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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源济

[文学欣赏] 天蓉:《白雪之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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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7-17 12:14 PM | 显示全部楼层


三十六.

文艺界的造反派组织《百花》和《百鸟》,后来扩大到文艺教育界之外。社会和工厂企业的一些组织逐渐合并参与进去,变成了大得多的《战地黄花》和《红卫司》组织。两个组织在省内影响较大,名噪一时。双方都号称在全省有几千人。《战地黄花》松散地隶属于全省最大的《井冈山兵团》。《红卫司》则与当时另一个《革命大联筹》组织有关。《红卫司》的头头叫千层浪,原来是一个国营工厂的检验工,文革前在省内还是颇有名气的工人诗人,据说还曾经和郭沫若唱和过诗的,出版过诗集《欢乐集》,文革前的《人民文学》上也常能见到他的名字。《战地黄花》的头头唐晃,原来是个专业作家,曾在高瞻手下工作过,据说文革前犯了错误,刚要被下调到县城去,还未成行文化大革命就开始了,于是唐晃立刻反戈一击,组织《百花》战斗队炮打高瞻等领导。后来,《百花》扩大成《战地黄花》,唐晃仍然当头头。

一天下午,高如雪发现爸爸回家后满脸愁云,和往常不太一样。后来,茹远芳从大院食堂买回了饭菜,叫上父女俩坐下吃饭。还没吃上几口,就有一伙带着红袖章的人冲进来,站成一排念了一段毛主席语录,然后声称要高瞻去《战地黄花》的司令部交代重大问题,不过,高瞻临走时让她们两放心,说他上午就接到了通知,只是去参加一个学习班而已,不会有什么事的。后来,几个人推推攘攘地带走了父亲。

父亲被带走后,一直没有音信。紧接着,茹远芳也到某地农村去了,留下高如雪一人,守着空空然的家,有时到大院里看看有关的大字报,想探听探听父亲的消息。

从大字报看出,文艺界《战地黄花》和《红卫司》两派的斗争很快地逐步升级,动不动就宣称“要用鲜血和生命”保卫毛主席,保卫林副主席,保卫中央文革!接着,两派越来越少写大字报,而是开始用高音喇叭互相谩骂。大院里便成天响彻着两派的互骂声。《红卫司》的人在高音喇叭中骂对方是“兔崽子”、“反革命”;《战地黄花》则骂对方是“哄喂屎”、“保皇狗”。再接着,就动起了拳头、皮带、和棍棒。双方都时有受伤挂彩的。有一次,两派人马中十几个年轻气盛的人,辩论谩骂到了极致之时,打开院中的工具房,操起了劳动时使用的锄头、扁担、鎯头、铁棍,两边大打出手,《红卫司》的一个小伙子不幸被铁锹击中要害,当场毙命。人命毕竟关天,由此引发了《红卫司》组织在市内的一场大游行。几百个人浩浩荡荡地,头戴柳条帽,手持木棍,举着血衣,抬着几名伤员和一具尸体,由《红卫司》的司令千层浪带头,绕城一圈,最后走进了省委大院,在高如雪家对面一个小广场上,聚会声讨《战地黄花》组织残害革命群众的滔天罪行,由司令发表演讲开始,最后宣告这次行动胜利结束。大家群情激昂,高呼口号:“打倒反革命组织《战地黄花》!”、 “血债一定要用要用血来还!”。

高如雪没敢下楼去看游行和集会,但是,父亲房间的窗户正对着《红卫司》司令千重浪发表演说时的主席台,高如雪便在那儿观战。千重浪一上台,她就觉得眼熟,后来越来越确定,他是她高中时的一个同班同学。高如雪记得这个同学原来的名字叫钱层斌,同班同学给他取了个外号叫‘千层饼’。钱层斌学习成绩一般,矮矮胖胖的,不常说话,喜欢写点新诗,高中毕业时,因父亲车祸意外去世没有考大学,而进了工厂。高如雪却没想到他后来就是那个颇有点名气的工人诗人,而如今更成了名噪一时的《红卫司》的司令。‘千层浪’,估计是钱层斌的笔名吧。高如雪想,从钱层斌那儿应该能够得到一点父亲高瞻的消息,便飞快地跑下楼去,截住了正收拾会场准备回家的钱司令。

钱层斌看见这个四年未见过面的老同学,也很高兴,说原来根本不知道高瞻就是高如雪的父亲。钱层斌说,高瞻是被《战地黄花》的唐晃等人抓去的,他们说高瞻是潜伏在党内多年的国民党特务,还说他涉及到一个全国范围的梅花党大间谍案。钱层斌又说,根据我们了解的情况,《战地黄花》并没有多少证据,都是造谣诬陷。又小声加上了一句:“这次运动,中央的斗争很激烈,所谓什么 梅花党案件,也是从中央一条线传下来的……”看来革命的确使人脱胎换骨,如今的钱层斌慷慨激昂,侃侃而谈,大不似过去中学时代少言寡语的样子。他又将今天在声讨大会上的发言对高如雪说了个大概。说是《战地黄花》这个组织,以及唐晃本人,都是行为过激,搞武斗的一帮亡命之徒。他们打死了我们的弟兄,我们今天游行集会的宗旨,就是要以眼还眼、以牙还牙,用生命和鲜血保卫党中央、保卫毛主席!不能再让这些坏分子继续为所欲为。

高如雪不感兴趣两派间的纠纷,只着急探听父亲的安全,最后,钱层斌答应去帮忙打听高瞻的下落,并且叫高如雪不用担心,目前,《战地黄花》只是宣布将高瞻关起来了解情况而已,人身安全应该没有问题。

听了钱层斌一席话,高如雪对父亲之事略感放心,也无别的好办法,只好在家静待钱层斌的回音。

1967年初,中共中央、国务院、中央军委、中央文革发出《关于人民解放军坚决支持革命左派群众的决定》,省军区开始接管地方权力。后来,《红卫司》的部分成员又与支左的解放军产生了矛盾。为此,省军区召开举行了一个数万人的大会,由副参谋长某某某在会上作报告,对《红卫司》组织提出公开批评。这次大会,引起千层浪等人对省军区的极度不满,在省委大院里贴上了一条“彻底批判XXX黑报告大会”的巨大标语。

高如雪一直没有从钱层斌那儿得来父亲的消息,倒知道了不少《红卫司》组织的活动情形。

5月20日,《红卫司》的成员在千层浪司令的带领下,强行冲入省军区办公室,抢走省军区会议记录、军用地图等大批机密文件。之后又砸烂烧毁宣传车,抢走扩音机、录音机、喇叭等广播设备,以及少量枪支弹药。省军区受到冲击后,下属的军分区、独立师和县、市人武部也陆续受到冲击。各派组织都蠢蠢欲动,纷纷到军区各个部门,抢夺手枪、步枪、机关枪,及各种武器弹药。他们的口号是:“要让枪杆子掌握在革命群众手中!”

这次大规模的抢枪,是在文革中,使N城又一次扬名于全国的大事,称之为“5.20事件”。由此开始,枪支大量流失到群众组织中,促使文革进入了残酷甚至血腥的阶段。之后,社会逐渐混乱,武斗开始蔓延。再后来,伟大舵手的亲密战友江青又发话,鼓动造反派“文攻武卫”,使遍及全国的武斗不断升级。有的地方,连大炮、机枪都用上了,两派‘革命群众’的斗争,几乎变成了一场一场小规模的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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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7-17 12:15 PM | 显示全部楼层
三十七.

一天,一个名叫吴小波的小伙子来找高如雪,说他是为他们的千层浪钱司令跑腿的。据说是千层浪得到了高如雪父亲高瞻的准确消息,确定他被《战地黄花》关押在雪水湖边梅林公园对面,一个叫‘芦苇村’的村庄里。钱司令说要高如雪跟吴小波到梅林公园附近去一趟。

吴小波看上去16、7岁,个头不高但长得结实。他让高如雪坐上了一辆半新不旧的吉普车,自己上了司机座位,发动汽车后‘呼啦’一声就串上了马路,接着又猛一刹车,高如雪还没坐稳,被突如其来的正负加速度震得前俯后仰,赶快用手扶稳座椅,让七上八下的心脏镇静下来。

吉普车停到了梅林公园旁边的‘望夫楼’,高如雪很熟悉这儿。没料到今天的望夫楼却是戒备深严,有不少带着红袖章的男男女女,忙忙碌碌地在四周穿来穿去,门口还有带枪的人守卫,好像进出还需要互相对上暗号。高如雪被安置在楼下一间房子里,随后,穿着一身绿军装、腰际挂着手枪的钱层斌匆匆忙忙走进来说了几句话,就被人叫走了。高如雪理解了钱层斌的大意是说,高瞻被《战地黄花》关押在 芦苇村。同样一个地点,还扣留关押了《红卫司》组织的十几个弟兄。因此,《红卫司》计划今天傍晚来一个突然行动:从望夫楼袭击芦苇村。钱层斌说让高如雪在望夫楼等着,因为据说高瞻的腿被《战地黄花》的暴徒们打伤了,走路最好有人搀扶。高如雪等在这儿,到行动胜利后就方便把父亲带回家去。后来,吴小波又进来,递给高如雪一个《红卫司》红卫兵的红袖套,说是奉司令指令转交给她的,如果带上这个,关键时候会比较方便安全一些。

这望夫楼的对面,正是芦水和苇江两条大河注入雪水湖的交汇点。两江汇合处形成一片三角洲,上面有几个村庄和稀稀点点的数片菜地和农田,芦苇村就位于三角洲的顶角处。芦苇村,以村庄取名,但事实上只有少数几户农民。大部分地面被一个废弃了的小化工厂所占据。该化工厂是当年大跃进的产物,风风火火了一阵子。后来领导发现这个厂建造的位置是它的致命缺陷。特别是在暴雨之后,芦水和苇江洪流泛滥,将化工厂淹没掉一半,大量有害的化学物质进入雪水湖,污染水源不说,洪水来到及过后,好几个月工厂都只能停产。于是,文革之前,此厂就陆续搬走了。如今那一带罕有人迹,时见小动物奔跑,各种水鸟多不胜数。难得的一片荒凉之地,还留下了几栋封闭的、鲜为人知的厂房,正好被《战地黄花》的唐晃等人看中,作为关押俘虏的牢房。

望夫楼是宋朝时期修建的,原名鹭鸶楼。据说初建时华丽堂皇,宏伟壮观,主楼近40米高,内部有五层建筑,总面积上万平方米。传说这一带曾经是元末时朱元璋与某位大将军的水军大战之处。当时,大将军的夫人住在鹭鸶楼,并在此观战,与将军约好‘胜则挂旗,败则降旗’。可是将军在大胜之后,想和夫人开个玩笑,故意把旗倒挂而降。夫人误以为将军大势已去,从此楼跳江自尽。红消香断,救之不得,将军无奈,在楼旁拔剑自刎。此一段风流佳话,使望夫楼留名千古。

也正是这段悲壮的历史,使后人将望夫楼看作一栋风水差、不吉祥的建筑物,民间老百姓避之不及,历届的官府也不重视它。后来便因长久失修而千疮百孔,顶楼也塌毁了。

这次,千层浪则看中了从它攻打芦苇村的优秀地理位置。望夫楼和芦苇村一水相隔,之间的芦水不是很宽,两地距离不过几公里,修建化工厂时也同时修了一条公路带桥横穿过去,如今,化工厂搬走,车辆不多,交通却很是方便。整个楼台虽然破旧,但基础牢固,面积大,房间多,是临时放置武器弹药,囤积兵员粮草的好地方。

白明志去社教之前,高如雪和他曾经到过这儿。当时的望夫楼前,只见芳草萋萋,白鹭飞舞,历经数百年之久,再不复有当年战场的热闹,而显得有点凄凉。那天,白明志发现在望夫楼后面不远处,有个小小的荷花池,届时正值盛夏,满池的荷叶莲花,清香扑鼻,亭亭玉立。他们俩被荷塘美景迷住了,在荷花池旁呆了一夜。

高如雪呆在望夫楼中一个小屋里,打开窗户想看看那个荷花池,却见一派与前年迥然不同的景象。此时,荷花池旁刀光剑影,尘土飞扬。在池子旁的一片空地上,有几个带手枪的人,可能算是《红卫司》中当官的,集合了数十名全副武装的年轻人,其中有男有女。那些人有的爬倒在地,有的跪着,有的蹲着,有的在跑,有的匍匐前进,像是正在进行荷枪实弹的操练演习。荷花池中则不堪入目,池中丢了不少破纸木棍等垃圾,莲叶花枝东倒西歪,残花败叶随风乱飘,令高如雪看了心疼不已。

正在感叹之时,‘呯呯’两声清脆的枪声,从窗户口传进来,吓得高如雪赶快关上了窗户。随之而来的,是一个女人的高声尖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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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7-17 12:15 PM | 显示全部楼层
三十八.

