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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漫谈] 深夜惊奇 · 抢救太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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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11-9 11:44 PM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医生得的是自己平时给别人看的病,是怎样一种感受?

田吉顺,新书《医生是怎么看病的》7月上市

作为一个男妇产科医生,本来是没法回答这个问题的。不过我还有另一半,我可以说说我太太曾经接受抢救时我的体验。

我太太怀孕生孩子可谓经历了千辛万苦。从怀孕三个月开始,就发现肝功能损伤。用尽了各种治疗方法,肝酶指标还是噌噌地往上涨,最高涨到接近正常值的 10 倍。早孕筛查高危、妊娠期糖尿病、羊水过多。总之,整个怀孕过程,就是在给她上一堂生动的高危妊娠课。她在孕期最经常做的,就是瞪大眼睛,吃惊地说:

“啊?还有这种毛病!”

而这一切的不顺利,在分娩的那一刻达到顶峰——产后大出血!

我太太是做了急诊剖宫产手术,我们主任主刀,我做助手。至少在我看来,这样的手术人员组合,对手术操作的质量我还是很有信心的。结果术中就感觉宫缩不理想,出血偏多。在用过一些缩宫药物之后,我太太被送回病房继续观察。

没想到的是,在病房观察期间,出血量还在不断增加,任你用了各种缩宫剂,就是没有效果。这时候的各种处理还都是由我做出的,而一直到后来出血量继续增多,她被送到 ICU,我才真正意识到——

我的太太摊上大事了,她要因为产后大出血而去接受抢救了!

进入 ICU 之后,她被接上心电监护仪,接受了颈静脉的穿刺,抽血交叉配血准备输血。这些抢救流程对我来说都太熟悉了,过去在这个地方不知道给多少病人进行过前面的那些流程。而现在躺在那里的,是比这流程还要熟悉的病人——我自己的太太!

医生在做出临床决策的时候,要对当时的情况进行全面的评估,预估各种处理选择可能出现的结局,然后权衡利弊尽可能选获益最大风险最小的方案;而无论作何选择,都要承担这个选择所带来的风险。这些风险结局,医生恐怕要比患者更清楚些;而正是这份清醒,给我当时的思考带来了混乱。

我知道每一项治疗每一步操作意味着些哪风险,我知道治疗可能出现的不同结局。比如产后大量出血可能会对垂体造成缺血性损害,医学上称为席汉氏综合征,以后会无法母乳喂养并且出现闭经。比如产后出血保守治疗不理想,可能需要切除子宫以止血,否则出血难以控制将会危及生命,但同时患者也将从此丧失生育能力,背负巨大的心理压力。教科书上关于结局的描述仅仅是到此为止了,虽然清晰明确,但是,病人真正所要承受的,恐怕要远远超越了这一切。

我太太本来是打算做丁克的。我们结婚以后,双方家里老人都盼着我们赶紧生孩子,不过我觉得应该尊重她不想生孩子的想法,所以陪她一起顶下来了。但是工作几年之后,她发现单位同事聊天的话题总是绕不开自己孩子那些事,她自己插不上嘴,感觉自己好像被孤立了,压力越来越大。最后,她还是放弃了丁克的打算,在结婚四年之后,怀上了我们的女儿。

而怀孕之后,她就经历了妊娠期糖尿病,需要严格控制饮食,这对她来说实在是痛苦;还有妊娠期肝功能损害,各种治疗都没什么效果。现在做了急诊剖宫产手术,又发生了大出血,如果再为了保命要把子宫切掉,会对她的心理造成怎样的影响?换做是你,会不会觉得为了这个孩子,付出的代价太大了?将来她会以怎样的眼光来看待我们的女儿?她会怎样和家人相处?她会在我们两个人的生活中,心存怎样的隔膜?

