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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欣赏] 张嘉佳:《从你的全世界路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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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3-2 09:24 AM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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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张嘉佳
出版社: 湖南文艺出版社
出版年: 2013-11-15
页数: 304
定价: 36.00元
装帧: 平装
ISBN: 9787540458027


内容简介

《从你的全世界路过》是微博上最会写故事的人张嘉佳献给你的心动故事。

最初以“睡前故事”系列的名义在网上疯狂流传,几天内达到1,500,000 次转发,超4亿次阅读,引来电影投资方的巨资抢购,转瞬便签下其中5个故事的电影版权。每1分钟,都有人在张嘉佳的故事里看到自己。

读过睡前故事的人会知道,这是一本纷杂凌乱的书。像朋友在深夜跟你在叙述,叙述他走过的千山万水。那么多篇章,有温暖的,有明亮的,有落单的,有疯狂的,有无聊的,有胡说八道的。当你辗转失眠时,当你需要安慰时,当你等待列车时,当你赖床慵懒时,当你饭后困顿时,应该都能找到一章合适的。

我希望写一本书,你可以留在枕边、放进书架,或者送给最重要的那个人。

从你的全世界路过,随便打开一篇就可以了。

——张嘉佳


作者简介

张嘉佳,毕业于南京大学,出版小说《几乎成了英雄》《情人书》《刀见笑》。所著《小夫妻天天恶战》《姐姐的故事》等文章也反响巨大。曾任电影《刀见笑》编剧,获2011年金马奖最佳改编剧本提名。《从你的全世界路过》是一本短篇集,即“睡前故事”系列,发表后广为流传,总阅读量超过四亿,2013年引发风暴,成为奇迹。由书中故事改编的电影项目,现已确定拍摄的高达五部。其中名篇《你会不会说话》交给著名导演陈国富、《我希望有个如你一般的人》《暴走萝莉》交给幸福蓝海影业,均在拍摄筹备中。


目录



第一夜
初恋:从你的全世界路过
1. 从你的全世界路过
2. 猪头的爱情
3. 初恋是一个人的兵荒马乱
4. 反向人
5. 河面下的少年
6. 写在三十二岁生日

第二夜
表白:我希望有个如你一般的人
1. 我希望有个如你一般的人
2. 生鲜小龙虾的爱情
3. 无法说出我爱你
4. 开放在别处
5. 最容易丢的东西

第三夜
执着:一路陪你笑着逃亡
1. 最基本元素
2. 小野狗与小蝴蝶
3. 莫非就是这样
4. 旅行的意义
5. 催眠
6. 一路陪你笑着逃亡

第四夜
温暖:那些细碎而美好的存在
1. 老情书
2. 给我的女儿梅茜,生日快乐
3. 姐姐
4. 吃货的战争
5. 摆渡人
6. 那些细碎却美好的存在

第五夜
争吵:有时候我们失控
1. 青春里神一样的少年
2. 有时候我们失控
3. 十二星座的爱情
4. 那个愤怒的少年
5. 谁说女人不懂逻辑

第六夜
放手:我是爱情末等生
1. 暴走萝莉的传说
2. 我叫刘大黑
3. 旅途需要二先生
4. 末等生
5. 三朵金花列传

第七天
怀念:青春里没有返程的旅行
1. 骆驼的姑娘
2. 青春里没有返程的旅行
3. 唯一就等于没有
4. 只有最好的爱情,没有伟大的爱情
5. 写在三十三岁生日

后记

评分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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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3-2 09:25 AM | 显示全部楼层
序言

我从一些人的世界路过,一些人从我的世界路过。

陆陆续续写了许多睡前故事,都是深夜完成的。

它们像寄存在站台的行李,有的是自己的,有的是朋友的,不需要领取,于是融化成路途的足迹。

但我觉得它们很漂亮。一旦融化,便和无限的蓝天白云不分彼此,如同书签,值得夹在时间的罅隙里,偶尔回头看看就好。

其实这本书中,一部分连短篇都算不上,充其量是随笔,甚至是涂鸦。但我知道,它们能给喜欢的人一点点力量,一点点面对自己的力量。

因为在过去的岁月,我们都会想去拥有一个人的全世界,可是只能路过。

满城的雨水,模糊的痕迹,呆呆伫立一步也不想往前。哪怕等待,认真守护每个路口,最后却发现对方已经不在这里了。

这些并不可怕。所有人的坚强,都是柔软生的茧。

我想告诉你,坐会儿,喝一杯,或者看看风景,然后就继续往前吧。属于你的另一个全世界,终会以豁然开朗的姿态呈现,以我们必须幸福的名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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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3-2 09:26 A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夜 初恋:从你的全世界路过

总有几分钟,其中的每一秒,你都愿意拿一年去换取。

总有几颗泪,其中的每一次抽泣,你都愿意拿满手的承诺去代替。

总有几段场景,其中的每幅画面,你都愿意拿全部的力量去铭记。

总有几句话,其中的每个字眼,你都愿意拿所有的夜晚去复习。

亲爱的,如果一切可以重来,我想和你,永远在一起。


1. 从你的全世界路过

一个人的记忆就是座城市,时间腐蚀着一切建筑,把高楼和道路全部沙化。如果你不往前走,就会被沙子掩埋。所以我们泪流满面,步步回头,可是只能往前走。

1

2004年的时候心灰意冷不想劳动,每天捧着电脑打牌,一打就是十几个钟头。但我的技术很差,毫无章法可言,唯一的优势是打字快,于是创造了自己的战术,叫作废话流。

一发牌,我就开始在聊天框里跟玩家说话:“赤焰天使,你娘舅最近身体好吗?”“天使为嘛是赤焰的呢,会炖熟的,你过日子要小心。”“咦,苍凉之心,好久不见你怎么改名字了?”“毛茸茸你好,帮帮我可以吗,我膝盖肿肿的呢……”

结果很多玩家忍无可忍,啪啪啪乱出牌,骂一句“我去你大爷的”就退出了。这样我靠打字赢了打牌,赚到胜率75%。后来慢慢不管用,我又想了新招。

我在对话框里讲故事。

系统发牌,我打字:“从前有个神父,他住的村子里最美的姑娘叫小芳。突然小芳怀孕了,死也不肯说是谁的孩子。村民就暴打她,要将她浸猪笼。小芳哭着说,是神父的呢。村民一起冲进教堂,神父没有否认,任凭他们打断了自己的双腿。过了二十年,奇迹发生了。”

然后我就开始打牌。对话框里一片混乱,其他三个人在号叫:“我弄死你啊,发生了什么奇迹?去你妹的,老子不打了,你讲话能不能完整点儿?”

就这样,我的胜率再次冲到80%。

废话流名声大震,还有很多人来拜师。我一看胜率都在50%以下,头衔全部还是“赤脚”,冷笑拒绝。

正当我骄傲的时候,跟我合租的茅十八异军突起,自学成才。

这狗东西太无耻,他发明的属于废话流分支:诅咒术。比如好端端地大家在打牌,茅十八打一行字:“大慈大悲普度众生观世音菩萨,圣洁的露水照耀世人,明亮的目光召唤平安,如果你想自己的父母健康,就请复述一遍,必须做到,否则出门被车撞死。”

我去你的三姑夫!

当时强迫转发还不流行,被他这么一搞整个棋牌间里一片手忙脚乱,人人无心计算。一局没打完,他已经依次请过太上老君、上帝、耶和华、圣母马利亚、招财童子、唐明皇、金毛狮王谢逊、海的女儿……我输了。

茅十八这人生活中安静沉默,连打电话都基本只有三个字:“喂。嗯。拜。”他成为废话流宗师,让我瞠目结舌。

2

我跟茅十八的友谊一直维持着,2009年甚至一块儿自驾去稻城亚丁。当时他带着自己的女朋友荔枝,开到冲古寺,景色如同画卷,层峦叠嶂的色彩扑面而来。

我知道茅十八的打算,他紧张得发抖。

他跪在荔枝面前,说:“荔枝,你可以嫁给我吗?”

才一句话,后半句就哽咽了,那个“吗”字差点儿没发出来,将疑问句变成祈使句。

荔枝说:“怎么求婚也就一句话,你真够惜字如金的。”

茅十八一边抽泣,一边说:“荔枝,你可以嫁给我吗?”

荔枝说:“好的。”

茅十八给荔枝戴戒指,手抖得几乎戴不上。我和其他两个朋友冒充千军万马,声嘶力竭地号叫,打滚。

2010年荔枝生日,茅十八送的礼物是个导航仪。大家很震惊,这礼物过于奇特,难道有什么寓意?

茅十八羞涩地说,他鼓捣了一个多月,把导航仪的语音文件全部换掉了。我兴奋万分,逼着荔枝开车,一起检验茅十八的研究成果。

这一尝试,我彻底回想起茅十八称霸废话流的光荣战绩。

在开车兜风的过程中,导航仪废话连篇:“完蛋,前面有摄像头。这盘搞不定了,我找不到你想去的地方。大哥你睡醒没有,这地址错的啵?”

大家乐不可支。最牛X的是在等红灯时,导航仪里茅十八严肃地说:“手刹还拉好了?万一倒溜怎么办?你不要按喇叭,按喇叭搞什么啊,前头是个活闹鬼的话马上来干你,你又干不过他,老老实实等不行吗,哦,你没按喇叭,算老子没讲……”

大家笑得眼泪都出来了。荔枝笑得花枝乱颤,说:“你平时不吭声,怎么录音啰唆成这样?”

茅十八说:“上次去稻城,你不是嫌导航仪太古板,不够人性化吗,我就改装了一下,以后开车你就不会觉得无聊了。”

荔枝拿起导航仪,随便一按,导航仪尖叫:“你不会是想关掉我吧,老子又没犯法,你关,你关,回头老子不做导航仪了,换根二极管做收音机,你咬我啊……”

所有人叹服。

3

2011年,茅十八和荔枝分手。

荔枝把茅十八送她的所有东西装个盒子,送到我的酒吧。

我说:“茅十八还没来,在路上,你等他吗?”

荔枝摇摇头,说:“不等啦,你替我还给他。”

我说:“他有话想和你说的。”

荔枝说:“无所谓了,他一直说得很少。”

我说:“荔枝,真的就这样?”

荔枝走到门口,没回头,说:“我们不合适。”

我说:“保重。”

荔枝说:“保重。”

那天茅十八没出现,我打电话他也不接。去他在电子城的柜台找,旁边的老板告诉我,他好几天没来做生意了。

最后在一家小酒馆偶尔碰到,他喝得很多,面红耳赤,眼睛都睁不开,问我:“张嘉佳,你去过沙城吗?”

我想了想:“是敦煌吗?”

他摇头说:“不是的,是座城市,里面只有沙子。”

我说:“你喝多了。”

他趴在桌上睡着了。

4

就这样,荔枝的纸箱子放在我的酒吧里,茅十八从来没有勇气过来拿。

有天店长坐我车回家,拿个导航仪出来玩,我看着眼熟,店长撇撇嘴说:“乱翻翻到的。”

她一开机,导航仪发出茅十八的声音:“老子没得电了你还玩。”

吓得店长鸡飞狗跳,说见鬼了,抱头狂号。

我打电话给茅十八:“东西还要不要?”

茅十八沉默了一会儿,说:“不要了,明天回老家泰州。”

我说:“回去干吗?”

茅十八说:“家里在新城商业街替我租个铺子,我回去卖手机。”

我忽然心里有些难过,也没有话,刚想挂手机,茅十八说:“卖手机挺好的,万一碰到个年轻貌美的姑娘,成就一段姻缘,棒棒的。”

我说:“你加油。”

茅十八说:“保重。”

我说:“保重。”

5

2012年8月,我心情很差,开车往西,在成都喝了顿大酒,次日突发奇想,还是去稻城看看。

虽然只有一个人,但沿途听着导航仪茅十八的胡说八道,一会儿“跑那么快作死,掉沟里面我又不能帮你推”,一会儿“一百米后左拐了,妈逼你慢点儿”,倒也不算寂寞。

我觉得茅十八真是天才,我忘记插电源,亮红灯后导航仪疯狂地喊:“老子没得电了老子没得电了,你给老子点儿电啊!”

我差点儿笑出来,赶紧插电源。

翻过折多山、跑马山、海子山、二郎山,想看牛奶海和五色海的话,要自己爬上去。我觉得很累,于是停在冲古寺。绿的草、蓝的水、红的叶、白的山,我看着这一场秋天的童话发呆。

导航仪突然“嘟”的一声响了。

是茅十八的声音:

“荔枝,你又到稻城了吗?这里定位是冲古寺,我向你求婚的地方。抵达这个目的地,我就会对你说:因为是最蓝的天,所以你是天使。你降临到我的世界,用喜怒哀乐代替四季,微笑就是白昼,哭泣就是黑夜。”

“我喜欢独自一个人,直到你走进我的心里。那么,我只想和你在一起,我不喜欢独自一个人。”

“我想分担你的所有,我想拥抱你的所有,我想一辈子陪着你,我爱你,我无法抗拒,我就是爱你。”

“荔枝,我在想,当你听到这段话的时候,是我们结婚一周年呢,还是带着小宝宝自驾游呢?”

“我站在那一天的天空下,和今天的自己,一起对你说,荔枝,我爱你。”

听着导航仪里茅十八的声音,我的眼泪涌出眼眶。

那一天在云影闪烁的山坡上,草地无限柔软,茅十八跪在女孩前,说:“荔枝我爱你。”

今天在云影闪烁的山坡上,草地无限柔软,茅十八的影子跪在女孩的影子前,说:“荔枝我爱你。”

这里无论多美丽,对于茅十八和荔枝来说,都已经成为沙城。

一个人的记忆就是座城市,时间腐蚀着一切建筑,把高楼和道路全部沙化。如果你不往前走,就会被沙子掩埋。

沙城就是一个人的记忆。

偶尔梦里回到沙城,那些路灯和脚印无比清晰,而你无法碰触,一旦双手陷入,整座城市就轰隆隆地崩塌。把你的喜笑颜开,把你的碧海蓝天,把关于我们之间所有的影子埋葬。

如果你不往前走,就会被沙子掩埋。所以我们泪流满面,步步回头,可是只能往前走。

哪怕往前走,是和你擦肩而过。

我从你们的世界路过,可你们也只是从对方的世界路过。

哪怕寂寞无声,我们也依旧都是废话流,说完一切,和沉默做老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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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3-2 09:27 AM | 显示全部楼层
2. 猪头的

我大醉,想起自己端着泡面,站在陽台上,看校园的漫天大雪里,猪头打着伞,身边依偎着小巧的崔敏,他们互相依靠,一步步穿越青春。

大学室友有四个,其中睡我上铺的叫猪头。

夏天的时候,天气太热,压根儿睡不着。

宿舍的洗手池是又宽又长一大条,猪头热得受不了,于是跑过去,整个人穿条裤衩横躺在洗手池里。那叫一个凉快,他心满意足地睡着了。

结果同学过来洗衣服,不好意思叫醒他,就偷偷摸摸地洗,冲洗衣服的水一倒,沿着水池差点儿把猪头淹没。

猪头醒过来之后,呆呆照着镜子,说:“靠,为什么我这么干净?”

猪头想买好点儿的电风扇,但身上钱不够。于是他写了篇小说,投稿给《故事大王》,打算弄点儿稿费。

他激动地将稿子给我看,我读了一遍,肝胆俱裂。故事内容是男生宿舍太肮脏,导致老鼠变异,咬死了一宿舍人。

他问我怎么样,我沉默一会儿,点点头说:“尚可,姑且一试。”

后来稿子被退回来了。

猪头锲而不舍地修改,改成男生宿舍太肮脏,导致老鼠变异,咬死了来检查卫生的辅导员。

稿子又被退回来了。猪头这次暴怒,彻夜不眠,改了一宿,篇幅增加一倍。

这次内容是,男生宿舍太肮脏,导致老鼠变异,咬了其中一个学生。学生毕业后成了《故事大王》的编辑,虽然明明是个处男,却得梅毒死了。

稿子这次没被退,编辑回了封信给他,很诚恳的语气,说:“同学,老子弄死你。”

猪头放弃了赚钱的梦想,开始打游戏。他花三十块钱,从旧货市场买了台二手小霸王,打《三国志2》。

他起早贪黑地打,一直打到游戏卡出问题,居然活活被他打出来六个关羽、八个曹操。

那年放假前一个月,大家全身拼凑起来不超过十元。于是饿了三天,睡醒了赶紧到洗手间猛灌自来水,然后躺回床位保持体力,争取尽快睡着。

第四天大家饿得哭了。

班长在女生宿舍动员了一下,装了一麻袋零食,送到我们这儿,希望我们好好活着。当时我们看着麻袋,双手颤抖,拿起一根麻花送进嘴里,泪水横流。

靠麻袋坚持三天,再次陷入饥饿。我记忆犹新,后半夜猪头猛地跳下床,其他三人震惊地盯着他,问:“你去哪儿?”猪头说:“我不管我要吃饭。”我说:“你有钱吃饭?”猪头擦擦眼泪,步伐坚定地走向门口,扭动身体大喊:“我没有钱,但我不管我要吃饭。”我们三人登时骂娘,各种恶毒的话语,骂得他还没走到门口,就转身回床,哭着说:“吃饭也要被骂,我不吃了。”

清早猪头不见了。我饿得头昏眼花,突然有人端着一碗热汤递给我。我一看,是猪头,他咧着嘴笑了,说:“我们真傻,食堂的汤是免费的呀。”

全宿舍泪洒当场。

猪头喃喃地说:“如果有炭烤生蚝吃该多好呀,多加蒜蓉,烤到吱吱冒水。”

再后来,猪头恋爱了。

他喜欢外系一个师姐。

猪头守在开水房,等师姐去打开水。

但他不敢表白。师姐将开水瓶放在墙边,一走远,猪头就把她的开水瓶偷回宿舍。一个月下来,猪头一共偷了她十九个水瓶。

作为室友,我们非常不理解,但隐约有点儿兴奋,我们可以去卖水瓶了。

一天深夜,猪头说:“其实我在婉转地示爱。”

我大惊,问:“何出此言?”