枪声是从一支走火的步枪中发出的。实弹演习中一个小伙子,完成动作后倒握着步枪站起身来,习惯性地将枪托往地上一敲,双手叠起来捂着枪口,往下巴一靠,正“哈哈……”一声,想与旁边站着的一个飒爽英姿的女红卫兵说笑。却不知怎么回事触动了扳机,一发子弹穿过手心,射入喉咙,从头顶穿出,“哈”字还没哈完,就倒在地上死了,脖颈伤口的鲜血像小喷泉一样喷涌而出,突现眼前的血腥场面,引发了身旁那个女红卫兵的惨叫声。

众人手忙脚乱了几分钟。《红卫司》的二把手,被人称之为‘二将军’的,在大声命令红卫兵,说出发的时间已经到了,刚才已经得到内部消息,敌方只有三十几个人守着俘虏,枪支弹药也不多,趁他们还没来得及得到支援时,我们不能耽搁时间,否则将延误战机。千层浪也就此表态,他看了看那个自己打死自己的倒霉蛋的尸体,对大家说:“人死不能复生,他是在革命操练行动中而死的,重于泰山,不过,我们要把这个账算到敌人头上!同志们,出发吧……”于是,便指挥了两个棒小伙子,抬着尸体朝湖边跑去。这时,队伍中传出一阵呜咽声,有人附和,呜咽声越来越大。接着,头脑灵活的人带头念起了毛主席语录:“要奋斗就会有牺牲,死人的事是经常发生的……,我们为人民而死,就是死得其所……”,大家又一起高喊“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慷慨激昂,字字如钉,念了好几遍,才把哭声压了下去。

两辆解放牌卡车,载着满满两车《红卫司》先遣部队,扬起漫天风沙,浩浩荡荡地迅速行驶上路。二将军坐着吴小波开的吉普,尾随于后。

芦苇村沿河处,有一栋一层楼厂房,里面两个上了锁的房间,分别关着浑身伤痕的高瞻和十几个《红卫司》的年轻人。守卫这个俘虏营的任务,被唐晃分派给了一个中学生造反派组织《反到底》,《反到底》总共有一百多人,头头是一个名叫白明伟的高三学生。18岁的白明伟长得虎背熊腰,高大魁梧,从小就好动成性,喜欢打打杀杀。对他来说,这文化大革命的狂风巨浪来得正是时候,不用坐在教室里听那些无用的说教,是多么痛快的事情,浑身的能量有了释放之处。特别是到北京去串联回来之后,白明伟更是神气活现,拉起了一些铁竿子哥们儿,组织发展了《反到底》红卫兵,自己当头头,能对他人颐使气指,尽享权力的滋味,真是其乐无穷啊。

这次,白明伟带了三十多个精干小伙,执行《战地黄花》司令唐晃交给的守卫任务,激动无比,因为唐晃答应供给他们枪支弹药。可以玩真枪,这使白明伟感觉太刺激了,这也是他这次亲自带队来守俘虏营的原因。

白明伟侦查了一下周围的情况,特别看中了北边紧靠着厂房的一座高塔,那是原来化工厂的自来水供水塔,是当地少有的高建筑物。他刚走到厂房门口,准备回去找几个人爬到水塔上去观察观察,就听见噼里啪啦一片枪声。后边几个手下的红卫兵急急忙忙飞奔过来,把他推进门去,然后飞快地锁上了大门。其中一个看起来只有14、5岁的红卫兵,用手拼命捂着左边的耳朵,看着血从手掌缝隙流出,哭得满脸的鼻涕眼泪,战战兢兢地大叫:“一颗……一颗子弹……从这边飞过去,我的耳朵被打掉了啊!痛死我啦……” 白明伟使劲掰开他的手,的确好险,耳朵被削去了一半。白明伟顺手在那哭哭啼啼少年的衣服上撕下一个角,把他流血的耳朵给包好了,严肃地用教训口气说:“这算什么嘛!想想过去的革命先烈吧……一个毛主席的红卫兵,还好意思哭!”

白明伟在厂房里清点了一下人数,还好,32个红卫兵都在。几个胆小些的挤在一个房里角落里发抖,大多数人并不害怕,在走廊等候白明伟司令下命令,还有几个人,七嘴八舌地对司令出谋献策。外面仍旧是噼噼啪啪的枪声,打在厂房外面的石灰墙上,时不时地也有子弹从玻璃窗户上打进来,引起胆小的人堆里一阵惊慌。白明伟想,战场的确是考验人的地方啊,原来还以为这些人都是我精心挑选出来的,看来这几个胆小鬼是不能派用场的了。想来想去,脑中又出现了那个高高的水塔。听这外面的枪声,大多数都是集中在厂房的南部正面。于是,白明伟叫了五个他认为最勇敢的伙伴,吩咐他们从北边的后门出去,由最敢于拼命的赖劈苟带队,带上唯一的一挺机关枪,几条步枪和子弹,爬上自来水塔的顶层,然后如此如此云云。

《红卫司》这边仗着人多势众,枪炮充足,啪啦啪啦地拼命乱打,二将军指挥吴小波等人抬来了几根大铁棍,准备撞开大门,又吩咐后面几十个人待门开之后立刻冲进去抢救俘虏。也不知道《红卫司》哪里来的内部情况,二将军连那两间锁俘虏的房门钥匙都搞到了。二将军胸有成竹,看来胜利在望。

突然,形势有了变化,“哒哒哒哒……哒哒哒哒”,一连串的子弹从天而至,打得《红卫司》几十个人莫名其妙,对着天乱放了一阵子枪,子弹却仍然不停地从天边飞来。好几个人倒下了,血流遍地。站在门口握着铁棍的二将军也已经身负重伤,他正准备指挥大家撤退,却不料被大门口伸出来的几双手抓了进去,还有吴小波也被抓进去,两人一起成了俘虏。

众红卫兵没有了二将军的领导,惊作鸟兽散。水塔上的机枪还在继续扫射,人们无以招架,只好仓皇逃命,纷纷朝停在路旁的两辆大卡车飞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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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7-17 12:16 PM | 显示全部楼层
三十九.

两辆大卡车飞快地开回了望夫楼,司机下去向司令汇报。千层浪听到噩耗后半天没有吱声,因为他完全没有料到这伙人会如此惨败而归,连最为得力的二将军也被抓去了,并且生死未卜。钱司令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况且十几个弟兄一定得救回来,否则真是无颜见江东父老!所以,他立刻动作起来,首先叫人快速写了几条打倒《战地黄花》和《反到底》组织的大标语,又临时任命了一个代替二将军职务的张将军,并快速地交代了任务。这张将军来历不凡,他老爷子是市武装部长,四野下来的,曾经出生入死,征战无数。千层浪任命张将军带队,也是看中了他的这层关系,心想今晚的行动没准儿能用上这点。之后,张将军坐到了前一辆车的司机旁边,指挥着两辆大卡车掉转头朝市内的方向开去。钱司令则坐在后一辆车的司机旁边。他的目标很明确:一是要张将军带领红卫兵开车游行,向全市人民声讨《战地黄花》的滔天罪行,二是自己决定亲自去城内的《革命大联筹》总部搬救兵。

白明伟这边打了胜仗,欢喜异常。敌人仓皇逃窜后,便安排人打扫战场,主要是拖着尸体往湖中扔。后来又听手下说抓住了两个俘虏,更是高兴得眉飞色舞。不过听说一个俘虏的伤势太重,流血过多,已经昏迷过去,无法审问。白明伟便叫人将另一个带来,一见面就笑开了。原来吴小波是白明伟家的邻居,比他小两岁,小时一块儿玩时,常常被他骗得一愣一愣的。后来上了不同的中学,文革后互相就不了解了。

“哈哈,久违久违……没想到我们今天互相成了敌人,现在你又变成了我的俘虏。小兄弟,今天要委屈你了……” 白明伟太清楚怎么对付这个小邻居,不到一袋烟的工夫,软硬兼施,吴小波就全招了。告诉了白明伟许多重要的情报:那个昏迷了的人是《红卫司》的二把手、人称二将军的;千层浪如何通过《反到底》内的奸细某某某,复制了关押俘虏房间的钥匙,等等。吴小波最得意的事是告诉白明伟,他现在是个人人羡慕的司机,开着吉普车四处逛,比如那天,他奉钱司令之命去接高瞻的女儿……

“谁?高瞻的女儿……”这个消息引起了白明伟的注意。
“对呀,叫高如雪,她长得可漂亮啦!” 看见白明伟对此感兴趣,吴小波便加油添醋吹嘘起来:“她还是数学系的大学生呵,T大的校花……”
“那……为什么要去接她?”
“接她……因为她是钱司令喜欢的女朋友嘛,又是老同学……”
“她现在在哪儿?”
“不就在望夫楼吗……”

白明伟认为这个情报很重要,立刻叫来一个叫铁蛋的红卫兵,铁蛋是白明伟的铁哥们儿,最忠心耿耿的好朋友。白明伟让铁蛋押着吴小波,他也跟着走到河边,坐上一支小帆船划到对岸。这时天已经黑了,千层浪正在《革命大联筹》调兵遣将,张将军带着《红卫司》的大队人马正往市中心挺进。因此,望夫楼静悄悄的,楼中少量几点灯光,时而闪烁几下,几个站岗的人东倒西歪地瘫在门口打瞌睡。因为吴小波对情况非常熟悉,所以,铁蛋很快就找到了高如雪的所在处,并且首先将她打昏了,然后又朝口里放上几颗安眠药,再塞上毛巾,捆绑起来拖到了船上。

然后,白明伟和铁蛋带着吴小波高高兴兴地上了帆船往回划。黑沉沉的天空下起了小雨,河面上的风势加大,划起浆来还有点费力,不过好在距离很短。吴小波仍然被双手反绑着,白明伟交代铁蛋要一直紧盯着他,因为白明伟得预防吴小波可能逃跑。他再低头看看那个被捆在船舷上的漂亮小妞,仍然是昏迷状态毫无动静,她叫什么名字来着?好像是‘高如雪’?白明伟觉得这名字有些耳熟,好像在哪儿听过看过,但怎么也想不起来。心想,既然她是千层浪的女朋友,应该是一个非常有用的人质,有了她,起码可以在唐晃面前大大地吹嘘一通啦。

船刚到岸,就听见厂房那边人声鼎沸,一片骚动。白明伟吩咐铁蛋押着吴小波先去看看是怎么回事,也顺便找两个弟兄来抬这个无知觉的小妞。铁蛋和吴小波刚一走,就听见厂房边传来几声枪响,难道是有了新的敌情吗?白明伟警觉地拔出手枪,朝俘虏营快步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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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7-17 12:16 PM | 显示全部楼层
四十.

跑到厂房门口,才知道并无新的敌情,纠纷是来自于《反到底》组织内部几个不争气的骨干分子。那个爬到水塔顶上操纵机枪射击有功的赖劈苟,和另一个高干儿子肖留芒起了冲突,打了起来,两边的人都对天开了好几枪,还好互相没有伤亡。白明伟来了,气势汹汹地站在两人中间,高大的身躯像一堵墙一样,用洪钟一样的嗓音,将两人狠狠地训斥了一通,并逼迫两人握手言和。

不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弟兄们报告了三个消息:一是铁蛋说,当他和另外一个红卫兵去到刚才停船的岸边时,不知怎么回事,小帆船和人都不见了,找了好久都不见踪影。

第二个消息,是派去找唐晃表功并要求武器粮草的人回来了,唐晃司令听说他们打了大胜仗,首先将《反到底》组织及白明伟大大地夸奖表扬了一番,并叫来人带回了满满一车的东西:食物、好酒、旗帜、爆竹等,说让大家明早开庆功会用。但是,唐晃司令又很遗憾地对来者说:目前搞武器很有困难,他有关系的那个武装部的枪都被其他组织抢光了。不过,他还在继续想其他办法,要白明伟等坚持下去,看好那些俘虏,特别是大间谍高瞻。

另一个消息,则是很严重的坏消息:据说千层浪已经调来了大量的援兵,要来攻打芦苇村,大队人马正在路上,可能马上就要到了!

这最后一个消息非同小可,白明伟立刻找来赖劈苟、肖留芒、铁蛋等商量对策。赖劈苟报告的情况很不令人乐观:那个自来水塔的优势仍然可以利用,但是机枪的子弹已经几乎打光了。就算是五个人坚持守在塔顶,子弹打光之后也将无计可施。

怎么办呢?事情迫在眉睫。不远处的公路上已经能听到汽车轰隆轰隆行驶的声音,夹杂高音喇叭的喊叫声。黝黑的天幕下,雨早就停了,昏昏沉沉的月光透过云层照到地面,白明伟仿佛能看见一列车队卷着尘土风沙滚滚而来。敌太强我太弱啊,这一仗是没法打了!三十六计,走为上计,看来只有撤退、躲避、逃跑这一条路了。

白明伟吩咐赖劈苟带原来那五个干将,负责押送几个重要的俘虏:高瞻、二将军、还有另外两个,也是千层浪的亲信。又命令肖留芒和剩余人员,押着其他的俘虏。所有人全部撤退。可以绕过水塔,朝北走到沿着湖边的那条小路,先到原来化工厂的办公楼躲避起来,只要完全不出声响没有动静,敌人摸不清情况找不到人,最后总会离开的。

赖劈苟和肖留芒立刻紧张地行动起来,分别去找自己的人马赶快撤退。白明伟对铁蛋说,你跟着我在后面做善后工作。他们俩首先将厂房内的电灯打开,说明房内有人。又到厂房和水塔四周围放上了不少唐晃送来准备庆功的爆竹,关键时引发起来,也能给敌方造成一定的混淆。然后,两人将厂房大门从里面牢牢顶上,从一个通向水塔的地下暗道跑过去,直爬到水塔的顶层,在那儿想办法制造了一个像是有人在上面操作机枪的假象。也在周围四处放了不少的爆竹。

等到几十个红卫兵用枪押着俘虏,往湖畔小路跑去时,千层浪搬来的救兵大部队:一个国营飞机厂《东湖赤卫队》组织的上百人,已经陆续从卡车上下来。他们刚抢了一个人武部,运来了足够战斗一夜的枪支弹药。其中有一辆卡车,厚厚的钢板上安装焊接了一架歼击飞机上的机关炮,了望仪器,一应俱全,大卡车成了威力强大的装甲炮车!

《东湖赤卫队》的队员们一下车便看见水塔上的人影,纷纷借卡车为掩护,拼命用好几挺机枪往上射。“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枪声混合着爆竹声,震天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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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7-17 12:17 PM | 显示全部楼层
四十一.

“他妈的!你们快给我走啊,否则我毙了你们!” 在湖畔小路上,赖劈苟大骂高瞻和二将军两个残废俘虏。高瞻的腿给打断了一条,只能单腿跳。二将军已经血流过度,气息奄奄,是被硬拖拉着向前移动。

押着高瞻的少年附和着赖劈苟:“毙了,毙了!难道让这两个死鬼耽误我们不成?特别是这个该死的高瞻,本来就是个里通国外的间谍,嘴巴还死硬,什么也不承认!那天我拷打他时,他吐了我一脸的痰,然后还放声大笑,气死我了……”说着说着,顺手狠狠地扇了高瞻一个耳光,高瞻口中塞了破布,说不出话,只能“呜呜呜”地怒目而视,又干脆停止单脚跳,不走了。那小伙更加生气,在高瞻腿上猛踢了一脚。不想这一脚使高瞻滚翻在地,口中的破布掉了出来。黑暗中,只听高瞻大声说道:“你们这些学生太嫩了,没有资格审问我!叫你们的头头白明伟,把唐晃给我找来……”

几个人赶快抓住高瞻,捂住嘴巴塞上破布,赖劈苟大骂道:“你他妈该死的,看来真得把你给毙了,我们总不能为了保护你这两个敌人而死吧……”。前面的肖留芒带着其他的人已经不见了人影,后面“啪嗒啪嗒”的枪声越来越近,赖劈苟咬了咬牙,提起机枪,噼噼啪啪,对着两个残废扫了几梭子,高瞻和二将军应声倒下。

忽然,一阵狂风吹过湖面,湖中掀起了几重巨浪。朦朦月色下,隐约可见一只小船随大风大浪颠簸远去。赖劈苟率领五员大将,拖着剩下的两个俘虏拼命朝北跑。

白明伟和铁蛋两人被困在了水塔上下不来。不过,敌人并不知道塔上有人,暂时也不会冲上来。并且,白明伟能听见下面《东湖赤卫队》的人叽叽喳喳的谈话声,他们已经发现自己上了当,知道那水塔上晃动的人影并不是真的。现在,他们把目标转移了,注意力集中在厂房大门那儿。用机枪不停地扫射厂房没有结果,千层浪亲自指挥人,利用刚才二将军等用过的铁棍撞大门。

周围安静了好一阵,白明伟暂时静下心来,便问铁蛋那条帆船是怎么回事?

