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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地人物] 《看见》:等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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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11-19 11:51 PM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等日子

  图/文 尤文虎

  “你瞧,胡麻花蓝幽幽儿的,真好看啊!”2014年7月16日,去县城医院的山路上,62岁的张维珍在经过一块胡麻地时突然对外甥说,“可是你知道吗?胡麻早上开花,到晚上就谢了。”张维珍的脸上毫无表情,说完便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他的左眼、左边鼻孔连同左边一部分脸已被癌症吞噬,罩着的厚纱布底端被血色染红;右眼1400度近视,他已经很难看清胡麻花的样子,也许只是大概有个轮廓。过了又很久,他才喃喃地呓语:“今年的胡麻又成了。”

  被打破的祥和

  宁夏西吉县震湖乡李章村,一个不起眼的小村落,张维珍和57岁的弟弟张维君的家便在这里。由于地处南部山区,平时若不是去医院看病,很少出远门。

  几十年前,李章村是一片宁静祥和的景象,用张维珍的话说,“很可能是整个西海固地区最美的村子”,村子中间是一个大的湖泊,湖里生长着成片的芦苇,鱼鸭成群,村民在四周的山上围湖散居,以耕种为生,自给自足,悠然自得。“那时候虽然穷,但饿肚子的日子并不长,关键是自在!”然而近十多年的经济发展和村民的不正当使用,让村子里原本良好的生态环境遭到了破坏,大湖渐渐干涸,变成了一大块盐碱地。

  之后的一段时间,随着宁夏省生态移民工程进一步的深入,李章村和周边不少村子的村民都陆续搬里了这里,整个村子的面貌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可是张维珍和张维君家都没有搬走,和村子里大湖的命运一样,两家人的生活在这十多年间也发生了许多变化,想走也走不了了。

  兄弟两家的不幸

  2014年7月15日,张维珍单腿跪在炕上,一只手托着低垂的头,剧烈的疼痛让他呻吟不止。他的病是从2004年开始的,当时在左侧眼角发现一个小囊肿,也没有痛感,医院和他自己都没有太在意;2007年时,病症处已开始了小范围溃疡;他一路从乡卫生院、西吉县医院辗转到银川的几个大医院,随后又去了兰州军区总医院,最终确诊为眼下睑癌。“去年差一点点就扔(死)在兰州,他二爸(张维君)把我拉回来的,”尽管如此,医生现在仍然建议他每两个月去一趟兰州接受放射性治疗,“不知道还能去几次。”张维珍说。

  相比张维珍,弟弟张维君家中的不幸开始的更早。1984年,他的大儿子渐渐生下不久,就发现了抽搐和仰头的症状;随后的几年时间里,孩子的奶奶和张维君带着渐渐跑遍了所有能去的医院,“攒一点钱就去一趟,”甚至在实在没有办法的时候还去找了不少传说中的“神医”、拜了庙里的神,可是渐渐的病还是越来越严重了。直到最终瘫痪,也没有查明渐渐究竟是得了什么病。

  渐渐的童年几乎是在抽搐和痛哭中度过的。肌肉萎缩痛的没有办法时,就给他吃一颗止痛药,但更多的时候,渐渐是将那颗药抓在手里。在家人的记忆中,似乎这个孩子小时候手里永远都有一颗黑乎乎的止痛药。

  一直以来,尽管说话不太清晰,残疾证上也写着“智力”一级残疾,但渐渐的智力和正常人实际上差不了多少,甚至比许多同龄的孩子还更懂事些。几岁的渐渐已经完全明白了自己身上发生的一切和这个家庭的痛苦。有一次看见家人伤心,他跟母亲说:“娘你把我背出去扔了吧,我不想成为家里的累赘。”说得一家人泪如雨下。

  到2014年,渐渐躺在炕上吃喝拉撒已经整整三十年,张维君一家没有抛弃他。孩子的奶奶在世时,还可以帮着拉扯他,张维君便可以抽出些精力务农和挣些小钱养家。2008年奶奶去世以后,就只有张维君两夫妇一边务农一边照料,农忙时的大部分时间,渐渐就只能独自躺在炕上,独自等待日落。“不知道我们老了以后,他可怎么办。”对于渐渐的未来,张维君老两口总是发愁不已。

  大病摧毁的家庭

  张维珍有三个儿子,大儿子张向阳早已成家,如今在银川打工,去年也刚刚做了一个肿瘤手术,对于张维珍的病爱莫能助;二儿子张向虎原本也在外打工,自从张维珍病倒以后,他就回家边务农边照顾,几乎没有什么收入;三儿子张建虎在内蒙打工,去年一年多时间挣了3万元,1万5给了张维珍治病,另外1万5自己花,“也没有干啥好像,1万多就没了。”说起来他为自己一年来的“大手大脚”感到自责。