猪头说:“我打算在毕业前,偷满她五百二十个水瓶,她就知道这是520(我爱你)的意思了。”

大家齐齐沉默,心中暗想:我去你大爷的。

那时候的男生宿舍,熄灯以后,总有人站在门外,光膀子穿条内裤煲电话粥。他们扭动身体,发出呵呵呵呵的笑声,窃窃私语。

每张桌子的抽屉里,打废的IP电话卡日积月累,终于超过了烟盒的高度。

猪头很愤怒。他没有人可以打电话。他决定打电话给师姐,师姐叫崔敏。

那头崔敏的室友接的电话,说她已经换宿舍了。

猪头失魂落魄了一晚上。

第二天,食堂前面的海报栏人头攒动,围满学生。我路过,发现猪头在人群里面。出于好奇,我也挤了进去。

海报栏贴了张警告:某系某级崔敏,盗窃宿舍同学人民币共计两千元整,给予通告批评,同时已交由公安局处理。

大家议论纷纷。说真是人不可貌相。

我去拉猪头,发现他攥着拳头,眼睛里全是泪水。

虽然我不明白他哭什么,但总觉得心里也有些难受。猪头扭转头,盯着我说:“崔敏一定是被冤枉的,你相不相信?”

当天夜里,猪头破天荒地去操场跑步。我站在一边,看着他不惜体力地跑。一圈两圈三圈,他累瘫在草地上。

他躺了半天,挣扎着爬起来,猛然冲向女生宿舍,我怎么追也追不上他。

后来,猪头白天旷课,举着家教的纸牌,去路边找活儿干。

再后来,在人们奇怪的眼光中,猪头和师姐崔敏一起上晚自习。

到冬天,漫天大雪,猪头打着伞,身边依偎着小巧的崔敏。

几年前曾经回到母校,走进那栋宿舍楼。站在走廊里,总觉得推开308,门内会团团坐着四个人,他们中间有个脸盆,泡着大家集资购买的几袋方便面,每个人嘴里念念有词。

我们在网吧通宵,忽而睡觉忽而狂笑。我们在食堂喝二锅头,两眼通红,说兄弟你要保重。我们步伐轻快,在图书馆,在草地,在水边喝啤酒,借对方的IP卡打长途,在对方突然哭泣时沉默着,想一个有趣的话题转移他的注意力。

然后我想起猪头狂奔在操场的身影,他跑得精疲力竭,深夜星光洒满年轻的面孔,似乎这样就可以追到自己心爱的姑娘。

我们朗读刚写好的情书,字斟句酌,比之后工作的每次会议都认真,似乎这样就可以站在春天的花丛永不坠落。我们没有秘密,我们没有顾虑,我们像才华横溢的诗歌,无须冥思,就自由生长,句句押韵,在记忆中铭刻剪影,陽光闪烁,边缘耀眼。

猪头结婚前来南京,我们再次相聚。再也不用考虑一顿饭要花多少钱,聊着往事,却没有人去聊如今的状况。因为我们还生活在那首诗歌中,它被十年时间埋在泥土内,只有我们自己能看见。

我们聊到宿舍里那段饥饿的岁月,笑成一团。

猪头拍着桌子喊服务员,再来一打炭烤生蚝,多加蒜蓉,烤到吱吱冒水就赶紧上。

他高兴地举起杯子,说:“我要结婚了,大家干一杯。”

猪头的太太就是崔敏。

很快他喝多了,趴在酒桌上,小声地说:“张嘉佳,崔敏没有偷那笔钱。”

我点头,我相信。

他说:“那时候,所有人不相信她,只有我相信她。所以,她也相信我。”

我突然眼角湿润,用力点头。

他说:“那时候,我做家教赚了点儿,想去还给钱被偷的女生,让她宣布,钱不是崔敏偷的。结果等我赚到费用,那个女生居然转学了。”

他说:“那天崔敏哭成了泪人。从此她永远都是个偷人家钱的女生。”

我有点儿恍惚。

他举起杯子,笑了,说:“一旦下雨,路上就有肮脏和泥泞,每个人都得踩过去。可是,我有一条命,我愿意努力工作,拼命赚钱,要让这个世界的一切苦难和艰涩,从此再也没有办法伤害到她。”

他用力说:“那时候我就是这么想的,以后我也会一直这么做的。”

我大醉,想起自己端着泡面,站在陽台上,看校园的漫天大雪里,猪头打着伞,身边依偎着小巧的崔敏,他们互相依靠,一步步穿越青春。

十年醉了太多次,身边换了很多人,桌上换过很多菜,杯里洒过很多酒。

那是最骄傲的我们,那是最浪漫的我们,那是最无所顾忌的我们。

那是我们光芒万丈的青春。

如果可以,无论要去哪里,剩下的炭烤生蚝请让我打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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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3-2 09:28 AM | 显示全部楼层
3. 初恋是一个人的兵荒马乱

我会承诺很多,实现很少,我们会面对面越走越远,肩并肩悄然失散。你会掉眼泪,每一颗都烫伤我的肌肤。你应该留在家里,把试卷做完,而不是和我一起交了空白纸张。对不起,爱过你。

1

加班后12点,就去一家很熟悉的酒吧喝酒。酒吧里的女人都被别人摸来摸去,我没有兴趣摸田园犬,田园犬也没有兴趣摸我,就呼啦啦喝了好多。

田园犬说:“你知道八卦游龙掌讲究的是先发制人,后发制于人吗?”

我说:“制你妹,不如制服诱惑。”

田园犬当场翻脸:“我严肃的时候你也严肃一点儿好不好?”

我心想,八卦游龙掌很严肃吗?靠。

田园犬说:“所以说,在爱情里,一定要先去追求别人。”

我说:“追你妹,太没面子了。”

田园犬说:“一定要先追,因为你先追,顶多一开始丢点儿面子。如果追到了,就说明你研究了她的爱好,迎合她的喜怒,你已经慢慢渗透她的生活,等你厌倦她的时候,她却已经离不开你。因此,在结局里,一般提出分手的,都是先追求的那一个。”

我大惊失色:“太卑鄙了,太强大了,这算什么?”

田园犬喝了一杯:“如果打仗需要《孙子兵法》,那么谈恋爱,需要的就是‘犬子兵法’。”

透过金黄色的啤酒,我突然发现,每个女人都有了姿色。也许这就是所谓的酒色。

先发制人,后发制于人,慢慢的,当她不放心自己,才把生命托付给你的时候,你已经先发制人,先发离开。

2

六年级的时候,和班长同桌。当时总是班长拿第一名,我拿第二名,于是她是大队长,我是中队长。

大队长和中队长的最大区别,就在于一般举行仪式的时候,她大声喊:“赖宁,你是我们的骄傲!”而我站她旁边,严肃地行少先队礼,她不喊完,我不能把手放下来。

因为少先队礼,老子恨死了赖宁。

有一天,来了个胖胖的班主任。她在上面自我介绍,我们在下面议论纷纷。

班长:“长得真胖。”

我:“这么胖,炖汤一定很好喝。”

班长:“才吃早饭你又饿了?”

我:“这么胖,我一定要得到她。”

胖胖的班主任宣布了一条最新规则,每天都要睡午觉,谁睡午觉不老实,班长就把他的名字记在本子上。

从那天开始,我每天都被班长写在本子上。唉,老子真想改名叫作懋罱綮,记我名字的时候,也让她多写几笔。

她越是记老子名字,老子越是不睡,要是早点儿让老子学会生理卫生知识,就一刀砍断她脸部肌肉,再一刀割断她文胸带子。

我之所以知道她六年级就戴文胸,是一次她又记我名字,我就抓她辫子,被她逃脱,再抓,抓到一根松紧带,大叫:“哇,这是什么?没事把自己五花大绑干什么?”

结果她号啕大哭。

结果我要喊家长。

妈妈告诉我,这叫作文胸,男孩子不能随便抓。

我心想:不是说应该抓好文化,文胸也算是文字辈的,为什么不能抓?

等我长大后,再一次抓到文胸,悲哀地想,小时候没有抓好文化啊,现在抓文胸都只能抓到A罩杯,抓不到D罩杯的。

3

迎接期末考试,终于不用午睡。班长带了一本课外读物,《小王子》的绘图本。她借给全班人看,我就硬憋着,不问她借。

全班人看完了,她在后面出着黑板报,我偷偷过去:“借给我看看好不好?”

班长:“不借。”

我:“你借我看,我送你文胸。”

班长咬住嘴唇,不理我了。

我恼羞成怒,暗想,这又哪儿触犯你了!

在期末考试前,胖胖班主任给大家算总账,所有被记名字的都要在水泥地上打手背。

一个一个被点名,我都做好从早上打到晚上的准备,结果始终没有叫到我。

我心想,这个胖子,难道真的被我得到了?

期末考试后,就毕业了。

毕业当天,班长送我一个包裹,里面有两样东西。

一是那本《小王子》绘图本。

一是那个记名册。

我打开记名册,发现密密麻麻的记录里,每一天,都有一个名字被圆珠笔涂成一个蓝块。

送我这个东西干什么?我莫名其妙。

直到初中,我的智商终于提升到一百之后,有天我才突然明白,那每一天的记录里,蓝块下一定是我的名字!

在她交本子之前,把我的名字都涂成了蓝块。

我冲回家,翻箱倒柜,找到了那个记名册,在最后一页找到了电话号码。

可是我打那个电话号码时,班长已经搬家了。谁也不知道班长搬到了哪里。

于是在我的记忆里,班长永远成为了一个美人。

更重要的是,这把我初恋的年龄,从六年级一下子提升到了大一。

叹气,这跨度也太大了吧。

4

大一的时候,女孩子姜微从外地来找我。她先给我一条绿箭口香糖。

我:“这是什么?”

姜微:“口香糖。”

我:“顶饱吗?”

姜微:“你没有东西吃的时候,打电话给我好不好?”

我:“没有钱吃东西,老子还有钱打电话?”

姜微:“那这张电话卡你拿着。”

我:“都没有东西吃了,我还要卡干什么?”

姜微:“那这张银行卡你拿着。”

我突然泪水掉了下来,去你大爷的电话卡,去你大爷的银行卡,老子饿。

后来我和姜微打了半年电话。

我发现一个重要的讯息,女孩想我的时候,都是在打电话的时候哭。妈妈想我的时候,都是挂了电话后哭。

再后来,我发现很要好的朋友喜欢姜微。

于是我问姜微借了一千五百块。

我把这十五张一百块压在枕头底下。

没有钱去吃饭的时候,不碰它。

没有钱去网吧的时候,不碰它。

就连姜微打电话说,没有钱交学费的时候,我都没有还给她。

嗯,结果朋友帮她交了。

五年之后,他们结婚了。

我送了一千五百块的红包。

这个红包里的十五张一百块,都被枕头压得平整,没有一丝褶皱。

我终于还掉了这十五张一百块,留下了一张绿色的口香糖的包装纸。

这张绿色的口香糖包装纸,也被枕头压得平整,没有一丝褶皱。

5

上高三的时候,我没寄宿,住在学校教师楼边上的一栋两层小土房里。楼上住的是我,楼下住的是退休老校长。

永远有电,永远有水,通宵看武侠书从来不用手电筒,想回就回,想走就走,那呐喊奔放的生活!

你读高三的日子,有我快活吗?现在回想,都快活得想翻空心跟头呢。

班主任是个孤独而暴躁的老女人。我经常因为她的孤独,而被喊过去谈心,因为她的暴躁,而在谈完之后被怒骂。

悲愤之下,我索性破罐子破摔。早操不出,早读不去,心情一旦不好,连早课都不上。

这叫什么?

魄力。

6

一天大清早,有人敲门。我开门,是个女生,还拎了个塑料袋子。

我心想,妓女生意怎么做到高中生这里来了?

女生:“你没吃早饭吧?”

我:“不吃,滚。”

女生:“这么粗鲁干什么?”

我:“就是这么又粗又鲁。”

女生:“是别人托我带给你的。”

我:“别人是什么人?”

女生:“别人不想告诉你,不要算了。”

我:“不想告诉我?那就是不用我还了吧?”

女生:“送你的为什么要还?”

我:“哈哈哈哈,别人真好。”

女生走了,我一边吃着麻团和豆浆,一边心想,别人太穷了,早饭送这个。

我班有朵校花,爆炸美丽,爆炸智慧,学习成绩永远是年级第一。

我的愿望是用法律制裁校花同学,槍毙,或者帮我考试,以上二选一。

同桌的愿望是用法律制裁门卫,这样可以半夜偷偷溜到录像厅看片子,看到一半喊老板换片!

几年后,同桌被法律制裁了,他在承德当包工头,偷税漏税拖欠工资,被判入狱三年。

当年我就知道这个同桌并非等闲之辈。一天约了我去城里打游戏,他居然还带了一个猪头妹。

打到半夜,他问我借钥匙,说要和猪头妹住过去。

我还要打街霸,用钥匙和他换了十几个铜板。

第二天大早就出了状况,他们出房间时被楼下退休的老校长看见了。

幸好天色不好,老校长没有认出女生是谁,不然和猪头妹同居,太掉价了。

无奈天色不好,老校长也没有认出男生是谁,我房间出来的肯定是我,太委屈了。

班主任开始找我谈话,脸色凝重。

教导主任开始找我谈话,脸色凝重。

副校长开始找我谈话,脸色凝重。

我正在绝望地等校长找我谈话,接着锒铛入狱,我是个流氓啊流氓!一个还没有摸过女生小手的流氓,哭跪。

突然校长就不找我了,老师们谁也不提这事了,突然就烟消云散。

我好奇得三天没睡着觉。

某消息灵通人士私下和我说:“想知道为什么吗?”

我:“想。”

消息人士:“十个铜板。”

我:“好。”

消息人士:“你知道校花同学吧。”

我:“废话。”

消息人士:“是她跑到校长那边去,说那晚住在你房间的是她。”

我大惊:“这不玷污我的名声吗!”

消息人士:“滚,校花同学是咱们学校高考状元的唯一希望,是考取重点大学的唯一希望,哪个老师会碰她?她这么一说,自然就不追究你,事情就过去了啊。”

校花同学不但爆炸美丽,爆炸智慧,还爆炸伟大。

在爆炸伟大面前,未成年同居就像天上的浮云一样。

7

但我后来没想到,校花同学不比我们江湖中人,她是施恩图报的。

从此,在校花同学的要挟下,我参加早操,参加早读,参加早课。

但校花同学后来也没想到这么做的弊端。

校花同学:“张嘉佳,我们一起报考南浦大学吧?”我大惊失色:

“南浦大学?你以为我是校草?名牌大学,那他妈的是人上的吗?”

“啪。”我的左脸被抽肿。

校花同学:“我们一起报考南浦大学吧?”

我:“你给我一百块我就填。”

校花同学:“给你一块。”

我:“一块?你怎么穷得像小白?”

校花同学:“小白是谁?”

我:“我家养的土狗,我在它脖子上挂了个一块的硬币。”

“啪。”我的右脸被抽肿。

结果两个人都填了南浦大学。

结果我考上了,她没考上。

她服从第二志愿,去了天津。

8

天津为什么不是江苏城市,搞得电话全是跨省长途,一个学期下来,抽屉里一沓电话卡。

我消耗电话卡的岁月里,出现了姜微。

我很少接姜微电话,就算自己在宿舍,也要舍友说我不在。

因为我要等校花同学的电话。校花同学打来占线的话,还要解释半天。

可是校花同学突然再也不打电话给我了。

打过去,她也永远不在。

我等了一个星期。难道她死了?他妈的,一想到她死了,我就难过得吃不下饭,我真善良。

我等了一个月。就算死了也该投胎了吧?一想到她投胎了,我就寂寞得睡不着觉,我真纯朴。

我等了三个月。我想去天津。

这时候,姜微从外地来找我。

她先给我一条绿箭口香糖。

我:“这是什么?”

姜微:“口香糖。”

我:“顶饱吗?”

姜微:“你没有东西吃的时候,打电话给我好不好?”

我:“没有钱吃东西,老子还有钱打电话?”

姜微:“那这张电话卡你拿着。”

我:“都没有东西吃了,我还要卡干什么?”

姜微:“那这张银行卡你拿着。”

我心想,姜微就是比校花同学富裕啊。

于是我问她借了一千五百块。

我把这十五张一百块压在枕头底下。

没有钱去吃饭的时候,不碰它。

没有钱去网吧的时候,不碰它。

姜微没有钱交学费的时候,我都没有还给她。

终于,姜微不理我了。她喜欢我的一个朋友,他们很合适,他们一样……他们一样有钱。

我始终没有去天津,因为……要去也是校花同学来南京对不对?

9

学期末,熟悉的声音。

校花同学:“你还好吗?”

我:“你好久不打电话给我了。”

校花同学:“呵呵,没有钱买电话卡。”

我:“太穷了吧你,我有钱我分你一点儿。”

校花同学:“不要分钱了,张嘉佳,我们分手吧。”

我:“……还是分钱好了。”

校花同学:“我说真的,张嘉佳,我们分手吧。”

我:“……我要分钱。”

校花同学:“张嘉佳,记得照顾好自己。”

我:“……分钱分钱。”

校花同学:“有空多打电话给妈妈,她一定很想你。”

我:“……分钱分钱。”

校花同学:“张嘉佳,你想我吗?”

我:“……分钱分钱。”

校花同学:“不要哭了,记得有一天,我托人给你送早饭吗?我现在还不知道你吃了没有呢。”

我:“……我吃了。”

校花同学:“张嘉佳,记得吃早饭。对了,如果再让你报考一次,你会选什么大学?”