我已经不敢想下去了。

过去,我曾经参加过很多次的抢救,也曾多次找患者家属签字切除子宫。那时候,我拿着手术知情同意书对产妇的老公说,虽然我能理解你现在的心情,但是切除子宫只是一个脏器,而不切的话可能连命都保不住了。

很多老公签字的时候,手都在发抖。

我以前嘴上说理解他们的心情,是因为我会去假设,会去想如果换做是我,我会如何如何。但是,毕竟那些事情都还没有发生在我的身上,我当然可以去想。

现在我明白了,你之所以还敢去想,恰恰是因为你自己没有经历过那样的痛苦绝境;而如果你真的正在经历了,你连想都不敢去想了——就像你不敢持续深入的去思考死亡一样!

很多人由于对死亡的恐惧和不安全感,最终皈依了宗教,只能寄希望于外力来拯救自己。就在那个晚上,我的太太躺在 ICU 的病床上,我拉着她冰凉的手,不敢继续想接下来的事情——所有的事情——我已经没办法再以一个医生的身份来做出决策了。

那时候我不是什么医生,没有什么职业身份,我只是一个丈夫,只想放空我的大脑,和我的太太一起,共同面对这个强大、冷酷、无常的自然。

当时虽然已经半夜,我们主任帮我开完剖宫产手术已经回家,但是我还是拨通了她的电话,向她说了这一切。当时她挂掉电话就从家里赶到医院。

我感受到作为一个患者家属,看到他信任的医生时,那种心里有了着落的安全感。

我们打算再做最后的尝试,进行宫腔填塞。就是把大量的纱条填进宫腔,压迫止血。这几乎是切除子宫之前最后的保守治疗尝试了。

当天值夜班的同事,拿着一份宫腔填塞操作的知情同意书给我,非常不好意思的说:“鸡哥,你看,这程序总要走一下吧,是不是还要签个字啊。”

我接过知情同意书,看都没看就把名字签上了。

在 B 超的引导下,我们主任做着最后的尝试;我就站在旁边,拉着我太太的手,做出一副蛮有把握的样子,微笑着对她说:“没事儿,一会就好起来了。”

这话说给我太太听,也是祝福我自己。

当然,最终的结局是皆大欢喜,算是个 happy ending。我太太虽然产后出血 3000 多毫升,相当于体内超过 70%的血容量,不过最后总算还是把子宫保住了,那可怕的一幕最终还是没有发生。

后来,我会不断的想起抢救的那个夜晚。我觉得自己之前对患者和家属的理解都太扁平化了。就像我太太一样,她在怀孕之前和怀孕过程中,其实人生是经历了很多的;她在分娩之后,也同样将要经历更多的人生。每个人都是有时间轴属性的,她有自己的历史,还要有自己的未来。而医生呢,他所面对的,仅仅是患者这一刻的现在。当你没法真正认识一个人的全部时,又怎么可能真正体会这个人的内心,怎么去真正理解她做经历的痛苦呢?

我觉得这是作为医生这个职业的天然缺憾。

正是因为这种缺憾的存在,才使得医生应该尽可能的去体谅他所遇到的所有患者——只不过,这可能也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不仅如此,仅仅是体谅和尽可能的理解患者,可能并不能最好的解决医学上的问题。

就拿产科的子宫切除手术来说吧。在所有人眼里,生孩子都不是病;对所有家庭来说,生孩子都是大喜事。但就是这么一个不是病的大喜事,竟然可能会带来子宫切除,甚至还有生命危险。如此突如其来的打击,对于一个女性来说是很难接受的。所以,产科的子宫切除手术要慎之又慎。

但是,对于产科医生来说,又不能有「妇人之仁」,在需要处理的时候,必须当机立断。你对患者和家属的各种体谅,你的瞻前顾后,可能会错失时机带来更差的结局。医生感情上的理解和同情,不能代替作为专业人员的判断和决策,医生还是要在一个理性的角度上,去做一个医生该做的事情。

这也是我当时放弃了医生这个角色,把工作都交给我的同事的原因。

那次抢救之后,我又经历过很多次类似的抢救,当然也有子宫切除。我还是像以往一样,拿着知情同意书去找产妇的老公谈话;还是像以往一样,告诉他们风险利弊,还有我作为医生的建议;还是像以往一样,让他们在同意书上签字。只是同时我会更多出一份同情,我在心里会说:「兄弟,你现在的感受我真的很理解。只是现在,我也只能这么做,希望你们以后可以度过难关,越过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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