  老二和老三都三十岁上下还没有对象,对病重的张维珍来说,真是愁上加愁。“刚开始的确有些着急,但找对象和欠债一样,时间久了欠得多了,都反而不太愁了,”张向虎说,“再加上家里现在这样,我也的确没有心思。”

  实际上,现在对这个家庭而言,更为迫切的是生计问题。张维珍的低保、养老金、残疾补贴等加在一起,一年只有不到3000元,如果再卖掉一些粮食,加上孩子们打工所挣,一家人一年的总收入能有2万多元,倘若不是生病,这些钱在农村已足够生活,然而,这几年来,张维珍每年的医疗费用最少时也要花费3、4万,入不敷出。

  有生之年的夙愿

  7月13日,一直笼罩在疾病阴影中的这个家庭出现了近些年难得的热闹与喜庆,借着当地危房改造的机会,张维珍和儿子商量决定在院子里早已准备好多年的地基上盖一座上房(正房),在外打工的大儿子和小儿子都请假赶了回来,他们打算用10天左右盖好。

  “我们张家四辈人才盼来这么一座上房啊!”张维珍对负责的工人师傅说,希望他能尽心尽力,有时他还会从炕上下来,蹲在老屋子的房檐下静悄悄地看着。看得出来,他对这个新房子格外在意。

  上房规划长5米66,高5米3,用钢筋混泥土浇成全粱,然后用空心砖在四周垒起,再用木椽做顶,这样就可以取代他家已经住了多年的土房。刨除掉人力,这座房子的建造成本是3万3千元,正常状况下,国家和当地加起来可以补贴2万2千元,自己只需要支付三分之一,但张维珍听说当地还有一项政策,残疾家庭可以补贴3万9千多,他希望可以申请到这一项,那样的话他们换房就不用太多花费了。

  不过,在还没有申请下来之前,他已经迫不及待地催促孩子们抓紧开建了。近几个月以来,他对自己的病情愈发悲观,他希望能在自己的有生之年完成几代人的夙愿:给儿子们留下一个崭新的砖瓦房。

  敏感易碎的尊严

  7月16日,张维珍突然决定去趟县城取一些止痛药,顺便亲自给即将建成的新炕买一个小铁门。前几年大多数时候,他都是独来独往,不愿意让家人看到自己痛苦的样子,后来头晕难以支撑时,就让爱人陪着,最近几个月剧痛加眩晕,他已经很少去远处走动了。

  但这一次他态度坚决,认为自己没有问题,几个儿子又忙于盖房的事情,最终妥协让外甥陪他去了一趟。也许是因为太累的缘故,返程中他在信用社取报销款时,身份证和存折掉在地上三次,第一次别人帮他捡起来时他还不好意思地笑着感谢,到第三次时,他开始生起自己的气来,“真是老了不行了,连身份证和存折都捏不住。”这个在别人看来微不足道的小事伤害到了他的自尊,让他情绪失控地叨念了十多遍。

  “他现在已经不让我们取兰州开的抗癌药了,很多时候连止痛药都不吃,”父亲的不配合,让留在家中照顾的儿子张向虎非常沮丧,“说白了就是在等日子。”尽管这样的话听起来很残忍,但家人除了眼睁睁看着他的病情一天天严重之外,也实在没有别的办法。十多年来,张维珍的病已经将这个家庭拖垮,而如今病情恶化了,张维珍似乎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不再将一家人拖入无底的深渊。“要死你就死,我不怕,我只恨这没完没了的痛。”张维珍有气无力地说,对他来说,剧痛导致的精神失控,是在伤害他最后的尊严。

