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割肝救子

源济

割肝救子

图/文：城市信报 李隽辉

　　2014年7月8日，刘加和和老伴在家早早准备了一些酒肉。按说负债累累的家已无法如此奢侈，可今天是给儿子上百日坟的日子。他们要告诉儿子，爹娘挺好，儿请安心。

　　给儿子上完坟回到家，刘加和累得缓了好一会，身上的刀口除了有些发木外已经长好，但体力还是不支。外面是阳光明媚的日子，但家里老两口相对无言，愁云满布。“这怎么能发生呢？不该啊。”刘加和想想就絮叨两句，他至今仍无法接受这个现实，还有欠下的29.5万元的债务他更不知如何去还？

　　祸不单行，儿发病，其母患胃癌

　　 日照东港区三庄镇徐家沈马庄，刘加和活了大半辈子的地方。年轻时当兵去过北京，算是村里少数到过大城市的人。复员回家后成家生子，努力营生办养鸡场，日子过得越来越好。“小时候家里穷，兄妹六个，最小的妹妹才3岁时，爸爸就走了。”刘加和说，“老母亲今年90岁了，用了50多年把我们兄妹拉扯大，没想到了老了又遭这么大罪。”

　　不幸从2010年开始降临到这个原本幸福的家庭，刘加和用颤抖的手一边翻看着跟新华字典一般厚的病例，一边诉说，2010年初，独子刘祥杰家中发病，大便发黑，浑身无力。到当地诊所挂水一周病情反而恶化。随后先后去了日照、北京等医院检查，确诊是先天性肝纤维化。当年9月刘祥杰家中吐血后到北京接受肝脏血管支架手术和脾脏治疗。治疗后，刘祥杰身体有短暂好转。可祸不单行，就在刘祥杰查出病情不久，他的母亲又查出得了胃癌，所幸治疗及时，病情没有恶化。

　　为还债晚上练摊，儿又累倒

　　 病好了，一家人重新燃起希望。开不了货车的刘祥杰转行卖起了石膏娃娃，每晚摆摊到凌晨12点以后，就为早点还上家里欠下的债务。可他病弱的身体撑不住如此重的劳作，2013年春，他再次被病魔击倒，献血从口中喷出的刹那，刘加和说，一家人都吓坏啦。再次进京治疗，又一次做了肝脏血管支架手术和脾脏治疗。

　　刘祥杰前后两次进京治病加上母亲胃癌手术的费用已经超过了三四十万，对一个农村家庭来说，这个数字早已超出承受范围。东拼西凑的债务已经欠下20多万。

　　父割肝救子，但无力回天

　　 可灾难仍在继续，刘祥杰第二次手术后始终没有康复过来，病情时有反复。而多方求医，最终的解决方案是要换肝。得知仅买一个肝就要30余万元的时候，刘加和劝服自己的儿子，他要切一半肝给儿子,给孩子第二次生命。

　　 2014年3月，刘加和父子在青岛一家医院接受了活体肝移植手术。当日的手术是成功的，可当刘加和走出重症监护室，满怀期待挥地挥手跟儿子说：“要坚强，爸等你出来。”的一周后，等来的却是儿子永久离开的消息。术后消化道大出血，医生连续两次手术抢救却无力回天。

　　人财两空，还债无力

　　浑浊的泪终于还是没能忍住，离儿子入土已经过去百日，刘加和却仍彻夜难眠。深夜，他一个人走在院子里，就如同还原了当初为了消除脂肪肝救儿子每天暴走的场景，可如今人财两空。自己挨了一刀，儿子没了，这次治疗又花去了近43万。新农合报销后加上青岛好心人捐助的七八万块钱，刘加和的账本上还密密麻麻罗列着29.5万的债务。      

　　为了给儿子治病家里主要的经济来源，3000只鸡都已经廉价卖了，空空的鸡舍已换不来一分钱的收入。老两口一人一次重大手术也基本丧失了劳动能力，只能没事干个手工活一天赚个十几块零花钱。家里还有90岁的老母亲要照顾，面对家里的困境，刘加和顾不上想以后该怎么办？农村人活张脸，当时借钱的时候说好都是要还的，可没了收入来源，他真不知道这近30万债务该怎么还？