刚才,和铁蛋一起忙忙碌碌的过程中,白明伟突然想起了过去的确看见过‘高如雪’这几个字。那还是在两、三年之前,他那时和哥哥差不多高,所以经常穿白明志的衣服,有次在衣服口袋里,发现白明志随手涂画的一张纸条上,就写满了‘高如雪’这个名字。后来,特别是近一段时间,家里有时候会收到寄给哥哥的信件,信封上右下角也总写着一个‘雪’字。吴小波还说过,她是“数学系的大学生”。因此,这个高如雪可能不是什么千层浪的女朋友,而应该就是哥哥的女朋友。

白明伟虽然各个方面都与白明志大相庭径,但对这个哥哥还是非常羡慕钦佩的。哥哥英俊潇洒,又聪明有才气,左邻右舍的男女老少都喜欢他。即使在白明伟的圈子里吧,他从小一起玩的小弟兄们对白明志也很有好感,认为他好打抱不平,公正讲义气,明伟的哥们儿称他为‘白大哥’。

铁蛋说,我也纳闷,那条小船怎么一转眼就不见了呢?白明伟让铁蛋呆在顶楼别动,自己在自来水塔上找到了一个好位置,正好可以看到那个泊船的地点。拿出望远镜一望,真是如铁蛋所说的,原来停船的地方光光的什么也没有,四周水面也不见任何动静。船上只有高如雪一个人,并且还是被反绑着的、昏迷的。难道她被埋伏在附近的《红卫司》成员救走了?那小船呢?小船可不是那么容易隐藏起来的!这时,白明伟突然想起刚才回来时,江面的风浪比现在大多了,难道小船随风被吹到湖中心去了吗?

于是,白明伟用望远镜朝湖中更远的地方四处搜寻,果然看见北边有一个小白点,随风飘向远处的天边。细调焦距,模糊的月光下能辨认出,正是那支小帆船。啊,这太危险了!想到这儿,白明伟不由得心急如焚,也来不及和铁蛋打招呼,也顾不上考虑是否会被下面敌人发现,他跑下到水塔一个合适的地点,就噗通一声跳下了江中,奋力地游向湖中心。

铁蛋被白明伟突然的动作惊呆了。他不清楚白明伟跳下去的动机,但也来不及阻止,一边担心地望着白明伟在水中逐渐远去的头影,一边拔出手枪,随时准备保护他崇拜的哥们儿。

这时候,厂房大门被撞开了,人们一冲而进。站在门口的千层浪突然发现了有人从水塔跳湖,立刻带枪冲到塔下的湖边。水塔上,铁蛋将枪口也很快地指向正下方的千层浪。

“嘀嘀嘀嘀……”“嗒嗒嗒嗒……”,上下的枪声同时响了。千层浪口喊着“毛主席万岁!”,摇晃着身躯,倒地之前还举枪继续向湖中射去。湖面上顿时腾起一大片水雾。铁蛋看见白明伟头影周围的江水变成了一片暗红色。后来,江面的头影沉下去了,消失了,再也没有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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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7-19 06:51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章  生死长叹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诗经·邶风·击鼓》

四十二.

自从“5.20”事件后,夺枪武斗的事件在全省各地愈演愈烈,一发不可收拾。白明志三人随“长征”文艺宣传队到的好几个地方,都正赶上了两派武斗的流血事件。

那天,文艺宣传队刚到新宇县城,驻扎下来准备演出,郑少青从一个《井冈山兵团》红卫兵那儿拿来了一张小报:《火线战报》第

7期的紧急副刊。副刊上报道了几天之前的一个晚上,N城两派的武斗情况。郑少青将报纸递给白明志,面色凝重,不苟言笑。白明志看了之后就呆了,陈鸣威和何梦烟拿来一阅,也呆了。报上有这么几条惊人的消息:

“1967年7月5日晚上,N城市郊芦苇村,又一次发生武斗。以千层浪为首的《红卫司》组织,与中学生红卫兵组织《反到底》战斗队产生冲突。双方断断续续激战数小时,均有严重伤亡。《反到底》4人死亡,6人受伤;《红卫司》7人死亡,12人受伤……这次武斗的伤亡人数不算很多,但死亡人员中包括两个组织的头头:《反到底》战斗队的白明伟和《红卫司》司令千层浪……”


“……事件中,有间谍嫌疑的省人委文教办公室主任高瞻在被《反到底》战斗队转移批斗的过程中,从我红卫兵手中夺枪而自杀身亡……”

“……此次事件中还有一段小插曲:千层浪的女朋友,据说还是这次事件的幕后指挥,

T大数学系学生高如雪,在芦苇村对面的望夫楼观战,得到千层浪被乱枪打死的噩耗后,投江自尽……”

大家沉默了几分钟,白明志再也耐不住了,拔腿就往外跑。何梦烟也拔腿就跟着他跑,却被郑少青拉住了:“喂、喂,你急什么呀!让他去吧,他没事儿的……”

何梦烟使劲挣脱了郑少青:“不行,没事儿也得跟着他去看看……”冲出门去又叫又喊地想快步追上白明志。

陈鸣威也想跟出去,郑少青拦住他,挥了挥手说:“我对白明志,再了解不过了,他不会有什么事的,他一定是去公路上拦车,急着回

N城去了……这儿到N城,不过70多里路,公路上大中学生及红卫兵来来往往的车辆多的是,凭着我们的这身军装和“长征”文艺宣传队的红袖套,搭个便车不是难事。要知道,我们宣传队在这一带,还是挺有名的哟……”

说到宣传队,陈鸣威猛拍了一下脑袋:“哇!糟了,他们两人今天晚上还有节目要演呢,节目单都早登出去了。”

陈鸣威是宣传队的乐队队长,并且负责每场演出的节目安排,因此而感到着急。心中盘算:白明志演的角色问题不大,十几个男女跳革命舞蹈:“造反有理”,“拿起笔做刀枪,集中火力打黑帮……”,做几个打打杀杀的硬动作,再高叫几句“打、打、打,打他个落花流水,杀、杀、杀,杀他个人仰马翻!”,谁都会来那两下,找个人代替就行了,万不得已时,陈鸣威自己都可以去跳。可是何梦烟和陈鸣威,还有个男女声二重唱节目:《雄伟的喜马拉雅山》,找人唱女高音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宣传队里没有别的女高音了,男女声二重唱怎么办呢?”

陈鸣威皱起眉头,问郑少青。

“是呀,要不是因为今天晚上的演出任务,我们俩也一起回去得啦。北京的同学来消息说,我们这些六六年大专院校毕业生,恐怕再过一、两个月,就要毕业分配了……不过,你们的二重唱嘛……”说到这儿,郑少青笑了起来:“喂,实在找不到人的话,我就和你一起唱吧,你不是听过我反串女高音吗?唱得可像啦……”

陈鸣威也笑了:“说老实话,你唱得比她还好呢,她唱起来,音一高上去就咬字不清,还变那么点儿调……不过……我和你上台……不就成了男声二重唱了吗?”

“不用担心,我不但会反串女高音,还可以化妆成一个漂亮美女……不过,我比你高出

10厘米,这点我就无力改变了。”

不过陈鸣威洋洋得意地说:“那我倒不在乎,别人欣赏的是我的嗓音,矮一点怕什么?矮子名人多的是:鲁迅、雷锋、邓小平,历史上还有晏婴、解缙,外国人中好像也有丘吉尔、拿破仑……你没听过外国有句谚语吗:‘浓缩的才是精华’,像我这样的,矮点没关系,只要矮得有风采……”

果然不出郑少青所料,白明志一到公路旁,就拦下一辆载红卫兵的卡车爬了上去。相隔几步紧跟在后的何梦烟也赶快爬上去,挤到了白明志面前。

白明志原来只一心急着向前跑,听见好像是何梦烟在后面叫他,也没有太理会。现在才发现何梦烟也爬到卡车上来了,忙问:“你赶来作什么?

“何梦烟跑得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我这……不是怕你……想不开吗……”

白明志似乎想笑,却笑不出来:“我能有那么脆弱吗……况且,我根本不相信那最后一条消息会是真的……这种大动乱时期,什么离谱的小道消息新闻八卦都有啊……我们也不是没见过没听过……”白明志停顿了几分钟后又说:“有关我弟弟的事,我倒觉得十有八九,如果真是那样,我妈……不知道会怎么样……总之,我得赶快回去看看……可是你,晚上不是还有演出吗?二重唱怎么办?”

何梦烟笑了笑:“没问题,凭郑少青那脑瓜子,总有办法,大不了他自己上台顶替我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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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7-19 06:52 PM | 显示全部楼层
四十三.

白明志回到家里,才发现事情比原来知道的还严重。
父母搬家了,搬到了隔壁一个小得多的房子。

弟弟白明伟真的是在武斗枪战中被打死了,据说两派开始在湖边打,后来变成了水战。一晚上是:月落乌啼,寒夜霜天。枪声不断彻夜响,两派人马战犹酣。第二天的《N城早报》上,有一首诗描述这场武斗:

“革命群众自残杀,惊鸿遍野血溅花。快刀乱枪人头落,大地苍茫月笼沙。”

第二天,父亲在沿湖向北20里的地方找到儿子背上满布弹痕、被湖水泡涨了的尸体,母亲只望了一眼,就昏过去了。

白明志到家时,父母只流眼泪不说话。二姐白明琳为了不加大父母的悲伤,前几天憋着泪水未敢畅流,今天见到白明志,首先对着他痛快地大哭了一场。二姐上个星期才随单位去乐化农村,要劳动一个月支援‘双抢’。前天听到明伟出事的消息后立刻赶回来。得知白明伟是被唐晃派去守高瞻等俘虏而死,当天就找着唐晃大吵了一顿,发誓从此分手永不再见。她是那种嫉恶如仇、恨就恨到底、绝不转弯的人。

二姐还说到从唐晃那儿听来的有关高家之事,与小报之言略有不同。二姐说:高瞻已死无疑,那是罪有应得、死有余辜。至于高如雪嘛,听说是那个千层浪的女朋友,还是那次武斗的幕后指挥,武斗之后就失踪了。二姐说:“我早就认识千层浪,是个有些才华的诗人,但文革以来就开始走火入魔,恐怕就是那个妖娆的女朋友害成的……她当然啰,要救她的父亲嘛,就策划两派人武斗,最后害得两边的头头都命丧黄泉……真可恨!她倒逃走躲起来了……”

白明琳说到伤心处,对那个从未谋面的高如雪恨之入骨,咬牙切齿地说:“要不是她,就不会有这场武斗,明伟也就不会死啊!可怜的弟弟……”说罢又呜咽起来。

后来,二姐又告诉白明志,这次家中是祸不单行:北京的二哥听说也被造反派组织《卫东军》关起来了。一个多月前,家中来了几个横眉怒目、凶神恶煞的人,跑进屋里,四处抄了一通。说是来找二哥的反革命材料。事后才知道他们是二哥所在的北京装甲兵学院造反派组织《卫东军》的。抄家之后,他们又到了母亲老家的派出所以及N城朝阳区的居委会去,说是要了解土改时被镇压的外公和三反五反时自杀的资本家舅舅的情况。

这几个调查人员走了之后,朝阳区居委会的人尾随而至。

“为什么呢?” 二姐愤愤不平地说:“因为居委会里有个叫万水根的秃头,早就看中了我们家原来住的那两间房子……过去,因为二哥在部队里服务,家里算是军属,居委会对我们还得按照上面的政策照顾着点儿。现在,二哥出了问题,军属的保护伞没有了,因此,居委会那个万水根当天下午就来了,对爸妈宣布什么决定……要他们搬走……”

白明志奇怪:“那两间房并不算什么好房子呀……”

明琳鼻子里“哼”了一声:“不算什么好房子,总比现在这个好吧!这个就是万水根原来住的房子……子系中山狼,得志便猖狂。权力虽小,也得利用啊……”

白明志浏览四周,仔细看了看现在这个‘家’,的确比原来房子更破更旧多了。妈妈带薇薇住的这间,算是主要的一间房,又黑又小,连窗户都没有,只靠一块小小的明瓦,送进一点点光亮。爸爸住的那半间,就更是又潮、又暗、又破了。二姐的说法也有她的道理:“子系中山狼,得志便猖狂,权力虽小,也得利用。”本来古人就说:“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嘛,如今这个社会,更被权利和暴力腐蚀得完全变态,面目全非了。

明琳又说:“占了房子还不算,居委会又勒令妈妈劳动,每天上街扫一小时的地。说她是地主小姐,需要劳动改造思想。每天早上扫大街时,背上还贴上一张写了‘地主婆’的大纸。开始时,我还真担心,照妈妈那种自命清高的性格,可能会受不了这种人格侮辱而出事……”

“扫街扫了多久啦?”白明志问姐姐。

“有好几个星期了啊……好像她的情绪一直还好,没事似的,扫街就扫街。每天早上扫完街回来后,洗手洗脸洗身子,换得干干净净地坐着,仍然看小说,有几本老小说被《卫东军》的人抄走了,她就天天看鲁迅的几本书……”

“老爸呢?就带着小薇薇玩玩?”

“老爸老妈也挺奇怪的,原来不是天天吵架吗?老妈被勒令扫街之后,两人倒不吵了,有时候,老爸还去帮老妈扫,他扫起来可有意思了,一边扫一边唱京剧《打渔杀家》的那一段……唱些什么:‘我本当不打渔关门闲坐,怎奈我家贫穷无计奈何。我本是出山虎独自一个,何惧你看家的犬一群一窝!’……好在是大清早,街上没人听见,并且一般人听见也听不懂……”

不过,二姐说,这次明伟出事,对两个老人打击太大了,不知道能否撑过去啊。又说,她还必须马上回到劳动的地方去,因此,希望白明志能在家多住一段时间。

过了几天,二姐就回到乐化去了。

白明志觉得,这些在革命浪潮中的小小老百姓们,都很可怜,死去的、活着的、积极的、逍遥的,包括弟弟、爸妈、二姐、自己、同学们,以及二姐所痛恨的唐晃、高瞻、如雪,还有那个秃头万水根……是谁之错呢?老百姓们,其实都像是大海里的颗颗沙粒,被汹涌澎湃的波浪卷到哪里,就停在哪儿。新的风浪一来,又不知会被带往何方。

想到如雪,心痛难忍。白明志完全不相信这些无稽的传闻,但是,亲爱的雪,你现在在哪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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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7-19 06:53 PM | 显示全部楼层
四十四.

