。”

晓华于是心平气和地接着说道：“我妈说你觉得我为你们算的离婚账不合理，你可能不了解美国的离婚法，你上网查查，在美国各地离婚大致都是这样的情形，在这件事上我没有偏袒谁，就是根据离婚的法律算出来的，你和律师谈过之后就会很清楚。”

“我妈不希望你们找律师，一方面她觉得你们两人能做到好说好商量，显然她高估了你，另一方面她也想省钱。如果找律师的话，不上庭还好，上庭的话你们各自不花个一两万是办不下来的。我妈只要找了律师，律师为了帮她争取最大权益，肯定要把你当做过错方来提诉，这显然是轻而易举的事，再把我妈失业、住院当做受你和那个姓叶的女人精神虐待的证据，法官一定会惩罚性地把家中财产都判给我妈，赡养费照最高标准给付，包括你的养老金都有我妈一份。”

说着说着晓华的声音就提高了：“我妈现在只要财产，不要你的赡养费，对于你来说已是最好的结果，这样做离婚手续也简单，你们到市府拿来文件签上字就可以了，又省了律师费，你何乐而不为？”

浦诚忠沉吟了片刻说：“好，晓华，我会考虑。”

晓华在那边口气更加不善地说：“你不用和我打官腔，我这么做只是不想让妈妈再伤心，想遂她的心愿而已。按照我本身的意愿，我宁愿你们上庭，让法官判决，让你知道什么是公义，你本就该养我妈一辈子！”

浦诚忠听女儿这样讲，受不住，马上说：“晓华，你这是怎么讲话？我和你妈之间的事儿，还轮不到你来审判！怎么说我生你养你这么多年，你现在翅膀硬了，连句爸爸都不肯叫了，我自问对不起谁也没有对不起你的地方！”

晓华的眼泪一下子就迸了出来：“爸，我可以叫你，可是你知道吗？现在这声“爸”和以前的意义已经完全不同了，它只是一个符号而已。你生我养我，可你也来伤害我，你让我再也不能相信爱情，相信婚姻！你自己背叛了妈妈和我们家，到现在你还在财产问题上和妈妈计较！出了这件事，你就不是原来那个我爱的父亲了！等你老了，需要儿女照顾的时候，我会尽女儿的责任，但是你再也不会从我这里得到一个女儿对父亲的尊敬和爱！”

晓华边哭边说：“我告诉你，这次妈妈生病，我在往回赶的路上就一直在想，如果妈妈没事倒罢了，如果她有个三长两短，谁都别想好了，我不会放过你们的。你应该幸运我们每个人都好好地活着呢！妈妈现在还在为你考虑，你摸摸自己的心，它还在那里吗？”

说到这里，再也说不下去，使劲将电话摁掉。

她下了课在教学楼外面打的电话，边走边讲已经走到了小树林中，关掉电话后，蹲在地上，头伏在胳膊上放声大哭起来。

一个路过的男生走近她，也蹲了下来，轻轻碰了碰她的胳膊，问道：“你还好吧？”

晓华并不抬头，收敛了哭声，说：“请让我一个人待会儿。”

那个小伙子站起来，看着她欲言又止，晓华只是不抬头，小伙子耸耸肩离去。
浦诚忠第二天和律师见了面，大致谈了一下他的情况。当听说他有了第三者并且还有了孩子后，律师直摇头，说他是过错方的事实跑不掉的，关于财产的分割和赡养费问题的说法和晓华说的大致相同，只是许诺会尽可能为他争取最大的权益。

他问到如何收费，律师说按照工作量算钱，每小时300元。

又问是否需要上庭，回答这样的案例一般都需要，也有例外。

浦诚忠回来后又到网上查相关资料，知道晓华所言不虚，美国的法律对女人小孩的保护非常周全，离婚后她们不仅能分得财产，还可以凭借赡养费过着哉游哉的生活，许多女人离婚后一直都不工作，找男朋友同居而不结婚。

只有女方再婚，前夫才可以甩掉赡养费的大包袱。

浦诚忠又联系了一家律师事务所，这家律师的说法和前一家差不多，收费更贵。

浦诚忠自己算了算账，律师费的确是一大笔费用，而秋棠不要他赡养费实在是大大地便宜了他。

回去和叶霓商量，告诉她把财产给秋棠已是最好的结果了。叶霓虽然有点不甘心，但想到眼下自己和浦诚忠结婚这事最最重要，只要先把这件事解决了，自己和孩子名正言顺了，别的事都可以慢慢来。所以也就不再多言，只求浦诚忠能够速战速决。