　　摄影手记

　　最难恢复的还是丧子之痛

　　7月8日，再见到刘加和，他比上个月又胖了一些，但是脸色还是难看，一眼就能看出是肝有问题的那种脸色。

　　这一天是儿子刘祥杰的百日忌，他们一早上完坟回家，却不见“五七坟”时家里忙白事的亲戚朋友围坐的热闹景象。现在村里已经有些风言风语，说他们拿了医院的赔偿款却不愿还钱。刘加和摸着肚子上的刀口说，“还有些麻，前几天去医院复查，大夫说被割掉的肝恢复得很慢很慢。最难恢复的，还是丧子之痛。”

　　刘加和说他经常会失眠，一个人晚上在院子里待到后半夜，想起儿子的离开，他就不能接受。又想起小孙子，他眼里泪水就直打转。

　　还上钱的心愿，成了老刘活下去的动力

　　村里老人说，刘加和小时候学习成绩好，脑子聪明，后来去北京当兵，还当上了班长，要不是媳妇催着回来结婚，也许现在就做官了。他算是个坚强的人，还讲义气，所以找人借钱的时候，亲戚朋友也都没含糊，22个人前前后后总共借了他29万多。现在这些欠下的钱，成了刘加和的心病。讽刺的是，还上钱的心愿，甚至已经成了他活下去的动力。

　　医院承诺补偿包括精神损失费、治疗费等在内的30万元费用，但是这笔钱他不能独占，因为还有儿媳和孙子。即使用来还上了欠款，失去劳动能力的他和老伴又有什么办法活下去？

　　蹲在儿子坟前，刘加和捧上把黄土拍在坟头，他想要和儿子说上几句，却只剩下在闷热风中的呜咽。

编辑：三人禾羽

源济

日照东港区的刘祥杰，4年前查出先天性肝纤维化,两次手术后他始终没有康复，最终解决方案是换肝。得知买个肝要30余万元的时候，刘加和劝服儿子，他要切一半肝给孩子。可当这对父子满怀希望地被推进手术室后，等待老刘的却是绝望。摄影：城市信报/李隽辉





刘祥杰的这种先天性肝纤维化病很少见，平均28万人中才会有一例。他前后两次进京治病加上母亲胃癌手术的费用已经花费了近四十万，对这个农村家庭来说，这个数字早已超出承受范围。





父子俩来到青岛一家医院。肝部配型成功，刘加和将把自己的部分肝脏移植给儿子。移植的手术费用约20万，后续抗排斥反应还需要大量费用。3月11日，青岛一所医院内，刘加和与刘祥杰（左）一起查看X光片，作为青岛首例活体肝移植的“案列”，他们俩是医院的重要宣传对象。





这次活体肝移植手术给刘祥杰带来了生的希望，也给刘加和带来了无尽的压力。刘加和有脂肪肝，为了保证一个能够上手术台的健康身体，刘加和少吃多运动，每天傍晚和凌晨都会出门“暴走”几公里。





医生说刘加和有些胖，为了迅速瘦下来，刘加和从一顿3个馒头减少到1个。父子俩的午饭看起来很清淡，刘加和开玩笑说，正好可以减肥。





3月18日，来青岛一个多星期后，刘加和减了十斤多的体重，达到了手术的要求。





父亲要捐肝救子的事情被当地媒体报道后，不少热心的市民赶往医院捐款，短短几天就募集了近十万元。图为一名不愿意留下姓名的70岁老人留下了千余元和一封鼓励信就走了。





在青岛住院的这段时间里，刘祥杰身体很虚弱，但还是坚持用手抄的方式写了一封感谢信。感谢帮助过他的好心人。满怀希望的刘祥杰认真的安排着自己每一天的时间，但是大多数人都没想到，这竟是他最后的一段时间。





