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映红：冯唐PK罗永浩——当自恋者遇到偏执狂

源济

原创 2016-01-12 唐映红 大家

摘要ID：ipress

像冯唐、罗永浩这类的跨界大神，固然有他们特异性的智力优势，也有着足以睥睨庸众的成就，但他们淹没在各行各业各界的大神堆也很容易泯然众人。

▍一

上周五，江苏卫视《最强大脑》第三季开播了。作为一名心理学工作者，对这档以展现人类大脑的某些智力特质所能达到的极致为噱头的节目颇感兴趣。它里面许多在记忆力、辨别力、运算力等基本智力特质上有着令人惊愕的极限表现的达人们，对于观众感性理解人类大脑有着极强的科普意义。

说实话，《最强大脑》所能展现的那些记忆达人、辨别达人或者运算达人，他们所展示的其实不过是人类大脑最基本的一些智力特质。我们每个人都有着基本的记忆能力、辨别能力和运算能力，只不过有些人的这些基本能力显著地，甚至极端地超越了普通人群。当把这些具有极端特质的人集合起来，然后互相PK，这档节目就比寻常的综艺节目要高大上很多。

从心理学角度，人类的几乎每一项与生俱来的自然特质都呈现出相似的高斯分布：大多数人都居于平均水平的附近，但总会有些人或左或右地明显偏离平均值；而距离平均值越远的人比例也就越稀少。人群中某项智力特质的高斯分布中居于人类所能达到的某一侧极端距离的那极少数人，也就是所谓的“最强大脑”里面的达人们。

▲ 韦克斯勒智力测验分数的高斯分布。其实人类的绝大多数自然特质都呈现与此相似的分布，位于两端的极少数人常常有着常人难以理解的“超能”。

仅仅在基本智力特质上居于端值，还不能反映人类大脑的真正的厉害之处。从生物学角度，人类与近亲黑猩猩、倭黑猩猩均有着98.7%的共享基因（德国马克斯·普朗克学会所做的全基因测序结果），但人类与黑猩猩的智力却有着天壤之别。日本京都大学的动物学家松泽哲郎早在10年前就在对黑猩猩的一系列测试中，发现黑猩猩的某些记忆和辨别能力超过人类。换言之，仅仅是PK诸如记忆力、辨别力，人类未必能比得过黑猩猩。人类的智力优势其实反映在更为复杂的社会认知能力，这些能力包括对社会适应、沟通、理解和共情。遗憾的是，心理学迄今对构成人类智力优势的社会适应和发展的自然能力所知甚少，像上图通过韦克斯勒智力测验所测定的人们熟知的智商分数IQ，其实并没有包含社会适应与发展的那部分智力。

可以这么说，仅仅是《最强大脑》中的那些智力达人，还称不上“大神”。生活中的“最强大脑”并非是以某些基础智力特质有过人之处，而是在社会适应和发展方面轻而易举就能达到普通人穷其一生也无法企及的高度；他们甚至随意地跨界也能轻松自如地出类拔萃。像“搜神记”里面的冯唐、罗永浩。

冯唐自不必说，协和医科大学的医学博士，同时又是商界的高级经理人，但他成名却是在文学创作。无论在医、商、文任一领域，普通人能达到其成就已经足以傲视朋辈。

罗永浩也是跨界的大神。他发迹于草根，虽未曾受过科班的专业教育，但无论是做英语培训老师，还是牛博网，以及现时做的锤子手机，都能令其名声大噪，其成就足以羞煞北清复南浙的一众自视甚高的高考状元们。

▍二

无论是《最强大脑》节目里面的智力达人，还是“搜神记”里面的大神们，他们所感知的世界异于常人，也常常无法为常人所理解。

两年前《最强大脑》第一季开播捧红了一名叫周玮的智障天才。他的智力测验分数IQ显示只有中度智障的水平，无法正常工作，甚至生活自理也相当困难。但他却有着异常的禀赋，对自然数的高次幂运算、两位数、三位数以及四位数之间的相乘，高位数的开多次方、循环小数化分数都能迅速心算给出准确的答案。在现场测试中，他心算比普通大学生摁计算器还快。