浦诚忠于是打电话给秋棠，告诉秋棠他同意秋棠提出的条件，他们两个人可以协议离婚，不用找律师。

秋棠心知以他的精明，一定是全都研究明白了，知道自己没吃亏，才会这么痛快地答应。

她也不出言相讥，只说声好，然后自己开车到市政府买来离婚的表格。

打回电话给浦诚忠，让他抽空回来填表签字。

这天晚上，自从秋棠提出离婚就没回来过的浦诚忠再一次跨进了家门。

秋棠并没有刻意准备什么，但是浦诚忠看到桌上精致的四样小菜，还是走了神。

他回过神来，转身到酒柜里取来一瓶酒，拿出两个杯子来，给秋棠倒上，又给自己倒上。

举起杯，看着秋棠，想点说什么，却哽咽着半天没吐出一个词来。他有点狼狈地一仰脖将半杯红酒倒进肚子里。

秋棠面色平和，坐在那儿，看着他一杯一杯地喝酒。

起身给他盛来了冒着热气的米饭，劝道：“你吃点饭，吃点菜吧，空肚子喝酒别把胃口喝坏了。”

浦诚忠长叹一声：“秋棠，只怕以后我再也吃不上你做的饭菜了。”

秋棠轻描淡写地说：“中餐馆越开越多，想吃什么吃不到？”

浦诚忠摇摇头，想说什么，又忍住了。

环视这个一手打造起来的家，客厅厨房，每一样东西都在该在的地方，整整齐齐，家居摆设，厨具灶台，都擦得干干净净。就像秋棠的人，虽不出众，却细致熨帖。

想起那边那个乱成一团的公寓，想起叶霓不修边幅的样子，浦诚忠再长叹一口气。

仰脖又喝下一杯。

秋棠不再劝，坐在那里，一下一下嚼着饭，看着浦诚忠慢慢变红的脸，慢慢变红的眼。

酒劲慢慢上来了，浦诚忠问秋棠：“秋棠，你是不是恨我？”

秋棠摇头：“不，不恨了。”

浦诚忠也摇头：“说实话，我知道你心里一定恨我， 是我--对不起你。” 浦诚忠潜意识里希望秋棠恨他，恨他说明她依然在乎他，在感情上依然受他控制。

秋棠看着他不语。

源济

（十七）

她曾经那样地恨浦诚忠和叶霓，恨到想要杀人的程度，那么强烈的情感真会把人摧毁的，也差一点把她毁了。如今，她庆幸终于从中解脱出来，终于走出了情感的困境。

实际上不恨他的那一刻，就是自己被解放了的一刻。

浦诚忠又说：“晓华前两天给我来了电话，那孩子她恨我，恨我毁了我们家。她不理解，我这就叫一失足成千古恨，骑虎难下啊！我那么疼她，她怎么就不能原谅爸爸一次。十八年的恩情，就换不来她的谅解？何况我怎么就不能做点自己想做的事了？这孩子太绝情了……”

浦诚忠有点语无伦次地说着，激动处，眼泪终于流了下来。

秋棠只好劝道: “自己养的孩子什么性格你还不知道吗？她一时转不过弯来，等我慢慢开导她，过一段时间就好了。晓华是个重情重义的孩子，因为太重感情，才会不理解你。其实，我知道，她在心底里最看重你。”

浦诚忠此时的痛苦是显而易见的，女儿——他的心肝，他的骄傲，如今变成了敌人。

一瓶酒见底了，浦诚忠还想再去拿一瓶，被秋棠拦住了。虽然知道他有酒量，但是秋棠依旧不想让他喝多，只怕节外生枝，两人今晚还有正经事要办。

吃晚饭，秋棠收拾好了桌子，又给浦诚忠沏了壶茶。然后将文件拿出来，和浦诚忠一起边研究边填。

尽管是协议离婚，表格却也是繁复无比，两个人一开始各自埋头填各自的信息，后面涉及到孩子财产等内容一边商量着一边填。

夜已深，终于填到了最后一页，要签字了。

秋棠看了看签名处，神色平静地签上了自己的名字和日期，抬起头来要和浦诚忠的那份交换过来签，却发现他拿着笔盯着桌子上的那页纸发呆。

他脸上的酒气尚未全退，带着几分血色，呼吸沉重，表情挣扎。

秋棠注意到，他拿笔的手竟然隐隐有几分颤抖。

浦诚忠看秋棠已经签完，不由得带着几分自嘲说道： “秋棠，你好像一点都不难过，是不是从此就解脱了？自由了？”