编辑:三人禾羽
 楼主| 发表于 2014-11-19 11:52 PM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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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年7月14日,宁夏西吉县震湖乡李章村,张维君的爱人像往常一样喂儿子渐渐吃午饭。就像这样,渐渐蜷缩着躺在炕上已经30年了。十多年来,整个西海固地区,有数十万人离开了这片环境恶劣的土地。不幸降临在张家两兄弟各自的家中,他们想走也走不了了。摄影:尤文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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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年的春天,李章村,一位农民在覆好地膜的土地上耕作。与西海固其他地方一样,一年中大部分的时间里,这里看上去荒凉贫瘠。1972年,西海固被联合国粮食计划署确定为最不适宜人类生存的地区之一。57岁的张维君和62岁的哥哥张维珍两家人就生活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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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见陌生的声音,一头驴和一头牛从圈里探头观望。十多年前,宁夏生态移民工程实施,李章村和周边不少村子的村民陆续搬迁,村子里的湖也逐渐干成了一大块盐碱地。张维君和张维珍两家都没有搬走,像那口湖的命运一样,两家人的生活在这十多年间发生了许多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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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年7月14日下午,渐渐躺在炕上,有人陪他说话,他看上去很高兴。1984年,渐渐出生后不久,就出现了抽搐和仰头的症状,随后的几年里,家人带渐渐跑遍了所有能去的医院,最终,他还是瘫痪了。“我们老了他可怎么办啊!”渐渐妈哀愁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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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要照顾常年卧床的儿子,张维君出不了远门,为了挣钱,他花了几百元买了台二手卷帘机,用来把芦苇编织成帘子,卖给建羊棚的人。但是“支了7块砖头,这机器还是不工作。”张维君只好请人来焊接这台机器,修好后一年不到时间里,这台机器帮他赚了3000元,张维君很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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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维君的爱人站在自家院子里。多年前因为事故,她的左胳膊粉碎性骨折,至今也干不了重活。院子中的小花园里,花开得正好,尽管瘫痪的儿子让她忧心不已,但她还是很努力地把家里收拾得富有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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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年7月14日,张维君出门放羊。按时价,这些羊总共值1.5万元,是他们家最重要的经济来源。在阳光的照射下,夏天的李章村看上去郁郁葱葱。几十年来,张维君两夫妇一边务农一边照料渐渐。农忙时,大部分时间里,渐渐就只能独自躺在炕上,等着日出日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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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年7月15日,李章村的另一边,张维君的哥哥张维珍半蹲在自家炕上翻找病历,他低垂着头,剧痛让他呻吟不止。2004年,张维珍左侧眼角出现一个小囊肿,他自己没太在意。2007年,囊肿开始小范围溃疡,他从乡卫生院辗转了几个大医院,最终,被确诊为眼下睑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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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见张维珍痛苦不已,大儿子张向阳走来,坐在炕边询问。“去年差一点点就扔(死)在兰州,他二爸(张维君)把我拉回来的。”自2004年来,眼下睑癌已经几乎将他家拖垮,如今病情恶化,无休止的剧痛让他难以承受,他不得不经常去乡里医院开一些精神类的止痛药来服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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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维珍有三个儿子,大儿子张向阳(右一)刚从一场肿瘤手术中恢复过来,拖家带口地在银川打工,日子过得捉襟见肘。二儿子张向虎(中)原本也在外打工,但父亲病倒后,他就在家一边务农一边照顾父亲,没什么收入;三儿子张建虎在内蒙打工,去年挣了3万元,一半给了张维珍治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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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4-11-19 11:54 PM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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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年7月,一直笼罩在疾病阴影中的张维珍一家,终于引来了难得的热闹与喜庆,借着当地危房改造的机会,一家人决定在院子里盖一座上房(正房),这块地基多年前就准备好了。“我们张家四辈人才盼来这么一座上房啊!”午休时间,张维珍的二儿子张向虎仍不放心地仔细查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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赶集那天,震湖乡卫生院人满为患,前来取药的张维珍很快不见踪影。2011年病情恶化后,他的左眼、左侧鼻孔和左边大部分脸已腐烂见骨。返程中他去信用社取报销款,身份证和存折三次掉在地上,他开始自暴自弃:“还有什么用,连身份证和存折都捏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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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维珍去县城取药,顺道给新屋选一个小铁门。蹲在地上等待店主找货时,张维珍的伤口渗出血丝,不得不按按纱布,吸去血水。近几个月,他对自己的病情愈发悲观,希望能在自己的有生之年,把新房建成,代替已经住了多年的土房,完成几代人的夙愿,给儿子留下一个崭新的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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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年7月17日,病痛发作,为了不给正在忙着盖房的家人增加负担,张维珍独自在院外的一块树荫下坐了几个小时,剧痛让他难以自控地呻唤不止。“要死你就死,我不怕,我只恨这没完没了的痛。”剧痛导致的精神失控,伤害着他最后的尊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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震湖乡附近一条公路边的窑洞,大门关闭,主人已不知去向。若不是去医院看病,张维君和张维珍两兄弟几乎很少能有机会出远门,更不可能考虑移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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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剧场独自矗立在震湖乡一处山坡上。起源于西周,汉族最古老的戏剧之一,秦腔戏,已经很少有人在这里组织演出了,剧场大多破败,或用来储物,看上去也像是生了病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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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年7月,李章村附近的震湖进入了一年中最美丽的季节,远远看上去宁静安详。用张维珍的话说,“这里很可能是整个西海固最美的村子。”这片大湖,芦苇成片,鱼鸭成群,村民们在四周的山上围湖散居,耕种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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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现在已经不让我们取兰州开的抗癌药了,说白了,爹就是在等日子。”儿子张向虎非常沮丧。张维珍似乎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不想再将一家人拖入无底的深渊。回首2010年7月,张维珍夫妇在自家院外的合影。当时,一家人将院子周围收拾得干净利落,看上去欣欣向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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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11-20 12:15 AM | 显示全部楼层
看的好心酸,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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