过了几个月,一直没有如雪的踪影。白明志心急如焚、如疯、如癫、如狂,该问的人都问了,该找的地方都找了,最后好像已经无计可施。

二姐回乐化后,白明志就去《战地黄花》司令部找过唐晃。唐晃以为他是为白明伟之死来兴师问罪的,立刻上前赔礼道歉,说是明伟弟弟遇难,他和他的整个组织都悲痛至极,又说白明伟是英雄红卫兵,是他们的好兄弟。唐晃把白明志带到一间像是展览室一样的房间,那儿的墙上挂着那天晚上英勇牺牲的四名红卫兵的遗像,还有《战地黄花》为这几个人开追悼会拍的照片、写的悼词等。除了弟弟之外,白明志还认识一个叫铁蛋的,他是弟弟最好的朋友,几乎每逢周末,铁蛋都要来找白明伟。弟弟长得高大,显得成熟,但铁蛋看起来还是个孩子:黝黑浑圆的脸,乌黑发亮的眼睛,真是一个名副其实的‘铁蛋’。另外两个人,白明志不认识,也是17、8岁的少年。这四个人正值青春洋溢、风华待展的年龄,却不明不白地死去了。就像早上七八点钟的太阳,尚未喷薄欲出,就已坠落西山,不能不令白明志在心中感叹不已。

后来,唐晃终于明白了白明志是想要了解同学高如雪的下落,但是,对此他的确不清楚。不过,唐晃说,《红卫司》中有个叫吴小波的年轻人可能能提供一些线索。那晚武斗时,吴小波被《反到底》红卫兵抓来当了俘虏,武斗事件之后,两派组织暂时达成了和解的协议,俘虏都被释放了,白明志可以去《红卫司》找找吴小波。

吴小波找到了,白明志意外发现小波原来是他家的邻居。那天武斗后,吴小波就离开了《红卫司》,家里不让他再到外面乱闯了,每天跟着妈妈在街头摆了个摊位卖茶叶蛋。通过吴小波提供的第一手资料,高如雪当时是被捆住丢在了小帆船上。之后吴小波听说:人和船都不知去向。

“应该是在湖上失踪的!” 吴小波肯定地说:“是死是活就难说了……”

吴小波也带白明志到省委大院去过,高瞻的家房门紧锁,无人应答。吴小波告诉白明志那天他来接高如雪的情况。他仍然称高如雪为“钱司令的女朋友”。

后来,数学系961班的学生就毕业分配了。当时的学校领导已经瘫痪,一切都由临时建立的‘革命委员会’,也就是原来的一些班干部、辅导员、加上红卫兵组织的领导人物组成的。《革命委员会》根据中央下达的《关于一九六六年大专院校毕业生分配问题的通知》文件,联系好用人单位,再制定出分配方案来。

一天,郑少青把白明志和陈鸣威找到一起,拿着数学系革委会制定的分配方案说:“只有这三个最差的单位留给我们三个人了。班上这些同学,嘴里说得漂亮,说什么要到最艰苦的地方去,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事到临头,每个人都争先恐后地挑好地方……算我们倒霉啦……没办法,白明志家中出事,回N城后,从来没有去过学校。我和陈鸣威呢,昨天才脱离宣传队赶回来……”

白明志拿过郑少青手上那密密麻麻填满了的两张纸,那是全班65个人的分配地点,空白着未填人名的三个用人单位是:白云山报社,宁安制袜厂,落星县中学。别的被同学们选掉了的单位,也未必见得是什么多好的地方,大多数是到工厂、或到中学教书。N城有几个国营大厂,分别属于航空工业部、或电子工业部管,可能就算最好的单位了,理所当然地被几个头面人物进步学生占了,其余的大多数人,也不过是根据自己的情况考虑取舍而已。因此,很多外县来的同学,就选择了回到自己老家这条路。剩下的三个单位,没人去是有原因的:白云山报社是知识分子成堆的地方,这场文革就是朝着知识分子开火的运动。现在的时代,是对文人尽量避而远之的年代,谁愿意去那儿工作呀?宁安制袜厂,谁也没听过,介绍说是一个半国营半集体的生产袜子的小厂,说是织袜子的机器很复杂,需要大学生去帮助解决技术问题。至于落星县中学呢,介绍只有一句话:“风景秀丽,贫下中农的孩子需要你!”。白明志想了想,全班上65个同学中,没有任何人是落星县来的,所以没有人去。

白明志告诉郑少青这几个单位为什么没人选择的理由,又说:“无论如何,毕业分配目前对我们来说是件大好事,不管分到那儿,反正国家都是一样的发工资……”

陈鸣威说:“通过搞了这一年多的运动,我更深刻地理解了古人这句话:福之祸所依,祸之福所伏。祸福相依、世事难料呀……,至于这些单位的好坏嘛……难说……现在看起来好的,未必真好,现在看起来不好的,以后可能好……我是不那么在乎当前这些世俗人看中的东西。既然报社没人去,我就去吧,我以后也不想再做数学了,中国呀,有太多太多的社会问题、传统问题、哲学问题、思想问题,需要我们研究,需要人去思考啊。报社不错,报社方便收集资料,我去!”

郑少青说:“白明志说得没错,单位再差也有每个月固定的42元5角钱的工资,虽然如顺口溜说的:‘数年寒窗苦,四十二点五,养得活老婆,养不活父母’。但是,比我弟弟,泰泰他们那一班‘老三届’的人要好多了。听我妈妈说,泰泰那一届学生可能全部都要到农村去,他们到农村是不可能有工资的,就只能和农民一样劳动拿工分,自食其力了……如果泰泰下乡,家里父母需要人照顾,我只好去那个袜子厂,好歹能留在N城,可是,你呢……”

郑少青转向白明志问:“你怎么办呢?只有那个离家150里,交通极为不便、雪水湖中央、‘风景秀丽’但是鸟不生蛋的什么落星县了。”

陈鸣威不同意:“胡说八道,那儿怎么会鸟不生蛋?那儿是只有鸟生蛋、鱼产卵,不过……的确离家太远,人气很不旺……虽然直线距离是150里,但是,陆路水路弯来绕去地,据说要走一整天……”

白明志笑笑:“没问题,你们忘了?我到那儿不是正方便打听如雪的下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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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7-19 06:53 PM | 显示全部楼层
四十五.

数学系962班的学生也一直在等待分配,大多数的学生对这种无所事事、成天搞运动的日子已经厌倦。中央原来计划67年12月时分配这批大学生,但是,后来又来了文件,说是将分配推后到68年7月进行。几个月的时间干什么呢?据说是建议学生们自己组织起来找个地方去接受工农兵的再教育。王安香、刘景敏又是和《井冈山红卫兵》的人一块儿联系到一个工厂去劳动三个月。

何梦烟的妈妈是落星县的人,至今外婆和小舅舅还住在那个岛上。何梦烟来到宁安制袜厂,找郑少青商量,说是想去外婆那儿呆两个月。郑少青言语中露出那么点儿不满意:“你不会是冲着白明志去的吧?”

何梦烟撇撇嘴:“嗨,你不说我还忘了,你倒提醒了我,他正好在那儿呀!对,我就是冲着他去的,怎么啦?难道我们不应该去吗?难道他不是你最好的朋友吗?”

“当然应该去看看他,可应该是我们俩一块儿去呀……“
“你不是每天要上班没时间吗?”
“可是,你一个人和他……”
何梦烟不高兴了:“难道我一个人去就不行啦,真没想到,你这个人连起码的信任都没有,并且,高如雪也是我的同班同学,一室之友,难道我不可以帮帮白明志的忙,一起去找她吗?”

何梦烟要做的事情,不是他郑少青能拦得住的。因此,聪明机灵的郑少青立刻转变了语气,嘻皮笑脸地说:“去去去,完全应该去!我刚才也没有什么其他的意思,是怕你一个人在那儿不习惯嘛……”何梦烟本来没什么心机,听郑少青口气放软就高兴了,两人便又再一次地亲亲热热地和好如初。

白明志来到了落星岛,才体会到天地之广、雪水湖之大。

雪水湖方圆好几百里,湖中的岛屿大大小小三四十个,大多数的岛屿都是以山取名,比如山名有:拖鞋山,娃娃山,牛头山,龟山,落星岩,石钟山,鱼尾坡……,岛名便有了:拖鞋岛,娃娃岛,牛头洲,龟岛,落星岛,石钟山岛,鱼尾洲……

白明志所在的落星岛原来是座孤岛,传说是天外陨石落湖而成。解放后修建了一条好几里长的落星岩大堤,方与湖岸相通而成为半岛。文革前,小小县城的日子过得平平静静,人们也生活得心平气和。政治风浪打破了寂静,为岛民们的生活带来了丰富多样的现代色彩,也带来了轰轰烈烈的革命气息。

白明志到了县委报到后,搬到县中后面一间小屋里住下。其实,这时候,原来的县委已经被‘革命’而靠边站了,当权的组织机构叫做《落星县革命委员会》。这革命委员会中管教育的是个35岁左右、老实巴交的渔民,叫汪打渔。汪打渔小时候家里穷,读书只读到初中毕业。虽然学历不高,汪打渔却特别重视知识和文化,解放后参加工作后,努力学习科学技术和文化知识,之后,他又到省里的教育学院去进修过一年,更深深认识到教育对改变农民命运的重要性,立志在家乡落星县好好办教育。文革之前,落星县的小学、中学成绩,在雪水湖边的7个县中,一直是名列前茅的,这点与汪打渔的努力不能分开。

文化大革命开始后,学校停课,学生们不读书,可把汪打渔急坏了。因为他在师生和家长中的名声好,组织革命委员会三结合时就把他结合进去了。目前,他感觉运动好像快要告一段落,中央也下达文件说是要“复课闹革命”,汪打渔探听到66年毕业的大学生要进行分配了,便早早地为县中学要了几个名额。不过最后,只来了一个人。因此,汪打渔对白明志颇有好感,也很重视。他告诉白明志,这些孩子们不复课不行呀,功课荒废了差不多两年,说起来是高中生,有的写起文章来错别字百出,笑话连篇,比如学校里流传的笑话:16岁的女孩子下乡劳动回来写作文,本来是想写:“我晚上和老大娘睡一个炕,我的胆子慢慢地大了起来”,却写成了: “我晚上和老大狼睡一个坑,我的肚子慢慢地大了起来”。虽然是笑话,却未必完全是空穴来风,多少反映了学生水平差的事实。

听了汪打渔一席话,白明志很感动,感于他在这种环境下还不减当年对教育的热忱。不过,话虽这样说,汪打渔一个人孤木成不了林。学校里没有几个学生,书也无法教啊,打运动一开始,学生就不在学校呆了,有的流窜到社会上,有的回家去帮父母打渔种田。尽管中央刚下达文件要“复课闹革命”,但是农村的人一时还没来得及听到这个消息。当时听得最多的“最高指示”是:“要文斗、不要武斗!”据说有两夫妻吵架,老公挥手想打老婆,老婆大声念:“毛主席说:要文斗、不要武斗!”,老公只好把伸出的拳头缩了回去。

落星岛的确是个风光秀丽的好地方。白明志躺在沙滩上,望着一望无际的湖面,近看波光粼粼,渔帆点点,远处青山隐隐、白云片片。此时此刻,天地间除了苍空、云朵、湖水、芦苇,一切都消失了,似乎连自己也变成了浮云中的一朵,浮想翩翩……

真是造化弄人,命运添乱啊,平静的大学生活、温馨的家庭,已经被革命风暴刮得天翻地覆,几个月来一直没有如雪的消息。白明志觉得自己已经是 “上穷碧落下黄泉”,但结果却是:“两处茫茫皆不见”,真希望:“忽闻海上有仙山, 山在虚无缥缈间……”

……湖中不远处的确有一座虚无缥缈的海外仙山,人称世外桃源的地方,取名桃源山。如今,白明志是一朵白云,自由自在地漂浮在桃源山的群峰之间,耳边仙乐声声,异香扑鼻,每一朵白云都是一个风姿绰约的仙子,白明志看见远处一朵白云,其中仙子颇似如雪,便奋力地挥动云衣,想朝那边飘飘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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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7-19 06:54 PM | 显示全部楼层
四十六.

朦胧迷糊飘飘然之际,却听见有女孩叫他名字的声音,难道是如雪吗?却又不像是前方远处那朵白云中发出来的声音呵,不由睁眼一看,哪有什么朵朵白云环绕山间的世外桃源呀,自己也没有飘上天,仍然是四脚朝天平躺在沙滩上。此时,天上还飘起了微微细雨,远处没有白云,只有乌云。乌云来来回回,雨点飘飘洒洒。几座小岛在雨雾中若隐若现。此时,叫他名字的声音又从耳后响起了。白明志赶快从沙滩上站起来回头一望,见何梦烟摇着手大叫着跑过来。

一星期之前,何梦烟就来到了这儿,通过向县中学的老师打听,找到了白明志。那天,白明志对何梦烟说:寻找高如雪的事,他到县里派出所打听过好几次,至今一无所获,感到黔驴技穷,不知如何是好。没料到何梦烟听后,把他给狠狠地教训了一顿:“像你这样,到什么县里的派出所问,当然很难有结果啰!特别是现在这种非常时期,县派出所还能管多少事?你是不是读书读多了把脑袋读呆了呀,告诉你吧,你得到老百姓那儿去打听,到沿湖住家的渔民那儿去打听,还有那些一辈子住在船上的人……反正是,你必须去接触这儿各种各样的人,去接触社会底层的劳苦大众……那儿才可能打听到线索……”

开始时,白明志听着这教训的口气很不顺耳,你以为你是谁呀?过去,这何梦烟对他说话时可不是这种口气啊!对他总是俯首恭听崇拜有加的。想不到这个马大哈,如今被这场文化大革命锻炼得伶牙俐齿的。不过,白明志仔细一想,她说得也没错,有道理,当时便只笑了笑没有作声。

今天,看这傻呼呼的女生,还离得远远的就对他兴奋地大喊大叫,是不是有了如雪的消息啊?

