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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谈] 张鸣:老兽医札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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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11-27 12:48 AM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源济 于 2015-11-26 11:48 PM 编辑

2014-12-08 张鸣 大家



现在的兽医,好像都在围着宠物猫狗转了。家养的猫和狗,当初在我做兽医的时候,没有人给它们看病,好像它们也没什么病。

…………………………

《老兽医札记》

文/张鸣

我当兽医那阵儿,东北的兽医,大抵分成两派,一派地位高些,可以治马的结症。那时候,马是最金贵的家畜,拉车犁地都要靠它,宝贝的不得了。马之病在肠,最常见的就是肠道草结塞。兽医把手从直肠里伸进去,摸到结塞部位,轻轻移到腹壁部位,捏开,或者叩开,就治好了。这事儿,说说容易,操作起来难。首先,干这事儿的人得有天赋,手指细,手臂长,感觉还得敏锐。其次,得有好的师傅教。另一派主要对付猪,看家的本事是劁猪,就是给猪做阉割手术。养猪都是为了杀了吃肉,如果不从小就阉割掉了,长大肉不好吃不说,而且只要性开始成熟,就每个月发情,不好好吃食。公猪好劁,睾丸露在外面,只要注意点消毒,办起来不难。难的办是母猪,生殖系统都在肚子里,一刀下去,找不到卵巢,折腾时间长了,小猪的命就没了。高手一刀下去,子宫角便自己跳出来,抓住,拉出,把两侧卵巢拽下,了事。整个过程,不过几秒钟。这功夫,跟掏马屁股一样,都来之不易。

在传统时代,兽医是下九流,跟唱戏、剃头的一样。比给人治病的,要低不止一等。但是,一般来说,掏马屁股的,看不起劁猪的。摆弄的都是牲口的下三路,但马显然要比猪高贵一点,所以,弄马的自我感觉要好太多。后来,养奶牛的兴起,兽医又多了一派,主要做奶牛的人工授精,兼治奶牛的乳房病和不孕症。没手艺,被前两派一起鄙视。我那个时候,就是一个劁猪的兽医。

尽管是劁猪的兽医,连队里马和牛,也得管。马要是得了结症,先灌药,实在不行,就打电话请团(那是还是生产建设兵团)的兽医来。我这种劁猪的兽医,给马灌药和打针(静脉注射)都没问题,但掏马屁股这活儿,无论如何干不了,我的手指头粗,而且短,先天不足。好在我们连队马不多,病的也少。最麻烦的事儿,是给马接生,不仅要熬夜,而且还要帮忙往外拽,跟拔河似的,小马拽出来之后,折腾几下,就能站起来,吃上几口奶,就活蹦乱跳了。

连队的牛更少,但有病一般不看。我们连队的牛,都是耕地的黄牛,脾气倔,心眼死。这种牛,栓在槽上,如果缰绳长了一点,不留神滑倒了脖子底下,那可就麻烦了,牛一低头,缰绳横在脖子上了。此时的它,绝不会抬一抬头,让绳子松开,正相反,它会一直往下使劲儿,让绳子深深地勒着脖子,直到自己断气。这样一根筋的东西,如果你给它看病,它绝对想不明白你是在为他治病,无论灌药还是打针,只要弄疼了它,人家就记仇了。当时忍了,过后,哪怕多少年了,瞅个空子,哐叽,顶你一下,弄不好,你的小命就没了。牛最要命的病,是网胃炎,就是网胃里扎了钉子或者铁丝,这样的病,不开刀,是治不了的。那年头,哪里有这样的设备给这么大个的牛开刀呢?我碰到过一个得网胃炎的牛,眼睁睁看着不吃草,弱弱地要死。还不能杀,因为当年有规定,大牲畜的宰杀,需要上级机关批准。等批下来,还不知猴年马月。所以,一咬牙,我干脆就给它放生了,解下缰绳,任它去。没想到,过了几个月,我看见这头牛还在四下游荡,食草饮露,滋润得很。看来,自由是个好东西,这样奄奄一息的牲口,只要放它自由,居然能活过来。

做兽医几年,跟猪打的交道最多。猪这种动物,除了有四个蹄子之外,跟人很相似。偶蹄目的动物,一般都吃草,反刍,但猪不反刍,而且杂食,什么都吃,所以器官跟人接近。其实不仅器官,连性情也相近。猪在野生的时候,也是群居居多,猪场更是非群居不可。但群居的猪,却没有群性,不知道互相帮助。一群猪里头,如果有一头猪得了病,得赶紧给它挪出来,否则它就会被同类咬死。每次肥猪出栏,抓猪的时候,只要把猪拢到一起,一个个屁股对着你,你就可以一个一个地把猪拖出来,拖这个,这个嚎叫着,但别的猪置若罔闻,一直到拖最后一个。既不逃跑,也不反抗,乖得奇怪。