我心想,我什么地方也不选,我找个村姑,在那二层小土楼,洞房种田浇粪,这辈子都不用买电话卡。

“张嘉佳,分手以后,你再也不要打电话给我了。”

电话就这么挂了。

挂的时候,我已经忘记哭了,但是我好像听到她哭了。

10

五年之后,听到姜微和我朋友结婚的消息。我送了一千五百块的红包。这个红包里的十五张一百块,都被枕头压得平整,没有一丝褶皱。

我终于还掉了这十五张一百块,留下了一张绿色的口香糖的包装纸。

这张绿色的口香糖包装纸,也被枕头压得平整,没有一丝褶皱。

而在这五年里,我去过校花同学的家里三次。她的照片一直摆在客厅靠左的桌子上。

照片边上有本笔记,有一盆花和一些水果。

照片前还点着几根香。我抽烟,她抽香,还一抽好几根。

看她这么风光,可是我很难过。

我知道这笔记本里写着,她给谁送了早饭,她为谁背了黑锅,她要怎么样骗一个笨蛋分手,她真是个斤斤计较、施恩图报的小人。

笔记里还夹着病历卡。

我想,应该感谢它,不然我还要消耗电话卡。

我想,应该痛恨它,否则我不会这么难过。

每次我会和她妈妈一起,吃一顿饭。

每次我和她妈妈吃饭,都说很多很多事情,说得很开心,笑得前仰后合。

每次我在她家,不会掉一滴眼泪,但是一出门,就再也忍不住,蹲在马路边上,哭很久很久。

如果我是这样,我想,那她妈妈也一定等我出门,才会哭出声来吧。

11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继续没有早饭吃。没有早饭吃的时候,我就想起一个女生。

女生:“是别人托我带给你的。”

我:“别人是什么人?”

女生:“别人不想告诉你,不要算了。”

我:“不想告诉我?那就是不用我还了吧?”

女生:“送你的为什么要还?”

我:“哈哈哈哈,别人真好。”

我一边吃着麻团和豆浆,一边心想,别人太穷了,早饭送这个。

送早饭的时候,校花同学和别人一样穷。

考大学的时候,校花同学和小白一样穷。

打电话的时候,校花同学和我一样穷。

听到收音机里放歌,叫《一生所爱》。

我没有抽一口,烟灰却全掉在了裤子上。

我没有哭一声,眼泪却全落在了衣服上。

电视机里有人在说,奇怪,那人好像一条狗耶。

狗什么狗,你见过狗吃麻团喝豆浆的吗?

抽屉里一沓电话卡,眼泪全打在卡上,我心想:狗什么狗,你见过狗用掉这么多电话卡的吗?

“张嘉佳,你想我吗?”

“……分钱分钱。”

“不要哭了,记得有一天,我托人给你送早饭吗?我现在还不知道你吃了没有呢。”

“……我吃了。”

“张嘉佳,记得吃早饭。对了,如果再让你报考一次,你会选什么大学?”

我心想,我什么地方也不选,我找个村姑,在那二层小土楼,洞房种田浇粪,这辈子都不用买电话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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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3-2 09:29 AM | 显示全部楼层
4. 反向人

世界上,总有一个人和你刚见面,两人就互相吸引,莫名觉得是一个整体。

这就是你的反向人。

世界上,总有一个人和你刚见面,两人就互相吸引,莫名觉得是一个整体。

这是江湖术士大学室友徐超告诉我的。至于什么原因呢?也许是概率的问题,也许是上帝的问题。

我说:“这不就是一见钟情吗,好多人就这样变成了夫妻,好多人就这样变成了基友。”

徐超神秘地说:“不是的。”

据徐超介绍,他家祖辈在明朝出过相学大师,但没什么秘籍保存,只世代流传了些边角料。

他不懂星座血型,但是他说,通过人的长相和姓名,基本就可以判断他的一生。

比如,人的相貌,会决定你从小周边的人对你是什么态度。

重眉的面相凶,少人亲近;方脸的面相正,易得信任;嘴大的大家喜欢觉得有趣可爱,常跟你开玩笑,于是活泼奔放;眼细的大家觉得你心机重,不会跟你聊太深,于是表里不一。你的长相决定了他人对你的态度,他人对你的态度决定了你的性格,你的性格决定了一生的路。

至于姓名,正常情况下都是父母起的,代表了长辈对你的期望、当时家里的境遇,信息量极大。家庭环境对人的性格一样有影响,两者都是一个道理,性格即命运。

你找什么样的工作,你和什么样的人结婚,在你长相和名字确定的时候,就已经不可更改。

那成年后的整容、改名还有用吗?

你说呢。

徐超说,世界上,总有一个人和你刚见面,两人就互相吸引,莫名觉得是一个整体。

这就是你的反向人。

为什么叫反向人呢?

你们的运气是共同的整体。两人相加是一百,那么你占五十,那么他也占五十。如果你占九十,那么他就只剩下十。

当然,如果他占一百,那么,你就快死亡了。

你加薪那一天,说明世界上有另一个人,可能刚掉了钱包;在你绝症突然痊愈时,说明世界上有另一个人,可能刚刚高速失事死于非命。

如果你每天锻炼身体,招财进宝,那世界上有一个人,他将会体虚多难,穷困潦倒。反之亦然,所以你的一生,都在同他争夺生命的质量。

从你出生起,这个人就与你休戚相关,而你们永远都在看不见的战场。

所以,要是永远碰不到也好。要是碰到,是个同性也好,大不了各自竞争。

就怕碰到了,还是异性。

可怕死了,赶紧吃个消夜睡个好觉,不求及格,好歹能过五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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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3-2 09:29 AM | 显示全部楼层
5. 河面下的少年

我知道自己喜欢你。但我不知道将来在哪里。因为我知道,无论哪里,你都不会带我去。而记忆打亮你的微笑,要如此用力才变得欢喜。

张萍烙在我脑海的,是一个油画般的造型,穿着有七八个破洞的T恤,蹲在夕陽下,深深吸一口烟,缓缓吐出来,淡淡地说:“我也想成为伟大的人,可是妈妈喊我回家种田。”

这个故事和青春关系不是很大。

青春是丛林,是荒原,是陽光炙热的奔跑,是大雨滂沱的伫立。

张萍是河面下的少年,被水草纠结,浮萍围绕,用力探出头呼吸,满脸水珠,笑得无比满足。他平躺在水中,仰视天空,云彩从清早流到夜晚,投下影子洗涤着年轻的面孔。

他是我的初中同学。我在初三才接触26个字母,是被母亲硬生生揪到她的学校。我当时的梦想是做足球运动员,不济也要成为乡村古惑仔,拗不过长辈还是跳进了九年制义务教育的最后一年。

班主任分配了学习成绩最好的人和我同桌,就是张萍。我对他能够迅速解开二元二次方程很震惊,他对我放学直奔台球室敲诈低年级生很向往,于是互相弃暗投明,我的考试分数直线上升,他的流氓气息越发浓厚。

我们喜欢《七龙珠》。我们喜欢北条司。我们喜欢猫眼失忆后的那一片海。我们喜欢马拉多纳。我们喜欢陈百强。我们喜欢《今宵多珍重》。我们喜欢乔峰。我们喜欢杨过在流浪中一天比一天冷清。我们喜欢远离四爷的程淮秀。我们喜欢《笑看风云》,郑伊健捧着陈松伶的手,在他哭泣的时候我们泪如雨下。我们喜欢夜晚。我们喜欢自己的青春。

我们不知道自己会喜欢谁。

毕业班周末会集体到学校自习,下午来了几个社会混混儿,在走廊砸酒瓶,嬉皮笑脸地到教室门口喊女生的名字,说不要念书了,去跟他们一块儿到镇上溜冰去。

他们在喊的林巧,是个长相普通的女生,我立刻就失去了管闲事的兴趣。张萍眉头一皱,单薄的身体拍案而起,两手各抓一支钢笔,在全班目光的注视下,走到门口。

混混儿吹了声口哨,说:“让开,杂种。”

张萍也吹了声口哨,可惜是破音,他冷冷地说:“Are you crazy?”

接着几个人厮打成一团,混混儿踹他小腹,抽他耳光,他拼尽全力,奋力用钢笔甩出一坨一坨的墨水,转眼混混儿满脸都是黑乎乎的。

等我手持削笔刀上去的时候,小流氓们汗水混着墨水,气急败坏,招呼着同伴去洗脸。

张萍吐口带血的唾沫,淡淡地说:“书生以笔杀人,当如是。”

从那天开始,林巧隔三岔五找他借个东西,问个题目,邀请他去镇上溜冰。张萍其他都答应,只有溜冰不同意,他说,不干和流氓同样的事情。

初中毕业临近,同学们即将各奔前程,大部分都要回去找生活。这里是苏北一个寂寂无闻的小镇,能继续读中专已算不错。女生们拿着本子找同学签名,写祝语。林巧先是找所有人签了一圈,然后换了个干净空白的本子,小心翼翼地找到张萍。

张萍吐口烟,不看女生,淡淡地说:“Are you crazy?”

林巧涨红了脸,举着本子坚持不收回去。张萍弹开烟头,凑到女生耳边,小声说:“其实,我是个同性恋。”

林巧眼泪汪汪,默默收起本子走开。

大概三四天后,上次的混混儿埋伏在张萍回家的路上,把他从自行车上一板砖砸下来,打了足足五分钟。

大学毕业后一次回老家,我从另外的初中同学口中偶然知道,林巧初中一毕业,就和那几个混混儿成天在一起,十八岁嫁给了其中一个混混儿,十九岁生小孩,二十一岁离婚,又嫁给了另外一个混混儿。

张萍脑袋绑着纱布参加中考,结束那天黄昏,我们一起坐在操场上。夕陽染得他面孔金黄,他叼一根烟,沉默良久,说,家里农活太多,不太想让他念书。

我接不上话。

他淡淡地说:“我也想成为伟大的人,可是妈妈喊我回家种田。”

我拍拍他肩膀,他又说:“我一定要念书,去城市看看。因为我感觉命运在召唤我,我会有不平凡的宿命。”

他扔掉烟头,说:“我想来想去,最不平凡的宿命,就是娶一个妓女当老婆,我有预感,这就是我的宿命。”

中考成绩出来,我们在不同的高中。我忘了他家里卖掉些什么东西,总之还是读下去了。

从中考结束,第二次见面却是三年后。我在南大,他在南航。

他的大学生涯达到了我不可企及的高度。大二退学,因为他预感自己应该上北大,于是重读高三。一两年杳无音讯,突然我宿舍半夜来电,凑巧那一阵非典,我被勒令回校,接到了电话。

他说:“没有考取北大,功亏一篑。”

我问:“差多少?”

他说:“差得不多。”

我问:“那差多少?”

他说:“不多,也就两百来分。”

我问:“……那你读了什么学校?”

他说:“连云港一家专科院校。”

我问:“草莓呢?”

他默不作声。

草莓是他在南航的女朋友。我在南大的浦口校区,到他那儿要穿越整座城市,所以整个大一就相聚过两次。

他跟小卖部的售货员勾搭上了,她小个子,脸红扑扑的,外号草莓。草莓是四川人,比我们大三岁,来南京打工,扯了远方亲戚的关系,到学校超市做售货员。

小卖部边上就是食堂,我们在食堂喝酒,张萍隔三岔五跑到小卖部,随手顺点儿瓜子花生等小玩意。草莓总是笑嘻嘻的,他还假装要埋单,草莓挥挥手,他也懒得继续假装,直接就拿走了。

后来,他直接拿了条红塔山,这下草莓急了,小红脸发白,大几十块呢,账目填不平的。

张萍一把搂住草莓,不管旁边学生的目光,忧郁地说:“我没钱买烟,但知道你有办法的。”

我不知道草莓能有什么办法,估计也只能自己掏钱填账。

第二次约在城市中间的一个夜排档。我说草莓挺好的,他吸口烟,淡淡地说:“Are you crazy?”

我不吭声。

他又说:“我感觉吧,这姑娘有点儿土,学历也不高,老家又那么远,我预感将来不会有共同语言。”

他的BB机从十一点到后半夜两点,一共响了起码三十次。他后来看也不看,但BB机的振动声在深夜听来十分刺耳,于是提起一瓶啤酒,高高地浇下来,浇在BB机上,浇完整整一瓶。BB进了水,再也无法响了。

他打个酒嗝,说:“我花了一个月生活费买的。他妈的。”

响了三十次的BB机,于是寂静无声。

让你不耐烦的声声召唤,都发自弱势的一方。

喝到凌晨近四点,喝到他路都走不了。于是我问老板借了店里的固定电话,扶着踉踉跄跄的他,奋力过去拨通草莓的BB机号码。

寻呼台接通了,他只发了一句话:我在某某路喝多了。

五点,气喘吁吁的草莓出现在我们面前。她只晓得路名,不晓得哪家店,只能一家一家找过去。南航到这里二十分钟,也就是说她找了四十分钟,终于找到了我们。

张萍趴在桌子上,动不动就要从凳子上滑下去。姑娘一边扶着他,一边喝了几口水。

我要了瓶小二,心想,我再喝一瓶。

草莓突然平静地说:“他对我很好。”

我“哦”了一声。

草莓说:“学校小卖部一般都是交给学校领导亲戚,我们这家是租赁合同签好,但关系不够硬,所以有个领导亲戚经常来找麻烦,想把老板赶走。”

我一口喝掉半瓶。

草莓说:“有次来了几个坏学生,在小卖部闹事,说薯片里有虫子,让我赔钱。老板的BB机打不通,他们就问我要。我不肯给,他们就动手抢。”

草莓扶起被张萍弄翻的酒杯,说:“张萍冲过来和他们打了一架,右手小指骨折了。”

草莓笑起来,说:“后来他也经常拿我的东西,但是从来不拿薯片,说不干和流氓一样的事情。”

我说:“他就是这样。”

草莓说:“嗯,他还说有预感要娶个妓女做老婆。我不是妓女,我是个打工妹,而且,没读过大学。”

草莓蹲下来,蹲在坐得歪七倒八的张萍旁边,头轻轻靠着他膝盖,鼻翼上一层薄薄的汗珠。张萍无意识地摸摸她头发,她用力微笑,嘴角满是幸福。

我喝掉了最后半瓶。

草莓依旧蹲着,把头贴得更紧,轻声说:“老板已经决定搬了。”

我说:“那你呢?”

草莓依旧用力微笑,眼泪哗啦啦流下来,说:“我不知道。”

我知道自己喜欢你。

但我不知道自己将来在哪里。

因为我知道,无论哪里,你都不会带我去。

高中文凭的小个子女孩蹲在喝醉的男生旁边,头靠着男孩膝盖。

路灯打亮她的微笑,是那么用力才变得如此欢喜,打亮她湿漉漉的脸庞。

在我迷蒙的醉眼里,这一幕永远无法忘记。

这是大学里我和张萍最后一次见面。中间他只打了几个电话,说退学重考,结果考了个连云港的专科院校。断断续续联系不到三次,再见面,是五年之后。

五年之后,我们相约中华门的一家破烂小饭馆。我问他:“毕业去哪儿了?一年没联系。”

他吐口烟,淡淡地说:“走私坐牢了。”

我大惊失色,问:“怎么了?”

他说:“毕业了家里托关系,做狱警,实习期间帮犯人走私,就坐牢了,关了一年才出来。”

我沉默,没有追问细节,说:“那你接下来打算?”

他又醉了,说:“在中华门附近租了个车库住,快到期了,我打算带着老婆回老家结婚。”

我脑海中蓦然浮起草莓的面孔,不由自主地问:“你老婆是谁?”

他点着一根烟,淡淡地说:“你还记得我在初中毕业那天跟你说过的话吗?”

我摇摇头。

他说:“我当时预感自己会娶个妓女,果然应验了。”

夜又深了,整个世界夜入膏肓。他干了一杯,说:“我爱上了租隔壁车库的女人,她是洗头房的,手艺真不错,不过我爱的是她的人。”

这顿酒喝得我头晕目眩,第一次比他先醉倒,不省人事。醒来后我在自己租的房子里,书桌上留着他送给我的礼物,十张毛片。

又过了一年,他打电话来,说:“我离婚了。”

我没法接话。

他说:“我们回老家村子以后,那婊子跟村里很多男人勾搭,被我妈抓到几次现行。我忍无可忍,就和她离婚了。结果她就在我家边上又开了家洗头房。他妈的。”

我莫名其妙地问了一句:“你还会不会解二元二次方程组?”

他说:“会啊。”

我说:“那下次我们一起回初中,看看新建的教学楼吧?”

他说:“好。”

又过了三年,我回老家过年,突然想起来这个约定,就打电话到他家。他妈妈说,他找了个搞手机生意的女人,去昆山开门面房了,过年没回来。

我挂下电话,一个人去了初中。

到当年初中一位老师家里吃饭,这个老师本来是代课老师,没有编制,这两年终于转正。

他太太买菜回来,我一眼就认出了她是林巧。

林巧笑呵呵地说:“我听说是你,就买了肉鱼虾,今天咱们吃顿好的。”

几杯酒下肚,初中老师不胜酒力,摇摇晃晃地说:“我转编制多亏林巧,林巧的前夫是镇上领导的儿子,他要和林巧离婚,林巧就提了个条件,帮我转正。”

我没有办法去问,问什么呢?问林巧自个儿离婚,为什么要帮你转正?