人们其实无法真正地理解像周玮这样的智障天才的大脑到底是怎样感知和思考的，即使是北大、北师大的心理学教授，也只能不靠谱地猜测他脑中感知的世界。普通人在面对一道高位数的开多次方的数学题，连读一遍那些无规律的数字要把它记住已经殊为不易，尝试运算出准确结果根本就是天方夜谭。

人们无法理解周玮，也就更加难以理解像冯唐、罗永浩这样的大神们。人们凭借着自己的经验和预期去解读冯唐、罗永浩的行为、成就，毁之誉之都无异于盲人摸象。

事实上，日常生活中人与人之间的互相理解，其实也充满着自以为是的误解，对他人，对自己的误解。每个人所知觉的他人，都不过是在有限的记忆经验和情绪预期框架内的一种解释，与他人真正的面貌有着显然的差距。只不过，绝大多数时候，芸芸众生的禀赋差异不大，即使误解也无碍沟通、交流。

更加令人沮丧的是，每个人“真正的面貌”本身也模糊不清。人们不仅误解着他人，也误解着自己。当他人认为你“开朗”，你也会倾向于认为自己“开朗”。从某种意义上说，我们之所以没有察觉异样，只不过是因为他人误解了自己，而自己也误解了自己。所以，希腊帕尔纳索斯山上阿波罗神庙门楣上镌刻的那条古老的箴言“认识你自己”会成为亘古的命题，鞭策着愿意自省的人们。

▲ 镌刻在希腊帕尔纳索斯山阿波罗神庙门楣上的箴言，“认识你自己”。

举个简单的例子。人群中大约有1/20000到1/200的人具有一种异常的神奇感知觉“超能力”，联觉（Synesthesia）。这种异常的“超能力”表现为不同的感觉通道似乎混搭在了一起，他们可能在听音乐的时候会感知到不同的颜色，也可能在叫不同的名字时有着完全不同的味觉体验。例如，他们听贝多芬的《命运》时会感受到一片耀眼的红色，或者叫“冯唐”时会体验到生鲜鲍鱼般咸湿的涩味。但之所以没有准确的联觉者统计数据，是因为有相当比例的联觉者从来就未曾察觉他们所感知的世界与其他人是不同的。他们以为别人感知的世界与自己是一样的；而别人把他们异常感知觉体验的表述理解成丰富的想象力。

所以，普通人群要试图理解冯唐、罗永浩这样的大神就更可能谬之千里。甚至连他们自己也未必真正理解自己的禀赋。一个人因为愚蠢而高估自己，很容易被他人识别出来；而一个人很聪明而高估自己，却不仅他人难以识别，自己也不易觉察。罗永浩有着极其优秀的演讲禀赋，冯唐也有着出类拔萃的文字表达和驾驭能力。当投资人被罗永浩充满急智又有着超强感染力的口才所征服时，连罗永浩自己也会相信在高度细分的手机行业他能超越既有竞争者而脱颖而出。当图书商人被冯唐充满暧昧和诱惑气息的文字所倾倒时，连冯唐自己也会认为能在泰戈尔的经典散文诗集翻译出超越既有版本的达到文学新高度的译本来。

从某种意义上说，也正是冯唐、罗永浩这样的大神过于高估自己的能力，所以在新的跨界领域里陷入蜂拥而来的争议和批评的泥潭。当然，如果智力偷懒的话，他们完全可以用睥睨众生的观点来为自己开脱：“本神的做派岂是你等庸众所能理解。”但是，从所谓庸众的趋之若鹜的膜拜，到墙倒众人推的吐槽，最可能的解释就不是大神升天，而是大神自以为升天了。

▍三

从某种意义上说，心理学对于人类“智力”的不断探索发展反映了人类对于“最强大脑”的认识进展。无疑，智力是人类大脑的最重要的功能。但人类对“智力”的概念和范畴却有着不断的持续发展，迄今远未穷及。从最初统计辨析出的较为单一的基本成分智力（如人们通常理解的“智商”分数所表征的记忆、辨别、推理、字词理解等一般智力），到晚近的多元化的智力模型（涵盖从语言、逻辑、节奏、运动、社交、空间、内省、自然等多种不同范畴的智力）。