都说猪蠢,但其实猪不笨,以动物的水准,甚至可以说聪明。一般的猪,长几个月就杀了,年幼,智力当然高不了。但只要多养几年,就狡猾狡猾的。我亲眼看见,一头母猪,为了打开精饲料房偷豆饼,可以用嘴巴,把铁丝给拧开。精饲料房是猪们的圣地,反正你只要不用锁头,而且把钥匙收起来,它们总是可以想办法进去。秋收的时候,连队会让养猪班把猪放出去小秋收,但是,每次放猪,总会有几头聪明的家伙,能偷偷溜走,钻进未收割的地里大快朵颐。气得放猪的姑娘直哭,说是用了心了,就是盯不住。

猪接近人,所以,文明程度也比牛马高,这主要反映在性行为上。雄性的动物,都会为争夺雌性而争斗。牛和马,打起架来,都没完没了。尤其是牛,胜利的一方,恨不得置败者于死地,穷寇猛追二三十里。但是,猪不一样。两头公猪,如果争一头母猪,谈不拢,要动武了。会先宣战,拼命地嚼沫子,嚼到沫子流到地上了,两下就杠到一起,你用獠牙顶住我的胸甲,我顶住你的。你挑一下我,我挑一下你,谁也不会多来一下。就像两个骑士决斗,你来我往,公平公正,最终,有一方抗不住了,将身子转过来,摆成直角,怪叫一声,意思是我认输了。相当于骑士举了白旗,于是罢战休兵。败的那个,乖乖地退出竞争,走人,不,走猪。

具有这样文明性行为的猪,我作为兽医,却不能让它们中的绝大多数,享受性福。年复一年,成批地用我的手和手里的那把刀,把它们变成没有性的生物。没有性了之后,这些牲口会变得很温顺,细皮嫩肉。人,就好这一口。回过头来想想,还真的不讲兽道。其实,奇形怪状的金鱼,奇奇怪怪的狗、猫,都是人类需求的杰作,为的,都是人实际和精神的胃口。

现在的兽医,好像都在围着宠物猫狗转了。家养的猫和狗,当初在我做兽医的时候,没有人给它们看病,好像它们也没什么病。当年的猫狗,不是今天的猫狗,今天的猫狗,是人制造出来的宠物猫和宠物狗。人有的病,它们有,人没有的病,它们也有。我们那个时代的兽医,如果混到今天,多半没有饭吃了。

(注:本文刊发时略有删节)


关于作者

张鸣,腾讯·大家专栏作者,中国人民大学政治系教授、博士生导师,主要作品有有《武夫治国梦》《乡土心路八十年》《乡村社会权力和文化结构的变迁》等。

 楼主| 发表于 2015-11-27 12:48 AM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源济 于 2015-11-23 11:18 AM 编辑

老兽医札记之二
张鸣 30 Jan. 10:13

我做兽医,是碰巧碰上的。原本我们连队的兽医,都是知青在做。当年知青在北大荒,各个连队的好活,比如技术员、会计、出纳、卫生员、兽医,大多是他们的本分。我那个时候,就是个养猪的,即使在农工里,也排在最底层,又脏又臭。大约1975年左右,我们连队从外面调来个指导员,很有野心,忽然想起要大办养猪事业了。我们连队地处河网地带,黑地很多,粮食有的是,多养点猪,改善生活,顺理成章,而且还可以对上级展示一点政绩。所以,我做放猪娃的那两年,连队的猪舍大变模样,一个原来可有可无的猪号,成了颇具规模的养殖场,一年可以出栏成百头猪。团里的后勤股,很是高兴。

这样规模的养猪场,一个兽医忙不过来,所以,什么事总是拉着我,一来二去,那点手艺,我就都会了,什么打针(包括静脉注射)喂药的,不在话下。到后来,只要兽医不在,出差了,那么这一摊子的事儿,大家就找我,兽医室的钥匙,我也有一把。不久,我们的兽医被推荐上了大学,连队这一大群猪,也就只能靠我这个山寨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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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我这样的人,出身不好,中学毕业时,又因为对文革有非议被全团批判过,是没有资格干好活儿(当年我们对连队有点技术含量工作的说法)的。但是,这一摊子活儿总得有人干,团里也没有人手派下来。指导员叹了口气,说了声,你就先干着吧。就这样,我住进了兽医室。

就这样,我就成了一个妾身未明的兽医。正因为妾身未明,所以,领导也不说先让我出去进修一下。他的意思是说,不是听说你学习特好,人特聪明吗?自学吧。好在前任还留下了两本半医书,有一本,还是有关人医的,一边干,一边看好了。

当年对付猪,其实也简单,把所有该注射的疫苗,挨个都注射一个遍,不偷懒,不遗漏,大部分的事儿,就解决了。至少,猪不会有大病了。但是,有一桩大事,我必须面对。养猪必须过阉割这一关,所有的育肥猪,都要骟掉。劁猪,尤其是劁母猪,是个技术活儿,这活儿,连我的前任都不会。每次,都得请团里的兽医来帮忙。