秋棠笑笑：“事到如今，你何必再说这些。我难过的时候已经过去了，难过不解决问题，对不对？”

浦诚忠放下笔，用手搓搓脸，叹气。

秋棠温和地说：“诚忠，你求仁得仁，解脱的是你，你该高兴才是。”

浦诚忠把笔往桌子上一放，两个胳膊肘顶在桌子上，用两手大拇指使劲揉了揉眼窝，放下胳膊喘着粗气说：“我自己酿的酒，到了这一步，是苦是甜都得喝下去，签！”

说完，在自己面前的文件上“刷刷”签上了自己的名字，推到秋棠面前，又把秋棠面前的那份拿过来“刷刷”签好。

秋棠把两份表格从头到尾仔细检查了一遍，没有发现问题，小心地装到口袋里，心想明天亲自跑一趟送过去，就不寄了。

整理好了文件之后，她发现浦诚忠还没走，坐在那里若有所思地盯着她看。

秋棠问道：“挺晚的了，你怎么还不回去？”

浦诚忠很专注很认真地看着秋棠，眼神中压抑着的热情令秋棠心头一颤♀种眼神她最熟悉不过了，恋爱中曾让她迷醉，结婚后他一旦用这种眼神看她，后面会发生什么事她再清楚不过。

只是他有多久没有用这种眼神看过自己了？今天，又为了什么？

秋棠略显慌乱之后马上恢复了平静的神色，没有像以往那样面露羞涩，出乎浦诚忠的以外，也让他心生恐惧。

秋棠真的不在意他了！

他不甘心地再次试探：“今晚，我不回去了，我们俩……好久都没在一起了。”

秋棠闻言低头，心中酸痛。

自粗诚忠坦白他有外遇之后，他们之间就再也没有过夫妻生活。一方面秋棠有洁癖，当浦诚忠偶尔表示出那个意思的时候，她想到他和另一个女人混在一起，就抑制不住地恶心，要吐，最后就真的吐出来。另一个原因是浦诚忠年纪渐长，叶霓正当如狼似虎的年纪，他的体力有限，秋棠不肯正中他的下怀。

而今天，他真的想以此留住点什么。

秋棠知他心意，不想让他难堪，只得半开玩笑地说：“我这刀口还没长密实呢，你想让我再住一次院啊？”

浦诚忠明白了，站起身，低头不语，半天抬起头来哑着嗓子说：“秋棠，你自己保重，有什么事就给我打电话，我们总归是夫妻一场，半辈子的夫妻了。”

“晓华那儿，你也多费心了。”

秋棠闻言哽咽着点头：“你也多保重。”

浦诚忠起身，离开了家。
秋棠将离婚文件送到了市府管这事儿的办公室之后，就着手联系了几位房屋经纪人，请他们来看房子，为房子估价。

其中有一位热情洋溢的女士，据说已是百万房屋经纪，仔细地看过房子之后，向秋棠提出了很多改进的意见，从家具摆设到窗帘的花式，装饰品的加加减减，连点哪一种味道的蜡烛可以提升买主的购买欲这样的细节都想到了，给房子估出的价格也合理，秋棠觉得她对这份工作既有热情有负责，当即决定请她做自己的卖房经纪人。

秋棠和浦诚忠平时对房子护理得很用心，秋棠向来又整洁，所以整个房子里外修整的工作量不大。等到基本上按照经纪人的要求做好了，秋棠将家里的贵重物品放到了银行的保险箱里，把钥匙留给经纪人，自己坐飞机回国探亲去了。

她自从决定离婚，就强迫自己不去想过去的事，不再自我折磨，脑袋一空下来就只想将来的日子要怎么过：在波士顿住在哪里，拿到的钱怎么办？是买房子还是存银行、买股票？下一步怎么找工作，到公司还是到学校还是到政府部门？要学点什么新东西？参加那种健身班？……，她的这种“止痛疗法”对她自己很管用。

