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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贴] 陈季冰:索罗斯有能力做空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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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1-30 08:01 AM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陈季冰:索罗斯有能力做空中国?

 2016-01-30 陈季冰 大家



摘要ID:ipress  

索罗斯认为,他致力于在世界各地的高压政权下培育的“开放社会“,却在收养他的祖国本土摇摇欲坠。




本周人民日报和新华社等央媒对索罗斯(George Soros)发起猛烈而集中的批判,缘由据说是这位“金融大鳄”在上周举行的2016年世界经济论坛上公开唱空中国经济。但从某种程度上看,这类国人耳熟能详的“舆论反击”很可能加剧了市场对中国经济下行的恐慌。



瑞士达沃斯2016世界经济论坛上,86岁高龄的索罗斯语惊四座:我已做空亚洲货币。


正如一些国际观察家敏锐地指出的,相比于中国经济增长动能减弱本身,市场更加不放心的是中国政府对经济的掌控能力。过去30年来的炫目成功让全球市场相信,不管遇到多大的困难,中国政府总是有足够的能力稳定经济,使之重新回到高速增长轨道,外界已在不知不觉中日益将中国理所当然地视作全球经济的定海神针。然而去年夏天以来,中国政府出台了力度前所未有的托市举措,还在短短18个月里耗费了7000多亿美元外汇储备,但无论在股市还是在汇市都收效甚微,这动摇了人们的信心。越来越多的人现在开始怀疑,中国领导人可能无力引领经济实现有序的软着陆,这是远比中国经济增速放缓更可怕的问题。中国官方舆论对索罗斯言论表现出来的异乎寻常的激烈反应,一方面显示出这位已年逾85岁的投资大师至今仍然具有的强大影响力,另一方面也隐晦地折射出中国国内的这些评论者对自身经济前景的不自信。

然而,这既误解了索罗斯的思想,又高估了目前的他在资本市场上呼风唤雨的实际能力。

索罗斯上周在达沃斯发表的言论中并未像一些央媒评论文章里说的那样“向人民币宣战”,他甚至都没有直接提到人民币。他的观点大致可以概括为以下三点:第一,中国经济硬着陆“几乎不可避免”,这将是今年全球熊市的根源,他本人也已做空美国股市和亚洲货币;第二,比起对中国自身,中国经济放缓对其它国家构成了更大的风险,原因在于中国需求减弱导致的大宗商品价格下跌会给全球经济注入通缩效应;第三,但中国能够应付硬着陆问题,因为中国坐拥3万亿美元外汇储备的庞大资源,中国政府在政策上也(比西方国家政府)拥有更大的自由度。

事实上,撇开国际市场上其他那些做空中国的势力,单就索罗斯本人来说,他既没有表现出做空中国的充分意愿,也不见得拥有做空中国的足够实力。



早在2000年,网络股泡沫破裂造成的亏损导致索罗斯与志同道合的长期合作伙伴斯坦利·德鲁肯米勒 (Stanley Druckenmiller)分道扬镳,为此他还降低了量子基金(Quantum funds)的冒险性,并退居二线。虽然2008年金融危机迫使索罗斯再度出山亲自主持量子基金。但他已不复当年的进攻性,只是被动应战而已。2011年7月,80高龄的索罗斯对外部客户关闭量子基金,并在当年底前退还了他们的所有资金,此后仅继续管理自己的240多亿家族资产。尽管索罗斯及其家人对外解释说,这是为了规避美国国会于2010年通过的多德·弗兰克法案(Dodd-Frank Act)中关于对冲基金的新监管规定,但一些人认为,它实际上显示了这样一个大趋势,即以索罗斯为代表的个人投机者凭一时兴起部署数十亿美元横冲直撞的对冲基金业投资模式本身正在迅速走向其生命周期的黄昏。

那以后,我们很少再看到关于索罗斯的新闻登上报纸和电视头条。偶尔听到这位金融大腕的名字,也是因为他与一位名叫多美子·博尔顿(Tamiko Bolton)的健康教育顾问之间的绯闻。2013年9月,83岁的索罗斯正式迎娶42岁的博尔顿,这是他的第三次婚姻。