因此，现代心理学认为不仅人类某一智力特质在人群中呈高斯分布，而且不同人类个体有着迥异的智力倾向性。有些人数理逻辑能力超强，他从事基础数学或基础物理的工作将很容易成为同行难以逾越的高峰，像霍金。有些人运动能力天赋异禀，他在运动竞技中轻松就使他人难望其项背，像乔丹。至于民众熟悉的“情商”，其概念反映的也不过是人类多元化智力范畴中与人际互动和自我感知有关的那部分智力，而非大多数人所误解的与“智力”相对的范畴。

不仅如此，有些人类个体智力优势专精于某些方面；而另一些人类个体智力优势可以遍及多个领域，成为跨界大神。冯唐、罗永浩无疑就是后者中的佼佼者。

在一个自由的社会里，不同人群有着大相径庭的智力优势，他们各司其职，活动并活跃于各自擅长的职业领域。长于创造的人，不断开拓创新；长于批判的人，致力于对既有的社会现象予以不断的质疑和批评；长于守旧的人，则兢兢业业维护那些哪怕不合时宜的价值规范和生活方式。无论是创造、批判还是守旧，其中的佼佼者都能成为大神，有各自的拥趸和粉丝。

像冯唐、罗永浩这类的跨界大神，固然有他们特异性的智力优势，也有着足以睥睨庸众的成就，但他们淹没在各行各业各界的大神堆也很容易泯然众人。就以他们横跨的各个职业领域来看，冯唐在医学方面乏善可陈；在职业经理界也不过尔尔；文学上的成就比华语文学界的真正大神，像高行健、余华、苏童，也差了不知多少个韩寒。至于罗永浩，在英语培训界的噱头大于实绩；牛博网固然网罗不少大咖，但仅仅看作一个博客平台犹不及格；至于在企业界，距离马云、王健林太过遥远得叵测，距离雷军也隔了至少20个王欣。

概言之，在一个自由社会里，冯唐、罗永浩这样的跨界大神实在难以成为舆论明星。实在是在扼杀创新，钳制批判，打压守旧的社会语境下，他们才更可能成为现象级的风云人物，成为平庸乏味生活中的吸睛漩涡。

不过好在冯唐、罗永浩不仅聪明，而且能够带给粉丝们真正的娱乐。他们的拥趸，无论是读到冯唐式释放肿胀的湿漉漉的文字，还是听到罗永浩式无惧打脸的相声脱口秀范的发布会演讲，都不啻是享受了一番精神脚底按摩。

平心而论，冯唐之于文学界，罗永浩之于企业界，更多的不过票友性质。只不过玩票的太过聪明，远远胜过专业搞文学创作或专心致力企业运营的大多数平庸之辈罢了。这就好比清末林嗣环笔下的口技者，技惊四座，令人叹为观止，其实也不过一人、一桌、一椅、一扇、一抚尺而已。

在一个世芜英雄，对东海养殖业有非凡见解的不能言其名的竖子也能曝得大名的年代，冯唐、罗永浩相比之下已经好太多。所以，欣赏他们的另类最强大脑PK，总好过沉溺于脑残者的红色潲水文字。在冉云飞老师所说的“比傻帝国”里，与其随波逐流竞秀智力下限，不如看看聪明人的另类斗法。

甚至，江苏卫视的“最强大脑”在经过第一季的惊艳之后，后面的二、三季也就愈渐乏味。从第二季开始，里面那些记忆达人、辨别达人、运算达人带来欣赏性，已经不如松泽哲郎们对动物测试所反映出来的动物们种种令人惊愕的智力表现。

我个人看好“搜神记”这档聪明人的PK节目。冯唐、罗永浩，以及后续更多的跨界大神，他们或许在各自横跨的领域里充满争议和受到嘲讽，但一些个敢于自嘲自黑的聪明人带来的娱乐性恐怕比任何广电总局审过的国剧更令人赏心悦目。既然他们曾经的跨界都那么销魂，没有理由怀疑他们再次跨到娱乐界会令人失望。

何况冯唐还那么帅。

▲ 冯斗罗：当自恋者遇到偏执狂（“搜神记”视频截图）

本文原标题《冯斗罗：另类的最强大脑PK》

作者：唐映红

腾讯·大家专栏作者，高校心理学教师，自由撰稿人，从事心理学科普写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