尤其回国换了环境之后， 和亲朋好友的相聚，热闹而忙乱，抽空还陪伴老父回老家去了一趟。
心情渐渐平静而愉悦，身体大好。

三个星期很快过去，经纪人发来邮件告知房子已经找到买主，让她回去签约。

秋棠回来，和买主签了合同。律师发现房子是在秋棠和浦诚忠两个人的名下，必须要浦诚忠也签字同意这桩买卖才能成交。

于是秋棠又给浦诚忠打电话，让他到律师办公室去签字。

蒲诚忠大为惊讶，他没想到秋棠这么快就把房子卖掉了。

原来以为秋棠不知为房子的事要来求他多少次。因为以前也买卖过房子，其间有无数的大事小情要操心，秋棠那时毫无主意，都是由他做主拍板的。

秋棠离开他之后，连卖房子这样的大事竟然都可以在短短的时间内自己搞定，让他心里颇有点不是滋味。

电话里就说：“挺能干的，这么快就把房子卖了，什么价格卖的？”

秋棠回答因为找的经纪人好，告诉了他价格，只是督促他赶紧去签字。

浦诚忠放下电话，陷入沉思。

源济

（十八）

这个圣诞节假期他和儿子叶霓一起到迪斯尼乐园去玩了。他们三个人这是第一次一起度假，儿子和叶霓都特别兴奋，简直玩疯了。

叶霓得知浦诚忠和秋棠已经签了离婚协议，多年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心情就像加州的阳光一样灿烂明媚，看向浦诚忠的眼光又充满了热情和依恋，对他言听计从，依人小鸟一样，让浦诚忠的心由阴转晴，乐而忘返。

而秋棠的电话又让他心情沉闷起来，听电话里秋棠声音平静似水，他突然觉得好像很久都没有见到她了，其实也不过才一个多月的光景。

他脑中突然冒出很想见见她的念头，又打回电话给她，约她一起去见律师。

到了约定的时间，他早早出了门，半道不由自主地拐到了回家的那条路上，开到大门口， 看到草地上插着“吉屋出售”的牌子，心中翻腾，难过之至。

这个房子，这个自己一手打造的家，就要易主了。

他像以往那样 从 车库进了家。想起当初买了这个房子之后，自己花费了多少心血去改造布置： 漆墙壁、造阳台、装修地下室、买家具、换窗帘…… 可以说这里每一个角落都流有他的汗水，这个房子是他实现美国梦的一部分，也是他拥有过妻女的幸福生活的见证。

他每一个房间都进去转了转，在晓华的房间，他看到天花板上自己亲手画上去的月亮、星星，终于忍不住澘然泪下。

如今，这个家是真正散了。

总算知道有得就要有失，没有什么都占全了的事儿，得到的也未必比失去的多，但是很多事情发生之后就不是人力能够操纵掌控的了。

在律师事务所门前，见到秋棠已经在门口等，他疾走两步上前拉着秋棠的胳膊亲热地问道：“你的气色好多了，身体好些了？ ”

签完字之后，又非拉着秋棠一起去吃饭，秋棠简直就推脱不掉。

本来浦诚忠约秋棠一起来见律师，她就不肯，不想再和他有多余的交集。可浦诚忠说一旦文件有什么问题两个人都在场比较好办，免得以后还要为此跑来跑去的。她觉得他说得在理，就答应了。

可一起吃饭，秋棠眼下这种时候是绝对不会答应的。她一段时间以来，一心在做的努力就是怎么将他从自己的生活中脑海中剔除出去，如何还能再和他来往。

秋棠心说这人在自己大病之前一副任你自生自灭的态度，住院之后他也是不冷不热的，现在离婚了却突然变得真诚热切起来，这样突兀的转变真有点让人吃不消。

可见男人如果看到你永远不会离开他，就永远不会珍惜你。

大概只有等到你离开他的那一天，他才会又想起你的好处。
房子定在一个月之后成交，秋棠趁这个空挡自己开车到波士顿去了一趟。
在这之前她花了很多时间研究当地的房产情况，还找了经纪人索要资料。

她一直琢磨着到波士顿后，买个既可以自己住又可以出租的房子，这样和晓华有个家不说，还有一份收入。

住进旅馆之后，她和经纪人接上头，让他领着去看房。

她看中了一套房子，位于哈佛大学和麻省理工学院之间，三层小楼，每一层都有两个卧室、厨房、客厅，她可以自己住一层，将其余两层出租。秋棠算了一下帐，房子的价格比自己从离婚中拿到的钱贵了些，大概还要贷点款才行，不过租金付掉地税和月付之后，还有剩余。