当然,我可以依样画葫芦,照旧请人,自己打下手。但是,那时候的我,年轻,气盛,不服这个气,非要自己办不可。我们的连队四周,都是公社,旁边的一个大队,就有一个土兽医,劁猪手艺特好,比我们团里的兽医好太多,一刀准,几秒钟,办一个。我亲眼所见,神得不得了。

有手艺的人,都比较牛。开始求他教我,他不肯,原因居然是政治性的,说听说你爹是国兵(伪满)?我说不是,是国民党军官。他说,那也不行,都是反动派。我想想,这事没办法,折回来了。转了几个圈,想想不行,手艺还得学。到小卖店买了两瓶老白干,拎上,再度登门。这回,人家脸色好了一点,跟我说了几句话,然后说,你自己练吧,会不会的,看你的造化了。这几句话的要点是,劁之前,猪要饿透,肚子空空,然后找对位置,左手大拇指按到,力度要大……其余的,属于商业机密,就不透露了。

回来之后,我反复琢磨着他的话,觉得有道理。然后如法炮制,一、二、三,上手,下刀,果然,小母猪的子宫角弹了出来,一次成功。当时,感觉像做梦一样,一口气劁了几十头,最后,发现自己的手都累麻了,浑身瘫软。

其实,当年的兵团,还不兴送礼。我自己呢,更是从来没有这根弦,怎么鬼使神差想到买酒,到现在我也想不通。但是,就这么一下子,我们猪场的劁猪问题,也就解决了。一拨一拨地,我兴高采烈地了结了那么多猪小弟猪小妹的性生活,今天想想,真有点缺德。后来,我又学会了自己做刀,磨刀,刀越是趁手,活儿干得就越利索。直到78年改考理工科,报的都是畜牧兽医专业,可惜,人家给我分到了农机专业,让我摆弄拖拉机收割机。

劁猪这活儿,虽然技术含量高,但干起来其实平平常常,没有丁点观赏性。我做兽医期间,干的最惊心动魄的事儿,是给公猪锯掉獠牙。一个有规模的猪场,必须有几头公猪,以备配种用的。我们的猪场,原来有两头巴克夏公猪。配种的时候,为了抢美妞,也打架,但都是按照它们欧洲传来的好传统,文明决斗,所以无伤大雅,而且端的好看。但是,随着猪场的发展,它们的后宫大扩军,秀女进来多了,猪甄嬛们闹得不行。于是,又引进了两头长白猪,这个品种原产丹麦,英文名叫landrace,中文名兰德瑞斯。听名字很有贵族范儿,但行为举止,却像流氓混混。这俩流氓来了之后,每次配种,都会出现混乱。它们也来自欧洲,居然一点骑士精神都没有,打架从来不摆阵势,上来就乱挑,不分屁股还是脑袋。这种流氓式的战法,让两位巴克夏绅士完全无法招架,遍体鳞伤。它们自己也这样乱战,也是一身的伤。领导见了,不高兴了,发下指令,要我把公猪的獠牙都给锯了。

公猪是猪里面的巨无霸,个子大得跟小牛似的,重千斤,每头猪都有两排獠牙,长有十公分左右。我们那儿的狼,从来没有敢惹公猪的。好在它们一般不跟人起劲儿,饲养员一般没事。但是,我要是锯它们的牙,人家能干吗?挑我一下,根本扛不起。但是,那个时候,年轻,什么事儿都不怕。领导说要干,就得干。我先打电话问团里的兽医站,有没有麻醉枪?回答说,有。但有枪没子弹。

这不白说吗,怎么办呢?我跟领导说,你派几个棒小伙来吧。于是,七八个汉子来了。准备好钢锯,我事先给每头猪注射了一针大剂量的冬眠灵,等着。一边口中念念有词,倒也,倒也——看看这几个大家伙,半天精精神神的,一个都没有睡倒的意思。实在没办法了,我只好怪叫一声,扑了上去,两手抓住猪的耳朵,把猪头死死按在地下,几条汉子也一拥而上,将猪按到,牢牢把住,三下五除二,把獠牙锯了下来。整整折腾了一下午,我手上多了一大把的猪牙,每个都可以刻印章的。整个过程,无论巴克夏绅士和还是兰德瑞斯流氓,都没有进行过反抗。如果它们真反抗的话,我们这几条汉子,根本就不是对手。

在我的印象里,几乎所有的家畜,除了牛之外,对兽医似乎都有怕。给母猪接生,有个大块头的黑猪,特别敏感,特护犊子,曾经咬伤过饲养员。但是,就不敢动我,有次都张开了大嘴,要下口,我呵斥一声,马上又乖乖地合上了。大概就是这点兽医的威风,让我顺利地把这几头武装到牙齿的家伙给缴了械。

当年的刀没了,锯下的猪牙,也不见了。想起这点事,就会有一丝的后悔,当初怎么就没想到要把猪牙留下呢?刻成印章:老兽医。大大小小一串,该多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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