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着》No.411：“盲流”归途

源济

“盲流”捐器官

撰稿/田建明

30岁的“盲流”顾怀勇6月20日离开了人世，留下了一对肾脏和一副肝脏，分别延续了三个人的生命。

他生命中最后一个月的时光，是在嘉兴市南溪西路南溪农贸市场一楼梯口拐角处席地而居，流浪为生。6月13日下午，在嘉兴市中港路与云东路交叉口附近，顾怀勇因不明原因倒地后没有再清醒过来。被120送至市第一人民医院抢救后，他全身仅有33元人民币和一张暂住证，没有手机与亲人陪伴，医务人员便写下一张带有“盲流”字样的便签，作为他的遗物清单。

“盲流”，百度百科释义为“从农村中盲目流入城市中的人”。

这个“盲流”，成为嘉兴市区首例、全市今年第三例、总第八例器官捐献者。该市红十字会负责人介绍，8名器官捐献者均为在嘉兴的外来务工新居民，其中大多生活在社会底层。

据顾怀勇的堂弟顾怀情回忆，今年春节过后，他们堂兄弟四人一起从贵州老家来到嘉兴，分别在不同的建筑工地打工。顾怀勇出事前一个月，和其他三兄弟失去联系，成为别人眼中的“盲流”。

出事后，为顾怀勇办理过暂住证的嘉兴市公安局南湖分局东栅派出所，辗转联系上了他48岁的母亲王祥分。王祥分说，她和丈夫感情不和，常年在江苏打工，她记得去年8月份最后一次离开家时，儿子曾说“妈妈，你不要去打工了”。时隔一年母子重逢，没想到会是阴阳两隔。

王祥分坚持要找到儿子曾经的居住地看最后一眼。和儿子一样不识字，她只有说着别人听不懂的方言，比划着手势，方才艰难找到了农贸市场角落处的一席之地。看着儿子的破烂衣服堆积出的床铺，她蹲下来抓起一件蓝色格子衬衣，梅雨季节滋生的蚊蝇顿时四散飞舞打在她的脸上，“这就是他的衣服。”王祥分抱着衣服泣不成声。这位“盲流”的母亲来到嘉兴送儿子最后一程，数度落泪。

没有人能说清楚顾怀勇究竟是怎么倒地不起的。一家面馆的张姓老板说，“这个贵州小伙大约是一个月前开始住在农贸市场，有时候会来店里接热水泡方便面。听他自己说曾在一个工地上打工，老板拖欠工资，他也没钱租房了。”东栅派出所负责人介绍，6月13日下午，接路人报警后，110和120相继赶到现场，顾怀勇昏倒在地上。市第一人民医院诊断显示，他患有严重的“蛛网膜下腔出血、脑出血”，但原因不明。经过一个星期的抢救，顾怀勇病情仍持续恶化至脑死亡。

在嘉兴市红十字会和浙江省红十字会的接洽下，王祥分和其他家属做出了捐献顾怀勇器官的最终决定。6月20日晚，嘉兴市第一医院手术室，顾怀勇的一对肾脏和一副肝脏成功移出。器官被连夜送往杭州，据浙江省红十字会工作人员介绍，肝脏移植给了一名58岁的男子，该男子患有乙肝肝硬化；一对肾脏分别移植给一名47岁长期腹透的女子和一名58岁长期血透的男子。事后，器官捐献协调员申请付清了顾怀勇所欠医院的数万元医药费，并给与顾怀勇的母亲合适的人道主义救援，让她的生活暂时有了着落。 自2010年8月浙江省启动人体器官捐献工作以来，截至2014年7月9日，嘉兴市人体器官捐献者已达到9例。

这9名器官捐献者，全部来自进城务工的农民工家庭。

2014年7月19日，浙江省人体器官捐献者突破220例。这220例中，“超7成捐献者是经济困难的外省进城务工人员。”浙江省人体器官捐献管理中心一位不愿具名的协调员说。

这样一个事实让人感慨：器官捐献者以农民工群体为主，这与发达国家“受教育程度越高的人，器官捐献比例意愿越高”的状况正好相反。”这背后不仅是简单的捐献意识问题。

器官捐献协调员分析，之所以出现这种情况，原因大致有三个： 一是，农民工群体大多从事高危行业，易发生外伤特别是脑外伤致死，而原本身体健康的他们其他器官均完好，这样的急性创伤死亡的病例最符合捐献条件。值得注意的是，一些孩子跟随在外地务工的父母，因为疏于监护，发生意外导致脑死亡完成器官捐献的人数在上升。

二是，农民工群体大多思想淳朴，受浮躁社会影响较小，“能帮助其他人活下去，也是为社会做贡献”是他们的朴素想法。

三是，迫于经济压力。发生意外后，一部分贫困的农民工会在医院欠下数额不菲的医药费，而捐献器官后，协调员会尽力对捐献者施行人道主义救助，一般会协助解决捐助者的医药费以及丧葬费等，并给予捐献者家庭一些慰问金。而通过媒体宣传，这些家庭也可能会继续受到社会关注和帮扶。

