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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瞭望东方周刊》曝湖南娄底揭黑医生遭排挤 “感动中国”者为何被迫辞职 ■前院长受审，原想做篇“胡卫民的胜利” ■开便宜药，被同行说他抢病人 ■中国医改的出路，要落在“医生价值观的改变上” ◎ 口述/《瞭望东方周刊》记者 陈安庆 ◎文/《青年周末》记者 蒋文娟
四年前，中国医改阵痛之时，胡卫民在中央电视台面对亿万观众，痛批娄底中心医院院长杨志毅公开推行开单提成、乱收费、虚高药价等腐败行为。胡因此一夜成
名，并先后获得“感动中国十大人物”、“央视年度十大法制人物”、“凤凰卫视风范大国民人物”等荣誉。2008年7月21日，杨志毅涉嫌在医疗设备采购、
工程发包过程中受贿450万元一案，在娄底市中院开庭审理。 
胡卫民向记者展示写给市委领导的公开信 ◎摄影/陈安庆
胡卫民给患者诊病 ◎供图/陈安庆
《瞭望东方周刊》记者陈安庆告诉《青年周末》，原以为再访胡卫民，可以见证一个揭黑斗士的胜利，但事情并非想象中那么简单，惨遭排挤的胡卫民半个多月前来到娄底中心医院党委书记的办公室，向医院提出正式辞职。 揭黑英雄窘迫到妻离子散 ■原想做一篇“胡卫民的胜利”
2004年我就看到央视《新闻调查》记者杨春做的专题报道，当时确实觉得胡卫民比较典型。去年我看《华尔街日报》也做了胡卫民的报道，大意是“草根医生
挑战中国医疗现状”，里面提到很多问题。因为我长期驻湖南工作，后面几次对胡卫民的报道都是我朋友做的，我们经常会聊起他这个人。8月份我看到一条新闻，
就是胡卫民举报的这个医院的院长杨志毅出事了，因涉嫌在医疗设备采购、工程发包过程中受贿450万元，刚刚开庭。因为这个由头我开始了新的调查，我想知道
杨志毅倒掉以后，胡卫民的处境是不是好一些了，想通过回访做一篇“胡卫民医生正义的胜利”这样一个标题的文章，鼓舞欢欣。结果没想到调查的结果和预想的不
太一样，我们发现现在情况比以前还要糟糕。我就觉得很吃惊，医疗体制的弊端体现在一个医生身上，影响了他个人的命运，我想可能更是值得深思的一个选题，于
是我对自己采访成稿的思路做了调整。 ■7000多个病人追随却没挣大钱 我的采访有四天和胡卫民完全在一起，他每天电话不断，很多患者打电话给他。他一般接到电话都会去上门出诊，带着器材，从来不开贵的药，病人很喜欢他。
胡卫民还有一个很破的摩托，给人看病就骑那个破摩托，但是现在已经坏了。而且他去患者家里面，患者给他送的苹果他都不吃。有一天我陪他去一位高血压患者
家里看病，开完药人家给他一个苹果，他在手里拿了一会儿，后来还是放在了桌上。倒的茶也没怎么喝，真是一个很难得的医生。有的病人到了娄底中心医院直接找
胡卫民医生，如果胡医生当时不在就不看病了，等胡卫民上班再来看。 胡卫民成立了一个高血压的网站，他每天都会上网和网友交流高血压防治，免费反馈意见，这属于他所在的院高血压防治中心提供的义务咨询。
而这样做就引起了同行的不满，很多人说他抢病人。实际不是他有意在抢，是其他医生做不到的事情，他能做到，还能免费义诊，在星期六和星期天会搞免费的高
血压防治讲座，他说高血压不是一天能治好，所以他希望能开很便宜又实用的药，他告诉我很多药改了包装，换汤不换药，价钱就涨了几十倍，而他就用以前的药也
完全可以治病。 他现在有7000多个固定找他的病人，作为一名医生，只要向每人多开一瓶药，多开5元钱的药，7000个人就是三万多元钱，他就可以成为医院里最富有的医生。 ■年轻医生听说分到他的科室会大哭
和他在一起的四天，我去他单位看他上班，之后我们在一起吃饭，晚上没事他就住在我的宾馆里面，一起聊。当然，也去了他简陋的家中。房间里比较乱，就他一
个人住，他已经是妻离子散了。几年前他因为揭露医疗腐败，跟别人发生了争执，医院里有人把他踢成了阳萎，过不了夫妻生活，老婆就和他离婚了。孩子判给了
他，但也是因为揭露医疗腐败而得罪人，有人把他的孩子拦在半路上，威胁孩子，掐脖子，说你父亲挡了我的财路。他为了孩子的安全就把孩子交给前妻。现在他仍
经常受到一些电话的威胁，医院里的人也在骂他傻子、神经病。有年轻医生听说要被分去胡卫民医生的科室都会大哭，我听说了觉得很搞笑，问医院的书记说有没有
这么回事，书记说是真的，在他那儿没有回扣、没有提成、没有奖金，过辛苦日子，怎么能不哭。全医院的人都不愿意到他科室里工作，现在他的手下没有助手，只
有实习的给他打个帮手。 胡卫民在医院身兼两个重要科室的主任，除了高血压防治中心，他还负责体检中心。位置虽然给了他，但是他觉得非常累，让我干，不给我帮手，而且一个月只有2300元钱工资，他甚至要每个月自己出几百元钱请一个助手。 ■临别硬要花60元钱请记者一顿饭 这样的一个医生，吃饭却是在外面饥一顿饱一顿的。我和他在一起四天，吃饭都是我买单，最后临走的那顿我已经买了单，他塞给我六十元钱，说我请你吃一顿饭。
