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着》No.258：童模之惑

源济

童模之惑

作者/OFPIX 肖翊 编辑/邹怡

美丽的衣裳、绚烂的灯光、专业的猫步以及众人的瞩目——这个T台没什么不同，只是上面的模特是迷你版。只有他们突然流露出童真的一面，人们才会意识到，这些学习着成年人在展示身体和衣服的模特，这还都是孩子。

在搜索“招聘童模”可以得到上百万个检索结果，童模之火可见一斑。在商家发布的招聘童模的启事中，他们寻找的模特最小的年龄为三岁，有的商家还特别列出：有费用。一家寻找能到迪拜拍片儿的商家，得到了一些家长的热烈回应，有人说：“真想把我的儿子快递过来。”

但社会对童模行业的评价，褒贬不一。

 

被展示的童年

康康（化名），今年5岁，中国和爱尔兰混血儿，由于昨晚没休息好，今天在摄影棚的拍摄总是情绪不到位。他被妈妈带到休息室，训斥了一顿，正默默缩在椅子上等着妈妈消气了给他擦眼泪。

康康是某童模机构的小模特，今天他的工作是为某服装品牌拍摄十二星座童装系列，每套衣服需要拍摄至少4个角度。7岁的姐姐伊伊（化名），也在拍摄现场，她的拍摄进展比弟弟顺利得多，妈妈准备让姥姥留在影棚里照顾康康，她要利用中午午餐的一个小时休息时间带伊伊去上一堂芭蕾舞培训课。

为了满足广告、影视界对“漂亮”、“形象佳”孩子的需求，童模机构、童模中介应运而生，他们挖掘、培养、包装、营销儿童模特，父母及其孩子则抱着童星梦步入低龄版“娱乐圈”。

这些孩子除了参与平面拍摄、童模比赛以及商品走秀以外，还会被父母带去各种培训班，培训基本的仪态和才艺，留给孩子玩乐的时间几乎所剩无几。

前段时间，武汉国际会展中心“2012楚天汽车文化节”现场上，几名身着比基尼的女童车模引来围观。网友反响强烈，评论几乎“一边倒”的吐槽车展主办方、汽车厂商和家长，童模行业更是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主办方本希望利用“童模”这样的新鲜事吸引眼球，却不料想这些学习着成年人表演的小孩，却引发了如此大的争议。

事实上，童模在法律上存在一些问题，在一些国家，雇佣儿童工作有着严格的规定，但这方面的法律措施在我国仍待完善。并且，孩子的童年也有可能因此被剥夺。童年成为消费品带来诸多问题，美国一项针对15家商店售卖的儿童服装的调查显示，1/3的女孩儿服装过于强调性感，而心理学家则发现，服装已经成为一种鼓励孩子们将自己客体化的重要因素。

问题在于，成年人是否有必要刻意去催熟自己的孩子？

 

困惑的家长

关于童模也有一些支持的声音，一些家长和机构认为，在严格的监控下，可以适度让孩子接触这个领域，这样有助于培养孩子的社交能力。

今年刚上一年级的帅帅（化名），也是“童模大军”中的一员，而且已经小有名气。 “全职爸爸”是帅帅爸在他出生时做的选择。他觉得相比较培养孩子成为童星，自己拼命工作无非是把车换好一点，房子换大一点，对孩子没有意义。

帅帅爸爸的计划在其还没有出生之前就开始准备了，他说: “我和太太上培训班去学习怎么生男生女，怎么生一个漂亮的孩子……当帅帅出生时，我就傻了，两个小酒窝，皮肤特别白，双眼皮，高鼻梁，特别漂亮。”

帅帅8个月大上早教课时，被一个经纪人看中接拍了某知名奶粉的广告。一周岁生日时，他拍摄了自己的第一部电视剧，电视剧由国内知名演员主演，收视率很高，帅帅也就此进入电视圈。

“真的，那时候每天都很兴奋，觉得孩子可能要成为大明星，天天带着去参加各种面试。而且之前不知道，拍广告、电视剧还能有钱。”帅帅爸表示，一般拍电视剧，普通的小孩收入是100元/天，好一点的200-500元/天，最多的1000元/天。如果是刚入行、中间有介绍人，还会被克扣些。而帅帅爸一直没把有收入这件事情告诉帅帅，每次拍完后，他买玩具给帅帅，帅帅就很高兴。

2008年，由于接拍了一对演艺圈知名夫妇一起拍摄的奶粉广告，加上奥运期间宣传力度大，帅帅在圈里的知名度迅速提高，来找帅帅的客户也多了。可此时帅帅爸爸却反而“急流勇退”了，他让孩子回到了学校，并且非常低调，还推掉了一个去美国拍戏的机会，因为那两个月正值开学。

为了当好帅帅的“经纪人”，帅帅爸开始补一些表演的基础课，观摩奥斯卡获奖的影片，看邓波.秀兰的表演，看《小鬼当家》。帅帅接的每一场戏，帅帅爸都要用他的方式给帅帅讲戏。帅帅爸还负责审剧本，那些让小孩说大人的话的剧，他都不接。