林巧一直没喝酒,这时候也喝了一杯洋河,脸颊通红,说:“不瞒你说,中考那天,是我找人打的张萍,这个狗东西。算了,你要是看到他,就替我道歉。”

我也醉眼惺忪,看着林巧,突然想起来一幅画面,高中文凭的小个子女孩蹲在喝醉的男生旁边,头靠着男孩膝盖。路灯打亮她用力的微笑,打亮她湿漉漉的脸庞。

我知道你喜欢我。

但我不知道自己将来在哪里。

因为我知道,无论哪里,我都没法带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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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河面下的少年

我知道自己喜欢你。但我不知道将来在哪里。因为我知道,无论哪里,你都不会带我去。而记忆打亮你的微笑,要如此用力才变得欢喜。

张萍烙在我脑海的,是一个油画般的造型,穿着有七八个破洞的T恤,蹲在夕陽下,深深吸一口烟,缓缓吐出来,淡淡地说:“我也想成为伟大的人,可是妈妈喊我回家种田。”

这个故事和青春关系不是很大。

青春是丛林,是荒原,是陽光炙热的奔跑,是大雨滂沱的伫立。

张萍是河面下的少年,被水草纠结,浮萍围绕,用力探出头呼吸,满脸水珠,笑得无比满足。他平躺在水中,仰视天空,云彩从清早流到夜晚,投下影子洗涤着年轻的面孔。

他是我的初中同学。我在初三才接触26个字母,是被母亲硬生生揪到她的学校。我当时的梦想是做足球运动员,不济也要成为乡村古惑仔,拗不过长辈还是跳进了九年制义务教育的最后一年。

班主任分配了学习成绩最好的人和我同桌,就是张萍。我对他能够迅速解开二元二次方程很震惊,他对我放学直奔台球室敲诈低年级生很向往,于是互相弃暗投明,我的考试分数直线上升,他的流氓气息越发浓厚。

我们喜欢《七龙珠》。我们喜欢北条司。我们喜欢猫眼失忆后的那一片海。我们喜欢马拉多纳。我们喜欢陈百强。我们喜欢《今宵多珍重》。我们喜欢乔峰。我们喜欢杨过在流浪中一天比一天冷清。我们喜欢远离四爷的程淮秀。我们喜欢《笑看风云》,郑伊健捧着陈松伶的手,在他哭泣的时候我们泪如雨下。我们喜欢夜晚。我们喜欢自己的青春。

我们不知道自己会喜欢谁。

毕业班周末会集体到学校自习,下午来了几个社会混混儿,在走廊砸酒瓶,嬉皮笑脸地到教室门口喊女生的名字,说不要念书了,去跟他们一块儿到镇上溜冰去。

他们在喊的林巧,是个长相普通的女生,我立刻就失去了管闲事的兴趣。张萍眉头一皱,单薄的身体拍案而起,两手各抓一支钢笔,在全班目光的注视下,走到门口。

混混儿吹了声口哨,说:“让开,杂种。”

张萍也吹了声口哨,可惜是破音,他冷冷地说:“Are you crazy?”

接着几个人厮打成一团,混混儿踹他小腹,抽他耳光,他拼尽全力,奋力用钢笔甩出一坨一坨的墨水,转眼混混儿满脸都是黑乎乎的。

等我手持削笔刀上去的时候,小流氓们汗水混着墨水,气急败坏,招呼着同伴去洗脸。

张萍吐口带血的唾沫,淡淡地说:“书生以笔杀人,当如是。”

从那天开始,林巧隔三岔五找他借个东西,问个题目,邀请他去镇上溜冰。张萍其他都答应,只有溜冰不同意,他说,不干和流氓同样的事情。

初中毕业临近,同学们即将各奔前程,大部分都要回去找生活。这里是苏北一个寂寂无闻的小镇,能继续读中专已算不错。女生们拿着本子找同学签名,写祝语。林巧先是找所有人签了一圈,然后换了个干净空白的本子,小心翼翼地找到张萍。

张萍吐口烟,不看女生,淡淡地说:“Are you crazy?”

林巧涨红了脸,举着本子坚持不收回去。张萍弹开烟头,凑到女生耳边,小声说:“其实,我是个同性恋。”

林巧眼泪汪汪,默默收起本子走开。

大概三四天后,上次的混混儿埋伏在张萍回家的路上,把他从自行车上一板砖砸下来,打了足足五分钟。

大学毕业后一次回老家,我从另外的初中同学口中偶然知道,林巧初中一毕业,就和那几个混混儿成天在一起,十八岁嫁给了其中一个混混儿,十九岁生小孩,二十一岁离婚,又嫁给了另外一个混混儿。

张萍脑袋绑着纱布参加中考,结束那天黄昏,我们一起坐在操场上。夕陽染得他面孔金黄,他叼一根烟,沉默良久,说,家里农活太多,不太想让他念书。

我接不上话。

他淡淡地说:“我也想成为伟大的人,可是妈妈喊我回家种田。”

我拍拍他肩膀,他又说:“我一定要念书,去城市看看。因为我感觉命运在召唤我,我会有不平凡的宿命。”

他扔掉烟头,说:“我想来想去,最不平凡的宿命,就是娶一个妓女当老婆,我有预感,这就是我的宿命。”

中考成绩出来,我们在不同的高中。我忘了他家里卖掉些什么东西,总之还是读下去了。

从中考结束,第二次见面却是三年后。我在南大,他在南航。

他的大学生涯达到了我不可企及的高度。大二退学,因为他预感自己应该上北大,于是重读高三。一两年杳无音讯,突然我宿舍半夜来电,凑巧那一阵非典,我被勒令回校,接到了电话。

他说:“没有考取北大,功亏一篑。”

我问:“差多少?”

他说:“差得不多。”

我问:“那差多少?”

他说:“不多,也就两百来分。”

我问:“……那你读了什么学校?”

他说:“连云港一家专科院校。”

我问:“草莓呢?”

他默不作声。

草莓是他在南航的女朋友。我在南大的浦口校区,到他那儿要穿越整座城市,所以整个大一就相聚过两次。

他跟小卖部的售货员勾搭上了,她小个子,脸红扑扑的,外号草莓。草莓是四川人,比我们大三岁,来南京打工,扯了远方亲戚的关系,到学校超市做售货员。

小卖部边上就是食堂,我们在食堂喝酒,张萍隔三岔五跑到小卖部,随手顺点儿瓜子花生等小玩意。草莓总是笑嘻嘻的,他还假装要埋单,草莓挥挥手,他也懒得继续假装,直接就拿走了。

后来,他直接拿了条红塔山,这下草莓急了,小红脸发白,大几十块呢,账目填不平的。

张萍一把搂住草莓,不管旁边学生的目光,忧郁地说:“我没钱买烟,但知道你有办法的。”

我不知道草莓能有什么办法,估计也只能自己掏钱填账。

第二次约在城市中间的一个夜排档。我说草莓挺好的,他吸口烟,淡淡地说:“Are you crazy?”

我不吭声。

他又说:“我感觉吧,这姑娘有点儿土,学历也不高,老家又那么远,我预感将来不会有共同语言。”

他的BB机从十一点到后半夜两点,一共响了起码三十次。他后来看也不看,但BB机的振动声在深夜听来十分刺耳,于是提起一瓶啤酒,高高地浇下来,浇在BB机上,浇完整整一瓶。BB进了水,再也无法响了。

他打个酒嗝,说:“我花了一个月生活费买的。他妈的。”

响了三十次的BB机,于是寂静无声。

让你不耐烦的声声召唤,都发自弱势的一方。

喝到凌晨近四点,喝到他路都走不了。于是我问老板借了店里的固定电话,扶着踉踉跄跄的他,奋力过去拨通草莓的BB机号码。

寻呼台接通了,他只发了一句话:我在某某路喝多了。

五点,气喘吁吁的草莓出现在我们面前。她只晓得路名,不晓得哪家店,只能一家一家找过去。南航到这里二十分钟,也就是说她找了四十分钟,终于找到了我们。

张萍趴在桌子上,动不动就要从凳子上滑下去。姑娘一边扶着他,一边喝了几口水。

我要了瓶小二,心想,我再喝一瓶。

草莓突然平静地说:“他对我很好。”

我“哦”了一声。

草莓说:“学校小卖部一般都是交给学校领导亲戚,我们这家是租赁合同签好,但关系不够硬,所以有个领导亲戚经常来找麻烦,想把老板赶走。”

我一口喝掉半瓶。

草莓说:“有次来了几个坏学生,在小卖部闹事,说薯片里有虫子,让我赔钱。老板的BB机打不通,他们就问我要。我不肯给,他们就动手抢。”

草莓扶起被张萍弄翻的酒杯,说:“张萍冲过来和他们打了一架,右手小指骨折了。”

草莓笑起来,说:“后来他也经常拿我的东西,但是从来不拿薯片,说不干和流氓一样的事情。”

我说:“他就是这样。”

草莓说:“嗯,他还说有预感要娶个妓女做老婆。我不是妓女,我是个打工妹,而且,没读过大学。”

草莓蹲下来,蹲在坐得歪七倒八的张萍旁边,头轻轻靠着他膝盖,鼻翼上一层薄薄的汗珠。张萍无意识地摸摸她头发,她用力微笑,嘴角满是幸福。

我喝掉了最后半瓶。

草莓依旧蹲着,把头贴得更紧,轻声说:“老板已经决定搬了。”

我说:“那你呢?”

草莓依旧用力微笑,眼泪哗啦啦流下来,说:“我不知道。”

我知道自己喜欢你。

但我不知道自己将来在哪里。

因为我知道,无论哪里,你都不会带我去。

高中文凭的小个子女孩蹲在喝醉的男生旁边,头靠着男孩膝盖。

路灯打亮她的微笑,是那么用力才变得如此欢喜,打亮她湿漉漉的脸庞。

在我迷蒙的醉眼里,这一幕永远无法忘记。

这是大学里我和张萍最后一次见面。中间他只打了几个电话,说退学重考,结果考了个连云港的专科院校。断断续续联系不到三次,再见面,是五年之后。

五年之后,我们相约中华门的一家破烂小饭馆。我问他:“毕业去哪儿了?一年没联系。”

他吐口烟,淡淡地说:“走私坐牢了。”

我大惊失色,问:“怎么了?”

他说:“毕业了家里托关系,做狱警,实习期间帮犯人走私,就坐牢了,关了一年才出来。”

我沉默,没有追问细节,说:“那你接下来打算?”

他又醉了,说:“在中华门附近租了个车库住,快到期了,我打算带着老婆回老家结婚。”

我脑海中蓦然浮起草莓的面孔,不由自主地问:“你老婆是谁?”

他点着一根烟,淡淡地说:“你还记得我在初中毕业那天跟你说过的话吗?”

我摇摇头。

他说:“我当时预感自己会娶个妓女,果然应验了。”

夜又深了,整个世界夜入膏肓。他干了一杯,说:“我爱上了租隔壁车库的女人,她是洗头房的,手艺真不错,不过我爱的是她的人。”

这顿酒喝得我头晕目眩,第一次比他先醉倒,不省人事。醒来后我在自己租的房子里,书桌上留着他送给我的礼物,十张毛片。

又过了一年,他打电话来,说:“我离婚了。”

我没法接话。

他说:“我们回老家村子以后,那婊子跟村里很多男人勾搭,被我妈抓到几次现行。我忍无可忍,就和她离婚了。结果她就在我家边上又开了家洗头房。他妈的。”

我莫名其妙地问了一句:“你还会不会解二元二次方程组?”

他说:“会啊。”

我说:“那下次我们一起回初中,看看新建的教学楼吧?”

他说:“好。”

又过了三年,我回老家过年,突然想起来这个约定,就打电话到他家。他妈妈说,他找了个搞手机生意的女人,去昆山开门面房了,过年没回来。

我挂下电话,一个人去了初中。

到当年初中一位老师家里吃饭,这个老师本来是代课老师,没有编制,这两年终于转正。

他太太买菜回来,我一眼就认出了她是林巧。

林巧笑呵呵地说:“我听说是你,就买了肉鱼虾,今天咱们吃顿好的。”

几杯酒下肚,初中老师不胜酒力,摇摇晃晃地说:“我转编制多亏林巧,林巧的前夫是镇上领导的儿子,他要和林巧离婚,林巧就提了个条件,帮我转正。”

我没有办法去问,问什么呢?问林巧自个儿离婚,为什么要帮你转正?

林巧一直没喝酒,这时候也喝了一杯洋河,脸颊通红,说:“不瞒你说,中考那天,是我找人打的张萍,这个狗东西。算了,你要是看到他,就替我道歉。”

我也醉眼惺忪,看着林巧,突然想起来一幅画面,高中文凭的小个子女孩蹲在喝醉的男生旁边,头靠着男孩膝盖。路灯打亮她用力的微笑,打亮她湿漉漉的脸庞。

我知道你喜欢我。

但我不知道自己将来在哪里。

因为我知道,无论哪里,我都没法带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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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3-2 09:32 AM | 显示全部楼层
6. 写在三十二岁生日

靠着树干坐下,头顶满树韶光,枝叶的罅隙里斜斜透着记忆,落满一地思念。醒来拍拍裤管,向不知名的地方去。

不能接受自己的岁数要三字打头,不能接受了整整七百三十天。逐渐发现,很多事情的时间单位越来越长,动辄几年几年。通讯录里一些号码七八年没有拨通过,可每次都会依旧存进新手机。电脑里的歌没有下载新的了,起码四五年,终于彻底换成了在线电台。

总觉得好多想做的没有做,可回顾起来,简历里已经塞满了荒唐事。

可以通宵促膝长谈的人,日日减少,人人一屁股烂账。以前常常说,将来要怎么怎么样,现在只能说,以前怎么怎么样。至于将来,可能谁都不想谈会是怎么样。

高考完送我他珍藏的所有孟庭苇卡带的哥们儿,女儿六岁的时候我们才再次相见。KTV里点一首《冬季到台北来看雨》,然而我人在台北的时候,根本没有想起他。甚至路过他工作所在的城市,也只是翻翻手机,看到号码却没有打过去。事实证明碰了头,的确没有太多话要说。

旧胶片哪怕能在脑海放映一遍,也缺篇少页,不知开章,不知尾声。

其实有满腹话要说,可对面已经不是该说的人。

这半年,大概算我最艰难的半年。醉倒在酒吧和客厅不下一百次,活活用啤酒增肥十五斤。然而没有关系,因为没有找人倾诉过一次,甚至确凿地认定,安慰都是毫无作用、毫无意义的,不如听哥们儿讲一个笑话。

用过往的经验来说,现在无法碰触的部分,终将可以当作笑话来讲。

我们聚集在一起,就是因为大家都有一肚子笑话。

这样其实不错,我认清自己是改变不了自己的,当然也不能改变别人。一切的跌跌撞撞,踉踉跄跄,都源于自己的无法改变。花了那么多精力和时间,到头来却发现自己不需要改变,并且乐此不疲,痛不可抑,没有一个违心的脚印。

大学有年生日恰好在老家,第二天早上要赶车,我起得晚了,来不及吃母亲煮好的面。匆忙背着包出门,妈妈追到门口,说自己要小心啊。没有听到爸爸的声音,但我知道他就站在陽台上看着我的背影。听到这带着哭腔的声音,快步下楼的我擦擦眼泪,决定从此不跟他们说任何一件不好的事情。

我喜欢牵着父母的手一起走路,不管是在哪里。

至于其他的,日夜地想,想通了,就可以随意歇息。靠着树干坐下,头顶满树韶光,枝叶的罅隙里斜斜地透着记忆,落满一地思念。醒来拍拍裤管,向不知名的地方去。

曾经在超市,在零食那一排货架前,接着电话。到底要什么口味的薯片?原味的。找不到啊。你面对货架,从左往右数,第二排第三列就是的。果然是的。

今天去的时候,没有电话,发现薯片都搬到了另外一边。

不管是人生还是超市,都会重新洗牌的,会调换位置的。

能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就好,能埋单就好。

写在三十二岁生日。并祝自己生日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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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3-2 09:33 A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夜 表白:我希望有个如你一般的人

水太蓝,所以想念漫出地平线。

风都留在树林里,所以叶子喜欢唱情歌。

陽光打磨鹅卵石,所以记忆越来越沉淀。

雨水想看爱人一眼,所以奋不顾身落到伞边。

这些都是你的心事,只有我读得懂,别人走得太快,看都看不见。

白天你的影子都在自己脚边,晚上你的影子就变成夜,包裹我的睡眠。

1. 我希望有个如你一般的人

我希望有个如你一般的人。如这山间清晨一般明亮清爽的人,如奔赴古城道路上陽光一般的人,温暖而不炙热,覆盖我所有肌肤。由起点到夜晚,由山野到书房,一切问题的答案都很简单。我希望有个如你一般的人,贯彻未来,数遍生命的公路牌。

管春是我认识的最伟大的路痴。

他开一家小小的酒吧,但房子是在南京房价很低的时候买的,没有租金,所以经营起来压力不大。

他和女朋友毛毛两人经常吵架,有次劝架兼蹭饭,我跟他俩在一家餐厅吃饭。两人怒目相对,我埋头苦吃,管春一摔筷子,气冲冲去上厕所,半小时都没动静。毛毛打电话,可他的手机就搁在饭桌,去厕所找也不见人。

毛毛咬牙切齿,认为这狗东西逃跑了。结果他满头大汗地从餐厅大门奔进来,大家惊呆了。他小声说,上完厕所想了会儿吵架用词,想好以后一股劲儿往回跑,不知道怎么穿越走廊就到了新华书店,人家指路他又走到了正洪街广场。最后想了招狠的,索性打车。司机一路开又没听说过这家饭馆,描绘半天已经开到了鼓楼,只好再换辆车,才找回来的。

在新街口吃饭,上个厕所迷路迷到鼓楼。

毛毛气得笑了。

他们经常吵架的原因是,酒吧生意不好,毛毛觉得不如索性转手,买个房子准备结婚。管春认为酒吧生意再不好,也属于自己的心血,不乐意卖。

当时我大四,他们吵的东西离我太遥远,插不进嘴。

吵着吵着,两人在2003年分手。毛毛找了个家具商,常州人。这是我知道的所有讯息。

而管春依旧守着那家小小的酒吧。

管春说:“这婊子,亏我还跟她聊过结婚的事情。这婊子,留了堆破烂走了。这婊子,走了反而干净。这婊子,走的时候掉了几滴眼泪还算有良心。”

我说:“婊子太难听了。”

管春沉默了一会儿说:“这泼妇。”说完就哭了,说:“老子真想这泼妇啊。”

我那年刚毕业,每天都在他那里喝到支离破碎。有一天深夜,我喝高了,他没沾一滴酒,搀扶着我进他的二手派力奥,说到他家陪我喝。

早上醒来,车子停在国道边的草丛,迎面是块石碑,写着安徽界。

我大惊失色,酒意全无,劈头问他什么情况。管春揉揉眼睛说:

“上错高架口了。”我说:“那你下来呀。”他羞涩地说:“我下来了,又下错高架口了。”

我刹那觉得脑海一片空白。

管春说:“我怎么老是找不到路?”