将这事和晓华商量，晓华对于买房出租的事说不出什么意见，但她想起了一件事，问秋棠：“妈，我怎么算你的钱不对呢？我爸有个股票账户，里面几万块钱肯定有了，那也是你们共同财产，你离婚时算进去了吗？”

秋棠愣住，摇头道：“没有，我知道他有股票账户，但是我平时从不过问，所以就没往心里去，算财产的时候根本没想起来。”

晓华说：“那时候他教我股票交易来着，我和他一起在上面买进卖出，我知道账户号码和密码，我现在就进去看看。”

秋棠心想：浦诚忠心里肯定记得，他当时不提，只怕就是想匿下来这笔钱。但是不想加剧晓华对父亲的恶劣印象，所以不吭气。

晓华在计算机上敲敲打打，说了声：“哇，有十万多呢，你向他要，这样你在这里买房子就不用贷款了。”

秋棠本想说算了，手续都办了，就不再折腾了，自己赡养费都不要他的，本来也没想在钱上和他计较，多几万块富不了，少几万也不至于过不下去。

可又寻思了一下，以晓华的性格，只怕在这件事上不会和她爸善罢甘休，与其让晓华出面和浦诚忠吵，不如自己跟他谈。

何况如果买房真不用贷款的话，省却多少麻烦不说，一旦房子出租有问题，自己的负担也不大。

于是就跟晓华说：“好，我回去向他要这笔钱。”

她在波士顿住了一个星期，签了那栋房子的买房协议，也定在一个月之后成交。

回来后，给浦诚忠打电话，问他股票账户的事。

浦诚忠没有否认，说道：“是晓华跟你提的吧？我当时没跟你提，是因为这个账户只有我和晓华知道，我想着留点钱给晓华，将来如果她有用钱的时候，我有地方拿出钱来。”

“即使她用不到，到她结婚的时候，也可以给她买个像样的礼物。你从来不擅理财，钱到你手里也不知能不能守住，我得给孩子留点后路。我以后往外拿钱只怕也没那么方便，不是谁都像你一样对家里的钱不管不问的。”

秋棠听他说得诚恳，手里拿着电话眼圈忍不住红了，她知道他说的是真心话，他对晓华的感情她最清楚，只怕他这是处心积虑留下来的和女儿有所关联的纽带。

就说你既然这么想，那就先放在那儿吧。

回头打电话告诉晓华，晓华气得大叫：“妈，你怎么那么好骗，到现在还信他的，他要是真的诚心，你们俩算财产的时候他就告诉你了！当时他这么讲你也会答应他的！他为什么不说？说什么以后，以后他和那个女人结婚了，不知生出什么变故来，这钱是谁的用到哪里你还知道啊！”

秋棠摇头：“晓华，你对你爸的成见太深了，他对不起我，可是对你的心确是天地可表，你不能走极端，抹杀你爸对你的感情。”

晓华在电话那头翻翻白眼，只说：“你告诉他，既然是给我的，我现在就用钱，不用等到以后，你在波士顿买的房子是放在我们俩的名下的，让他现在就把股票卖了，把钱打到你帐户上。”

想了想又说：“要不我明天给他打电话。”

如果晓华打电话，只怕他们父女俩的结越结越深，秋棠忙说：“不用你打，我跟他讲，你爸他不会不答应的。”

秋棠第二天又给浦诚忠打电话，告诉他自己要在波士顿买房子的事，晓华的意思是把股票卖了放到房子里，这样就不用贷款了。

浦诚忠听了沉吟道：“你现在去贷款的话，利率挺低的，百分只五、六就贷出来了，我现在的股票账户每年都有百分之十五、二十的增长，卖了挺可惜的。钱放到哪里都是晓华的钱，你算算帐，现在卖了买房子太不合算了。你让晓华也经常进账户看看，和股票市场联系起来看，也是学习。”

秋棠听了劝道：“诚忠， 我明白你的心思。可晓华现在在我们这件事上还转不过弯来，你现在不拿出来这钱，只怕她会误会你，又来和你吵，你们父女俩现在不能再进一步结怨了，你仔细掂量掂量这件事，看哪头轻哪头重。”