索罗斯与妻子博尔顿


因此,当我们试图将索罗斯树作一个靶子,用以反击做空中国的“国际势力”之前,最好先对索罗斯其人及其思想建立一个基本的认识。

我有时觉得,乔治·索罗斯富有传奇色彩的一生证明了一个令人沮丧的道理:当一个人无情地伤害世界的时候,他会令世界印象深刻;而当他全情报效世界时,他总是被世界忽视。相信这也让索罗斯本人深深遭受挫败感,他经常将自己称为一个“失败的哲学家”。

1992年那个黑色星期三,索罗斯率领的投机资本在一场疯狂的赌博中押注成功,迫使英镑贬值并退出欧洲汇率机制。此举不仅帮助他获利10亿美元,还让他从英国媒体那里赢得了“让英格兰银行破产的人”的恶名。5年后的1997年,索罗斯的量子基金向泰铢发动攻击,并因此掀起了一场席卷整个东亚的严重金融危机。从此,“金融大鳄”的名声在国际上家喻户晓……

2015年1月,索罗斯在上一届达沃斯论坛的一场私人晚宴上宣布,他将正式退休,此后他的家族基金将交由现任索罗斯基金管理公司(Soros Fund Management)首席投资官斯科特·贝森特(Scott Bessent)打理。虽然他仍继续担任公司董事长,但未来他自己将全身心投身慈善事业。与英镑和泰铢狙击战时截然相反,这条消息没有得到多少媒体的青睐,很快便湮没在这个信息过剩的时代里。世人可能还以为,这位叱咤一时的投资大亨早就已经退休了。索罗斯自己也说:我之前曾多次退休,但这一次是真的!因为慈善和管理资产两者不可兼得。

一年前在瑞士,这位饱受争议的老者留下了一句发人深思的警世格言:“世界经济史是一部基于假象和谎言的连续剧。要想获得财富,做法就是认清其假象,投入其中,然后在假象被公众认识之前退出游戏。”

许多人将索罗斯视作一个贪婪的财富掠夺者,因为他——以及他所代表的这类金融投机家——在资本市场上的翻云覆雨足以对一些弱小经济体造成名副其实的“浩劫”。但索罗斯——及其跟随者——坚称,自己是在“纠正市场扭曲”。他的拥趸认为,对那些痼疾缠身的金融体系来说,索罗斯是啄木鸟,却错误地成了替罪羊。

两者都是事实,看到哪一面取决于不同人的立场。

索罗斯一生都在利用自己对金融系统中的不健全和漏洞的敏锐嗅觉赚钱,例如,早在2011年2月时他就明确警告过黄金的终极泡沫,而当时他的对冲基金却继续肆无忌惮地做多黄金。如果说这是这位“金融大鳄”的魔鬼的一面的话,那么使索罗斯超越一般金融投机家的,则是他天使的另一面:他试图单枪匹马地凭借自己的思想以及自己从这个不义的扭曲市场里攫取的巨大财富,来戳破这些“假象和谎言”,并扭转这部世界经济史“连续剧”的走向,使之朝着自己认为更加公平合理的方向演进。




这把我们带到了索罗斯的核心理念——reflexivity(汉语中较多地被译为“反身性”)面前。用他自己的学术性定义,所谓“反身性”,即“参与者的看法和真实事件之间的双向反馈回路。人们将他们的决定基于他们对于事件的认知和了解,而并不是基于他们所面临的真实事件。他们的决定对事件产生了影响,而事件的改变则很可能反过来改变他们的想法。”

正统的经济学普遍信奉的是所谓“有效市场假说”,它认为,自由市场存在一个能够自动实现供求平衡的有效机制。通过无数交易主体之间的博弈,市场总是驱动价格最终趋于平衡,而这一“正确定价“便能充分反映有关未来的信息。这种观念大概可以追溯到现代经济学鼻祖亚当·斯密(Adam Smith)那里,即著名的“看不见的手”的自动调节。