我努力平静,说:“没关系。”

管春说:“我想通了,我自己找不到路,但是毛毛找到了。她告诉我,以前是爱我的,可爱情会改变,她现在爱那个老男人。我一直愤怒,这不就是变心吗,怎么还理直气壮的?现在我想通了,变心这种事情,我跟她都不能控制。就算我大喊,你他妈不准变心!她就不变心了吗?我X变心他大爷!”

我说:“你没发现迹象?有迹象的时候,就得缝缝补补的。”

管春摇摇头,突然暴跳:“缝蛋蛋!都过去了,我们还聊这个干吗?总之虽然我想通了,但别让我碰到这婊……这泼妇!”

我心想这不是你开的头吗!发了会儿呆,我问:“你身上有多少钱?”他回答四千。我数数自己有三千多,兴致勃勃地说:“我有条妙计,要不咱们就一路开下去吧,碰到路口就扔硬币,正面往左,反面往右,没心情扔就继续直走。”

一天天的,毫无目标。磕磕碰碰大呼小叫,忽然寂静,忽然喧嚣,忽而在小镇啃烧鸡,忽而在城里泡酒吧,艰难地穿越江西,拐回浙江,斜斜插进福建。路经风光无限的油菜田,倚山而建的村庄,两边都是水泊的窄窄田道,没有一盏路灯,月光打碎树影的土路,很多次碰见写着“此路不通”的木牌。

快到龙岩车子抛锚,引擎盖里隐约冒黑烟,搞得我俩不敢点火。管春叹口气,说:“正好没钱了,这车也该寿终正寝,找个汽修厂能卖多少是多少,然后我们买火车票回南京。”

最后卖了一千多块。拖走前,管春打开后备厢,呆呆地说:“你看。”我一看,是毛毛留下的一堆物件:相册、明信片、茶杯、毛毯,甚至还有牙刷。

“砰”的一声,管春重重盖上后备厢,说:“拖走吧,爷从此不想看到她。就算相见,如无意外,也是一耳光。”

我迟疑地说:“这些都不要了?”

管春丢给我一张明信片,说:“我和毛毛认识的时候,她在上海读大学。毛毛很喜欢你写的一段话,抄在明信片上寄给我,说这是她对我的要求。狗屁要求,我没做到,还给你。”

我随手塞进背包。

拖车拖着一辆废弃的派力奥和满载的记忆,走了。

管春在烟尘飞舞的国道边,呆立了许久。

我在想,他是不是故意载着一车回忆,开到能抵达的最远的地方,然后将它们全部放弃?

回南京,管春拼命打理酒吧,酒吧生意开始红火,不用周末,每天也都是满客。攒一年钱重买了辆帕萨特,酒吧生意已经非常稳定,就由他妹妹打理,自己没事带着狐朋狗友兜风。

夏夜山顶,一起玩儿的朋友说,毛毛完蛋了。我瞄瞄管春,他面无表情,就壮胆问详情。朋友说,毛毛的老公在河南买地做项目,碰到骗子,没有土地证,千万投资估计打水漂儿了,到处托人摆平这事儿。

过段时间,我零星地了解到,毛毛的老公破产,银行开始拍卖他们家的房子。

管春冷笑,活该。

有天我们经过那家公寓楼,管春一脚急刹车,指着前头一辆缓缓靠边的大切诺基说:“瞧,泼妇老公的车子,大概要被法院拖走了。”

切诺基停好,毛毛下车,很慢很慢地走开。我似乎能听见她抽泣的声音。

管春扭头说:“安全带。”

我下意识扣好,管春嘿嘿一笑,怒吼一声:“我X变心他大爷!”

接着一脚油门,冲着切诺基撞了上去。

两人没事,气囊弹到脸上,砸得我眼镜不知道飞哪儿去了。我心中一个声音在疯狂咆哮:这王八蛋!这王八蛋!这王八蛋!老子要是死了一定到你酒吧里去闹鬼!

行人纷纷围上。我能看到几十米开外毛毛吓白的脸,和一米内管春狰狞的脸。

图一时痛快,管春只好卖酒吧。

酒吧通过中介转手,整一百万,七十五万赔给毛毛。他带着剩下的二十多万,和几个搞音乐的朋友去各个城市开小型演唱会。据说都是当地文艺范儿的酒吧,开一场赔五千。

看到这种倾家荡产的节奏,我由衷赞叹,真牛X啊。

我也离开南京,在北京上海各地晃悠。管春的手机永远打不通,上QQ时,看见这货偶尔在,只是简单聊几句。

我心里一直有疑问,终于憋不住问他:“你撞车就图个爽吗?”

管春发个装酷的表情,然后说:“她那车我知道,估计只能卖三十多万。”

我说:“你赔她七十五万,是不是让她好歹能留点儿钱自己过日子?”

管春没立即回复,又发个装酷的表情,半天后说:“可能吧,反正老子撞得很爽。”

说完这孙子就下线了,留个灰色的头像。

我突发奇想,从破破烂烂的背包里翻出那张明信片,上面写着:

我希望有个如你一般的人。如这山间清晨一般明亮清爽的人,如奔赴古城道路上陽光一般的人,温暖而不炙热,覆盖我所有肌肤。由起点到夜晚,由山野到书房,一切问题的答案都很简单。我希望有个如你一般的人,贯彻未来,数遍生命的公路牌。

我看着窗外的北京,下雪了。

混不下去,我两年后回南京。没一个月,大概钱花光光,管春也回了,暂时住我租的破屋子。两人看了几天电视剧,突发奇想去那家酒吧看看。

走进酒吧,基本没客人,就一个姑娘在吧台里熟练地擦酒杯。

管春猛地停下脚步。我仔细看看,原来那个姑娘是毛毛。

毛毛抬头,微笑着说:“怎么有空来?”

管春转身就走,被我拉住。

毛毛说:“你撞我车的时候,其实我已经分手了。他不肯跟我领结婚证,至于为什么,我都不想问原因。分手后,他给我一辆开了几年的大切诺基,我用你赔给我的钱,跟爸妈借了他们要替我买房子的钱,重新把这家酒吧买回来了。”

毛毛说:“买回来也一年啦,就是没客人了。”

管春嘴巴一直无声地开开合合,从他的口型看,我能认出是三个字在重复:“这泼妇……”

毛毛放下杯子,眼泪掉下来,说:“我不会做生意,你可不可以娶我?”

管春背对毛毛,身体僵硬,我害怕他冲过去打毛毛耳光,紧紧抓住他。

管春点了点头。

这是我见过最隆重的点头。一厘米一厘米下去,一厘米一厘米上来,再一厘米一厘米下去,缓慢而坚定。

管春转过身,满脸是泪,说:“毛毛,你是不是过得很辛苦?我可不可以娶你?”

我知道旁人会无法理解。其实一段爱情,是不需要别人理解的。

“我爱你”是三个字,三个字组成最复杂的一句话。

有些人藏在心里,有些人脱口而出。也许有人曾静静看着你:可不可以等等我,等我幡然醒悟,等我明辨是非,等我说服自己,等我爬上悬崖,等我缝好胸腔来看你。

可是全世界没有人在等。是这样的,一等,雨水将落满单行道,找不到正确的路标。一等,生命将写满错别字,看不见华美的封面。

全世界都不知道谁在等谁。

而管春在等毛毛。

我希望有个如你一般的人。这世界有人的爱情如山间清爽的风,有人的爱情如古城温暖的陽光。但没关系,最后是你就好。

由起点到夜晚,由山野到书房,一切问题的答案都很简单。所以管春点点头。

那,总会有人对你点点头,贯彻未来,数遍生命的公路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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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3-2 09:33 AM | 显示全部楼层
2. 生鲜小龙虾的

我们常说,轻易得来的,不会懂得珍惜。

其实不然,轻易得来的,你会害怕失去。

因为自己挣来的,更可贵的是你获得它的能力。而从他人处攫来的,你会恐惧失去,一心想要牢牢把握在手中。

有没有想过,为什么虾子死了,再放锅里烧,味道就没那么好?

因为活着的虾子,当被丢进爆油的锅里,它痛啊,浑身缩紧,大叫:“我X,疼死爹啦!”然后虾子扭动,伸展,蜷缩,抱成一团死去,肉质紧致,QQ弹弹。

反过来,死掉的虾子丢进锅里,它没知觉没反应,四仰八叉一躺,肉越烧越松散。

将死的虾子也不行,奄奄一息,弱弱地吐出一句话:“哎哟哟疼的。”就挂了。

当年跑到松花江吃鱼,那个鲜美滑嫩,赞的。

一样的道理,这些傻鱼从小在冰冷的江水里长大,又没有棉毛裤穿,冷得瑟瑟发抖。它们每天疯狂地游泳取暖,打着寒战,一路暴喊:

“狗东西你冻死大爷了啊!”

就这样,缩着身体发育,脂肪又紧又肥,好吃到战栗。

澳龙的肉比小龙虾还要紧密弹牙。因为它们活在海里,水压很厉害,天天被压得透不过气,走两步还要喊三声:“嘿哟嘿!”就像码头的纤夫,身体紧绷。压着压着,肉就绵密厚实,一咬“呱嗒呱嗒”的。

所以小龙虾要好吃的话,去馆子不行,要自己冲到物流市场,那里是各省刚运回来的货,才落地。

打开箱子,里头的小龙虾昂首挺胸,跳着桑巴,还瞪个眼睛,斜着瞟你。看到它这个鸟样子,你还不干它吗!赶紧买回去洗洗涮涮下油锅。

我是跟一个年长的朋友聊这些。

他端着酒杯,叹口气,说:“这是不是跟感情一样?有了艰难的岁月,才可以造就甜美。共苦过,同甘尤其绚烂。”

我一愣:“他娘的,不知道啊。”

他说:“我有了女儿之后,突然发现自己好想把一切拥有的东西都给她。她是意外的产物,出生在计划之外。可当她来到这个世界,我豁然找到新的意义。这么说吧,我最着急的事情,是每天都想还有什么可以给她,让她开心让她满足。我恨不得把自己的命都给她。”

他喝了口酒,说:“不夸张,我很真诚,我真的很想把自己的命都送给女儿。”

我呆了一下,问:“那你的太太呢?”

他沉默,开口:“我的命已经给女儿了,所以,就这样。”

我说:“我换个理解,吃货也能吃出道理来的。比如吧,现在女生动不动就想找一个男人,一个房子车子工作全部落实完毕的男人,物质生活已经接近完善的男人。可是这种现成的经济条件,就好比一锅死虾子,它们没有经受过苦难,直接软趴趴煎好盛在你碗里。它们虽然表皮明亮,然而肉质疏松,气味难闻,吃着吃着就哭了,第二天还会拉肚子。”

朋友说:“嗯,我的太太就这样。我在想,比如吧,两个人共同还贷,迎来的房屋,你打开门的刹那,才会满心欢喜,充满感激与珍惜地去打造这个家。”

其实我明白,他们相逢后,女生一门心思抓住这个尚算富裕的男人,通过各种手段,两人结合了。

三年前,朋友一家三口,和项目投资人一家,共同去泰国旅行。

他给太太在免税店买了一堆奢侈品,太太一高兴,同意集体去观看人妖表演。

表演结束后,人妖排成一长队,欢送客人。朋友非常兴奋,对着其中最美的一个人妖飞吻,打招呼,大叫“我爱你”。

太太翻脸了。

她说:“你什么意思?”

朋友说:“我能有什么意思,我能干什么?”

她说:“你这样我心里不舒服。”

朋友说:“好吧,那我们走吧。”

她说:“你是不是觉得这个人妖比我漂亮?”

朋友看看投资人一家,觉得面子上挂不住,下意识地调侃着消除尴尬,打了个哈哈说:“人妖当然漂亮了,不然怎么出来混。”

太太喊:“你不是说这辈子只会觉得我漂亮吗?”

大家无语,朋友说:“走吧走吧。”

我们常说,轻易得来的,不会懂得珍惜。

其实不然,轻易得来的,你会害怕失去。

因为自己挣来的,更可贵的是你获得它的能力。而从他人处攫来的,你会恐惧失去,一心想要牢牢把握在手中。

朋友的太太,无比害怕失去他的心。

回到宾馆,朋友跟项目投资人在房间喝酒,两个男人打开笔记本,搜索那个最美的人妖资料,指着屏幕赞叹,是他妈的美。

太太进来,脸都绿了,砸了笔记本,转身就走。

朋友跟投资人道歉,打太太电话关机,冲出去寻她。

两个人都忘记了四岁的女儿。

小姑娘自己从开着的房门哒哒哒跑出来,一头扎进车流汹涌的街道,然后被一辆三轮车剐到。

没有生命危险,脑震荡,从此左耳失聪。

三年后,朋友坐在这家酒吧里,听我胡说八道吃货的道理。

他说如果可以,想把自己的命给女儿。

说的时候,女儿正沉沉入睡,醒来后只有右耳能听见这个世界的旋律。

说的时候,他哭得一塌糊涂,包里装着离婚协议书。

我们都知道,风雨之后,才能见彩虹。

但我们都希望,最好能直接坐在彩虹里,他人已经为你布置好绚丽的世界。

可惜别人为你布置的景致,他随时都可以撤走。

所以,虾子要吃活着烧的,痛出来的鲜美,才足够颠倒众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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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3-2 09:34 AM | 显示全部楼层
3. 无法说出我爱你

我希望买的鞋子是你渴望的颜色。我希望拨通你电话时你恰好想到我。我希望说早安时你刚好起床。我希望写的书是你欣赏的故事。我希望关灯时你正泛起困意。我希望买的水果你永远觉得是甜的。我希望点的每首歌都是你想唱的。

1

上学的时候,语文老师常指责同学词汇量太少。于是大家绞尽脑汁想新词,我还生造出过这么一句:像一次高空跳伞,身体飞速坠落,而心还留在云端。坦白说我不太理解这是一种什么感觉。

越到后来,越发现描绘最精准的句子早就存在,而且大家都用滥了。

比如:整颗心沉了下去。心花怒放。耳边嗡嗡作响。脑海一片空白。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听不清楚自己在说什么。突然觉得对面的人很陌生。胸口一痛。胸口像被锤子狠狠砸到。这句话仿佛一把刀子扎进胸口。腿一软。脚不受自己控制。泪水在眼眶打转。气得手直哆嗦。怒火腾地冒起,烧得失去理智。后悔得直拍大腿。恨不得把他活劈了。呆若木鸡。整个世界都在旋转。一桶冷水浇在头上……第一次感受到整颗心沉了下去,当时觉得除此句之外,别无描绘。

后来沉得多了,已经可以分别“整颗心沉了下去”和“整个人沉了下去”的区别。

各种下沉。在黏稠窒息的沼泽中沉了下去。在无边黑暗中沉了下去。在不见底的深海中沉了下去。在冰冷的陽光中沉了下去。在流沙中沉了下去。在脆弱的气泡中沉了下去。

接着发现,描绘只能靠经历来解决。很多情况的表达方式是一样的,只有细微的差别,没有经历过,就无法陈述出不同。

2

看到小清新不要说矫情。看到二逼段子不要说脑残。看到文艺范不要说装X。看到诗歌不要说无病呻吟。看到意识流不要说傻X。

每个人有自己的表达方式,如果你不喜欢,只能说明不是为你准备的。

你可以不接受,这是一种自由。但不屑和抨击,翻到另外一个世界观,只能说明你的无知和武断。

大家都要尊重别人对各自“井猜绳命”的表达。

当然以上内容,在一种情况下,我是做不到的,就是确实写得太差。

3

我希望起身时,你会轻轻帮我掸掉衣服上不容易发现的灰尘。我希望写字时,手边的茶杯里一直是我喜欢的温度。我希望点烟时,你告诉我离今天的份额还有几根。我希望沉默时,你一言不发在身边我们却不会觉得尴尬。

我希望买的鞋子是你渴望的颜色。我希望拨通你电话时你恰好想到我。我希望说早安时你刚好起床。我希望写的书是你欣赏的故事。我希望关灯时你正泛起困意。我希望买的水果你永远觉得是甜的。我希望点的每首歌都是你想唱的。

如此多的希望,琐碎零散,每个都不同。

但它们悄然发生,你没有能力明确标明进程。

这就像一杯水和一杯沙子,倒在一起,哪怕失手跌落,沙子依旧是湿的,水依旧混着颗粒。

爱情是渗透到生活里去的,就像你觉察不到血液的流淌,但你一定知道它在全身流淌。

大张旗鼓大动干戈,一定是有问题的。

这就像人家原本是块面包,你硬生生切开,塞了鸡蛋火腿进去,活活变成三明治。

结局一般都是咆哮:好端端一个三明治,你抽走一片面包,老子鸡蛋火腿撒了一地你知不知道。

大家不要做三明治,去把自己的一杯水慢慢倒进沙子里去。

不要问我倒错杯子怎么办,因为我是一个三明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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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3-2 09:34 AM | 显示全部楼层
4. 开放在别处