浦诚忠许久没有说话，他知道秋棠说的对，不按照她娘俩的意思办，只怕晓华要误会自己想私下匿下来她妈的钱，闹到最后，钱也得拿，和女儿之间的裂痕更深。

终究这个女儿是他的软肋，如果问这个世界上谁是他最在乎的女人，不是秋棠，更不是叶霓，而是晓华。

他叹气说：“好吧，秋棠，我会在你买房子的成交日期之前卖了股票，把钱打到你的账户。
这天，秋棠收到了政府部门的回复，离婚正式生效了。

她给浦诚忠打电话让他来取他的那份文件，并将他自己的私人用品拉走，房子很快就要易手了。

浦诚忠趁午休时间回来。
进了门他看到已经装好的纸箱整整齐齐摆在客厅一角，还有许多没打包的东西及空纸箱放在活动室和厨房里，东西虽然多，却都井井有条，并不显杂乱。

秋棠用一个丝巾将头发包住，显得小小的脸庞格外洁净。虽然腰身依然瘦弱，但精神状态和以前比大不一样，脸上的愁郁已消退大半，流露出几分清爽，袖子挽到胳膊肘，显然一上午都在收拾东西。

浦诚忠不知怎么就脱口而出：“搬个家工作量挺大的，周末我过来帮你搞吧，有的东西挺重的，你小心别扯着手术刀口。”

秋棠笑说：“我慢慢弄，没事。大的东西到时候请搬家公司来拉就好了。”

浦诚忠说：“你这才几个小时的路，请搬家公司干什么。你租个车，到时候我带几个实验室的小伙子帮你送过去。”

秋棠连连摆手：“不用麻烦，你们都那么忙，我请搬家公司来就好。”

浦诚忠看着秋棠认真地说：“没有个男的忙乎怎么行，到了那边也是一大堆事儿，你不用推辞了，我也就能帮上这点忙了。”

秋棠心想这怎么越离婚越近乎起来了？自己做了多久的心理建设，再难的事也不要去找他，他倒要往前凑。
看他说得诚恳，却是抹不下脸来拒绝，想到或许这样对改善晓华和父亲的关系有好处，也就不再坚持。反正就像他说的，这只怕是最后一次了。

以后，见面都难了。

浦诚忠又说他想将书房里的家具拉回去用，秋棠忙说你自己能用的东西你找找，都拉上好了。他于是回去借了车，将书房中的家具还有书籍以及自己的衣物细软等等全都拉走了。

浦诚忠心里对于秋棠的改变十分诧异。

原来秋棠是个没什么主意的人，他们家里的事都是他拍板，秋棠协助执行。用一句文学点的比喻，如果他是棵大树，秋棠就是缠绕着他的藤蔓，依附于他而生活。

现在的秋棠，性子还是不愠不火的，可是把事情都办的头头是道，很有主意的样子。

离开了他这棵大树，藤蔓不但没趴到地上去，还自己站得挺直溜！

他不知道，秋棠以前不过是因为他什么事都喜欢做主拍板，所以就顺着他，并不等于她本身没有主意。
没逼到那个份上而已，人被逼到墙角了，什么潜力都挖出来了。

他还不知道的是，秋棠为了让自己站起来，由最初的惊恐无助到现在的有主心骨，经历了多少彷徨挣扎。

她在遇到事情彷徨无依的时候，不知道该怎么办好的时候，就反复告诉自己，家都没有了，还能坏到哪里去？只要人还活着，别的事儿都好说，慢慢来，没有过不去的坎。

自己离开浦诚忠也可以过得好好的，心里憋着这股劲，慢慢地就找到感觉了。

一开始还总要和晓华商量，现在遇事都是自有主张。

源济

（十九）

浦诚忠回到叶霓那里，将东西卸到门口，就赶回去上班了。

晚上，他和叶霓吃完饭，收拾着拉回来的东西，将书架书桌搭好放在客厅，屋子里顿时显得拥挤不堪。

叶霓趁机又和他提起结婚买房子的事。

浦诚忠说：“我一直没和你说，几个月前我就发出去了求职申请，现在陆续已经有学校回复了，正在商谈之中，估计我们今年夏天就要搬家离开这里了。”

“我想到了新地方之后我们再办结婚手续和买房子。”

叶霓闻言吃惊地问：“为什么？你在这里做得挺好的，还折腾什么？你怎么都不和我说一声？”

浦诚忠意味深长地看看她，不说话。

叶霓猛然明白过来：“你是怕人家说闲话？

浦诚忠扭过头去边搬他的箱子边说：“不是闲话那么简单，只怕话传开了被人利用了去，真要有人追究起来，与其那时候做不下去不如自己先离开。到一个新地方重新开始，谁也不知道这件事的底细。”