但索罗斯轻蔑地将上述想法斥为“市场原教旨主义”(market fundamentalism),相反,他认为金融市场总是在扭曲地反映现实。金融市场不具有趋于均衡的倾向,反而天然就有生成泡沫的倾向。在畅销的《金融炼金术》一书中,索罗斯介绍了他自己的价格形成理论、泡沫的形成与破灭过程,以及利用“大众狂热”来获利如何成为其成功的关键。

传统理论认为市场基本面与价格之间是单向的线性关系,基本面是因,价格和意愿是果。索罗斯则将它们视为一种“环形关系”,即基本面影响价格和意愿,而价格和意愿反过来又会影响基本面,这里面会形成一种正反馈。因为金融投资产品不同于一般商品,人们购买它们不是因为它们有什么实际的消费效用,而是为了钱生钱。举个最简单的例子,股市的连续上涨会诱使更多资金投入,而更多资金的投入又会推动股市进一步上涨。索罗斯因此断言:“(有效市场假说和合理预期理论)声称,市场总是正确的;我的看法是,市场几乎总是错的,但总能自我确证。”

然而,一旦越过了某一点,这种自我加强的正反馈循环就会变得难以维持。不过一般来说,这一过程的持续时间会长于绝大多数人最初的预期,它所吹起来的泡沫也会膨胀到超出绝大多数人的预期。“通常,自我加强的过程会在初期阶段进行有序的修正,如果顺利通过修正,则市场倾向往往会得到加强,不太容易动摇。当这个过程到了高级阶段,修正就会变得越来越罕见,而发生高潮逆转的威胁则越来越大。”

在索罗斯看来,20世纪80年代以来的金融市场自由化和全球化,是一场典型的“盎格鲁-撒克逊(指美国和英国)市场原教旨主义”运动。但由此产生的全球金融体系从根本便建立在一个错误的基础之上,即金融体系可以安全地依赖自身的有效市场机制来调节。而本轮全球金融危机,便是这一“市场原教旨主义运动”破产以及“自反性”理论正确性的最好验证——

市场并未反映客观“真相”,2007年之前的美国住宅市场繁荣就是一个典型例子。由于容易获得信贷,就带来了需求,而这种需求推高了房地产价值,并促使市场参与者相信房价总是会上涨;反过来,这种情况又增加了可获得信贷的数量。当人们购买房产并期待能够从抵押贷款再融资中获利,泡沫便由此产生。只要房价继续上涨时,基于次级抵押贷款的晦涩难解的金融工具就确实配得上“3A”评级,这些信念创造了一个新的现实。最终,“超级泡沫”无法再持续下去了,60年来最严重的金融危机就不可避免地爆发了。

索罗斯认为,这个泡沫从1980年起就不断累积,它的罪魁祸首正是以美联储前主席艾伦·格林斯潘(Alan Greenspan)为代表的市场原教旨主义者。危机最初是由许多小泡沫组成的,但每次发生局部的流动性困难时,金融当局都会出手干预——照顾出问题的机构、向市场注入流动性、实施货币及财政刺激政策推动增长……这就造就了一个非对称激励体系(传统经济学称之为“道德风险”),鼓励金融机构从事风险越来越大的交易,而它又推动了信贷的进一步扩张,从而将一些局部的泡沫一点一点吹大成一个超级泡沫。当新产品的复杂程度到了监管当局无法计算风险,并开始依赖银行自身的风险管理手段时,此轮“超级繁荣周期”失去了控制。最后,甚至连评级机构也依赖合成产品发明者提供的信息,这是一种令人震惊的不负责任!