不管谁说的真话,谁说的假话,都不过是岁月的一张便笺。雨会打湿,风会吹走,它们被埋进土地,埋在你行走的路边,慢慢不会有人再去看一眼。

表白是门技术活。

有人表白跟熬汤一样,葱姜蒜材料齐全,把姑娘当成一只乌骨鸡,咕嘟咕嘟小火炖着,猛炖一年半载。

有人表白跟爆炒一样,轰一声火光四射,油星万点,孤注一掷,几十秒决战胜负。

说不上来哪种一定正确。熬汤的可能熬着熬着,永远出不了锅,汤都熬干了。爆炒的可能油温过高,炸得自己满脸麻子,痛不欲生。

表白这门技术,属于一把钥匙开一把锁,这就像我们高中常做的连线题,你最好别连错。在喜欢豪迈的女生面前装鹌鹑,在心思玲珑的女生面前耍计谋,在自命清高的女生面前充大款,在魂系豪门的女生面前演文青,在缺乏父爱的女生面前卖童真,注定都是成功率不高的。

我的大学室友大饼,看中了对面女宿舍的黄莺。这姑娘平时不声不响,逢课必上,周末带着小水瓶去图书馆看书,日升看到日落。

大饼观察几天,决定动手。

我整个晚上都在劝说他,意思谋定而后动,那姑娘长相清秀,至今没男朋友,背后一定有隐情。咱们要不策划个长远规划什么的。

第二天我去陪人喝酒,回宿舍已经熄灯,发现几个哥们儿都不在。

找了隔壁弟兄问,说他们在宿舍楼顶。

我莫名觉得有些不妙,隐隐也很期待,赶紧爬到楼顶。

几个赤膊的汉子,以大饼为首,打着手电筒,照射对面黄莺的宿舍窗户。还没等震惊的我喘口气,他们大声唱起了山歌。

“哎……这里的山路十八弯,那里的黄莺真好看……哎……天生一个黄妹妹,就要跟大饼有一腿……哎……大饼哥哥是穷鬼,跟那黄莺最般配……”

我一口血喷出来。

这种表白不太好打比方,就像厨房里有人在炖汤,有人在爆炒,突然有个傻X冲进来,抢了个生蹄就啃。

这次失败在大饼浩瀚的历史中,只能算沧海一粟。他很快转移目标,一段时间没关注他,居然真的有了女朋友,个子小巧,名叫许多。

许多对他百依百顺,贤惠优良,让弟兄们跌破眼镜,非常羡慕。

大饼得意地说,这是黄莺的室友,你说巧不巧。

后来出了桩奇怪的事情。学校传言黄莺欠了别人一大笔钱,宿舍里众说纷纭,比较权威的讲法是,黄莺家境不好,受了高中同学的蛊惑,加入传销组织,当了下线。

传销的产品是螺旋藻,绿色健康药丸。黄莺给上线交了整学期的生活费,买了一堆。问题在于她必须发展下线,不然无法回收。但她的口才不具备煽动性,忙活半个月一无所获。

情急之下,黄莺跟班上女生赌咒发誓,说你们交钱给我,一定会赢利。最后她直接打欠条,假设其他女生收不回成本,就当是她借的钱,由她来偿还。三个女生抱着尝试的念头,就加入了。

钱交上去,谁也没能继续发展下线,很快人心惶惶,大家忍不住拿着欠条找黄莺算账。这事闹大了,全校区皆有耳闻。黄莺哭了好几个通宵,请假回老家问父母要钱。

让我惊奇的是,跟着大饼也不见了。他的女朋友许多接二连三打电话到宿舍,找不着人。大家不知如何解释,躲着不见她,最后将我推出来了。

在食堂,电视机放着《灌篮高手》。许多在对面一片沉默,打的几道菜由热变冷,我一直絮絮叨叨:“不会有事的。”

许多低着头说:“大饼喜欢的还是黄莺吧?我听说他去筹钱给黄莺。”

我脑子“嗡”一声,虽然跟自己没关系,却有一种想死的感觉。

许多站起来,给我一个信封,说:“这里有两千块,你帮我交给大饼。他不用还我,也不用再找我。”

她走的时候,问我:“大饼是你兄弟,你说他有没有真的喜欢过我?”

我说:“可能吧。”

我不敢看她,所以也不知道她哭了没有。

后来大饼没有和黄莺在一起。他消失了一个星期,变了模样,隔三岔五酗酒,醉醺醺地回宿舍,不再玩表白这个游戏。

青春总是这样,每处随便碰触一下,就是痛楚。

他没找女朋友,许多同样没来找他。

晃过大三,晃过实习,晃过毕业论文,我们各奔东西。2005年,我经历短暂的北漂,重回南京。

大饼是杭州一家公关公司的总经理,他出差到南京,拖我去一家富丽堂皇的酒店吃饭,说反正公款消费,都能报销,只要在公关费用限额内就行。

几杯下肚,他眯着眼看我,说:“猜猜我为什么来这里吃饭?”

我摇头。

他说:“当年我给了黄莺六千块,她没有要。”

我说:“为什么?”

他说:“黄莺自己解决的。”

我一惊。

他又摇摇晃晃地说道:“那天晚上,她跟我聊了二十分钟,她找了个有钱的男朋友。”

我不作声。

他继续说:“他妈的老子心如死灰呀。毕业后才知道,她当了这家酒店老板的小三,每个月给她一万块,还答应她毕业后就扶正。有钱人的话哪里能信,真毕业了,老板不肯离婚,只是替她安排一份工作。”

大饼神秘兮兮地凑到我耳边,说:“她在这家酒店当经理,现在是总经理了。”

我问:“那她现在?”

大饼干了一杯,说:“能怎样,继续做二奶呗。”

我认真看了他一眼,说:“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大饼一笑,说:“我压根儿不关心,是有人跟我说的。”

结账的时候,他扫了一眼账单,嘿嘿冷笑,对服务员说:“我们一共吃了三千四百多,账单为什么是五千多?”

服务员脸立刻涨得通红,连声道歉,拿回去重算。

服务员走开,大饼醉醺醺地说:“喊他们总经理过来,问问她,当年不要我的钱,如今却来黑我的钱?”

我摇摇头,说:“算了,何必,你何必见她。”

大饼定定看我,拍拍我肩膀:“兄弟我听你的,这事就算了。别以为我不晓得,许多给我的信封里,里面是两千块,不是四千块,另外的两千块是你丫贴的吧?”

我也嘿嘿一笑。

大饼掏出喜帖给我:“你一定要来,你的份子钱两千块,五年前已经给过了,别再给了。”

我一看喜帖,新郎大饼,新娘许多。

他乐起来,醉态可掬:“告诉我黄莺怎样怎样了的,就是我太太许多。”

我说:“她们是室友,知道这些不奇怪。”

大饼一挥手:“兄弟我跟你说,女孩如果说我们不适合,我不喜欢你,也许我还会痛苦良久。只有她说,我要去当二奶,我只想嫁豪门,我就爱劈腿,那才是给对方最大的解脱,这样的女人能爱吗?所以你不明白,我是多么感谢最后有这样的答案。”

因为表示歉意,酒店送了一张贵宾卡,消费八八折。大饼说自己不在南京,就留给我用吧,填了我的资料。

司机将大饼弄回宾馆,我找家酒吧喝了一会儿。

我想,有机会,要听一听大饼和许多,他们亲自讲这个终究美好的故事。

第二天,酒店按照贵宾卡资料打电话过来,说为表达歉意,准备了一份礼物。我说礼物就不用了,你能不能告诉我,你们现在的总经理是谁。

对方报个名字,不是黄莺。

我不死心,说:“会不会你们总经理换了名字,你想想看,是不是叫黄莺?”

对方笑着说:“我们总经理是个男人,已经做了三年多,就算换过名字,以前也不会叫这么女性化的。”

两月后,暴雨,奔赴杭州参加大饼的婚礼,差点儿被淋成落汤鸡。

我看到了许多,依旧小巧乖顺。

在叙旧的时候,许多偷偷和我说:“你们去了黄莺的酒店?”

我点点头。

许多看着我,眼神突然有些伤感,说:“毕业那天大家喝了好多酒,我哭得稀里哗啦。黄莺问我,为什么不同大饼在一起?我说,他喜欢的是你。她说,他现在怎么样?我说,跟我一样,一塌糊涂吧。黄莺抱着我,然后我们又喝了好多。她说,许多你要好好的。我说,一定会的。她抱着我一直哭,眼泪把我肩膀都打湿了。她一边哭,一边告诉了我这些事情,给酒店老板做二奶的事情。”

许多沉默了一下,说:“其实到现在,我依旧挺不能接受的,她为什么要选择这么生活?”

我的脑海里,恍惚浮现这么一个场景。

柔弱干净的女孩子,在学校广场的台阶上,满身冷冰冰的夜色,倔强地和男孩子说,不要你的钱,我有男朋友。

然后她开放在别处。

在这处,人们簇拥着大饼,把他推近许多,两人拥抱在一起,笑得如此幸福。

不管谁说的真话,谁说的假话,都不过是一张岁月的便笺。雨会打湿,风会吹走,它们被埋进土地,埋在你行走的路边,慢慢不会有人再去看一眼。

我们走在单行道上,所以,大概都会错过吧。

季节走在单行道上,所以,就算你停下脚步等待,为你开出的花,也不是原来那一朵了。

偶尔惋惜,然而不必叹息。

雨过天晴,终要好天气。世间予我千万种满心欢喜,沿途逐枝怒放,全部遗漏都不要紧,得你一枝配我胸襟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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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3-2 09:35 AM | 显示全部楼层
5. 最容易丢的东西

在季节的列车上,如果你要提前下车,请别推醒装睡的我。这样我可以沉睡到终点,假装不知道你已经离开。

最容易丢的东西:手机、钱包、钥匙、伞。

这四样你不来回掉个几轮,你的人生都不算完整。

有次雨天打车,打不着,千辛万苦拦到辆还有客人的,拼车走。当时我晚饭喝白酒喝晕,上车说了地点就睡着。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钱包掉脚底,刚想弯腰捡,司机冷冷地说:“不是你的,上个客人掉的。”

我捡起来看了眼,他妈的就是我的啊。

司机坚持说:“不是你的,你说说里面多少钱,必须精确到几元几角,才能确凿证明。”

因为我丢钱包丢怕了,所以身份证不放里头,我也从来不记得自己到底装了多少钱。司机咬紧不松口,就差停车靠边从我手里抢了。

我大着舌头,努力心平气和地解释,在司机冷漠的目光里,我突然明白了,他就是想讹我。

紧要关头,后座传来弱弱的女孩子的声音:“我可以证明,这钱包就是他的,我亲眼看着钱包从他裤子口袋滑出来的。”

司机板着脸,猛按喇叭,脑袋探出车窗对前面喊:“想死别找我的车啊,大雨天骑什么电动,赶着投胎换辆桑塔纳是吧?”

下车后我踉踉跄跄走了几步,突然那女孩追过来,怯怯地说:“你的钥匙、手机和伞。”

我大惊:“怎么在你那儿?”

女孩说:“你落在车上的。”

当时雨还在下着。女孩手里有伞,但因为是我的,她没撑。我也有伞,但在她手里,我撑不着。所以两个人都淋得像落汤鸡。

我说:“哈哈哈哈你不会是个骗子吧?”

女孩小小的个子,在雨里瑟瑟发抖,说:“还给你。”

我接过零碎,她立刻躲进公交站台的雨篷,大概因为她跟我目的地不同,要还我东西,所以提前下车了。

我大声喊:“这把伞送给你吧!”

女孩摇摇头。

后来她变成了我的好朋友。她叫瑶集,我喊她幺鸡。她经常参加我们一群朋友的聚会,但和大家格格不入,性格也内向。无论是KTV,还是酒吧,都缩在最角落的地方,双手托着一杯柠檬水,眨巴着眼睛,听所有人的胡吹乱侃。

这群人里,毛毛就算在路边摊吃烧烤,兴致来了也会蹦上马路牙子跳一段民族舞,当时把幺鸡震惊得手里的烤肉串都掉下来了。

这群人里,韩牛唱歌只会唱《爸爸的草鞋》,一进KTV就连点十遍,唱到痛哭流涕才安逸。有次他点了二十遍,第十九遍的时候,幺鸡听到活活吐了。

这群人里,胡言说话不经过大脑。他见幺鸡一个女孩很受冷落,大怒道:“你们能不能照顾下幺鸡的感受!”幺鸡刚手忙脚乱摇头说:“我挺好的……”胡言说:“你跟我们在一起有没有一种被轮奸的赶脚(感觉)?”

我告诉幺鸡:“你和大家说不上话,下次就别参加了。”

幺鸡摇摇头:“没关系,你们的生活方式我不理解,但我至少可以尊重。而且你们虽然乱七八糟,但没有人会骗我,会不讲道理。你们不羡慕别人,不攻击别人,活自己想要的样子。我做不到,但我喜欢你们。”

我说:“幺鸡你是好人。”

幺鸡说:“你是坏人。”

我说:“我将来会好起来,好到吓死你。”

朋友们劝我,你租个大点儿的房子吧,以后我们就去你家喝酒看电影,还省了不少钱。我说好,就租了个大点儿的房子。大家欢呼雀跃,一起帮我搬家。东西整理好以后,每人塞个红包给我,说,就当大家租的。

幺鸡满脸通红,说:“我上班还在试用期,只能贡献八百。”

我眉开眼笑,登时觉得自己突然有了存款。

一群人扛了箱啤酒,还没等我把东西整理好,已经胡吃海喝起来。

幺鸡趁大家不注意,双手抱着一个水杯,偷偷摸摸到处乱窜。

我狐疑地跟着她,问:“你干吗?”

幺鸡说:“嘘,小声点儿。你看我这个水杯好不好看?斑点狗的呢。”

我说:“一般好看吧。”

幺鸡说:“大家都乱用杯子喝酒,这个是我专用的,我要把它藏起来,这样别人就找不到,不能用我的了。下次来,我就用这个。这是我专用的。”

她仰起脸,得意地说:“我贡献了八百块呢,这屋子里也该有我专用的东西啦。”

说完她又开始抱着水杯到处乱窜。

大家喝多了。东倒西歪,趴在沙发上,地板上,一个一个昏睡过去。

我去陽台继续喝着啤酒,看天上有星空闪烁,想起一些事情,心里很难过。

幺鸡蹑手蹑脚地走近,说:“没关系,都会过去的。”

我说:“你知道我在想什么?”

幺鸡说:“在想别人呗。”她指着我手里,问:“这是别人寄给你的明信片吗?”

我说:“打算寄给别人的,但想想还是算了。”

我说:“幺鸡你会不会变成我女朋友?”

幺鸡翻个白眼,跑掉了。

我也喝多了,趴在窗台上睡着了。听见幺鸡轻手轻脚地走近,给我披上毛毯。她说:“我走啦,都快十二点了。”

我不想说话,就趴着装睡。

幺鸡突然哭了,说:“其实我很喜欢你啊。但我知道你永远不会喜欢我,如果我是你女朋友,你总有一天也会离开我。我是个很傻的人,不懂你们的世界,所以我永远没有办法走进你心里。可我比谁都相信,你会好起来的,比以前还要好,好到吓死我。”

幺鸡走了。我艰难坐起身,发现找不到那张明信片。可能幺鸡带走了吧。

明信片是我想寄给别人的,但想想还是算了。

上面写着:

是在秋天认识你的。夏天就要过去,所以,你应该在十年前的这个地方等我。你是退潮带来的月光,你是时间卷走的书签,你是溪水托起的每一页明亮。我希望秋天覆盖轨道,所有的站牌都写着八月未完。在季节的列车上,如果你要提前下车,请别推醒装睡的我。这样我可以沉睡到终点,假装不知道你已经离开。

我抬起头,窗外夜深,树的影子被风吹动。

你如果想念一个人,就会变成微风,轻轻掠过他的身边。就算他感觉不到,可这就是你全部的努力。人生就是这样子,每个人都变成各自想念的风。

后来我离开南京。走前,大家又凑了笔钱,说给我付这里的房租。

我说没人住,为什么要租着。管春说:“你出去多久,我们就给你把这房子留多久。你老是丢东西,我们不想让你把我们都丢了。”

我到处游荡,搭车去稻城。半路抛锚,只好徒步,走到日落时分,才有家旅馆。可惜床位满了,老板给我条棉被。我裹着棉被,躺在走廊上,看见璀璨的星空。正喝着小二取暖,管春打电话给我,闲聊着,提到幺鸡。

管春说,幺鸡去过酒吧,和她家里介绍的一个公务员结婚了。

我不知道她生活得如何,在泸沽湖的一个深夜,我曾经接到过幺鸡的电话。她在电话那头抽泣,不说话,我也不说话,只是静静听着一个女孩子伤心的声音。

我不知道她为何哭泣,可能那个公务员对她不好,也可能她只是喝多了。

后来,她再未联系我。就算我打过去,也没有人接。又过了两个月,我打过去,就变成空号了。

一年多后,我回到南京。房东告诉我,那间房子一直有人付房租,钥匙都没换,直接进去吧。

一年多,我丢了很多东西,可这把钥匙没有丢。

我回到家,里面满是灰尘。

我一样一样整理,一样一样打扫。

在收拾橱柜时,把所有的衣服翻出来。结果羽绒服中间夹着一个水杯。斑点狗的水杯。

我从来没有找到过幺鸡的杯子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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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3-2 09:36 A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夜 执着:一路陪你笑着逃亡

我是有多愚蠢,我是有多渴望,我是有多执迷不悟,我是有多空空荡荡。

你是有多善良,你是有多简单,你是有多形单影只,你是有多踉踉跄跄。

大家笑得有多牵强,哭得有多委屈,想念是有多安然无恙。

1. 最基本元素

想了解一个人究竟在想什么,比起他所做的内容,其实他所做的方式与途径更重要。你的欲望,决定着你说话或者做事的方式与途径。

欲望,就是最基本元素。

1

想了解一个人,比起他说话的内容,其实他说话的方式与途径更重要。

我们常常会听出一段对话的弦外之音,比如别人请你吃饭,坐下来之后翻翻菜单说,这家也没什么好吃的,你就得赶紧把菜单拿过来说,随便吃吃,然后点一些便宜的。

就算打招呼,朋友问,最近好吗?发生在深夜来电,或者好久不见的突然约会,那他就是想找人倾诉,因为他在等你回答:还好,你呢?