“有线索了,有线索了……”
“如雪吗?她在哪儿呀?”
“有线索了……在大戏里面……”
“开什么玩笑……什么意思呀……”

“谁和你开玩笑?”何梦烟柳眉倒竖,凤眼圆睁:“……湖边……‘湖边大戏’的人,他们演了一个自己编的新节目,说的是一个渔民贫农老大娘,王大娘救了一个女红卫兵的故事……”

“你别颠三倒四的,什么湖边大戏,湖边大戏是什么呀?”
“那是我外婆最喜欢看的一种地方戏呀……好像也叫做什么‘湖边乱弹’,是雪水湖这一带从古时候,据说是明朝吧,就开始流行的剧种……节目大多以弹唱为主,也有一些跳跳蹦蹦的……二人转似的……”
“那这……和如雪……有什么关系呢?”
何梦烟兴奋起来:“怎么没关系?昨天晚上,我和外婆去县礼堂听‘湖边大戏’,他们演了一个弹唱节目,说的是一个好心的贫农老大娘,救省城来的红卫兵的故事……那个女红卫兵被坏人捆住了,倒在一条船上,当时是遍体鳞伤,已经奄奄一息不省人事……幸亏王大娘救了她一命……你说,这不是高如雪,还能是谁呀?”

白明志仍然有些迷惘地说:“可那是在演戏啊……”
何梦烟很得意地打断白明志:“哼,告诉你吧。昨天晚上,我就去找这个剧团打听过了,剧组的人昨晚都住在落星饭店里,打听来,打听去,最后找到了一个对这个剧本知情的人。那个人说,那个节目的剧本,是根据几个月前发生的一件真人真事写的呵……,说是那个红卫兵,当时被老人救起来时,袖子上还带着《N城红卫司》的袖套,衣服上别着T大的校徽,你想想,这么多证据,还能有错吗?”

听到这儿,白明志立刻拖着何梦烟就跑,跑了一阵子,才发现和何梦烟牵着手呢,赶快放开手继续跑,跑向县城的落星饭店。

到了落星饭店一打听,却听说‘湖边大戏’剧团今天一大早就走了,到别处演出去了。可是却没有人知道他们到底去了哪儿。

两人十分丧气,白明志叫何梦烟再仔细描述一下昨晚上见到的那个人到底是怎么说的:“不是说那个节目的剧本,是根据几个月前发生的一件真人真事写的吗?那么,这件事发生在哪儿呢?是这个落星岛?还是别的什么岛?弹唱中没有提到这点吗?”

“没有说到发生的地点啊!不过……”何梦烟欲言又止。
白明志紧追不放:“不过什么?快说呀……”

何梦烟哭丧着脸说:“我真的不记得那个节目中提到过故事发生的地点,但节目中好像提到过武斗,就应该是指那一段时间发生的事情……不过,节目中的故事很长,还有后半段咧……后半段是说,女红卫兵在老大娘的精心照护下,住了好几个月,老大娘身边只有一个儿子,本来还有个女儿的,但女儿一年前得病死了,所以,老太太就特别喜欢这个女红卫兵,两人情同母女呀,后来,女红卫兵的病好了,身体慢慢恢复了,后来……后来……女红卫兵就和大娘的儿子产生了感情,决定要嫁给他啦……”

白明志听完后不作声,过了一会儿,小声咕噜了一句:“胡说八道!难怪被称之为‘湖边乱弹’呵……真是个‘胡编乱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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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7-19 06:55 PM | 显示全部楼层
四十七.

县中后面白明志住的小屋,是一栋大房子中间的一小间。这不是一般的大房子,看起来曾经是一个烧香供佛的地方,位于落星岩的半山腰上。白明志没有弄清楚它到底是一座大庙,还是一个道观?因为人们称呼此地的名字颇为含糊,把它叫做‘落湖庙观’。据说庙观的历史可以追溯到唐宋时代。不过,经过大跃进和文化革命两次‘大清扫’,庙观中众多古迹文物包括大大小小的镀金木雕,已经荡然无存,只留下前室里一对和真人大小相仿的泥塑菩萨,端端正正孤孤零零地站在那里。据说这两尊菩萨是当初乾隆皇帝下江南时差人建造的。如今色彩依旧斑驳,但却在运动初破四旧时期被人用锄头打得满身伤痕,其中一个据人说是‘王母娘娘’的塑像,还被砍去两支胳膊,成了断臂维纳斯。

诺大的庙观如今空空荡荡,派不上很多用场。除了白明志住了后边的一间小屋之外,还有一间较大的房间,住了一个叫金医万的奇人。

那天,县中教师刘老师奉上级之命,帮助安置白明志到大庙住下时,对他说:学校革委会头头让我转告你:“住在这儿后,观察到什么阶级斗争新动向,就及时向他汇报。”

白明志有些摸不着头脑:“这么一个空屋子,能有什么阶级斗争新动向?”

刘老师看看四周无人,悄悄对白明志说:“我听学校革委会组织头头们说,让你和金医万一起住在落湖庙观里,是对你的考验啊!有人怀疑他是里通外国的特务,他的来历、他的过去……没有人搞得清楚……有人怀疑他借助于大庙的掩盖,干些鬼鬼祟祟的事……”

“鬼鬼祟祟的事……是说男女之间那点事吗……”
“好像不是,我也是新到此地,不十分清楚。据说没人见他有过女人……是说他有可能与国外间谍有联系之类的……你别看这大庙空空荡荡的,据说地道暗室多得是,谁也弄不清楚,谁也不敢进去,有条暗道一直通到落星岩深处。据说这些只有他金医万才清楚。并且,传说过去,也曾经有几个想要入暗道探索的人物,但都被鬼魅附身,最后不得好死,没有好下场……反正,你要小心点……我的意思是说:既要小心应付革命群众对你的考验,也要小心金医万……”

白明志很感激刘老师的直言提醒,也向他打听了一些他所知的金医万的情况。

据说金医万原来是一个道士,从解放之前开始,金医万就一直一个人住在这落湖庙观里。解放前,他曾经一度是庙观的主持或管理人一类的角色。解放后,他被人民政府勒令就地监督劳动改造,所以他便一直住在庙观里。好在金医万除了会诵经读文、勾魂作法之外,还能悬壶济世、治病救人。此人奇就奇在中医西医全精通,对疑难病症,往往能妙手回春,药到病除。这点在这缺医少药的边远农村,是太具现实意义了。长年累月的,金医万也就靠此维生,赚点小钱和谷米收入。

因此,金医万虽然属于被管教分子,但文革之前,一直颇受乡民们的信任和敬重。

然而,金医万这次碰上的是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运动,狂风暴雨吹向每个角落,扫荡一切污泥浊水。群众的眼睛雪亮雪亮,能看破所有伪装的假面具。本地人被金医万行医开方看病救命一类的小恩小惠迷惑了,外地来的却不吃他那一套,第一次到落星岛串联闹革命的几个省城红卫兵,就把这个人称“活菩萨”的反革命道士揪出来打了一顿,并游街示众。后来,运动逐渐深入,像金医万这样的小虾小蟹已经引不起革命群众的兴趣,便被弃之一旁无人理睬。不过,革命归革命,革命运动时人们照样要生病,“活菩萨”仍然经常被请去为人治病。只是如今,被‘革命’过了的金医万,除了行医开药时仍旧和过去一样灵光之外,其他的行为举止方面,就表现得有点疯疯癫癫痴痴呆呆的。

“也许正是近一段时间的疯傻举动,加上人们历来对此大庙结构的神秘和畏惧,重新引起了一帮人对他的注意,怀疑他里通外国。你看他的那副长相,实在不像是个地道的炎黄子孙。”刘老师说,又再次提醒白明志要小心为妙:“这段时间,革命群众两派争权夺利,金医万就惨了,不是被《卫东》抓去打一顿,就是被《要武》揪出来游街,因为两派组织都要表明自己才是最革命的嘛……所以,你夹在中间,需要小心……”

白明志环顾四周,大庙里并没有许多像大标语大字报一类的文革运动痕迹,只是在两尊菩萨身上,歪歪斜斜地贴了一副对联,像是不久前新贴的:“庙小妖风大,池浅王八多。”也许革命群众用这两句话来表露对金医万以及这座大庙的怀疑吧。

当天晚上,白明志刚进大庙,就听见神堂前一阵响声。以为是老鼠在捣蛋,开灯朝那儿一瞧,见一个人直挺挺地躺在地下。开始时,白明志心中一阵惊慌,以为真的碰到了传说中的‘鬼’,或者是小偷、强盗?后来仔细看看,才发现那人是金医万。金医万一动也不动,好像已经躺地下睡着了,口角流出白沫。想起刘老师的忠告,白明志当时没敢惊动他。但却弄得自己一整夜翻来覆去没有睡好。天亮起来后,金医万已经不在地下躺着了。

后来好些天都相安无事,金医万有时在大庙里大声唱歌,唱的是文革前流行的电影《冰山上的来客》的插曲,还有几首苏联歌曲。这些歌当然不是目前流行的革命红歌,但白明志觉得也够不上什么“反革命”、“里通外国”的罪行,不算是“阶级斗争新动向”吧,也没有向上汇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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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7-19 06:56 PM | 显示全部楼层
四十八.

金医万五十来岁,身材中上,肤色哲白,眼窝深陷,鼻梁高耸,看起来的确有些像个外国人。但只要他一开口,你一听见那一口道地的汉语,对他的‘外国人’成见就打消了。接触多了之后,白明志也并没有感到他有什么鬼鬼祟祟之举,却反而觉得他待人文雅随和,尽力帮助人。他告诉白明志许多在此地生活的诀窍:如何上山捡柴,如何生火做饭,如何在海边抓鱼捞虾,如何在山上扑捉野味,等等。

金医万每天的劳动任务,是到落星岩的山坡上挖石头,沿着山路挑到山下一个采石场里,采石场算是他的管教单位。那天,白明志早上刚起来,就看见金医万的身影闪出门去了。白明志吃了早饭后出得门来,准备去学校,见金医万正挑着一担石头,摇摇晃晃地走在下山的小路上,突然,听见他大叫一声,后来就连人带石头筐子从山腰滚了下来,最后整个人被挂在半山腰的树枝上。白明志忙跑过去,见金医万已经不省人事,四肢抽搐,口吐白沫,两眼上翻。白明志记起那天晚上倒在地下的金医万嘴角也有白沫,想到这好像不就是人们说的“猪婆癫、羊痫疯”那种病吗?白明志不懂医,也不知道这种病发作时会不会有生命危险,心里有些害怕,就去到采石场的革命委员会,想找个人来看看金医万,考虑是否需要送他去医院。

没料到的是,在采石场革命委员会正好碰上个特别激进的极左派,名叫冯石头。他将白明志表扬了一番,然后说金医万是故意躺在地上装死的。他妈的特务会有什么病?他自己不就是医生吗?他要有病自己早医好了。他装死的目的就是想偷懒,不劳动。

于是,冯石头派了采石场两个年轻力壮的‘红小将’,跑到出事的半山腰,解下皮带在昏迷不醒的金医万身上猛抽了一顿。一边打还一边念毛主席语录:“对敌人的怜悯就是对革命的犯罪!”

小将打人功夫深,血肉四溅皮带飞。白明志急坏了,看不下去,几次劝说不要打了,再打他就要死了啊!两个人打在兴头上,哪里听得进去,反而大叫“特务别装死!”,有几鞭子抽到了白明志的腰上……

打了半天,两个人的手终于抽累了,仍旧未见金医万有动静,感觉这人恐怕不是装死,是真死了?两人有些心虚,在金医万肚子上狠狠地踢了两脚,走了。

看看金医万被打得遍体鳞伤的身体,白明志感到懊恼不已。我这么做不反而害他挨了一顿多余的打么?本来他就是个病人,又被打得这样,真是可怜。这时,金医万已经慢慢苏醒过来,只知道自己又犯癫痫病了,却不懂为什么满身酸痛,不能移动。便拼命地动了一动,不料这一动反而牵扯全身一阵剧痛,又痛昏过去。

金医万又病又挨打时,大小便失禁,屎尿拉了一裤子。一股极难闻的臭味散发出来。白明志心想,看来是不能寄希望于别人了,这么可怜的人,只有靠自己来帮帮他吧。反正如今学校也没有什么大事,正开始复课闹革命,自己下午才有课。

白明志咬咬牙,想办法将块头不小的金医万背到了背上,艰难地朝大庙走去。下山的小路很滑,石头上满是青苔,白明志在平地长大,不习惯走这种山路,走一步向下滑三步。如果是自己一个人走,就干脆躺倒在地当作是坐滑梯滑下去好了。可在背上揹了一个人的情形下,滑梯没法坐,只能一步三滑地慢慢磨,磨来磨去,磨了二十几分钟,终于跌跌撞撞地捱到了金医万的房里。

给金医万换上了衣服,白明志又到湖边,把脏衣服洗干净了,晒上,回到大庙,烧好一锅热水。这时金医万才慢慢醒过来,默默地望着白明志,紧握住他的手,脸上带着感激的微笑。金医万对白明志说:“我知道你是个好人,但是,像我现在的处境,和我交往恐怕只能给你带来厄运……”金医万又和白明志谈到他的癫痫病,说是很小时候就有,但几十年都没有发作过,直到这次运动。最近更是接二连三地发作。人们传说他‘疯癫’,其实就是这个毛病在作祟。金医万又说,对这种病是有药物可以控制的,但目前他是被管制的对象,搞到这种西药比较困难,他只能自己到山上采集几种草药代替,效果却不怎么好。

这天之后,两人暗地里成了无所不谈的莫逆之交。后来,白明志托人到

N城去弄来一些医治癫痫病的药品,使金的病情得到控制,发作次数少多了。金医万告诉了白明志他传奇性的身世和过去。金医万果真有一半白人血统,他是一个美国传教士和一个中国姑娘的私生子。五十多年前,美国传教士就在这个‘落湖庙观’里传教……

金医万说,有关他的这段身世,他相信没有任何人知道,因为这历次的政治运动中,从未听别人对他提起过。并且,当初的那个中国姑娘,也就是他的母亲,并不是本地人,也从未到过这儿,甚至连金医万自己被人收养长大后,在记忆中也完全没有母亲的模样。收养金医万的父母,姓金,是省城的富家子弟,多年前就已去世,死之前将这个秘密告诉了他。当年他十九岁时找到这个‘落湖庙观’时,那个传教士也早已不知去向。之后,他借助于养父母留下的遗产,到上海复旦读完了大学,学的是数理逻辑,毕业后他就自已来到这‘落湖庙观’,直到现在。“唉,一生已经过了大半辈子啦……”金医万叹了口气。

白明志笑问他:“你把这么秘密的事情告诉我,不怕我透露出去吗?这可是你里通外国的‘铁证’呀,连血液都通了外国人,心还能不通吗?”