4天的采访胡卫民给我的印象是很正义的一个医生，但是他有自己人性的弱点，是太直爽的一个人，而且他认死理，你做错了事情他就跟你翻脸，就会坚持原则，
不会变通。我作为一个旁观者觉得，他有点把自己沉进去了，他总是想如果我胡卫民拿红包，别人怎么看我，我胡卫民丧失了原则，别人会怎么看我，我就是医疗界
反腐明星。他被定位为一个揭黑斗士，一个英雄了，他会在生活和工作的各方面对自己要求非常严格，而生活又很现实，就活得很累。 而且他的这种压力是一个人挑战一种体制，我觉得他这种人被孤立、排挤其实也是一个必然。 提出辞职半个月不知是对是错 ■娄底中心医院因胡卫民揭黑而出名 娄底中心医院的党委书记告诉我，娄底中心医院虽是一家小医院，但因为胡卫民揭出了医疗腐败的黑幕而出名。作为医院的领导人他很有压力，因为这家医院代表了中国医改的典型标杆。
胡卫民不收红包、不吃回扣是出了名的，他曾经在自己的办公室门口，贴了一张纸条“本人不吃回扣，医药代表拒绝入内”。四年前，胡卫民“炮轰医疗腐败”
后，新任院领导上台，实行了一系列改革，宣布废除开单提成、点名手术费，并取消一批高价药。医院也效仿了胡卫民的做法，在各处墙壁上均贴上“拒绝回扣，谢
绝医药代表”一类的标语提示。但效果似乎并不良好。“医药代表表面上似乎少了，其实是行动更隐蔽了，手段更高明了，甚至很多药剂人员，被发展成医药代表。
”胡卫民这样对我讲。 ■要维护更多医生利益，书记为难 胡卫民在医院里坚持自己的原则，书记在开会时连表扬他都不敢。我采访党委书记的时候，书记说我们知道他是好人，胡卫民这样做是对的，但是我不能表扬他，否则医院里对我会有意见的，我鼓励他就是不让大家搞好效益，要知道医院是效益第一。
书记是一个比较坦诚的人，他肯定胡卫民这个医生，但是他在这个位置上，现在医疗市场是一种高度市场化，我医院要生存发展，还要完成上面的任务，怎么办
呢？他只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要维护更多人的利益，他想的不是只维护一个胡卫民。但是胡卫民是一个反腐斗士，如果医院容不下胡卫民的话，会让上级领导
想这个医院的领导是不是有问题，大家会指责这个医院。“胡卫民走肯定会引起轩然大波，别人辞职胡卫民也不能辞职，辞职就麻烦了，领导就会批评我们，说我们
不关心他。”书记出于一种矛盾的心理留下他，但又觉得他是一枚可能引爆的定时炸弹，大家分配利益，他会把这些都公开出来，让大家很难看，这让当书记的骑虎
难下。 我在采访中遇到医院的司机，这个司机是胡卫民的高中同学，跟胡卫民认识了三十多年，但是他跟我说，他说胡卫民这样弄是砸我们的饭
碗，大家都要吃饭，全国哪个地方没有红包，没有回扣，没有开高价药，你革别人的命我不反对，但是你革到我们头上来就不行，你损害了医院的效益。这个人对杨
志毅甚至有一种怀念，说现在的院长不如杨志毅，以前的院长能搂钱，大家过的日子都很好。 ■给省委书纪写信述说他的苦恼 我这次在采访中见到胡卫民，正好赶上他第三次辞职。他同时还给湖南省委书记和娄底市市委书记写了一封公开信，主要是说他的苦恼。
这封信上写到，胡卫民事件是中国医疗体制弊端的一个典型样本……身为娄底市政协委员，在全国获得了近十个荣誉，在院内没得到任何表彰，院内同事骂声不
断，说他是娄底医药界的叛徒。湖南省委副书记曾经公开发表讲话，号召湖南省全省的医药工作者向胡卫民学习，但是在娄底中心医院却一直装聋作哑，对他长期孤
立…… ■胡卫民的悲哀是中国医改的悲哀 从8月14日递交辞职信，胡卫民已经两个多星期没有接诊上班了。现在别人很难找到他，他去了外省，只有我能够联系上他。他在网上看到了我的稿子，估计他现在的心情很复杂。 此前每当他要离开，病人会找到医院要人，一些老头像孩子似的，有时候会直接跑到院长办公室要人，我找胡医生，你们把他整哪去了？
很多人都在劝他，你胡卫民是医疗界的一个名人，医术也非常好，是国家卫生部的专家，高血压防治方面是权威，而且还有很多国家课题，有近三十年的从医经
历，你随便开个诊所都不会饿死。但是我明白他心里对医院还有感情，他确实舍不得这么多病人，从他刚刚毕业，他在这家医院工作了24年。 书记说，医改要是成功的话，我们会这样做吗？现在医生的名声非常不好，这是体制问题，是体制把我们害成这样的。
所以我后来得出的结论就是，胡卫民的悲哀也可以说是中国医疗体制改革的悲哀。是中国医改失败的一个典型例子。“要彻底改变这一现状，必须‘医药分家’，
在‘以药养医’的体制下，这些看似前景光明的理念，只会遭到医药潜规则的排斥和打击。”面对日益紧张的医患关系，胡卫民最后告诉我，应该平衡医德与医生的
利益。他说，国家对于百姓的健康，必须实现彻底“买单”。而中国医疗改革的出路，最终要落在“医生价值观的改变上”。 | 
狗仔卡
发表于 2008-9-4 06:58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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