医生朋友告诉我,一个自杀的人,一般会选择好自杀的方式。投河,上吊,服毒,卧轨,割腕,他会上网查好资料,哪一种更符合他的意图。这些方式的致死时间和可能性,他会比普通人更了解。真正自杀的人,他恐惧的只有一点,死不掉怎么办。

所以,买安眠药的,目的大多不是死亡,而是恐吓、威胁,甚至是表白。因为安眠药吃不死人,发现得早,喝矿泉水然后呕吐。发现得晚,送进医院去洗胃。

买的是除草剂,那求死的心坚硬得可怕。除草剂,无法抢救,只能慢慢失去身体机能,几天到十几天后死亡,没有治疗的可能性。

想了解一个人究竟在想什么,比起他所做的内容,其实他所做的方式与途径更重要。

这就是了解一个人的基本元素。

2

我的大学同学王亦凡,大二的恋爱事迹广为流传。

他猛烈地喜欢低一届的学妹,身为旷课霸王,居然连陪女生上通宵自习这种丧心病狂的事情都干得出来。

当然,能到达这个地步的男生不在少数,让王亦凡称雄的是另外一件。

我记忆犹新,2001年12月平安夜,王亦凡在宿舍仔细擦抹首饰盒。

里面装着他花三千多元买来的戒指,这里包含了多少伙食费和家教费,对于月生活费四百的他来说,应该历经了千辛万苦。

然后晚上,他脚步轻快地去献宝。

直到熄灯后他才回宿舍,脸色红润。大家憋着劲儿不问他,打呼打得一个比一个响亮。他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终于出声:“小茜说,这是她收到的最好的礼物。”

妈蛋。像我这样的穷逼大学生,当天只送了个水杯给女生,四十五块。他娘的。你送三千多的戒指,能不好吗?所以大家开始真的打呼。

第二天,王亦凡破天荒一大早地去图书馆复习。

中午回来,他脸色苍白,嘴唇颤抖地说:“我找不到小茜。”

室友打趣:“我靠,不会携款逃跑了吧?”

王亦凡不停打电话,小茜的室友永远回复,她不在宿舍。

最后,我假装是学校老师,打过去问。她室友惊奇地说:“老师,你不知道小茜去国外读书了吗?”我大惊失色:“什么时候?”她室友说:“今天早上的班机呀!”我说:“她不是谈了个男朋友吗?”室友咯咯笑:“哪儿跟哪儿啊,追她的不止一个,索性飞走才好呢,省心。”

宿舍一阵沉默,大家都在克制跳八字舞的冲动。

当然还是要安慰他的:哈哈哈哈这种贱货不要也罢哈哈哈哈可惜了三千多块哈哈哈哈。

3

小茜真的图那戒指吗?

她说这是她收到的最好的礼物,有真心的成分吗?

不知道。

因为纠缠在这个问题上的不是我,而是王亦凡。

4

毕业不在同城,但每年我都会和王亦凡喝几次酒。

2010年初,王亦凡跟我重聚南京新街口的某酒吧。

毕业四年,他的其他辉煌传奇,已经完全将戒指事件湮没了。当年的朋友间一直流传着,他是我们之中,唯一达成百人斩的伟男子。

大家曾经筹划,让他把四年的经历写下来,一定不逊色于《西门庆外传》。

王亦凡坐在我对面,叼着扁盒三五,沉着冷静地聊他百人斩中的难忘案例。

但他这次似乎和以前不同,数次欲言又止。

我没追问。

王亦凡猛灌几口,说:“我想告诉你一件事。”

我看着他,突然心跳加速。

王亦凡喝完一瓶,眼神闪烁,叹口气。

他犹豫半天才叙述。

在一趟列车上,对面下铺的是位少妇,气质良好,眼神顾盼生姿。

当然,王亦凡没有告诉我勾搭的具体过程,因为据说这是江湖秘籍,传子不传友。

列车停靠天津站台,两人默契地直接下车,去开了房间。

少妇睡着后,王亦凡突然发现自己还得重买车票,身上又没多少钱。于是做了一个大胆而梦幻的决定,他去翻少妇的包,打算借点儿资金。

然后,他翻到了一本军官证。

空军少校。

王亦凡吓坏了,胡乱穿了衣服直接溜走。

听到这里,我也打了个寒战,这种事和军队一有联系,总感觉会被槍毙。

然后王亦凡说,他从此换了手机号码。直到一个月后出于好奇心,把以前的SIM卡装进手机,发现有她的几十个电话。

我一哆嗦,说:“赶紧忘记,彻底别用以前的号码了。”

王亦凡沉默一会儿,说:“嗯,但我身体好像有些问题。”

我紧张地问:“别啊,难道……”

王亦凡说:“我检查过了,血液没问题。”

我松口气:“那可能是你的心理暗示。”

王亦凡点点头:“算了,你别跟其他人讲。”

我同意,但是看着他略带苍白的脸,忍不住也讲了个故事。

5

我曾在电视台工作,带了实习生。实习生每天开车,但进台要有出入证,实习生照道理办出入证非常麻烦。可是不到一周,他的车窗后就摆好了一张。

要么他是台领导的亲戚,要么他跟综合部混得很好。这两个原因无论是哪一种,都让我极不舒服。

实习生大概看出了我的不自在,悄悄告诉我:“张老师,你知道吗,在一切需要出入证的单位附近,离它最近的打印复印店,就能发给你出入证。”

我没听明白,问,什么意思。

他说:“哈哈,这个出入证是我找家附近的打印店打印的呀,二十一张,塑封加二十。”

我靠!

6

说完这个故事,王亦凡眼睛闪过奇怪的表情,他说:“你的意思,军官证是伪造的?”

我递给他一杯酒,说:“不合理,所以有可能。”

王亦凡喃喃地说:“伪造的,伪造的,靠。”

嗯,伪造的。

7

一个人说话或者做事,为什么下意识地选择一种方式与途径?

因为欲望。

有人抽烟,有人酗酒,有人吸毒,有人疯狂购物。这统一被称为瘾。

瘾的形成,永远来自感官刺激。

一些轻度感官刺激来自简单机械化动作。你嗑瓜子没办法停下来,不是瓜子香,否则为什么你不直接买瓜子仁?所以人们常说,自己嗑的香,这个香来自反复的机械化动作。

这是浅层的,因为你要摆脱的话,大脑下命令即可。

但更多的瘾,代表着大脑已经被控制,转而成为瘾的载体。

瘾是化学反应,因为你身体无论哪个部位受刺激,都会将感受输入大脑,大脑收到化学反应后的分泌物,然后依赖。

如果我们要彻底了解一个人,那就必须了解他的瘾是什么。

美食是瘾。如果贪吃,那你的瘾只处于填充阶段,它填充你的成就感,因为你在事业爱情上满是失落。接着是馋嘴,那你的瘾开始处于染色阶段,它在定型你的性格。最后,愿为一顿食物做出牺牲,跋山涉水,那你的瘾就处于最后阶段,腐蚀。因为它成为你的准则,它彻底腐蚀了大脑。

瘾是欲望。无论是填充、染色,还是腐蚀,都将呈现为欲望。

打游戏、买高跟鞋、刷微博、熬夜、抑郁、旅行、说风凉话、八卦……都是瘾,那么,你的欲望是什么?

当到达腐蚀后,产生的后果,你无法想象。

你的欲望,决定着你说话或者做事的方式与途径。

欲望,就是最基本元素。

称之为元素,你要明白,一个人背后的真正意图,并不是艺术、哲学、心理学、社会学可以抵达的。要完成最基本目标,最终手段是数学和化学。

化学让你产生欲望,数学得出你采用某种方式的概率。

所以,我说了出入证的故事,并不是要解释军官证的来源。

我的本意,是想婉转地提醒,王亦凡,伪造身份就是你的瘾。

伪造女人杀手,伪造百人斩,伪造堕落浪子的身份。

8

2010年4月24日,王亦凡死亡。

住院两个月,治疗无效。

他的尸体触目惊心,一米七六的身高,瘦到四十公斤以下,毛发牙齿全部脱落,肚脐深深腐烂,一直能够看见内脏。

医院和警方无法查出死因。

小茜参加了他的葬礼,我在角落,看见她咬着嘴唇,一声不吭,但泪水布满脸庞。眼神充满绝望和痛苦。

9

2001年12月24日,晴,我去送戒指给小茜。

她明天就要飞走了,自己虽然不能跟她在一起,可忍不住想:如果在她身边,有一样东西是属于我的,那么从此以后,哪怕无法相见,她也会永远记得我。

其实我问过自己,如果她彻底忘了我,这样,她是不是会更幸福?

对,我知道,她并不爱我,那,我就不应该在她生命中留下一点点困惑。

记得我,还是忘记我?大家都出去过节了,我独自一人,捧着戒指,眼泪突然掉下来。

小茜说,王亦凡,我不能收这么贵的礼物。

我说,将来会有人对你更好,送你更贵重的礼物。我只是想,至少到现在这个时刻为止,这是你收到的最好的礼物。我能在你生命的某一阶段做到最好,是我活下去的理由。

小茜沉默一会儿,说,王亦凡,这是我收到的最好的礼物。

我泪如雨下。

小茜也哭了,说,王亦凡,我不会忘记你的。就算我并不爱你,但我会永远记得你。

2003年7月8日,暴雨,我和张嘉佳在食堂喝酒。

我忘不掉小茜。

张嘉佳说,何必单恋一枝花,那么多女人,你换一个爱,一切会好的。

他拉着我去了市区的一条巷子,请我去桑拿。

在完事后,我看着那个穿衣服的女人,胃里一阵抽搐,差点儿当场呕吐出来。

但是,我突然有了快感。

堕落,是救赎。

2004年12月24日,小雪,一年多,我编了不下十个故事。

每个故事都有个女人,被我玩弄的女人。每次当我假装不屑和冷淡,和朋友聊起这些虚幻的女人时,是我心里最满足的时候。

我又满足又恐慌。

因为我觉得,不需要自己编造,脑海里开始自动呈现各种情节。各种欺骗女人、玩弄女人的情节。

我的工作,只不过是复述一遍而已。

2004年12月25日,小雪

我翻开小茜的博客。

我惊喜地发现,昨天她发的博客,只有一句话:如果这个世界上,有个好人是因为我才变成坏人,我该怎么办?

我想,她一定是通过朋友,或者同学,知道了我的情况。

原来让她关心的方法很简单,就是让她发现,我在堕落。

2009年1月8日,晴,我编了一百八十九个女人。

小茜写过的博客,有十一次跟我有关。

比例是6%。

虽然她已经结婚生子,但我能察觉到,她有巨大的痛苦埋藏在内心深处。

我在摧毁自己。

我进了七次医院。

医生查不出原因。

2009年11月1日,晴,小茜离婚了。孩子没有判给她。她很痛苦。

我鼓足勇气,用网名在她博客上留言。她开始依赖我。

2010年2月5日,雨,我越来越克制不住去找小茜的念头。

我甚至想把这念头告诉朋友,最后咽了回去,讲了梦里的女军官故事。

2010年2月7日,我决定去找小茜。可是连起床的力气都没有,打字也很艰难。

我是不是快死了?我是不是送不了她礼物了?

10

在我合上王亦凡的日记本的时候,恐慌充盈心脏。

当瘾到达腐蚀的阶段,呈现出的欲望如同地狱的火焰,吞噬我的身体和灵魂。

你呢?

你有什么瘾,到了填充、染色还是腐蚀的阶段?

你在发胖吗?你在愤怒吗?你在淘宝吗?你在发呆吗?你在诅咒吗?你觉得如今的生活模式是理所当然的吗?会不会在梦里发现已经离原本的自己很远?

一切像小小的苗,种植在你心里,你施肥,你浇灌,你下意识地保护它。只要被药片催化,一棵参天大树就枝叶繁茂,缠绕住你的大脑。

你的方式与途径,被欲望控制到了什么程度?

我不知道你,但是我知道自己。

每年,我将酒杯递给王亦凡的时候,看着他飘忽的眼神和毫无异样的酒水,心里都有个声音在响。

我得不到的女人,都将痛苦终生。

和我抢女人的男人,都、得、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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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3-2 09:37 AM | 显示全部楼层
2. 小野狗与小蝴蝶

在一切最好的时光里,都闪烁着我们所有人的影子。

从前有一条小野狗,他孤单单地生活在角落里。

偶尔看见蝴蝶飞过去,心里没有死掉的部分,会颤抖一下。那双翅膀上的花纹映入他的眼帘,刚要铭刻到灵魂的时候,就飞呀飞的,飞走了。

小野狗匍匐在泥水里,头上有树荫,下雨天冷冰冰的,打在身上像被痛打了一顿。他只能舔舔自己,太陽出来,就缩到洞里,然后胡乱探出脑袋,跟大家打招呼。大家笑成一团,都说,小野狗真脏。

蝴蝶飘到他头顶,说:“陪我玩儿吧。”小野狗呆呆地看着她,说:“我飞不起来。”

蝴蝶说:“没事没事,我陪你飞我陪你飞,你试试看。”

小野狗大喊一声:“嗨哟!”一跳三尺高,空中停留不住,“扑通”掉到地面上,摔断了几根肋骨。

好多狗狂奔过去,嚷嚷着:“找骨头去,找骨头去,跑慢了没得吃。”

小野狗小心翼翼地对蝴蝶说:“我先去找点儿骨头,饿死可不是玩的。”

蝴蝶说:“好,你跑快点儿,抢到了骨头,我帮你搬,这样比别人抢得多点儿。”

小野狗努力点点头,瘸着腿一阵跑。跑的时候腿很痛,但很开心,所以他一边跑一边唱歌。

没跑多久,天忽然刮风,忽然打雷。小野狗心想:真可怕,骨头还没抢到,我要死在荒野里了。

蝴蝶在他耳边飞翔,说:“加油加油,我们去抢骨头。”

小野狗又痛又难过,脸上开心地笑,说:“好啊,蝴蝶,以后咱们都一起去抢骨头。”

又跑了一会儿,小野狗摔进了大泥坑,污水哗啦啦灌,转眼就淹到了他的脖子。

小野狗来不及哭,只是奋力抬头看蝴蝶,然后拼命跳。他跳着跳着,却不会飞,怎么都跳不出去。他怕蝴蝶着急,就笑着喊:“我出来了,我快出来了!”

因为跳得太剧烈、太频繁,所以他的声音听起来很可笑。

蝴蝶收起翅膀,驻足在泥坑边。她很认真地盯着丑陋的小野狗,看了好一阵,说:“我们以后真的一起抢骨头吗?”

小野狗用力点点头。他傻傻咧着嘴笑,眼泪一滴滴从心里流出来,从记忆深处漫上来,浮到最快乐的空间,结果笑容也是咸的。

蝴蝶拽着他的耳朵,扑棱着翅膀,全力拉呀拉。

雨还是在下,蝴蝶的翅膀湿了。

小野狗看得心疼,猛地一扑,爪子趴在坑沿上。

笨笨的小野狗叫:“我们抢骨头去,我们抢骨头去!”

蝴蝶松开了他。

世界一丝一丝地失去颜色。

蝴蝶说:“我的翅膀很久以前就破碎了,只要能救你,再碎一次也没关系。”

小野狗说:“抢骨头去抢骨头去。”

其实他在想,就算不要骨头,也不能让蝴蝶的翅膀碎掉。

蝴蝶说:“你将来一定会有很多很多的骨头,到那时候,你就不是小野狗了。真希望早点儿看到那一天啊。”

小野狗说:“抢骨头去抢骨头去。”

其实他在想,一起抢骨头。这句话,我爱的不是宾语,而是状语。

我爱的不是骨头,而是一起。

巨大的雨点扑了下来。

蝴蝶蓦地飞起,盘旋几圈,离开了。

离开的刹那,她的眼泪掉了下来。

从漫天的雨点里,小野狗清晰地分辨出,哪一滴才是她的眼泪。

眼泪掉在它受伤的肋骨,“吱啦吱啦”地烫人。

小野狗默不作声,终于爬出了坑。他也不抖去所有的水,就挪回了原来的地方。

原来的地方,没有蝴蝶在飞。

小野狗也不会飞。

小野狗不抖去所有的水,因为身上还有那滴眼泪。

因此他全身冷透,却动也不动。

小野狗想,蝴蝶,小野狗不但想你,也想和你一起去抢骨头,无论抢不抢得到,都要在一起。

他没有蝴蝶,只有蝴蝶的一滴眼泪。

回忆不能抹去,只好慢慢堆积。岁月带你走上牌桌,偏偏赌注是自己。

你燃烧,我陪你焚成灰烬。你熄灭,我陪你低落尘埃。你出生,我陪你徒步人海。你沉默,我陪你一言不发。你欢笑,我陪你山呼海啸。

你衰老,我陪你满目疮痍。你逃避,我陪你隐入夜晚。你离开,我只能等待。

没有很好的机会跟你说一声“再见”,以后再也见不到你。比幸福更悲伤,比相聚更遥远,比坚强更脆弱,比离开更安静。

终将有一天,我要背上行囊登船了。不是那艘钢铁巨兽,只是一叶很小的竹筏。我会努力扎起薄弱的帆,希望你能看见一点遥远的白色。

或许在深邃的宇宙中,偶尔你能注视一眼。

那就会让我知道,你安全地降落在另一片土地上,欢歌笑语,我们已经记不起什么叫作惆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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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3-2 09:37 AM | 显示全部楼层
3. 莫非就是这样

