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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贴] 祝勇:沈从文一生坚守的内心底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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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3-20 09:49 PM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源济 于 2016-3-20 08:49 PM 编辑

祝勇:沈从文一生坚守的内心底线 

 2015-09-23 祝勇 大家


摘要ID:ipress

他通过默默无闻的工作,将现代学术的光芒,重新投射到博物院中。他也像一个孤独的水手,在挣扎与坚持中,体验了生命的壮阔。


工作的庄严


王世襄的意见有两页稿纸,主要指出朱家溍先生此文“泛论多而具体分析少”,“如想抓信各时代的特征,似应从具体的比较入手”,魏松卿的书面意见更短,只有从笔记本上撕下的一页纸,也提出“没有抓住各代雕漆工艺的艺术风格和技术特点”。唯有沈从文洋洋洒洒,270格的稿纸,足足写了四页半,一千二百余字。尽管开头部分不失客套,声称自己在“这方面我实在是个外行,说的话恐支蔓无分寸”,但进入具体问题后,就不那么温良恭俭让了,而是变得锱铢必较,丝毫不顾自己只是一个没有受到过专门的文物教育的业余选手——如他在1956年一份手稿中所写:“只是个凡事一知半解的‘假里手’”,而朱家溍,纵然比他小了整整一轮,却是出身显赫,家学渊厚。他是宋代理学家朱熹的第25代世孙,他的高祖朱凤标,在清朝作过吏部、户部、兵部侍郎,体仁阁大学士,进了《清史稿》;曾祖朱其煊,官至山东布政使;祖父朱有基,官至四川按察副使;父亲朱文钧,在故宫博物院成立后,任专门委员会委员,负责鉴定故宫所藏古代法书、绘画、碑帖及其他古器物,而朱家溍本人,在抗战结束后正式成为故宫博物院的工作人员,1950年,已是故宫博物院陈列组组长。朱氏家族,从清朝官员到博物馆馆员,历经了几个不同的时代,他们打量被时光洗涤的皇宫,眼光自有不同。有一次,朱家溍和启功两位文物鉴定大师到故宫,到神武门门口,朱家溍对启功说:到您家了。因为启功姓爱新觉罗。启功却笑答:到您家了。因为紫禁城建于明朝,而朱姓正是明朝的皇姓。


但沈从文没有去理会这些,而是就事论事,提出诸多“值得商讨”之处,透露出他个性里的纯真,就像他眼睛里的文物,掺不得假。他自己也说,“到大都市几十年后,许多方面还像是乡下人,处理现实生活缺少世故和机心。”对于故宫博物院来说,沈从文带着他对中国古代服饰、织绣的深刻理解介入文物鉴定,无疑为此提供了一个新的视角。


比如顾恺之《洛神赋图》、展子虔《游春图》、顾闳中《韩熙载谈夜宴图》、韩滉《五牛图》等,都是故宫博物院的一些看家收藏。然而,对于它们的断代,沈从文都得出了与故宫专家不同的意见。其中,对《洛神赋图》,沈从文认定,它并非东晋时代的作品,最早也只在隋唐之间。他提出的理由是:


第一,洛神穿的衣服,不是汉晋式样,近北朝时。头上双鬟上耸发髻,史志明确记载,起于东晋末,流行于齐梁,名“飞天紒”。因此,顾恺之不可能未卜先知地画在洛神头上。


第二,男子侍从和驸马二人,头上戴漆纱笼冠,是典型北朝式样,比顾恺之的时代晚上百年才出现。


第三,驸马二人执弹弓前导,应是唐代制度,系贵族车乘出行,用弹弓压迫行人让路。唐制多本于隋,再早就没有发现。因此,这一车乘制度不是晋代的,而是隋唐的。东晋时贵族出行多驾牛车,也没有警卫相随。


第四,双鬟髻只限于妇女使用。图中冯夷击鼓,却把冯夷当成女人,但又着男子鼓吏短装,不伦不类。显然是由不明白双鬟髻用场的后人所做。沈从文分析,从这个不应有的错误来看,此画可能比隋唐更晚,产生于五代以后,因为唐代敦煌壁画里的龙女天女,出现了这种双鬟髻。