叶霓呆呆地站在那里，脸色难看之至。

说来说去自己就是见不得人，见不得光！他都离婚了，还是怕别人抓小辫子，只怕自己这几年的含辛茹苦在他眼里是一辈子的污点了！

心里生气，也不帮浦诚忠搬东西了，甩手回到厨房，坐在那里发呆。

他还要自己等，半年之后，不知又生出什么变故来，自己就这么妾身不明下去了！

此时的叶霓都快被这个“等”字刺激疯了。

每次都是眼看要到手了，就会节外生枝让她再等等。

这一次，还要再等半年！

儿子跑过来，手里拿着搭好的积木模型给她看：“妈妈，你看我搭的大飞机。”

叶霓心里正烦躁，没好气地冲孩子摆摆手：“好了，好了，自己一边玩去，别来烦我。”

儿子收回手，低头着耷拉着肩没趣地走到客厅。

浦诚忠早已听到看到，连忙放下手里的东西，过去搂着孩子说：“来，给爸爸看看你做的大飞机，小麟好厉害，大飞机做得真棒，它能不能飞起来？”

儿子又露出了笑脸，和爸爸玩了起来。

叶霓起身走到水槽边开始乒乒乓乓刷起碗来，那声音听着让人惊心动魄的，她每一下重重地放下碗碟，碗碟都好像正处在要碎不碎的临界点上，特别地刺激神经。

浦诚忠领着儿子回到他自己的屋里，然后走进厨房对叶霓说：“你有什么话就明说，和儿子发什么脾气，还弄出来这么大的动静干什么嘛！”

叶霓转身：“我明说管用吗？我告诉你，我要结婚！你还要我等，我都等了多少年了？我怎么就那么见不得人了？”

一边说一边气得眼泪就下来了。

浦诚忠说：“这和见不见得人有什么关系。结婚还不是早晚的事，你有何必急在这一时！”

叶霓冲着他大声喊道：“你就是站着说话腰不疼，我当然急，你就是拖着我和孩子！不急还不知你以后要变出什么花样来！”

浦诚忠听了脸“腾”地一下就红了：“你、你说得都是些什么混话！我变什么花样，我不和你结婚干什么要离婚？”

叶霓撇撇嘴：“是啊，离婚了，财产也没了，房子也没了，是不是后悔了？”

浦诚忠手指着叶霓，被她气得张着嘴说不上话来。

他以前和秋棠在一起，从来都不红脸的，有时候两个人谈不拢，总有一个人会走开了，回头等气消了再谈。

这叶霓伶牙俐齿，声音又大，吵起来不管不顾，劈头盖脸的什么难听说什么，浦诚忠根本没见识过，毫无还手之力，只有血压升高喘粗气的份。
叶霓和浦诚忠吵架，表面上看浦诚忠被她气得不轻，其实叶霓自己心里更气。浦诚忠要搬离此地以后再结婚的计划，让她怒火中烧，不仅是因为结婚一事又变得变化莫测，更因为这么大的决定浦诚忠事先都不和她商量一下，足可以看出自己在他心中的份量。

其实浦诚忠在这件事上对叶霓并没有什么恶意，也不是故意拖她。换一次工作其实他的损失很大，有些已申请下来的资助带不走，把钱白扔了一样。只是因为他做事向来慎密，不想让别人在他和叶霓的关系上抓到什么把柄，才决定换地方的，这么谨慎说到底是为了给他们的将来打好底子。

他体会不到叶霓对安全感的那种渴求有多强烈，他自己有身份、有地位，想不到没有这些的人会多么地为此焦虑。

叶霓和浦诚忠闹了三天别扭，在实验室还好些，回到家就摔摔打打，就要让浦诚忠知道她在生气。浦诚忠和她说话她像没听见一样，不理不睬，让浦诚忠很恼火又无可奈何。

以前叶霓也闹过别扭，但那时浦诚忠有地方躲，下班就溜回自己家了，“空”叶霓十天半个月的，纵使她有再大的火气也慢慢消了。

现在可是无处可逃了，尤其他发现他要是躲进屋子里，叶霓会对儿子大声小气的，浦诚忠宁可自己承受怒火也不愿意儿子遭殃，所以只好咬牙忍着♀几天下班往回走都觉得头皮发麻，秀才遇到兵，不知如何应对，真正是难熬。