尽管家里的老人一直对把帅帅打造成为童星的培养方式不解，但帅帅爸还是坚持着，“十年后帅帅18岁，我希望他会是一个成功的案例。”

但并非所有家长都像帅帅爸那么规划清晰，面对当前针对童模的巨大质疑，他们也产生了巨大困惑。武汉车展后，就有一位女童家长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看着自己孩子的照片被转发并配着那样的评论，“我真想抽死自己”。

很多家长的初衷只是让孩子寻找自信，发展个性。在他们看来，就像让孩子去学钢琴、跳舞一样，是一种美育。金钱不是目标，只是一种教育手段。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他们也不知道。

 

背后的推手

对于一些急于在其中寻找商机的代理和培训机构来说，这是一个巨大的市场。据一些业内人士估计，围绕着各种儿童用品的推广，童模经济可达数十亿元。介入这个市场的有儿童模特摄影公司、培训班、儿童模特经纪公司等各个商业机构。在这些推手的助推下，家长们裹挟其中，也就免不了急功近利起来，希望自己的孩子早日成名。

孙老师是一家童模培训机构的负责人，她的团队有十几个人。她说 “有些孩子拍了戏后再回培训班来上课，就感觉自己真是大明星了，在台下更是耍大腕。”

“童模经济刚开始时，我们也不知道该怎么做。”孙老师之前的一个负责演出的助手，每次演出完她就在孙老师面前说一个孩子给多少钱，让孙老师觉得特别别扭，觉得不能像对待青年模特那样对待孩子。

一些童模经纪人机构的经营策略是，入会要交很多钱（6800-10000元不等），入了会机构才把孩子推出去接活。而很多刚入行的童模家长的心态是“只要能让孩子出镜就好”。如果家长没有要求，代理机构就会随便给。对此，孙老师在一次北京电视台的采访时说，“我们的演出是公益的，家长不用想这一场演出多少钱，我们不是经纪人，我们是搞教育的。”

虽然做模特培训，但孙老师却并不希望孩子们将来当模特，她说专职模特的缺点很多，亲眼看见他们抽烟、百无聊赖，每天打扮比美，而现在社会上对模特培训也有一些误解。她告诉家长，“应该把模特的培训当成是一种素质教育，更重要的是要让孩子学会怎么做人……孩子气质好了，自信了，学习好了，长大了当女外交家，当女法官，这多好啊。”

这家培训机构甚至在童模培训协议里加上条款：培训课期间不允许随意出去接活，希望给孩子一点自由空间，在这里玩一玩，轻松一下。但这种愿望对于那些怀揣着明星梦，想让孩子走上童模之路的家长来说，恐怕并不能满足他们的愿望。

虽然无法统计出中国现在童模的确切数字，从商家的角度来说，童模更能够吸引成年人的眼光，获得更多的利润。特别是售卖童装的网店，往往如果由童模拍摄展示后，销量能上涨3-5倍之多。于是也越来越多的网店愿意聘请童模进行拍摄。由此也为童模中介、培训机构以及经纪人行业带来了繁荣。

但目前，中国的童模市场已经出现“供大于求”的情况，童模的钱也越来越难赚。在国外一些国家已经出台法律禁止12岁的儿童电视广告，但我国这方面的相关法律还相对欠缺。

 

记者手记

这个选题给我的“当头棒喝”来自一位童模家长的短信，当我给一个小童模的爸爸发短信询问是否可以拍摄他的孩子的时候，收到一条这样的回复：“当然可以。帅帅拍摄费用高，5000元/天/次。能接受吗？”作为一名报道摄影师，我从未遇到出场费这样高的被摄对象，而他却只是一个孩子。

当然，之后的沟通，我跟帅帅爸建立了很好的联系，他也跟我讲述了帅帅如何一步步进入这个圈，怎样从0元/天到5000元/天的艰苦历程。帅帅今年才7岁，虽然他现在暂时“退隐江湖”，回到学校读书，但将来还想继续走娱乐圈的路。

拍摄这个选题的时候，我还联系了一些童模机构， 最开始的调查过程中，仅仅在微博上，我就搜索出的几十页与童模＊＊，童模经纪＊＊，＊＊童模机构，＊＊外籍童模经纪，等词汇有关的用户，可见这个领域之火爆。北京一家童模经纪公司接受了我的采访，我参加了三次该童模经纪公司的社会实践课（就是接拍儿童服装广告，为某儿童品牌走秀），只是当我想进一步深入采访和拍摄该童模经纪公司的童模培训课时，被拒绝继续拍摄任何照片。

就在我拍摄童模之路的过程中，武汉车展上童模穿着比基尼亮相的新闻，引起舆论一片哗然。我看到，一些孩子的家长完全没有预料过会是这样的结果，根据我的采访，他们最初的想法都很简单，许多家长完全是抱着一种让孩子获得更多审美熏陶的目的而走入童模机构，而并非就是想让孩子走职业化的模特道路。其实这个选题让我有些困惑，在这个商业化市场中，为何就不能存在一种以孩子的利益为先的良性模式？

有一位童模机构的孙老师，她的观点我最认同，她提出，“应该把模特的培训当成是一种素质教育，更重要的是要让孩子学会怎么做人……孩子气质好了，自信了，学习好了，长大了当女外交家，当女法官，这多好啊。”