金医万认真地说,不是我吹牛,这么多年,我最感到自豪的就是我这看人的本事。我的眼睛毒着呢,一眼把人看穿!我看得准,你是决不会把我告诉你的秘密说出去的。但他又笑着添上一句:“当然,你这样的年轻人,有理性和明白的一面,也有幼稚幻想的一面,就像《牛虻》中的亚瑟一样。对吧?你要真偶然说出去了,我也能完全赖掉不承认啊,我是那么好对付的吗……”

白明志则对金医万谈到他的家庭、他的理想、他的爱情、以及这一年来遭遇的家庭变故、恋人离散,女朋友高如雪至今生死不明,音讯全无……

金医万听到高如雪之事后很久没有作声,最后说:我讲一个亲身经历的故事给你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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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7-19 06:56 PM | 显示全部楼层
四十九.

金医万对白明志叙述他亲历的一个故事:

那是去年夏天时的事啦,有一天,夜半时分,石钟山有一位黄老大娘派人划船来找我,说有一个紧急病人,溺水,受伤,昏迷不醒,需要立即进行紧急救治。这位黄大娘和她的得白血病夭折的女儿,都曾经是我的病人。我很敬重这位大娘的为人,她善良、朴实、聪慧、稳重,当年她女儿患病时,我还曾经教过她一些医疗知识和急救措施,她很快学会了,在那一带救治过不少遇难的船民,还救出点儿名声来了。所以,我知道,不是到了紧急关头,她是不会派人半夜来找我的。好在水路不远,我就赶去了。

我到那儿时,那女孩已经休克、命在旦夕。我用针刺或用手指甲掐她的人中穴和内关穴,都已经不起作用,多种伤害造成的多种病因,已经导致她的呼吸循环系统出现衰竭,可那地方离有呼吸机的医院很远,并且,在她那种状况下,要转移到医院,在搬动身体的过程中,随时都可能致命。

我几乎措手无策地呆站着,见女孩的嘴唇轻轻动着,像在说什么。我将耳朵贴近,加上观察口型,终于判定出她反复念着两个字:“名字,名字……名字,”这时,我突然想到了民间的招魂术,我过去做道士的时候也用过类似的方法,说老实话,我做道士那时候很年轻,心里并不是真正相信此类‘妖术’的,而只是把它用来作为糊弄人,赚小钱的一种工具而已,但是,因为连自己都不相信,便经常会感觉问心有愧。这也是我后来决心通过自学来努力学医的原因。我学通了医道之后,仍然照样做招摇撞骗的道士,不过,又加上实际的行医开方治病之举,作为一种自己心灵上的慰藉和对民众的弥补。也就是说,我这几十年来,做了坏事却也做了好事,起码可以说是褒贬3、7开吧。

可是,在那个我感到用医学方法黔驴技穷的时候,我却想到了招魂术。我想,也许不能把这招魂术完全看成是迷信,它可能有一定的科学道理呵?当一个人的生命正在走向死亡的时候,她会想到些什么?想到的一定是她在在世界上最眷恋的事或人,那时如果有她的亲人不停地在身边召唤她,这种召唤会加强她生的意念,克服病痛的勇气。生命过程也就像是一台机器,要么正转要么反转。亲人的召唤就可能让生命的机器停止反转,正转回来,病人很可能就能缓过这口气来。况且,那女孩子是那么年轻漂亮,又没有得什么不治之症,这么年轻的生命,是不应该就这样终结的。

我一点儿也不知道这女孩的来历,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被伤成那样,当时也不懂她口中所言的“名字”是什么意思,但我想,这两个字一定是与她生死攸关、无比眷恋的东西,于是,我就开始在她的耳边反复大声不停地念:“名字,名字,名字来了,名字在,名字在等你,名字想你,名字念着你,名字,名字……”,身边的黄大娘和她的儿子也学着我念,跟着我念。三个人念着念着念着,奇迹出现了。我逐渐能感觉到女孩脉搏的跳动,越来越强,呼吸也慢慢地趋于正常。我们念叨了十几分钟之后,她终于真正醒过来了。

金医万讲到这儿,回头见白明志已经泪流满面,泣不成声。便对他说:“刚才听你说了高如雪失踪之事,我就怀疑:黄大娘那儿……那个濒死的女孩也许就是她,她一心牵挂的‘名字’就是‘明志’,就是你啊……但是……”

金医万说他一点都搞不清楚那个女孩是哪里来的,所以没法证实他的猜测。她是不是就真的是高如雪呢,或许是惨遭横祸的另一个姑娘?

白明志却坚信不疑,他对金医万说起同学何梦烟去看过的‘湖边大戏’中演的那段弹唱故事,那故事中的女红卫兵就是T大的学生,那个救红卫兵的老人人称王大娘,你这儿说的是黄大娘,不过,这一带人说话是‘王’、‘黄’不分的,所以没问题。

白明志对金医万感激不尽,说真没想到有这么巧合的事,在这儿碰到了高如雪的救命恩人,也就是他的救命恩人。

金医万便说:你不也是我的救命恩人吗?那天要不是你把我揹回来,没准儿已经被山上的野兽分尸啦。那山中虽然没有老虎,乱七八糟的动物还是不少的。高如雪的得救嘛,恐怕真得首先感谢那位黄老大娘,至于我那天去的时候发生的事情……那是一个奇迹……我想,是你们的爱情救了她,爱情真是一个奇妙而伟大的好东西哦,爱情的力量无比,爱情能使人战胜病魔,起死回生。金医万又说:“后来我又到黄老大娘那儿去过两次,那姑娘已经一天一天好起来,只是,她被伤害得太重,两条腿,以及手臂双肩,都有部分骨折,俗话说:伤筋断骨一百天,没有好几个月的功夫,她是没法恢复行动能力的……”

“那你知道她现在的情况吗?”
“这半年以来,也就是你来这儿之后吧,革委会的人不是又在紧追我的里通外国问题吗?他们现在更加紧限制我的行动,我不能随便出去行医,只能为他们的病人服务,所以,我很久没有得到过黄老大娘的消息了。没有革命群众的许可,我也没法陪你去石钟山打听……”
“我自己去吧,你帮我画个草图,解释解释就可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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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7-19 06:57 PM | 显示全部楼层
五十.

当何梦烟的表弟和另外几个壮小伙子,把浑身泥浆的白明志拖出来时,他好像感觉自己已经只剩下半口气了。啊,原来这附近居然暗藏着一个陷阱:一片松软的沼泽地。

其实,在去石钟山之前,金医万就反复叮咛过他:千万不能单独一人从看起来干枯了的湖中走过去!

去年夏天,金医万到石钟山的黄老大娘那儿去抢救病人那次,是坐船去的。但是,从去年冬天开始,雨水很少,特别是近几个月,干旱炎热的气候,使得那一段水路几乎乾涸。当湖水浅得没法划船的时候,抄近路的当地人便干脆卷起裤腿打赤脚从泥地上走过去。但是,这种走法非常危险,因为湖底实际上暗藏着许许多多的沼泽地地带,像一个一个大大小小的陷阱,一不小心掉了下去,没有别人的帮助就很难出得来,你越是想挣扎情况会越糟。因此,即使是当地居民,也是最好等上几个同伴,手中拿着一根树枝木棍铁杆什么的,三五成群地结帮而行,才比较安全。况且,本地人走习惯了,也摸出一些经验来,知道哪一条路陷阱少一些,知道陷阱附近的一些特征,等等。并且,他们在那条道路上的沼泽地带也作了好些记号,使得走起来更方便。不过,这些记号只有知情的人才看得出来。这就是为什么金医万叫白明志宁可绕远道而行,千万不要一个人走过湖去的原因。

下午去的时候,走那趟路挺顺利的。白明志正好碰到了一伙石钟山本地的渔民,他们不是一般的渔民,也都算是能写会画的民间艺术家吧。他们到县城去了两天,参加一个《三忠于四无限活动》的学习班,学习跳忠字舞,唱忠字歌,还有相关的雕塑、绘画功夫等等,准备回去之后,在石钟山建造一个专区最大的《忠字馆》。几个年轻人说到此事时,革命意气风发,神采飞扬,对伟大领袖无比崇敬之心溢于言表,准备回家后一展宏图,干出一番长留千秋的艺术大业来。白明志跟着他们,谈的投机笑得欢,不知不觉很容易就过了湖,几个热心的渔民艺术家们还一直把他带到了黄老大娘的家门口。

黄老大娘的确如金医万所描述的:善良诚恳、温柔敦厚、心胸开阔、鹤发童颜。白明志一见老人即生敬佩之心。

然而,黄老大娘说:呵呵,你这娃儿来得不巧,雪儿两天前才离开了。

“去哪儿了呢?”
“她没说啊!那天一大早,我们醒来时,她已经走了。”

黄老大娘拿出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小字条,白明志一看,激动得手发抖,眼泪不由地立刻涌满了眼眶,果然是如雪的笔迹啊!字条写得很简单:“我走了,会回来看你们!”

激动万分又遗憾万分的白明志婉言拒绝了黄老大娘留他在家吃便饭的邀请,迫不及待地冲向湖边,他脑中只有一个念头:如雪一定是回N城去了,他今晚得赶快赶回落星,明天一早出发,明天晚上也就能到N城。我现在得趁天黑前,赶快沿原路回去,明天一定要尽快地见到如雪!脑海里只盘旋着这一个念头,根本不记得金医万说的什么‘陷阱’之事,白明志飞快地跑向湖边……

一直到双脚陷进了泥淖中,白明志才反应过来:“糟了!掉入了陷阱!”

身体不敢移动丝毫,脑袋却在飞快地旋转。白明志想:这种站立的姿势肯定不行,应该逐渐缓慢地倒下,成仰面平卧的姿势,就能扩大身体的接触面积,才不容易沉下去啊!慢慢轻轻地试验着,果然有点效果。让身体平衡了一段时间,全身摆成一个中心窝下去的‘大’字,不再往下降了,还能够很慢很慢地移动。暂时不会向下沉,两只眼睛便开始东张西望,四处观察。看见远处有一小片长着少量矮灌木丛的地面,应该是个安全地带,但是,离得有点远,恐怕好几个小时都移动不到那儿。并且,那儿离我刚才走的那条路线比较远,不是个好办法。看来还是留在这边离过湖之路比较近的地方,耐心等待一段时间吧。

忽然又见不远处靠路边好像有一棵小树,白明志便慢慢朝小树移过去。移动了好一会儿,眼看右手就要抓住树枝了,身子向上一提,真抓住了树枝!但是,不知怎么破坏了平衡,左手左脚歪斜进泥潭里,头也沉了下去,只觉两眼一抹黑,嘴巴鼻子全是泥,无法呼吸。那只抓住了树枝的右手本能地一使劲,才使得整个脑袋又浮出了泥潭。但是,这么一大动,又不平衡了,又沉下去,又起来,沉下去,又再起来……如此反复了无数次,折腾得白明志精疲力竭,快要撑不住了,突然看见从石钟山那边过来几个人影,便张嘴大叫救命。

真是无巧不成书,也许白明志命不该绝。正好这时,何梦烟和他的表弟,伙同另外几个小伙子,从石钟山看了‘湖边大戏’往回走,听见救命声,何梦烟觉得非常奇怪,怎么像是白明志的声音呢?沿着叫声小心地找过去,才发现有人掉进沼泽地里去了。

人多毕竟好办事,何梦烟的表弟还在旁边找到两根又粗又长的木杆,是走过来的人扔下的。几个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将白明志从泥潭中拖了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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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7-19 06:58 PM | 显示全部楼层
五十一.

看着白明志满脸泥泞、全身黝黑的狼狈模样,何梦烟的肚子都快要笑痛了。白明志糊里糊涂死里逃生,已经忘记了刚才快要去见龙王爷的感觉,喘过了这口气,似乎又精神起来,正颜对何梦烟说:“今天我可没时间和你开玩笑喽,如雪已经回N城去了,我得赶快去找她……”

何梦烟仍然大笑:“你这呆子!或者说,我以后叫你作‘情痴’吧,难道你就这个模样去见高如雪呀?起码你总得先找个地方冲洗一下满脸满身的污泥吧!”于是,吩咐表弟将白明志带到湖中一个地方,将全身的泥浆清洗了之后再回来。回来后,何梦烟看看他又大笑,一边大笑一边说:“哈哈,这下泥猴子变成帅哥了!”

何梦烟又说:“你怎么能确定高如雪已经回N城去了呢?我今天可是得到了不一样的消息哦!”

白明志心想这何梦烟怎么越来越猖狂啦?居然还敢嘲笑我是情痴!不过她说得对,我怎么就能确定如雪回N城了呢?黄老大娘并未如此说过啊。且听听这小妮子如何分说吧,便问道:“快告诉我,你听到什么消息来着?”

原来何梦烟今天去石钟山的目的,也是为了高如雪的事。听表弟说,在那儿演‘湖边大戏’的,就是上次和外婆去看过的那个戏班子。所以何梦烟就想,正好可以去打听更多的高如雪的情况呀。然而,可惜来不及去找白明志,便只好自己跟表弟一块儿去了。

“我今天见到一个住在石钟山的女孩,她说她见过‘雪姐’,你听听她叫的这名字,当然就是高如雪啰!对不对?但她说:雪姐两天之前到鱼尾洲去了……”

“鱼尾洲是什么地方?去那儿做什么呢?”

“我也这样问那个女孩啊……但她说她也不知道雪姐去干什么,鱼尾洲嘛,也是雪水湖中的一个岛,据说离这儿挺远的……不管怎么样,今晚只能先回到落星岛,明天再说吧。看看你,还穿着一身湿衣服呢……赶快回去换吧,否则要生病了……”

何梦烟提到‘湿衣服’,白明志才感到自己全身都在发抖,头也疼得厉害。只是因为刚才一心探问如雪的消息,未加注意而已。现在正值初夏五六月的晚上,是乍暖还寒的季节,又是湖边,湖风吹着湿衣服,白明志冷得牙齿直打颤。

回到落星岛这边之后,快到县中附近了,表弟说要去同学家玩一会儿再回去,就跟同学走了。何梦烟看白明志的衣服已经被风吹干了,但人却仍然不停地打着哆嗦、脸色很不好,心想经过刚才这一番折腾,该不会是生病了吧?便陪他向‘落星庙观’走去。

刚一到庙观门口,白明志噗通一下,就倒下去了,栽到地上不省人事。何梦烟不知道他怎么啦,脸都吓白了,不过立刻想到这庙观里那个金道士是懂医的,赶忙将金道士请了出来。

两人将白明志弄进房里之后,金医万摸摸白明志额头,吓了一大跳。心里寻思着这体温起码有40度以上了,还坚持走了这么长一段路,难怪一到家门口就昏倒了,赶紧给他作了一些降温急救的处理,白明志才慢慢醒了过来。

何梦烟见白明志已经清醒没问题,便放心回外婆处去了。白明志醒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急忙告诉金医万今天得来的如雪可能去了鱼尾洲之事,叫朋友帮忙想想她去那儿的目的会是什么?金医万倒是提供了一个有用的情况:“我知道鱼尾洲有一个省委的五七干校,你不是说高如雪父亲原来是省人委的么?”