不过,这一体系最初是如此成功,以至于人们开始对美国前总统罗纳德·里根(Ronald Reagan)所说的“市场的魔术”信以为真——市场会自动调节,允许市场参与者自由追逐自身利益将最大程度地有利于全社会共同利益……这是严重的误解,因为使金融市场免于崩盘的并非市场本身,而恰恰是当局的干预。索罗斯指出,有效市场假说孤立地看待金融市场,完全不考虑政治因素。但实际上,在市场的“无形之手”背后,总是存在着一只有形的“政治之手”,它制定市场运作的规则和条件。“我的理念结构关系到政治经济学,而不是抽象概念的、受永恒有效规律主宰的市场经济学,我把金融市场看成是历史的一个分支。”

因此,监管机构不能指望市场的自我纠正,政府必须承担起防止泡沫过大的责任。

基于这一基本立场,索罗斯严厉批判了主张放任自流的所谓“新自由主义”,不遗余力地呼吁加强政府监管。例如,他认为政府应设立专门的消费者保护机构,以避免银行在诸如信用卡借贷等方面滥用市场权力,侵害消费者利益;他对于日本政府干预汇市以抑制日圆升值的做法也表达了支持;他甚至在接受英国《金融时报》采访时说,纳税人有权对银行家的天价奖金表达怨恨,因为金融危机以后银行的“那些利润不是靠敢于冒风险的人取得的,这完全是……来自政府的‘隐秘礼物’,所以我认为这些钱不应用于支付奖金”……

索罗斯认为,为了理解当下正在发生的剧变,我们需要一个不同于以往所熟悉的那种理念框架。他将这种想法付诸行动:2009年,他拿出5000万美元,设立了一家名为“新经济思维研究所”(Institute for New Economic Thinking,简称INET)的研究机构,其使命是“推动经济理论与实践的变革”,从而纠正“我们目前经济体系与思维模式中的问题与缺陷”。它向数百个新研究项目的博士与博士后发放奖学金,资助一些长期以来一直被忽视的学术领域,如不平等、网络分析与经济思想史。INET的负责人说:“(这些研究员)正在冒险、向全新领域进发,尝试用新的方式创造经济知识。”

如果要对索罗斯针对传统有效市场理论的批判以及他所提出的“自反性”理论作一个简单评价,我个人的看法是:他极具洞见地看到了金融市场不同于一般市场的特殊性,用传统经济学的话来说,实际上,在某一区间内,它是可以在任意一点上达到传统经济学中所说的“均衡”(即唯有在这一个点上,买方和卖方愿意出的价是相同的,亦即索罗斯所说的“自我确证”)的。但索罗斯并没有开出什么看起来有效的药方,当他呼吁加强政府监管并指责格林斯潘逃避责任时,他只是一再强调“这是当局必须承担的使命”。至于如何实现有效监管,他也拿不出什么好主意。他甚至在很大程度上同意了格林斯潘的判断——市场识别不了泡沫,那么监管机构同样无能为力。为此,他还在2009年6月发表的一篇文章里提醒奥巴马政府在着手金融改革时要克制过度监管的冲动。

“尽管市场存在缺陷,但监管机构更是如此。他们不仅是普通人,同时还是官僚,容易受到政治影响。”索罗斯在写上面这句话时,仿佛已经回到了传统经济学的怀抱。

因此,在我看来,索罗斯从他的理论出发,唯一能够对金融市场给出的建设性意见恰是非常消极的:政府不应该救市,应该让泡沫在尚未足够大时就自行破灭。




当代最杰出的西方马克思主义理论家之一、英国历史学家艾瑞克·霍布斯鲍姆(Eric Hobsbawm,1917-2012,他也是一位来自中东欧的犹太移民)曾经回忆世纪之交的一次午餐会,席间,乔治·索罗斯这样评价马克思:“这个人在150年前发现了资本主义制度的缺陷,对此我们必须引以为戒。”

这句话高度浓缩了索罗斯一生不变的政治倾向:他是一个资本主义制度内部的尖锐批评者,但他想要拯救和完善它,而不是像马克思那样颠覆它。实际上,索罗斯的政治立场与他的经济理论是一脉相承的。这决定了他在西方社会注定是一个左派。在美国,他这一类人被称作“自由派(Liberals)”,以区别于所谓“保守派(Conservatives)”