辜负谁,拥抱谁,牺牲谁,幸福的路七拐八绕,眼泪微笑混成一团,时间过去,一笔笔账目已经算不清楚。

我有两个高中同学,男的叫罗格,女的叫莫菲,两人在高三谈恋爱,后来上了不同城市的大学。

第一个学期还没结束,两人就不了了之。

那时候莫菲在火车站等待罗格,可是只等到一条BP机信息:不去了,我们分手吧。

去年莫菲到南京,我们喝了一会儿茶,之前打过电话给罗格,下午三点碰头。

再次见到罗格,他正在公园抽烟,脚下全是烟头。

罗格和太太闹离婚,太太约他到公园谈判,走的时候把他的车和钱包拿走,结果他身无分文,回不去。

我们拦出租车送他到家,怎么也打不开门。

邻居说,他出门不久,他丈母娘就带着锁匠过来,把门锁给换了。

原来这只是一个调虎离山计。

当天晚上我们喝酒,罗格慢慢哭了,说是他的错,陰差陽错找了小三。可太太也不是省油的灯,发现他在外面有女人后,窃听他手机,有次半夜醒来,太太拎把菜刀在床边盯着他。

我们听得无言以对,不寒而栗。

大概十点左右,太太打电话来,说离婚可以,家里两套房子一大一小、一辆车、二十万存款,大房子留给罗格,其他车子公寓和存款她要拿走。

罗格挂了电话,和我们说了电话内容。莫菲说,如果是她,就算把房子还给他,也要把房子里放一把火全烧干净,至少家具全砸掉,要还只还一个毛坯房。

醉醺醺的罗格拍案而起,说根据他对太太的了解,一定会这么干。

于是他强行拖着我们,到那套小公寓,说明天要给太太,今天也把里面全砸个痛痛快快。

来到公寓后,罗格下不去手。这里有他们夫妻的回忆。一点点攒钱,长辈的首付,咬紧牙关还的贷款。罗格举着锤子,落不下来,抱头痛哭。

借着酒劲儿,莫菲问罗格,当年为什么分手。罗格沉默了一会儿,说,我们那时候不叫爱,后来我爱上了现在的太太。

莫菲又问,那为什么现在不回头尝试和太太重新在一起?罗格轻声说,那个女人已经怀孕四个月了。他重重叹口气,说,为什么要到无法收拾的地步,才知道自己究竟爱的是谁?那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第二天莫菲离开南京,我陪罗格去和他太太交换了钥匙。

我们心惊胆战地打开门,结果里面打扫整洁,窗明几净,看不见一丝杂乱。桌上一个铁皮盒,里头放着罗格从大二开始写给太太的情书,一共四十几封。

罗格太太打来电话,泣不成声:“我知道她怀孕了。如果你不能对爱情负责的话,那至少还是对一个生命负责的,我不恨你。”

“你去吧。”

罗格默不作声,泪流满面。

我脑海里回响起罗格喝醉后,在公寓里放下锤子,蹲在地上的喃喃自语:“那个女人已经怀孕四个月了,为什么要到无法收拾的地步,才知道自己究竟爱的是谁?那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刚接到莫菲的结婚喜帖,我才想起这件往事。据说罗格的前妻再婚后已经移民加拿大,而他自己刚买了新车,是辆七座的保姆车,打算带着老婆小孩父母去自驾游。

辜负谁,拥抱谁,牺牲谁,幸福的路七拐八绕,眼泪微笑混成一团,时间过去,一笔笔账目已经算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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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3-2 09:38 AM | 显示全部楼层
4. 旅行的意义

美食和风景的意义,不是逃避,不是躲藏,不是获取,不是记录,而是在想象之外的环境里,去改变自己的世界观,从此慢慢改变心中真正觉得重要的东西。

有位朋友,和我一起去了菲律宾。三天过后,他跟当地做BBQ(烧烤)的某土著汉子混得很熟。两个人英文都很烂,但就靠着四百以内的词汇量每天尽情沟通。

他问土著:“Why are you so black?”

土著答:“Why?”

他说:“Because the sun fuck you every day, miehahahaha…”

土著拿烧红的炭丢他裤裆。

我要认真介绍这位朋友,因为接下来大家要跟着他学习英语常用对话。

他个子不高,所以我们都叫他矮逼。他的太太觉得这名字过于通俗,应该洋气一点儿,就加了后缀,变得非常高端,叫矮逼Five,听起来像社会上流人士才会用的智能手机。

坐国际航班,他旁边有个外国小胖子一直哭。小胖子的金发妈妈怎么哄都没用,于是矮逼Five搂着小胖子,开始唱摇篮曲:

“Cry…Cry…Cry…Die!”

金发妈妈震惊得奶瓶都掉了。

抵达机场,过境的时候,矮逼Five趁着工作人员替他在签证上盖章,赶紧问:“Do you know where we can dongcidaci?”

大家觉得有趣,排在后面没管他。

菲律宾姑娘眨巴眼睛,他又问:“You looks don’t know dongcidaci,唉,Do you know…know where好吃的鸡翅?鸡翅!Chicken fly啪啪啪啪Like hands啪啪啪啪……”我们排在后面笑得前仰后合。

菲律宾姑娘依旧眨巴眼睛,无语。

他觉得很无趣,掏出一个十比索的硬币,丢在柜台上说:

“Surprise!”

塞普赖斯你大爷啊!这样会被抓起来槍毙的吧?

在船上,他悄悄地问英文最好的朋友,如何在菲律宾吃得开?

朋友想了想说,你一定要学会一句英文:Keep the change。

矮逼Five如获至宝,沉沉睡去。

下船他看中一顶帽子,开价五十五比索,他奋力还价,还到四十五比索。接着,他掏出两张二十比索的纸币,一枚五比索的硬币,共计四十五比索,递给老板娘,严肃地说:I love you, so, Keep the change。我靠!

你大爷的四姐夫啊!Keep你妹的change啊!一共正好四十五比索好吗?You love her就给her一百比索可以吗?

晚上在白沙滩泡吧,他开始勾搭妹子。

而且他的目标还是个洋妹子。

杨梅汁(洋妹子)问他:“Where are you form?”他得意地笑笑,指着海洋说:“Go, go ahead, -and-turn left.”杨梅汁翻个白眼,说:“Go to hell!”他登时手舞足蹈,狂歌乱舞,快乐得不行。

我一把拉住他,喊:“你怎么了?”

他得意地说,那个杨梅汁让我Go to high。我忍不住抽他一耳光。

矮逼Five跟烧烤土著是这么认识的。

我们沿着码头瞎转悠,碰到一个BBQ摊子,老板赤裸上身,肌肉隆起。

矮逼Five很激动,问大家:“强壮怎么说?”

我说:“应该是Strong吧。”

他兴冲冲跑过去,对着老板说:“You are so s…s…s…”大家都很紧张。

他终于想起来了,高兴地喊:“Stupid!”

大家扑倒。

他又举起自己的胳膊,骄傲地说:“Me too!”老板扑倒。

我们第二天去玩海上项目。

大家决定玩飞鱼,每人一千比索,再玩沙滩车,每人两千比索,商量这样能不能砍砍价格,送我们一个帆船游,价值五百比索。

这通想法用英语来叙述,看起来有点儿难度,矮逼Five自告奋勇去沟通。

他拿着我们的钱,跑过去十秒钟,转眼就回来了。

他得意地说,一句话就搞定了。

我们大惊,问,一句话怎么砍的价?

他说:“Keep the change.”

Keep你大爷啊!

第三天,星期五沙滩搭架子搞舞台,菲律宾大明星要献唱。

人头攒动,我们也去凑热闹。

菲律宾大明星一抬手,山呼海啸;菲律宾大明星一压手,鸦雀无声。

菲律宾大明星看着台下,矮逼Five尽管不认识他,但依旧狂叫,狂跳,挥舞毛巾。大明星指着他,喊:“Who are you?”

矮逼Five狂叫:“You are so s…s…s…”

我们大惊失色,想去捂住他嘴巴已经来不及了。

矮逼Five再次狂叫:“You are so Stupid!”

我们赶紧撤,从鸦雀无声的人群中偷偷溜走。

在背后,传来矮逼Five更加兴奋的喊声:“I am happy! Go to hell!”菲律宾人民围了上来。

离开菲律宾的时候,矮逼Five突然说,既然我们都想环游世界,那么肯定要会说一点儿英文。

我心想,妈蛋,你那一点儿也太少了。

矮逼Five说,就算我会的英文很少,我还是会争取一切出去旅行的机会。因为我不想再跟以前一样难过。

矮逼Five说,美食和风景,可以抵抗全世界所有的悲伤和迷惘,这是你告诉我的。

我点点头。

矮逼Five认真地说,我想通了。美食和风景的意义,不是逃避,不是躲藏,不是获取,不是记录,而是在想象之外的环境里,去改变自己的世界观,从此慢慢改变心中真正觉得重要的东西。

就算过几天就得回去,依旧上班,依旧吵闹,依旧心烦,可是我对世界有了新的看法。

就算什么改变都没有发生,至少,人生就像一本书,我的这本也比别人多了几张彩页。

这就是旅行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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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3-2 09:38 AM | 显示全部楼层
5. 催眠

我盯着他的笑容,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念头,巨大的恐惧开始蔓延,手不自觉地发抖。

他依旧微笑,看着一步步往后退的我,手指竖在嘴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悄声说:“她发现了我的秘密。”

1998年,我有个高三同学,叫葛军。他的爱好跟人不同,估计从《法制日报》之类的东西上看到催眠这一玩意儿,开始热衷于此。

有次自习课,老师在前面批卷子。他在众目睽睽下,施施然走上去,对着五十多岁的老头说:“现在闭上眼睛,感觉到海洋和蓝天,脱光衣服跳进去吧,让温暖包裹你的肌肤,好的,我数到五,你就立刻在卷子上打一百分。一、二、三、四、五……”

全场鸦雀无声,老头缓缓放下笔说:“要是我脱光衣服,能让你真的考一百分的话,我倒不是很介意。”

后来葛军被全校通报批评,但是没有写清楚原因。其他班级疯了一样流传,原因是他对快退休的化学老师耍流氓。

高考后十年,我跟他联系不多。直到偶然的机会,发现他居然跟我住在一个小区。

2008年,小区门口发生醉驾案,撞死七个人,三男四女。地面长长的血迹,洒水车过来洗地洗了一个多钟头。醉驾司机当场被逮走,他家门口被一群人堵着,里头有记者,应该是冲着司机家属去的。

出事后三周,路两边都是烧纸的死者亲友,深更半夜都能在家听到哭号。天一黑,小区就陰气森森,门口传来幽幽的哭声。老人说,七个枉死的冤魂在认回家的路,这段时间,大家晚上还是不要出门的好。

一天因为加班,回家后半夜一点多。出租车司机看过报纸,只肯停在小区门口。走进大门已经没有人,我绕过一堆堆还在冒青烟的纸钱,突然感觉背后凉飕飕的,鸡皮疙瘩蓦然起来,不敢回头,加快脚步往前。

我能听到脚步声。比我的慢一拍。

然后有人喊我:“张嘉佳,你是不是张嘉佳?”

我一回头,看见的是个血人,路灯下全身深红色,血滴滴答答的,面容狰狞,向我扑过来。我吓得当场晕过去。

醒过来躺在家里床上,葛军微笑着递给我一杯热茶。

我目瞪口呆,葛军说,他当时也刚巧回家,碰到了我,于是对我催眠,开了个玩笑。

我结结巴巴地说:“那个血人……”

葛军微笑着说:“是幻觉。”

我说:“那我是怎么进家门的?”

葛军说:“被催眠了,我指挥你认路到家,自己开门。”

我猛地跳下床,惊恐地看着他。

葛军拿起手机冲我晃晃,我一瞧,才两点,也就是说整个过程不到十分钟。

我说:“催眠不是要对着人说,感觉到海洋和天空,跳下去被温暖包裹什么的吗?”

葛军说:“不,催眠主要靠节奏。人睡眠的时候,心跳的节奏会放慢。但每个人的节奏不同,高超的催眠师能在最短的时间,找到你心脏节奏,然后用外界的影响,来让你的心脏迅速进入最适合睡眠的状态。接着通过血液进入大脑的频率,进而控制躯体,这就是催眠的第一阶段。”

我恍然大悟:“你是用那个脚步声……”

葛军点点头。

我说:“按你的讲法,如此轻松地催眠别人,又能够控制对方,想让他干吗就干吗,那岂非……很危险?”

葛军说:“是的,这个世界很危险。”

我想了想说:“那环境很嘈杂的话,就没有办法催眠了吧?”

葛军摇摇头:“不管安静还是嘈杂,都比较容易。我甚至可以将催眠的节奏完整地录入音乐里,变成彩铃,你一打通我的电话,就被催眠了。”

我不可思议地看着他:“所有人吗?”

他沉默了一会儿,说:“只是对部分人有效,尤其是自我意识强烈,容易不耐烦,爱对自己发脾气,这种人最会被外界环境干扰。比如,坐火车特别容易犯困的,一到半夜就饿的,起床就克制不住上网欲望的,手机装满软件的,这类人被催眠的概率远超过其他人。”

我也沉默了一会儿,说:“你怎么半夜还在外面逛?”

他说:“因为找我的人太多,我出来躲躲。”

我一愣,吃惊地说:“不会吧……”

他点点头,微笑着说:“对,撞人的是我太太。”

我盯着他的笑容,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念头,巨大的恐惧开始蔓延,手不自觉地发抖。

他依旧微笑,看着一步步往后退的我,手指竖在嘴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悄声说:“她发现了我的秘密。”

我退到墙角,问:“什么秘密?”

葛军没有逼近,只是微笑,说:“我这样的人有很多很多,存在于每个城市的每个角落。你知道谁会雇用我们?”

没等我回答,他继续说:“别猜了。来,一、二、三、四、五,你家的房子该拆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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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3-2 09:39 AM | 显示全部楼层
6. 一路陪你笑着逃亡

人人都会碰到这些事情。在原地走一条陌路。在山顶听一场倾诉。

在海底看一眼尸骨。在沙发想一夜前途。这是默片,只有上帝能给你配字幕。

朋友不能陪你看完,但会在门口等你散场,然后傻笑着去新的地方。

我有个朋友,是富二代,非常有钱,属于那种倒拎起来抖两下,哗啦啦掉满地金银财宝的人。

我穷困的时候,就想办法到他那儿刨钱。他酒量不好,就撺掇他去酒吧,然后谁比谁少喝一瓶,就输一百块。

开始我每次能赚两三百,但这完全是血汗钱,比卖身还要高难度,次日头昏眼花躺着起不来。

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一大早兴冲冲到他公司,说:“老赵,换个模式吧,我们来对对联,谁对不出来,输一百块。”

老赵差点儿把茶杯捏碎,愤愤说:“你这个太赤裸裸了。”

当天晚上,他背着包换洗衣服到我家,要住两天。我翻箱倒柜,家里只有一袋米,随便煮了锅粥,他咂咂嘴,说:“真香。”

我灵机一动,说:“老赵,换个模式吧,谁先走出家门,就输一千块。”

老赵心满意足地缩进沙发,表示同意。

第二天我们睡觉,看电视,喝粥。

第三天我们睡觉,看电视,喝粥。

第四天我们睡觉,看电视,喝粥。我颤抖着问:“老赵,你生意也不出去管管?”

第五天我们睡觉,看电视,喝粥。老赵眼睛血红,在门口徘徊,突然冲到我面前,疯狂咆哮:“老子是富二代,老子不要喝粥,老子家里有五六座商城,七八个工厂,老子为什么要在这里喝粥?你回答我啊呜呜呜呜呜谁他妈再让我喝粥我咬死这坏逼啊我要吃肘子呜呜呜呜呜呜……”

半夜我饿醒了,听到厨房有动静,摸索着过去,发现老赵在煎东西。偌大的锅子,半锅油,里面飘着三四片火腿肠。

我说:“哪儿来的?”

老赵哆嗦着嘴唇,说:“茶几下面捡到半根。”

我说:“分我一片。”

老赵一丢锅铲,哭着说:“这应该吗?富二代得罪你了?都这种时候了你还跟我抢火腿肠?”

我呆呆地说:“焦了。”

第六天我们睡觉,睡觉,睡觉。老赵挣扎着爬起来,去书房上网玩。我听见他QQ“嘀嘀”的声音,赶紧关上卧室门,偷偷打开笔记本,申请了个新号码,搜罗美女照片疯狂发给他:帅哥交个朋友。

老赵:你是?

我:寂寞单身少妇,想拥有初恋。

老赵:都少妇了怎么初恋?

我:少妇怎么不能初恋?

过了几分钟,老赵:百度百科,少妇(shaofu)已婚的年轻女子。

我:你管那么多干吗,我看中的又不是你的钱。

老赵:……你怎么知道我有钱?

我:……废话真他妈多,喝酒去,叉叉酒吧!

然后我发了张裸照。

听到书房椅子“咕咚”一声,老赵仰天倒下。他疯狗一样冲出来,红着脸团团转圈。我合上笔记本,说,一千块打个折,八百。

老赵丢给我八百,嗷嗷叫着夺门而去。

过一会儿,我走进酒吧,他果然笔直地坐在那儿。我一屁股坐下来,他说:“你干吗?”

我说:“来寻找初恋。”

老赵说:“……”

我说:“少妇棒不棒?少妇有八百呢,请你喝酒。”

老赵躲在陰影里,捂着脸哭成泪人。

我们喝得大醉。

那段时间老赵失恋。七年的女朋友,谈婚论嫁,突然说要寻找灵魂,问老赵要了笔钱,独自背着包去西藏。回来后乘着老赵出差,东西搬走,留了封长长的信。写的什么我不知道,那天是我跟老赵拼酒的第一天,赢了三百块。

后来我在微博看到他女朋友和男人的合影,笑靥如花。那天是我跟老赵拼酒的第四天,输了一百块。

人人都会碰到这些事情。在原地走一条陌路。在山顶听一场倾诉。

在海底看一眼尸骨。在沙发想一夜前途。

这是默片,只有上帝能给你配字幕。

所以整整半个月,我们从没聊起这些。

不需要倾诉,不需要安慰,不需要批判,不需要声讨,独自做回顾。

朋友不能陪你看完,但会在门口等你散场,然后傻笑着去新的地方。

再难过,有好基友陪在身边,就可以顺利逃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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