“可高瞻已经死了呀!”

“她也许去找别的有关的人啊……”

“别的有关的人?”这句话困惑了白明志一整晚。也不知道高烧退下去没有,只感觉一晚上都是迷迷糊糊的,睡得很不踏实,天蒙蒙亮就完全醒了,又想起金医万昨晚的这句话,脑中突然一闪亮:如雪不是有个表姐吗,有次二姐提到过的,和高瞻相好的那个表姐。对了,如雪去那儿一定是去找她!因为表姐就有可能是在省人委有关部门工作,也就有可能去了五七干校。但是,白明志对这个表姐一无所知,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即使到了鱼尾洲的五七干校,又该去找谁呢?

看来我今天还是得先赶往N城家中,二姐知道这些事,找二姐帮帮忙吧。

门口传来金医万唱歌的声音:“我是戈壁滩上的流沙……”熟悉的歌词更加令白明志思念如雪。唉,难道我们俩真像是戈壁滩上的流沙,任凭风暴啊,把我们带到地角天涯?

何梦烟早上来看白明志时,只有金道士一人在大堂木椅子上闭目养神。并未睁眼,却知道是何梦烟来了,告诉她说是你要找的人一大早就走啰!何梦烟抱怨道:“这人……不要命啦……昨晚不还发高烧吗?他这德行……这不爱成了一个傻子、呆子么?真是犯贱……”

这句话说得金道士不再闭目养神了,睁眼说道:“哈哈哈,姑娘,你说对了。什么是爱?爱就是犯贱,爱就是自找苦吃,自寻烦恼,就是心甘情愿地自己作践自己……我告诉你吧……”

何梦烟心想,不是听人们都说,这金道士从来不沾女色吗?怎么还有关于‘爱’的这么一大套理论?见金道士兴致勃勃、意犹未尽,便也在大堂木椅子上坐了下来,听他慢慢道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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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7-19 06:58 PM | 显示全部楼层
五十二.

话说何梦烟到庙观找白明志,不料白明志已出发上N城去了,自觉无趣,见金道士正谈到兴头上,便耐心坐下听他聊天。看来这金道士本应是个非常健谈之人,可惜长年累月被当作内部‘管教分子’,窝在这边远小县城的破旧古庙中,有满肚子的话需要找人倾诉呢。前几个月向白明志敞开心扉,聊起了劲,只是白明志只一心一意纠缠在寻找高如雪的念头上,没有多少功夫与他探究其他的问题。今天,这金医万见何梦烟端坐在面前洗耳恭听,便有些飘飘然起来,忘了自己 ‘被监督’ 的身份,忘了这是一个只能听一个‘最高指示’,只能爱一个‘最高领袖’的伟大时代,而大侃特侃起来所谓的‘男女之爱’:

“我告诉你吧……这男女之爱呀,有好多种……君子仕女的古典爱、公主王孙之童话爱、老夫少妻之忘年爱、青梅竹马之童心爱、一见钟情之闪电爱、平民百姓之现实爱……都是爱……刻骨铭心的爱是爱,平常夫妻吵吵闹闹、嗑嗑跘跘也是一种爱,恋人之间你争我斗,斗嘴打趣……都是爱啊……”

金道士一边说,一边沏了两碗茶,放到给自己和何梦烟面前的茶几上。将自己那碗端起来到嘴边呷了一口,放慢语速继续说:“虽说都是一种爱,但只有那种爱得你死我活、刻骨铭心的爱,才是爱的极致,爱中的精品,那是很特殊、很少见的……”

听起了味道,何梦烟也拿起茶来喝了几口,继续听金道士的‘爱情论’:

“我是个医生,用西药也用中药。住在这儿几十年来,我经常到山上采草药……你知道吧,这落星岩上有一种很特别的药草,叫‘落星草’,它开的花可以入药,传说能治心口疼病。我对病人试过,的确有效。这种落星草,其花美艳非凡,而其味却苦涩难咽,很多人喝了后,立刻引发大呕吐。我刚才所说那种刻骨铭心的爱情呀,就像这种落星草花一样,不是每个人都能享受它的,只有犯心疼病的人,才需要它。并且,有的心口疼病人还对它喝上了瘾:情有独钟、甘之如饴,饮则病去,不饮则心痛不已。”

金道士侃到痛快处,大笑起来:“哈哈,我看,你的这个同学白明志呀,就是犯了这种心口疼的病……”

从落星庙观出来,何梦烟脑中豁然开朗。是呀,爱有许多种,那种刻骨铭心的爱,真不是每个人都能消受得了的。起码,不适合我!

何梦烟觉得还是郑少青那种嘻嘻哈哈、实实在在的爱适合自己。两个多月没见面了,分外想念起来。来外婆这儿住了这么久,过的是和原来完全不同的生活,认识好多完全不一样的人,也包括这个被管制的金道士在内,可以说已是得益匪浅,高如雪的事情也有了眉目,剩下的让白明志自己去解决。另外,毕业分配的日子可能也快到,于是,何梦烟立刻决定回去收拾收拾,也准备回家了。

白明志回N城家中时,二姐正在家附近的巷子口教几个大娘大婶跳忠字舞。几个中年妇女又比划又唱歌,跳得挺快活。只是,隔壁的陈妈妈,也不知是哪省人的口音,每次都把:“毛主席就在我心上”这句话,唱成了:“毛主席就在我身上”,让白明志听了忍俊不禁,差点笑出声来。

看见弟弟回来了,白明琳停止教舞,跟回家中。且不等白明志开口找她帮忙,她就首先单刀直入问题核心:“昨天下午,高瞻的女儿来找你,被我骂了个狗血淋头赶走了!”

听二姐如此说,白明志心想,看来在这件事情上,也没必要与二姐谈更多了。革命运动风浪急,社会结构大变迁。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看问题的观点和立场。这些事情这些人,除了那该死的武斗者之外,全都可以被理解、被原谅。其实,听了二姐的话之后,白明志心中暗喜,真想欢呼雀跃,感觉比昨天好多了,因为终于得到了如雪已经回到N城的消息。“只要她在这个城市里,我怎么也能把她找到!”

看望了爸妈,又向二姐询问了一下家中的情况,二姐说一切如常,两个老人没问题,自从二嫂上个月把侄女薇薇接到北京去了之后,二老过得很清闲。每天早上照样一起扫街,算是一种运动吧,好像两人还越扫越亲热,越扫越又说有笑起来。看爸妈现在的状态,我就放心了,下个星期我就要去下放的新宇农村了。“反正不是太远,我会经常回来看他们的。”二姐补充说。

接着,白明志去到省委大院高如雪的家里,虽然房门紧锁,但门口尘土上的脚印令白明志心喜,睁大眼睛看了好久,研究了半天:这说明不久前曾经有人来过啊,并且,穿的是解放牌女式球鞋,如雪穿过的那种。并且,看这脚印的大小,应该是如雪的吧……

白明志又去到T大数学系962班的宿舍,碰到刚从接受再教育的红旗炼钢厂回来的王安香。王说:“高如雪半小时前来过这儿了……”王安香的这第一句话让白明志激动万分,差点就要把她当作高如雪抱起来了。乐极如疯的白明志按捺住心中的波涛,紧握住王安香的双手拼命摇晃:“太好了!你的消息太好了……”摇得王安香整个人都在晃荡。

白明志正要想跑走,到别处去找高如雪,被王安香叫住了,说正想找他谈谈高如雪的事情。白明志奇怪:“为什么刚才不和她自己说呀?”王说:“刚才她的情绪不太好。并且,有些事情也不方便当面问她,所以才想和你谈谈呀……”

哦,如雪情绪不太好?那么,我更需要赶快去找到她啦。你知道她到哪儿去了吗?不知道啊,好像是朝湖边那条路去了吧。湖边啊?好,我得走啦,你说的事,下次再谈好吗。白明志几句话打发了王安香,急急忙忙地走了。

到湖边溜了好几圈,还有原来那片小树林,也转了又转……。湖水依旧,但人烟稀少,学生们大多数都各干各的革命去了。在小树林里徘徊沉思:青山依旧在,不见故人来。难道我们每次都是如此阴差阳错地错过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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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7-19 06:59 PM | 显示全部楼层
五十三.

这天正要出门,却见郑少青和陈鸣威来找他,说是听何梦烟说他回来了,怎么也不告诉一声,把朋友都给忘了吗?白明志连忙说哪里哪里,正想着要去少青家里看望郑妈妈、郑爸爸和泰泰呢,他们都好吗?又问陈鸣威,你怎么样?家里人都好吧?

郑少青和陈鸣威便先后说,我们两家还好,还算老天保佑,挨整被批斗的人是少不了的,死人之事尚未发生。陈鸣威说:“真没有想到啊!你的家庭出身还算是我们三人中最好的,但却受冲击最大……”

郑少青问:“我听何梦烟说高如雪的事情已经有着落了,见到她了吗?”

白明志摇摇头说:“先不谈这个,谈点高兴的吧?你们的新工作单位怎么样?少青解决了制袜子机器的技术问题吗?”

郑少青听后哈哈大笑:“哪有功夫去搞什么技术问题,我到那个厂子之后,把我分到宣传部,管着广播机,说这才是当前厂里头等重要的技术问题。宣传工具,党的喉舌呀,担负着承上启下,把毛主席和党中央的声音传遍全厂千家万户的重要政治任务……”

“那也好,看来厂里还是挺重视你的……”           

“唉,我这新去乍到的所谓知识分子,听指挥、好说话、没负担、勤跑腿呗……这几个月呀,最重要的事情莫过于每一、两个星期就来一次的毛主席最新指示……”

郑少青滔滔不绝地谈论近几个月的‘工作’。

郑少青所到的袜子厂,位于N城郊区,是属于宁安纺织厂下面一个半集体单位。算是他的运气好,分配去了之后,并没有真到袜子厂去,而是留在了宁安纺织厂的宣传部工作,充分利用人才,作好毛泽东思想的宣传工作嘛,特别是当时的头等大事:迎接最高指示。

一般来说,毛主席最新指示下达之前的当天下午,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就会郑重其事地宣布:“全国人民请注意,今天晚上九点钟,将播放最新的最高指示……”。

然后,郑少青就得赶快抓紧时间,开始检查全厂的广播系统。除了室内的播音放大机器之外,主要是遍布全厂的几十个高音喇叭。一定要保证线路畅通、音量适中。以确保毛主席的声音,能传到每个人的耳朵里。如果发现某个喇叭有问题,郑少青就像猴子一样,嗖嗖嗖地往电线竿子上爬,及时地解决问题。

晚上九点钟到了,厂区里响起了广播声。接着,便是组织稿件、写文章、改稿子,大播特播一通。然后,又得半夜三更地组织人去20里远的N城内,向省革委会报喜、游行、表忠心。郑少青和这批人一块儿坐汽车去,汽车上放上一辆自行车。因为游行完了之后,他还需要去T省日报报社守着,一直等到将近第二天早上,印有大红标题的“毛主席最新指示”的报纸印出来了,他便为厂里买上很多份,骑着自行车,车尾捆上一叠小山似的报纸,啃吃啃吃地连夜赶回厂里。最后,发报纸,发通讯,将最新最高指示以及左派笔杆子们写的社论、吹捧文章,及时地分发给全厂职工,以便讨论学习。

这种过程每次一折腾就是两天,风雨无阻。如此搞了好几个月,岁月悠悠。

“那你呢?在报社……”白明志转头问陈鸣威。

“我干的事还用说吗,郑少青每次等到第二天早上才拿到的报纸,不就是我连夜加班赶印出来的吗?”

呵,这就是大家分配后将近一年所做的专业工作。看起来,白明志所在的落星中学还算是最清闲的,山高皇帝远,风雨只沾边。

高如雪拖着沉重的步伐,朝和白明志第一次约会的那片洼地走去。不过相隔三年,和那时候相比,世界似乎已经颠覆了一次,自己也如脱胎换骨。原来那个单纯幼稚的‘如如’再也不复存在。父亲死了、表姐疯了,明志不见人,万般无奈时,去他家找他,却被其姐姐羞辱一番。到学校呢,王安香话中有话,总想探问些莫名其妙的问题:这几个月是怎么过的?如何作了《红卫司》的幕后指挥,武斗的背后黑手?为什么和千层浪谈恋爱的同时,又和白明志谈恋爱,后来又和贫农老大娘的儿子谈恋爱啊?问完了问题,见高如雪一脸不快,才加上一句:“这些传说是真的吗?系革委会向我了解啊!”

不知道为什么,这些高如雪越不愿提起,越是觉得不屑于解释的‘绯闻’,别人就越想听。

世界如此大,却感觉无处可去。不想呆在家里,呆在那儿就想起父亲,想起那天晚上亲见父亲惨死的情景。那是她那天晚上唯一真正清醒的一瞬间。听见黑暗中,父亲很大的声音说道:“你们这些学生太嫩了,没有资格审问我!叫你们的头头白明伟,把唐晃给我找来……”

然后,只听有人大骂道:“你他妈该死的,看来真得把你给毙了,我们总不能为了保护你这两个敌人而死吧……”。随后是“噼噼啪啪”一连串枪声,朦胧月色下,如雪看见父亲高高瘦瘦的身影应声倒下……后来,她又人事不知了,直到……

正当脑海里往事连篇、难以解忧之时,突然一双手从身后悄悄伸过来,将高如雪一下子抱了起来。脑子还来不及反应,心已经被那熟悉而亲切的感觉融化了。日思夜想、魂牵梦绕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只听见白明志喃喃呢呢如同自语:“雪、我的雪,上天入地……找啊找,老天不负我,总算把你找到了!”高如雪一语未发,只转身投向爱人的怀抱。

万籁俱寂,连风儿都停止轻唱,此时无声胜有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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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7-19 07:00 PM | 显示全部楼层
五十四.