叶霓自己冥思苦想了三天，终于想出了一个解决办法。

于是这天下班，她便偃旗息鼓，和颜悦色地和浦诚忠说话，浦诚忠受宠若惊，心说终于雨过天晴了？

吃过饭，叶霓对他说：“我们现在就可以去办结婚手续，只是把手续办了，不办婚礼，表面上和以往一样，谁也不会知道我们结婚了♀样我马上可以申请结婚绿卡，马上就可以拿工卡，换工作时也不用再为身份办手续。”

浦诚忠和秋棠离婚本就是为了和叶霓结婚，早半年晚半年在他看来都没有什么关系，只不过为了稳妥，想到异地去办。既然叶霓坚持现在就办，心说那就办好了，也实在是被她闹怕了，所以赶紧点头答应到：“行行行，你打听清楚时间地点，我们抽空去办。”

就这样，浦诚忠在拿到离婚文件一个星期后，和叶霓办了结婚手续。

叶霓在等待了这么多年之后，终于修成正果，按说应该高兴得跳起来才是，可她拿到结婚证书之后，用手轻抚，眼泪禁不住默默地流了下来，心里满满的都是苦涩。

哪个女人不希望亲朋好友见证自己和爱人牵手的一刻？又有哪个女人不憧憬一个浪漫温馨的婚礼？

她未婚生子，作人家的地下情人五年，几经周折终于熬出头，结婚登记却依然是偷偷摸摸进行的！一个熟人都没有请，连必备的见证人都是当场随便叫了个法院的工作人员充当的。

她和她的老公，依旧要偷偷摸摸在一起。

公共场合，依旧要保持着上下属的关系，两个人不能同时上下班，不能并肩出现在人前，出入要尽可能地避开别人的眼线。

婚礼？她不知道自己还会不会有婚礼。即使有，两个人只怕也全无新鲜感和激情了，只是做做样子而已。而且，儿子怎么办？怎么向别人解释那是他们两个人的儿子？

结婚了，转正了，叶霓现在安心了，但是却并没有因此舒心和快乐，她心中的那股幽怨之气时不时地上下串腾着，没有地方发作。

心说结婚生子，本是人人都要经历的再正常不过的事，怎么到了自己这里全都变了味？自己不缺胳膊不缺腿，怎么就享受不到每个女人都理所应当可以享受的？

在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之后，那没得到东西就变得越来越重要了，就把一个人的快乐蚕食掉了。
秋棠在房子成交的前夕，将家里彻底腾空，家具带不走的就卖掉，要带走的由浦诚忠领着学生给搬到了租来的搬家车上。

那晚，她一个人在空荡荡的屋子里走来走去，她没有哭，却真正感受到了什么叫心如刀割。

所有的心理建设在这个时刻都完全不起作用，她太知道自己从此要割舍掉的是什么，那不仅仅是一个婚姻，一个家，还有和浦诚忠一起渡过的二十多年的岁月。

屋子里每一个角落，都记录着他们一家三口曾有过的幸福时光，这个家，是她最最珍视的东西，曾以为会伴自己到白头。

站在通向后院的门前，她看着那几颗她和浦诚忠亲手种下的桃树。虽然现在光秃秃的，可再过两个月，满树的桃花在一夜之间就会绽放开来。

今年，那满园的春色再也不属于自己了。

别了，她在心中默默地说。

以前买房子搬家是梦想成真，这次卖房子搬家是埋葬了所有的爱和希望。

怎能不心如刀割。

浦诚忠为了帮秋棠搬家，又和叶霓吵起来。叶霓气他多管闲事，都和秋棠离婚了还要跑前跑后地跟着忙乎，还像是对待自己家的事儿一样。

浦诚忠铁青着脸，任凭她又吵又闹，但这次是绝不让步。

他说：“就是个普通朋友搬家，我也会去帮忙，别说还是这种关系，即使离婚了，情分没有了，恩义还在。何况晓华还是我的女儿吧？为了她我也要去帮这个忙。”

叶霓不屑道：“你不用说得天花乱坠的，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根本就是放不下她。”

浦诚忠听了这话反倒平静下来：“放不下也是应该的，一日夫妻百日恩，你也不希望我是个绝情的人吧？”

浦诚忠承认自己放不下，叶霓反倒说不出话来了。

浦诚忠趁她愣神的功夫，已经出了门。

叶霓从最初和浦诚忠在一起，心里就一直没有安全感，她身处的位置已决定了这一点♀种感觉延续了几年，至今已变成了她习惯性的思维方式，本以为办了结婚手续就会好，谁知心理的问题不是外在形式的改变能够解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