第五,两位船夫衣着完全是北朝时北方劳动者的装束,裤管膝部加缚,具有时代特征。这一点,可以从敦煌画和龙门石刻中找到例证,在晋代,没有这种式样。



▲《洛神赋图》[局部]


沈从文举出上述证据,证明故宫藏《洛神赋图》只能产生于隋唐,不可能是东晋顾恺之的作品。


对《韩熙载谈夜宴图》,沈从文则从器物角度出发,提出如下质疑:


第一,喝酒用的金银持壶注碗,是典型的北宋式,而且是北方所习用的。这种壶下有稜碗着温水,共成一套,当时名“注碗”,从北方出土的瓷器中可以得到印证,而在南方,没有见过。在宋画《文姬归汉图》、胡環《文姬归汉图》,以及盗出国外的《文姬归汉图》、宋人绘《洛阳奢英会图》等宋代绘画中,都可以见到相同式样的酒器。


第二,床前有一条案,上置镜台,是典型宋式。下铺大花串枝牡丹锦,时间更晚,必北宋《洛阳花木记》《牡丹谱》等记叙“洛花”盛行时,才会反映到锦缎上。


第三,画中男人多衣绿,这与宋人所说“南唐降官淳化时还一律衣绿”相吻合。而《韩熙载谈夜宴图》描述的是李煜降宋以前,南唐大臣们的淫靡先生,此时是不可能衣绿的。


第四,靠背椅的式样出现也晚。这种椅子因靠背平直展开,如宋代官僚平翅冠帽式样,而被称为“太师椅”,并不是太师才能坐的。如此可以确定,这幅画是北宋时宫廷画家依据传说而绘制的。
……



▲《韩熙载夜宴图》[局部]


类似的质疑,在这封致唐兰的信中再次出现。那个温文尔雅的沈从文消失了,那个倔强、执拗、不肯妥协的沈从文浮现出来。我没有找到朱家溍先生《雕漆图录》序文的原文,但从沈从文信的内容看,他在漆器工艺、图案、造型、风格、源流等方面提出的意见,旁征博引,以出土实例与文献相参照,不仅展现了他的学术风采,也显示出他治学态度的缜密与谨慎。这并非为了表现个人的学术功底,而是为了“对得起这部门遗产,也不至抑扬过实,影响到其他写专题教材和写美术史的提法上辗转失误”。


无论与当时炙手可热的当红作家比起来,专心文物的沈从文显得那么弱势,沈从文却坚守着自己内心的底线——在学术问题上,他绝不含糊。他个性里的完美主义倾向,在文学之外得到了表达,无论他的这种态度,是否被人看见。那是他内心里的一种自我要求。在他心里,工作永远是一件庄严的事情。据黄永玉回忆,有一次,他为《新观察》杂志刻一幅木刻插图,一个晚上就赶出来,沈从文看见了这幅插图,专门找到他家里,狠狠地批评他:“你看看,这像什么?怎么能这样浪费生命?你已经30岁了。没有技巧,看不到工作的庄严!准备就这样下去?……好,我走了……”


沈从文去世后,巴金在悼文中写道:“……争论曾一度把他赶出文坛,不让他给写进文学史。但他还是默默地做他的工作(分派给他的新的工作),在极端困难的条件下,一样地做出出色的成绩。我接到从香港寄来的那本关于中国服装史的大书,一方面为老友新的成就感到兴奋,一方面又痛惜自己浪费掉的几十年的光阴。”


表面上,沈从文躲进旧物堆,采取了一种避世的态度,今天看来,这种看似消极的态度里,暗含着强烈的进取精神。萧离用“宠辱不惊,守分尽职”八个字来形容他,沈从文自己则将此解释为:“安于寂寞是一种美德。寂寞的人是充实的。”还说:“寂寞是一种境界,一种很美的境界。”他通过默默无闻的工作,将现代学术的光芒,重新投射到博物院中。他也像一个孤独的水手,在挣扎与坚持中,体验了生命的壮阔。


而曾被光环笼罩的作家老舍,却没能躲过惊涛骇浪,在十年后的1966年,溺水而亡。



作者:祝勇
腾讯·大家专栏作者,北京电视台大型纪录片《辛亥》总撰稿,供职于故宫博物院故宫学研究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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