两人来到如雪空荡无人的家中,度过了飞也似的七天七夜,真叫做: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第一晚,白明志结巴地说:“告诉你一个消息,郑少青和何梦烟,在宣传队的时候,就……就‘那个’了……”

“就哪个啦?”开始听到此话时,高如雪真没听懂,还奇怪地反问了一句,后来猛然意识到了明志的话中之意思,心口砰砰跳个不停,口中搪塞:“咦,我们不是也‘那个’了么?”然后,将鲜红的小嘴调皮地朝白明志嘴边伸过来,明志报之以一阵动情的激吻。

一对恋人虽然约会过多次,在小树林里、荷塘边,度过了好几个月夜,却一直是衣冠齐整,难越雷池。高如雪记起上一次,是在望夫楼附近的那个荷塘边……两人亲吻到难分难解之际,高如雪觉察到白明志的手伸到了从未伸过的地方,本能而羞涩地将衣服紧身一裹,躲开了……

今晚也是如此,两人紧抱住合衣躺下,尽情述说分别一年多来的思念,直到天快明才双双入睡。

第二晚,白明志又结结巴巴:“你真不知道……不知道……什么叫做‘那个’呵?”如雪笑:“当然不知道,难道你有经验,你懂吗?”又说:“干嘛一定要‘那个’呀……”

“唉,俗话说,就算没吃过猪肉,也看见过猪跑呀……”白明志从床边的书架上,拿下一本《红楼梦》,翻到早就准备好的那一页,笑指给如雪看;“看看,都写在这儿呢,你应该是已经读熟了吧,这可是你的书啊……”
如雪看明志翻的是警幻仙子教贾宝玉初试云雨情那一回,说道:“什么乱七八糟的事呀,我每次看到这儿都是糊里糊涂就跳过去了,不好看……”
“好看着呢,来,我念给你听……”
念完初试云雨情一回,如雪听得心口全身热乎乎的。白明志又翻过一页,念了另外一段:“女儿乐、女儿乐……”
“啊,不要听这个!这薛蟠什么的写的歪打油……太粗俗了,太难听了……”
“那……我们换一本……”
白明志在书架上抽出冯梦龙的警世通言,翻到“王娇鸾百年长恨”一章,笑念:
“贴胸交股情偏好,拨雨撩云兴转浓……衾翻红浪效绸缪,乍抱郎腰分外羞。写得好极了……还可以换你喜欢的外国小说;红与黑……”
如雪声音娇嗲起来:“呵呵,原来你看书就专找这种地方看啊……太黄了吧……”

白明志笑了:“我哪里专门去找了,这不都白纸黑字写在这儿吗?看看,都是名著呵、淑女呵……我只要证明,这‘那个’是……是男女间的正常事……哈哈……”一边笑着说着,一边抱着如雪一阵热吻,并一边伸手解开了如雪内衣的扣子,如雪感到明志手到之处一股特别的快感,但又不习惯看着自己赤身裸体的样子,飞快地躲到了被子里,白明志也趁机扒下上衣钻了进去……后来……后来两人一夜好梦……

白天时,两人也在一起缠绵,但如雪不肯亲热得太过分,说是表姐虽然神经有点毛病,但随时都有可能回来啊。还有邻居,可能会来,还有爸爸过去的老同事,也可能来,太危险了,太丢人了,太难看了,等晚上吧,啊?

其实,几个大白天,从未有人来过,茹远芳没有回来,也无人到家中来过问高瞻之事,在这个人人自危的年代,大家的时间、精力、智慧、感情,好像全部都倾注到‘三忠于四无限’,背诵毛主席语录等等政治活动中去了。高如雪因父亲去世而得到的关注,大多数只是当她去食堂买饭的时候,偶然见到父亲过去的好友时,他们投来的一瞥同情的目光,或是一声关怀的问候。

第三晚,在被子里,轮到如雪吞吐结巴了:“你真的……真的知道怎么‘那个’吗?”听了此话,白明志不由分说,将两人全身脱光,抱着温暖柔软丰满润滑的身子,用嘴唇亲了几个遍,此时两人都感觉如梦如幻,如醉如痴,迷迷糊糊,昏昏沉沉,不知其然,也不知其所以然。

白明志糊里糊涂中,不知自己干了什么,只听见如雪痛得大叫,吓得他魂不附体地滚下床来……如雪心疼他摔坏了,又伸出双手将他拉上去,被窝里滚动着一阵又一阵“哈哈哈哈”的大笑声……

第四晚,白明志不忍心听如雪叫痛,不敢造次。也不知如何动作,才不会伤害自己珍惜无比的宝贝爱人……后来,稀里糊涂地就‘那个’了,哈,革命尚未成功先成仁……如雪赶快笑着爬起来冲进洗手间……

第五晚,两人都决定要“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原来尝禁果除了勇气之外,还需要决心,还需要毛主席语录啊!

第六晚……第七晚……有诗为证:

淡泊明志无大志,高雅如雪不似雪。情窦初开十分羞,欲火急燃百度热。
意乱神迷痴情脉,彤云满面娇羞色。张生莺莺心生嫉,司马文君情欠切!

英雄志短今方信,孽海情天不可疑。不羡公侯富万国,只求长伴无别离。
白云峰高有止尽,雪水湖深终见底。蜜夜良日苦其少,金风玉露能几时?

高如雪奇怪白明志完全不过问她这段时间的经历,别人好奇想打听的事情他从来不打听。于是便对他说起王安香问她的那些问题:这几个月是怎么过的呀?如何作了《红卫司》的幕后指挥,武斗的背后黑手啊?别人说,你和千层浪谈恋爱,又和贫农老大娘的儿子谈恋爱,是怎么回事呀?重提这些人们的疑问,又想起林林总总的往事,高如雪当然地不高兴,不过,仍然问明志:“要不要我讲给你听呀?”

白明志没有回答,给如雪一个亲切的拥抱。

白明志也早就注意到这几个月‘大难不死’的经历在高如雪身上、心上留下的痕迹。如雪的大腿小腿手臂肩膀上,都有数条伤痕痊愈之后的红印。特别是右侧大腿上,留下一条长长的深红色疤痕,白明志每次看见这条疤痕时,都无比心酸分外心疼,只是不停地轻轻抚摸,不愿意向如雪言明,以免勾起她伤心的回忆。如雪的性格也似乎稍有变化,不如过去单纯直接,凡事有了点心机。然而,这些对白明志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最终找回了如雪,并且,他能感到如雪对他一如既往的爱。这就够了。执子之手,夫复何求!如雪经过了什么,作了什么,都没有关系。看到如雪遍身的红印痕,就想起金医万描述的如雪全身是伤的情景,白明志总是止不住泪水,心中难受极了。他只遗憾没有和自己相爱的人一起同苦共难,却从没想过有什么问题需要追究的。至于别人的说法,白明志更是管不了那么多,他对如雪有满腔满怀满身满心的爱,只巴不得从此能把如雪捧在掌心里,好好地一心一意地珍惜呵护,还管别人那些流言蜚语作什么?

见明志不做声,如雪却想:呵,原来你对我遭受的痛苦不闻不问,没有感觉啊!对传闻我和别人恋爱之事,难道也不在乎,也不嫉妒吗?人们说,有爱就会有妒忌,如果换成是我,一定不高兴。看来他爱我不如我爱他深啊!唉!看来男人都一样,只要‘那个那个’的……如雪如此这般想来想去,心中便略有不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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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7-19 07:01 PM | 显示全部楼层
五十五.

白明志和高如雪毕竟不能‘不食人间烟火’,为了那每个月四十二块五毛的薪水,两人只好分道扬镳,各回各处。白明志回到落星岛,高如雪则去学校等待毕业分配。

数学系962班毕业生的分配工作很快就完成了,分配得快是因为分配方案太简单:一窝端,全部都分到新奉农场。

新奉农场离N城300多里,和白明志所在的落星岛完全相反的方向。这里原来是个劳改农场,有三千多亩水田,两千多亩果园。曾经有过一千多名劳改犯。文化大革命开始后,被部队接管。现在,劳改犯越来越少,大学生却一批一批地被发放来这儿。发放大学生到这儿干些什么呢?据说是七分政治,三分劳动。这些人既不是农民,又不是军人,也不是学生,又不像干部。学生们不知道自己倒底属于什么人,有点四不像。

组织结构完全是按照部队的方式,分成营、连、排、班。所有的正连长、正排长、正班长都是由解放军担任,所有的副职则由学生担任。其他的人,就成了战士。从组织上看,好象是军人,干的又是农民的活,当然也不是学生,因为有工资,每月四十二块五,算是大学毕业分配工作后的“吃皇粮的国家干部”的工资标准。

因为排长、班长都是解放军,所以就管得很严,全搬部队的那一套,从上到下,只有无条件绝对服从。

除了数学系之外,化学系的学生也分在这个农场。两系学生打乱变成了三个连,连和连之间相隔挺远的。高如雪、刘景敏、李全保,还有化学系的林英清、张生炳等,分在第三连。

化学系学生的确比数学系的要“开化”一些。68年夏天,化学系962班的学生中居然有三对男女领了结婚证,成为了夫妻。那是正逢当时学校无人过问此事,居民委员会结婚证也比较容易办之时。林英清和张生炳便是其中一对。

一开始分到农场时,大学生们以为这儿就是他们一辈子的工作单位了。后来才明白,只是让他们在这儿接受一段时期带工资的“再教育”。可是,重新分配的事看起来遥遥无期。再说,谁能预料这场文化大革命又将如何发展呢?

未到农场时,刘景琪对高如雪表示过:真羡慕化学系这几对结了婚的啊,她怪李全保当时死活不肯去领结婚证。

到农场后,李全保当了一排的副排长,他很庆幸地对刘景琪说:“还好没打结婚证吧,否则,这个副排长肯定就当不上了。” 后来,刘景琪也没什么可抱怨的了,因为化学系那几对已结婚的夫妇到农场后特别尴尬。来之前,他们并不知道将要过的是这种军事化的生活,以为农场嘛,不过是种田就是了,以为他们是合法夫妻,仍然能住在一起。到后来明白全是住集体单人宿舍之后,才只好将原有的双人床用的被子、床单、纹帐都剪开,临时匆匆忙忙地改制成了两套单人床用品。

另外,部队的纪律也不允许一男一女经常单独在一起说话。即使他们是合法夫妻。因此,李全保也不怎么搭理刘景琪,弄得刘景琪很不高兴。来农场之前就已怀孕七个月的林英清更是有苦说不出。什么妊娠反应,什么怕早产、流产等等,都顾不上了。劳动、军训、都还得照样参加。后来,把她分到了养猪班,可以少下些水田,就算是一种最大的照顾。

具体管着这些大学生的,是每个班的解放军班长,这些班长们大多数不过十八、九岁,刚刚参军,从农村来到部队。在他们的眼里,这些大学生就和四类分子差不多。所以,高如雪这些二十来岁的人,被管得和小学生似的。连学生们向外的来往信件,也都要经过班长们的手。

来农场一个多月了,如雪给明志写过好些封信,但却不知道往哪儿寄。那段时间两人只顾寻欢作乐,连明志的地址都忘了问清楚,只好寄到明志在N城的家中吧。提到明志的家,又想起上次去明志家中时受到的羞辱,如雪心中郁闷,心想自己从小被父母捧作掌上明珠,哪里受过这等窝囊气?可惜那段在一起的时间没有机会向他发泄,他也不曾提起,想必又是不在乎我的感觉的了!如雪心中经常浮现出明志姐姐脸上的轻蔑表情,想到父亲也是被他弟弟手下的所谓兄弟们所杀害的,我对此还未发一言,却反被他家的人羞辱,天理何在啊,越想越感愤愤不平。

在这种军事化的管理下,到外边作任何与个人有关的事,都得向班长请假,回来后要销假。说起来很可笑,比如说吧,班长住的男生宿舍楼是在女生宿舍楼的东边,厕所呢,是在女生宿舍楼的西边。周末时,女生在宿舍里休息,想上厕所了。首先,去到东边的男生宿舍向班长请假;然后,走回头,到厕所;然后,再回头,到东边的男生宿舍向班长销假;最后,回自己的宿舍。刚开始到农场时,女生们只好遵循这个程序,当然,晚上除外。后来,班长也给弄烦了,才把周末上厕所的请假、销假取消了。另外,农场离县城只有几里路。星期天时,如果个人需要买什么东西,每个班只能派一个人去。全连一共则有十来个人。这十来个人要统一行动:排队去,排队回来。

在与N城相隔数百里的另一面,白明志回到了落星岛,学校工作比过去忙了些:回学校复课闹革命的学生越来越多了,毕业班的学生正在等待下放,因为伟大领袖毛主席发出了“知识青年到农村去”的号召。年青学生们都怀着一种有点兴奋、还带点神秘感的心情等待着去到那个他们‘可以大有作为’的 ‘广阔天地’。也许在家混了几年已经呆腻了,去农村起码可以换换空气吧。

七月的一天下午,阳光灿烂,蓝天无云。金医万将白明志带到大庙后面一口像是枯井的外面,说是今天天好,要带他去见识见识他的‘桃花源’。两人打着赤膊只穿一条短裤,下到枯井中。下去之前,金医万告诉白明志,这个从外面看是长满了植物的枯井,实际上是个很深很深的沼泽地坑,搞不好陷下去就要丧命的。金医万要白明志仿照他的动作,一模一样地做,不可随意自行乱动。白明志自认为有上次掉进沼泽地中的经验,心中不惧。

原来这井中四周全是烂泥浆,烂泥下朝东处却有个非常隐秘的小洞,将身体慢慢移过去爬进到洞里,往上几步,就不再是沼泽地泥浆潭了。再往上,干干软软的土,夹着许多大石块,摸起来和别的地道无异,只是越走越黑,不知通向哪里?金医万让白明志紧跟着,带他慢慢地向前爬去。白明志感觉一直在费力地爬坡,在绕着圈往上走。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前面终于出现了一丝丝亮光。

地道末端的洞口,有一块大石头挡着。金医万让白明志来试试看能否移动,白明志自以为还有几斤力气,可没想到根本动不了一丝一毫。金医万爬过来摩拳擦掌几下,呼哧吸了口大气,就将大石推到了一边,白明志没想到这五十来岁的人还有这么大的力气,看得个目瞪口呆。

出得洞来,更令白明志目瞪口呆:落星飞瀑,雪湖烟雨,风光迤逦,美如仙境。

金医万带白明志走进一个树枝搭的小屋,小屋里生活用品一应俱全,看来金医万曾经在这儿生活过。屋内一个小木头架子上还有不少书籍,浏览书目,一半是医药,另一半却是数学方面的。书旁还放了几叠手稿笔记之类。白明志这才想起来金医万在复旦学过数理逻辑,算是自己的同行。但是,当今这种革命时代,自己都好几年没摸过数学书,而像金医万这种身分的人,难道还记挂着‘科学研究’么?

看到这儿,白明志有些迷惑地问:“这地方,别人不能从山下爬上来吗?”

金医万带他走到最高点朝下看,吓得白明志直伸舌头,四周往下完全没有路,只是悬崖峭壁、怪石嶙峋、如砍如削、鬼斧神工、飞鸟能越、猴猿难攀,人从下面的确是不可能攀登上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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