6月25日，是王祥分特意打电话拜托老家的算命先生，为儿子选的送葬日。当天上午，在嘉兴市殡仪馆，儿子没有遗像，王祥分抱着儿子留下的33元钱和暂住证，挥泪告别。把儿子的器官捐献给了别人延续生命，这让王祥分“觉得他还活着”。当天下午，在嘉兴火车站临行前，王祥分拐到车站旁的商业街，为老家4岁的外孙女添置了一条新裤子。活着的人，以后的生活更要继续。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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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顾怀勇的暂住证上，职业一栏填的是“失业”。今年年初，顾怀勇与堂兄弟四人一起从贵州老家来到嘉兴打工，但分别在不同的工地上。2014年6月13日下午，顾怀勇因不明原因倒地，而就在一个月前，他与亲人失去联系，在农贸市场的角落处席地而居。





顾怀勇昏倒后，有路人马上报警，随即将他送入医院。嘉兴市第一人民医院诊断，顾怀勇患有严重的“蛛网膜下腔出血、脑出血”，但原因不明。经过一个星期的抢救，医生最终宣判他已经脑死亡。





顾怀勇死后留下的33元钱，被医务人员写上带有“盲流”的便签保存，以便日后交给家人。“盲流”，百度百科释义为“从农村中盲目流入城市中的人”。顾怀勇生前并不识字，他大概也不会懂“盲流”这个词的含义。





为顾怀勇办理过暂住证的嘉兴市公安局南湖分局东栅派出所，辗转联系上了他48岁的母亲王祥分。王祥分得知儿子出事后，立马和两个姐姐赶来嘉兴。在嘉兴市红十字会和浙江省红十字会的接洽下，王祥分做出了捐献顾怀勇器官的最终决定。





嘉兴市第一医院手术室门口，顾怀勇的母亲王祥分见到了即将接受器官移除手术的儿子。王祥分和丈夫感情不和，她常年外出打工。她记得，去年8月再次离家时，儿子说，“妈妈，你不要去打工了。”





儿子出意外后，王祥分发现自己和丈夫也失去了联系，因为自己不识字，器官捐献手续都是由村委会主任帮忙操办的。





6月20日傍晚，在嘉兴市第一医院ICU病房里，医生对顾怀勇做器官捐献的最后评估。最终，顾怀勇成为了嘉兴市区首例、全市总第八例器官捐献者。2014年7月19日，浙江省人体器官捐献者突破220例，其中超7成捐献者是经济困难的外省进城务工人员。





雨夜里，顾怀勇的尸体被送进了嘉兴市殡仪馆的停尸房。手术完成后，器官捐献协调员申请付清了顾怀勇所欠医院的数万元医药费。





当晚，浙江省省红十字会的工作人员带着顾怀勇的一对肾和一副肝脏肝，离开市第一医院奔赴杭州，三个危重病人的生命将因此得以延续。





殡仪馆里，王祥分特意打电话联系贵州老家的算命先生，为儿子择吉日火化。她说，这是她能为儿子做的最后一件事。最终，顾怀勇火化的日期定在了6月25日。





当晚在嘉兴市殡仪馆，顾怀勇的亲属们留下了合影，他们闻讯从全国各地赶来。次日，除了顾怀勇的堂弟和母亲，其他亲属就要回到各自的打工城市。改革开放以后，农村人口流入城市成为普遍的现象，也有人背井离乡后就此杳无音讯，与家人失去联系。





王祥分在嘉兴市火车站附近寻找便宜旅馆借宿。她的背后，一位年轻人背着行囊刚下火车，一如当年的顾怀勇。





6月25日上午，顾怀勇遗体在嘉兴市殡仪馆火化。侄子去购买骨灰盒了，遗体告别厅里，王祥分一个人泣别儿子。告别式上，顾怀勇没有遗像。





顾怀勇的遗体被火化后，浙江省红十字会的工作人员在嘉兴市火车站附近一家旅馆里，给王祥分发放了儿子的器官捐献证书和人道主义慰问金。没上过学的王祥分并不认识证书上的字，她只知道能帮助别人是好事。





顾怀勇“头七”祭日的那天，一位民工路过顾怀勇最后的栖息地，他说，已经好多天不见这位贵州小伙。他并不知道，这位生前卑微的“盲流”，死后捐献出了他的器官，被媒体歌颂为“以一种伟大的方式离世”。





嘉兴市秀洲区嘉北街道木桥港村，王祥分在侄子顾怀情的出租房里休息，儿子顾怀勇出事一周前，顾怀情的儿子、王祥分的小侄孙出生在嘉兴。





临上火车前，王祥分拐到一条商业街为4岁的外孙女购买一条新裤子，她和女儿、外孙女也有快一年未见面了。





王祥分将儿子的骨灰盒装进新买的拉杆箱。逝者已逝，活着的人，以后的生活更要继续，但失子之后，王祥分一时还不知道如何选择未来的路。不过在她心里，儿子延续了别人的生命，她也会觉得“他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