长期以来,索罗斯一直是民主党和奥巴马最重要的支持者之一。当然,这也意味着他是共和党和小布什政府的坚定反对者。早在2006年,他就以一种阴谋论式的论调抨击当时的美联储主席格林斯潘,称他2004年将利率维持在40年来的低位,目的是为了营造经济繁荣的泡沫假象,帮助共和党和布什赢得大选。



索罗斯对美国自由派的事业给予过慷慨的支持,他曾在2004年向自由派团体捐款2750万美元,旨在促使共和党和小布什在大选中落败。直到2012年,他的这笔钱还保持着美国总统竞选中的最高捐款纪录。2008年和2012年的大选期间,索罗斯再次向支持民主党的多个社团以及“超级政治行动委员会”(Super PACs)捐款数百万美元。过去历届选战中,他还自己掏钱刊登支持民主党的政治广告。2013年10月,他又明确宣布希拉里·克林顿角逐2016年总统大选,并承诺向为她造势的团体捐款……多年来,民主党的政客踏破了这位亿万富家的门槛。

早在巴拉克·奥巴马还在竞选参议员时,索罗斯就是他的支持者。2008年11月,他的长期支持的这位民主党人成功击败了约翰·麦凯恩(John McCain),当选美国总统。就像在金融市场一样,索罗斯押在系统性转型上的政治赌注得到了回报。

有人认为,支持奥巴马的决定,与索罗斯一生都崇尚彻底变革的性格是一致的。索罗斯说:“我感到美国距其立国之本越来越远,是要停下的时候了。”他认为,他致力于在世界各地的高压政权下培育的“开放社会“,却在收养他的祖国本土摇摇欲坠。作为一个超级富豪,索罗斯还支持奥巴马推动财富再分配的努力,“我认为有钱人确实应该多缴税的亿万富翁之一……在对冲基金领域,我是势单力薄的少数派,因为他们不愿意被课税。”

索罗斯选择支持的事业使自己成为自由派心目中的英雄,但对于美国右翼人士而言,他是一个令人憎恨的人物,他们从来没有忘记过他,也没有原谅过他。他曾经公然挑衅说:“有这个钱,我可以公然反对布什政府,因为我付得起钱。”

但即便在政治高度自由的美国,财阀们试图用金钱来影响政治议题,也是一桩非常敏感的事情。一些美国人称索罗斯有强烈的“救世主情结”,而他于1979年成立的那个雄心勃勃、覆盖全球而且资金雄厚的开放社会基金会(Open Society foundation)更是引起了不少人的猜疑和指责。有人甚至传言,索罗斯通过他的开放社会研究所(Open Society Institute)暗地里向2011年的反资本主义运动“占领华尔街”提供资助。

这些被索罗斯称为“右派的妖魔化”的攻讦,让全力赞助自由派事业的他不得不将自己对奥巴马的支持长期秘而不宣,使免累及这名总统候选人。索罗斯在2012年总体大选期间表现得低调,甚至吞吞吐吐、模棱两可,直到奥巴马成功连任后,他才对人倾诉实情:“奥巴马试图成为一个消除分歧的人……而我是一个引起分歧的人……我觉得,我声援他对他不一定有利。”

从上世纪80年代初开始,索罗斯开始投身慈善事业。据他自己后来说,1981年时他正为投资债券疯狂集资。“我当时觉得自己要得心脏病了,接着我意识到,如果只是为了变得富有而死去,我将是失败者。”于是,他突然“顿悟”,解决办法就是投身于慈善事业。“做一些对这个世界真正有意义的事情,这才是值得为之献身的,”他说道。“基金会使我可以抽身出来,可以关心别人多过自己。”

作为一个慈善家,索罗斯长期以来向世界各地、特别是贫困地区的医疗、教育、人权、学术和艺术事业提供了大量资助。很多时候,他甚至亲力亲为,奔赴世界各地为自己的慈善事业站台募捐。他的慈善事业总是与他的政治和经济理念高度契合,例如,近10多年来,索罗斯将自己的关注重点集中于全球气候变化、帮助贫困国家打破“资源魔咒”、促进全球治理的法治和公正等方面。著名的哈佛大学经济学教授、克林顿政府财政部长、奥巴马政府国家经济委员会主任拉里·萨默斯(Larry Summers)评论说:“20世纪下半叶,在战略部署资源以改变世界这方面,没有一位慈善家比索罗斯做得更好。”