为了配合手术，刘加和把抽了多年的烟戒了，中午吃完饭，上来烟瘾了坐都坐不住，只好跑到走廊上去看风景。





3月23日，父子俩的肝脏移植手术上上午七点半就开始了，一直持续到凌晨。晚上十一点多，媒体陆续都走光了，只剩下刘加和的妻子、儿媳和刘祥杰的堂哥在手术室外等候。

源济

晚上11点43分，聚在手术室门外的家人们看到一架担架床被推进，刘祥杰的母亲感到有些紧张，担心的问着值班的护士，想要了解里面的情况。这个原定12个小时就结束的肝脏移植手术最终进行了16个小时才完成。





凌晨12点，刘祥杰的手术完成，被推进重症监护病房。病房的另一侧，是提前做完手术的刘加和，这时他还在昏迷中。在这次手术中，刘加和割掉了自己六成的肝脏。现在他和儿子又团聚了。3月24日下午，刘加和离开重症监护室，转至普通病房，在这之后，他再也没有见过刘祥杰。





3月31日，已经术后一个周了，在这一星期的时间里，一家人都没有见过刘祥杰，刘祥杰始终在死亡线上徘徊，院方在这一周内又给刘祥杰安排了三次手术，甚至还从河南调来了备用肝。最终刘祥杰没能挺过来，4月1日，他离世了。





4月7日，从日照老家赶来的众多亲戚站在病房里，刘加和坐在床边的一角吃着面。大家都沉默不语，刘加和只说了一句话：“我不能让我的儿子这样不明不白地回家。”





让刘家人质疑的是儿子的死因，为什么肝脏移植会导致消化道大出血？院方的解释是死于术后并发症。院方承诺给刘家一次性补偿30万元。





4月26日，刘加和回到日照老家。他肚子上的创口已经长好，但刀口周围仍有些木木的感觉，平时只能用手捂着。他浑身没有力气，走不了百米就要喘很久的气。





刘加和的孙子在门外玩。手术后，刘祥杰妻子告诉儿子，爸爸去了很远的地方，孩子就再也没有喊着找爸爸。





为了给儿子治病家里主要经济来源3000只鸡都已经廉价卖了，空空的鸡舍已换不来一分钱的收入。老两口一人一次重大手术也基本丧失了劳动能力。





刘加和的母亲已经90岁，至今还住在一间漏雨的土房子里，年事已高的老人每天还要帮着儿子和儿媳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家务活。面对家里的困境，刘加和顾不上想以后该怎么办。





给儿子治病伊始，刘加和以自己的名义向村里22个人陆续借过钱，这些钱现在都没有还上。医院承诺补偿包括精神损失费、治疗费等在内的30万元费给到了仲裁，但是这笔钱他不能独占，因为还有儿媳和孙子。

源济

五七祭日的时候，家里的亲戚都来了，他们中的大部分都借过钱给刘加和。他们口中的刘祥杰是个好青年，好孩子，席间总能听到有人感叹命运的不公平。刘加和说，农村人活张脸，当时借钱的时候说好是要还的，可没了收入来源，他真不知道这近30万的债务该怎么还？





五七祭，刘加和独自一人蹲在坟前，捧上把黄土拍在坟头，他想要和儿子说上几句，却只剩下在闷热风中的呜咽。两个月前，他和儿子去青岛求医治病，现在只剩他一个人回到家里，人财两空。





2014年3月18日，青岛青医附院，换肝手术的前一周。刘加和（左）劝服儿子，他要切一半肝给他后，刘祥杰很担心自己的病情连累了父亲，两人并排依靠在床上，刘祥杰脸上露出难过的表情。





4月7日，手术结束后两个星期，原本父子俩并排坐着的病床上，只剩下了刘加和，儿子永久的走了。看着只剩下一件衣服的病床，刘加和忍不住落泪。即使用院方的补偿还上了部分欠款，失去劳动能力的他和老伴又有什么办法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