关于这个话题，最应该蹲下来听听孩子自己的意见，但是很可惜，我所接触的场景里，孩子总是最忙碌的，因此我很少有机会能跟孩子好好聊上几句。但总体来看，儿童模特这个领域，早已沦陷为成人的世界。无论是企业，还是家长，或者是社会，都在用成人的功利眼光看待，几岁的小孩不会说不，但是家长不能漠视孩子的感受和权利。

源济

5岁的康康是一名中国和爱尔兰混血儿，他正准备为一个童装品牌拍摄十二星座系列的平面照，他是“童模大军”中的一员，目前中国的童模行业发展迅速，其中有诱惑，也有迷惑。不少家长热切地希望自己的孩子能进入这个圈子，也有许多人指责童模行业在消费孩子们的童年。作者/OFPIX 肖翊 编辑/邹怡






这是一个童模日常拍摄的工作场景，这些童模和专业模特一样在摄影棚里拍摄，有时一套衣服就要拍摄4种不同的角度。他们平时除了参与平面拍摄、童模比赛以及商品走秀以外，还会被父母带去各种培训班，以及参加一些选秀和童模比赛。






北京某童装品牌活动的外籍小模特“海选”现场，摄影师为每位小模特拍下全身照。这个行业就像是真实模特界的迷你版，孩子们在这里学着像大人一样面对镜头摆造型。






童模康康因为在摄影棚的拍摄情绪总是不到位，被妈妈带到休息室训斥了一顿，他默默缩在椅子上等着妈妈消气了给他擦眼泪。虽然他只是孩子，但是在广告拍摄的时候，仍然会被用专业的角度要求。






童模的拍摄像成年人一样需要频繁地化妆、补妆。康康的外婆在摄影棚的化妆间里陪着康纳，她问化妆师“这个化妆品会不会伤害皮肤啊……还是用我自己带的化妆品吧。”






这种商业的拍摄和工作，也在占据着孩子们童年的玩乐时间。在某童装品牌活动的化妆间里，小模特们打游戏打发漫长的等候时间。对于很多小模特来说，这是他们在出来接活的时候才有的特权。






在某童装品牌活动的现场，小模特们一上台就像电动娃娃一样摆出各种造型，展现服装。童装品牌采用真人展示的服装，往往能获利更多，这也刺激了这个行业的繁荣。






童模们在台上展示服装的时候，经常可以看到下面不少人在拍照。“童模”展示服装很容易给人们一种新鲜感，从而获得更多的眼球。但一个童模走秀一次的价格并不高，有些甚至是无偿，可有些家长并不介意这些。






要成为童模也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从台下到台上都要经过专业的培训。这群北京某模特机构少儿班的学员，在课间休息时旁观隔壁模特哥哥姐姐们进行中的某品牌选拔赛，孩子们就是在日复一日的训练中变得“专业”起来。






某模特机构少儿班的学员在跟老师学习如何摆手。“手要像拿着铅笔往下落的感觉”，“小屁股夹紧”，老师用一些孩子们的语言来授课。童模市场商机巨大，目前介入这个市场的有儿童模特摄影公司、培训班、儿童模特经纪公司等各个商业机构。






对于童模出去接活，不同的童模培训机构也有不同的看法，有模特机构的负责人就表示并不希望孩子们将来当模特，专职模特的缺点很多，抽烟、百无聊赖、每天打扮比美，童模培训更应该成为一种素质教育来提升孩子的精神气质。






但目前的问题是，在商业机构在这些“推手”的助推下，有些家长裹挟其中，免不了急功近利起来，希望自己的孩子早日成名。北京某模特机构少儿班的学员在每天的课程结束后都要给家长做一次汇报演出，并要向家长和老师鞠躬说一声“谢谢”。






大家都下课回家后，一个今天刚跟父母来报名的小朋友在老师的鼓励下走上了T台，这是她刚刚在台下学来的。很多家长送孩子来当童模的初衷只是让孩子寻找自信，发展个性。在他们看来，这也是一种素质教育。






童模伊伊今年7岁，她还要在拍摄空档的时间去上芭蕾舞课。目前也有不少童模还会参加其他才艺表演的培训，以完善自己的体态和气质。对于家长来说，孩子能借由这些机会提升自己，也是一个非常好的事情，童模行业的巨大争议并不在他们预期之内。






5岁的“Twins-麒麟baby”组合目前已是香港国际星集团旗下的歌手和签约艺人。一些童模经纪人机构的经营策略是，入会要交很多钱，入了会机构才把孩子推出去接活。






“Twins-麒麟baby”组合的妈妈正在给候场的孩子补妆，童模的工作都有家长陪同，有些家长甚至全职陪同小孩的工作。






童模帅帅和爸爸每天都会来到通惠河慢跑，帅帅出演过知名的广告和电视剧，是圈内著名的童星。但帅帅爸爸却“急流勇退”，选择让帅帅回到学校，只接不影响帅帅学习的活。目前童模已经供大于求，他希望帅帅十年之后能成为一个成功案例。

君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