自1993年起,人权活动家阿里·奈尔(Aryeh Neier)就开始运作开放社会基金会,从2002年起至今,它已向来自40多个国家的数百位受迫害的学者提供了安全庇护。这使得索罗斯成为那些威权国家政府高度提防的人物,他被指控为煽动乌克兰2004年橙色革命的“西方敌对势力”之一,他在俄罗斯的基金会办公室突遭搜查,被迫关闭了在乌兹别克斯坦的办公室……

在索罗斯的社会活动中,让他倾注最大心血的毫无疑问是欧洲,特别是欧洲一体化与东欧的转型。正如他在一篇专栏文章中写到的:“我对成立欧盟的初衷深信不疑。我的个人经历,以及源自我的亲身体验的理念,都决定了这一点。我出生于匈牙利,先后经历过纳粹和苏联的统治,因此我从小就知道,国家施行何种政治体系是多么的重要。按照我的信念,欧盟的本意是成为开放社会的价值观和原则的具体体现;一个由平等的主权国家组成的自愿联盟……”

在他看来,如果任由欧元危机继续蔓延,甚至导致欧盟的解体,“对一个强烈信奉开放社会的人来说,是令人痛苦的。”为此,多年来他一再苦口婆心地劝告英国不要退出欧盟。“乌克兰人为了靠近欧盟而不惜付出生命的代价,而欧盟却处于解体过程中。例如,英国正在起劲破坏欧洲人权法院(European Court of Human Rights)的权威,而后者是乌克兰和俄罗斯法治的唯一保护者。”

对于索罗斯这样嗅觉异常灵敏的资本猎手来说,当前这场欧债危机的深重灾难本来是一个赚钱的天赐良机。但事实上,索罗斯不但没有乘人之危,反而不遗余力地为化解这场危机奔走呼号。一些了解他的人正确地指出,道德上的不安感使他不能那样做,同时,他为欧洲解体的潜在政治后果感到深切担忧。

在他的家乡东欧,20多年来他极为积极地参与国家的政治和经济改革。1997年6月,由于俄罗斯政府难以支付拖欠的工资,索罗斯向其提供了一笔过桥贷款,充当起个人“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的作用。他相信俄罗斯对改革的承诺,并将自己视为一个局内人,然而遗憾的是,这导致了他一生中最大的投资失败,为此损失了10多亿美元。

但他好像依然无怨无悔,我所读到的索罗斯最新的几篇文章之一,便是2015年1月末发表《纽约时报》上的,题目叫《救救新生的乌克兰》。文章呼吁西方国家向乌克兰提供150亿美元紧急援助。

有分析家甚至认为,索罗斯在前苏联“铁幕”控制之下的国家投入的钱比美国政府还要多。在那里,他想要扮演一位“长老政治家“的角色。




1944年,在德军占领的匈牙利首都布达佩斯,一个年仅13岁的犹太男孩逃脱了纳粹的大屠杀。这个孩子的父亲蒂瓦达(Tivadar)在一战时曾经被俄国军队俘虏,关押在西伯利亚的监狱中。趁着后来俄国的布尔什维克革命,他成功越狱并逃回老家。这段惊险经历使蒂瓦达和他的儿子学会了如何判断和应对“严重失衡的形势”,当德国人在1944年3月18日占领匈牙利后,年届50的蒂瓦达果断采取行动,通过伪造假身份,把自己全家和其他一些人从纳粹魔抓中救出。


1946年乔治·索罗斯的父亲蒂瓦达·索罗斯(Tivadar Soros)在匈牙利


将近30年后的1973年,那个当年的男孩、现名叫乔治·索罗斯的匈牙利裔犹太人在纽约曼哈顿中央公园为自己成立仅4年的对冲基金租了一间新办公室,从此成为现代资本主义世界里的的孤胆枪手。在此后的40年里,索罗斯创造了对冲基金行业最令人称羡的纪录,他把1973年的10万美元变成了今天的1亿美元,平均年回报率高达20%,而索罗斯基金管理公司管理的资产规模也从400万美元增长到250亿美元。

作为一个成功的投资者,索罗斯总是能在乱世中兴旺发达。但他一直有些不合群,仿佛一位永远置身于社会主流之外的局外人。直到多年以后,他还回忆起自己1947年赴伦敦政治经济学院求学时是如何“发现孤独”的。诚然,索罗斯最主要的成就在于他赢得的财富,但他在获取财富的过程中一贯展现的对时机的把握和对金融市场的洞察力,使他上升到了思想家的高度。而缺乏交际和与之相关的反传统、逆大势而动的个性,又使他在获得举世皆惊的成功的同时,却也留下了毁誉参半的名声。

一直到晚年,索罗斯依然热衷于滑雪、打网球、下国际象棋……这或许是他身上竞争精神的体现。


打网球



下棋


在量子基金与索罗斯并肩工作了12年的德鲁肯米勒曾说,他对工作职业毫不掺杂情感因素。“这在我们这一行中,这是非常与众不同的性格。”

但索罗斯断然和全盘否认了关于自己在情感方面的自控能力的传言,他认为自己非常情绪化,“和市场一样喜怒无常……我是一个躁狂抑郁的人。”与德鲁肯米勒的评价相反,索罗斯总喜欢神秘兮兮地将自己在金融市场上的成功归因于他对于人类认知偶然性的哲学观点。而他的儿子罗伯特在一篇文章中则说得更加直露:我父亲坐那里,用各种理论告诉你他为什么会这样做会那样做,但我得告诉你,这些话至少有一半是胡扯。他仓位变化完全是因为背痛在折磨他,如果他感觉背部痉挛,那就是提前警告的信号。

对某些人来说,这意味着索罗斯的决策其实是金融理论和动物直觉共同作用的产物。

但对索罗斯自己来说,最值得渴望的——比金钱、比他的基金会的政治成就和社会成就更重要的——是留下不朽的思想财富。年轻时,他想成为一名学者,但“我的成绩不够好”。他把“反身性”理论形容为“我的主要兴趣”。然而,即使在索罗斯通过其基金和基金会在金融和社会领域取得越来越大的成功时,他还是为不能被认为是一位严肃的思想家而深感挫败。在他的一部著作中,有一章冠以“失败哲学家自传”,还有一次,他将在维也纳大学的讲座取名为“失败的哲学家再次尝试”。

也许我们更应该同意拉里·萨默斯的客气而公允的评价:“‘反身性’是一个正确的、重要的、并且与社会科学众多现有思想流派紧密相联的思想概念。但没有人像乔治那样有效地运用哲学概念先赚钱,然后改变世界。”另一位评论者则认为,“‘反身性’理论并不是告诉你该做什么,它告诉你的是要密切注意变局时刻。“这是一种思想方法。”

从一般人的角度来看,索罗斯是一个尖锐的矛盾体:是的,他是一个金融资本家,是现代金融资本主义制度下的成功者,高居在金字塔的顶端。他利用这种制度(及其缺陷)赚到了数不尽的金钱,但是,他不是这种制度的维护者。相反,他是它不遗余力的批判者,并穷其后半生致力于改变它。这至少说明了,人的观念并不总是他“阶级利益”的投射。

2009年初,在接受英国《金融时报》当时的美国版主编克里斯蒂娅·弗里兰(Chrystia Freeland)采访时,索罗斯道出了下面这段话:“我想这和人类状况有关……事实是我们终将一死,而我们却想长生不老。可以让你最接近长生不老的是创造一些你死后仍可存在的东西。财富可以是其中之一,但证据显示财富不能延续好几代。然而,如果你能拥有可以经受时间考验的艺术作品或者哲学著作或者科学成就,那么你就无限接近永生了。”

原标题:现代金融资本主义世界里的罗宾汉(上)



作者:陈季冰
腾讯·大家专栏作者,资深媒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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