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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欣赏] 庄秋水:关于爱情与阴谋,机智的阿婆早就看穿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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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8-15 10:21 PM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庄秋水:关于爱情与阴谋,机智的阿婆早就看穿了一切 

 2016-08-15 庄秋水 大家



文 | 庄秋水


波洛先生和马普尔小姐都是单身。我很早留意到这个现象,认为这是为了探案方便,毕竟,拖家带口无法随时去考察一具尸体,或者到某地去深入调查。于是,阿加莎·克里斯蒂顺理成章给他们——这两位使英格兰的谋杀者闻风丧胆的侦探——一个可以自由行动的身份。

最近,我逐渐意识到,这两位睿智的侦探,根本不太可能结婚。虽然在查案过程中,他们总是竭力挽救一段婚姻,为那些深陷爱情的无辜者洗刷罪名,或者撮合那些彼此心怀恋慕的涉案人员。


“死亡使我们的生活显得更加珍贵,”就像波洛在《ABC谋杀案》里说的,“我经常注意到谋杀是个最伟大的媒人。”但是,在看过太多横陈于家庭和爱情笼罩下的尸体之后,很难对婚姻有十足的信心。


当黑斯廷斯、波洛的破案同伴劝说他结婚时,他说,在他侦破的案件中,其中许多是妻子谋杀了丈夫,另外一些是丈夫谋杀了妻子。马普尔小姐虽然不反对婚姻,但对这神圣的习俗自有看法。“好像有很多男人谋杀了妻子,”《命案目睹记》里她这样说,而且也确实如此。而在《沉睡的谋杀案》里,她思考:“似乎总是和丈夫有关。”

非凡的帕克·派恩(阿加莎短篇小说里塑造的一位侦探)一针见血:人们的烦恼可以分成几大类。有的是因为疾病;有的是因为生活乏味无聊;有的是妻子们因为她们的丈夫而烦恼,也有的丈夫们因为他们的妻子而烦恼。事实上,生活乏味多半也是因为配偶无聊令人厌倦。如此说来,配偶简直就是人生烦恼之主要来源。

然而,人们借以打破这乏味无聊的武器,泰半仍是另一桩注定走向乏味的激情冲动。于是,那些衣冠楚楚的绅士和温婉淑女们,都加入谋杀者俱乐部。我试图数据化处理阿加莎令人目眩的谋杀案,发现这位性格腼腆、身着套装戴珍珠项链的女作家,几乎穷尽了所有爱情与阴谋的类型。


▲ 阿加莎·克里斯蒂



在阿加莎的处女作《斯泰尔斯庄园奇案》里,富裕妻子的年轻丈夫,为了财富和另一个女人,无情地毒死了自己的妻子。此后,众多出轨的丈夫/妻子,为了和所爱在一起,并谋夺丰厚遗产,毫无愧疚地成为杀人凶手。


首次出场的比利时退休侦探波洛顺利抓住了罪犯。马普尔小姐在《命案目睹记》里也发现了那个觊觎巨大家业的隐婚丈夫。其分支之一,也有单纯为了解决新的一桩婚姻障碍而杀掉自己的配偶。


《人性记录》里那位女演员为了和一位天主教徒贵族结合,设下了一个巧妙无比的局,亲自干掉了自己的丈夫。甚至仅仅看到了生活还有其他可能性,就以死亡来摆脱早已厌烦的妻子。《海上谜案》里那位人人同情的丈夫,在年轻女性的烘托下,意识到自己从前生活的不堪忍受,于是冒险一搏。

另一类冷酷杀手,则往往是一对旧情侣,他们合谋杀死那位富有的丈夫/妻子,谋求巨额遗产,永远摆脱工薪阶层,双宿双飞快乐人间。为此,他们精心设计,让那富有的继承人爱上其中一方,另一方则打入其家庭内部,或者以一个悲伤的被抛弃者形象来转移视线。


这一类型的典型案件是《尼罗河上的惨案》《无尽长夜》和《古宅谜踪》《魔手》稍有不同,不幸福的妻子发现旧情人还活着,于是,她的丈夫就遭殃了。

另外一种类型则是因为对方另有所爱而报复杀人。《美索不达比亚谋杀案》里,美国考古学家对那位神经质的妻子,是一种集合了爱和仇恨的变态感情,他不允许任何男人靠近她,偏偏她却是位极端美丽也极端自我的女人。


而《零时》里那位被前妻抛弃的男人,为了看到绞索套上她的脖子,而不惜杀掉对自己有恩的监护人。最奇特的案件发生在《啤酒谋杀案》里。爱上画家的第三者发现自己并非对方真爱,于是她设计了一个精巧的杀人事件,既毁灭了那个自己得不到的男人,也报复了他无辜的妻子。

至于为了谋夺丈夫/妻子的财产,或者藉此骗取人身意外保险,也是家庭谋杀的一种常见理由。这样的罪犯,往往并非初次作案,对他们来说,杀人不难。譬如《加勒比海之谜》里,那位无情的丈夫在谋杀妻子时,还对她进行残酷的精神虐待。

在家庭谋杀案里,《空幻之屋》最令人惊奇。我非常喜欢这部作品,它显示了阿加莎·克里斯蒂对人性无以复加的深刻描绘。那位视丈夫为偶像的妻子,某种意义上并非因为丈夫出轨而杀人,而是因偶像崇拜而犯罪。


可以说,她迷恋他,崇拜他所踏过的土地,视他如天神,因此偶像形象一旦坍塌就无法忍受,宁肯亲自毁掉他。而那位英俊迷人的丈夫,出轨于他是家常便饭,实则离不开他头脑简单的妻子,在她面前,他高高在上,具备完全的控制能力,那种权力感令人着迷。然而,家庭关系本质上也是一种权力关系,长期的不平衡势必引致倾覆。

阿加莎也为那种奇特的、非理性的、雷霆万钧的激情留下一席之地,在它的驱使下,男男女女们以身犯险,堕落为杀人凶手。她的案例里,不少是那种“不伦情感”:孩子的保姆爱上了长大了的男孩(《奉命谋杀》);哥哥离不开相依为命的妹妹,甚至不惜毁灭她(《沉睡的谋杀案》);老朋友默默爱着天真的女人,试图一箭双雕地除掉她的丈夫和情人(《西班牙箱子之谜》);女监护人爱上了自己的女孩,为了不让她去爱一个男人,把她永远地留在自己的花园地下(《复仇女神》)。




1956年《生活》杂志上曾有一篇文章解释阿加莎·克里斯蒂侦探小说:

虽然河流、火车和其他形式的流动的运动对于阿加莎·克里斯蒂来说和毒药一样珍贵,但是她最生动也最具代表性的形式是有秩序而且固定的背景。她的创作原则是:如果想要突出情节,就要使背景安全无害。

从结构主义的立场看,还要什么比家庭更有秩序而且固定!它日常、迷人而舒适,于是罪行显得格外突出。当爱所提供的承诺,比如自由和更深邃的生命意义,一旦成为“制度化的非理性”,偶然的契约关系就变成人生最深切最牢固的束缚。此种处境,极为普遍。可笑的是,人们经常以为自己的情况是独一无二的,实际上都大同小异。

虽然阿加莎认为,一个人永远不会真正了解其他任何人的一切。那是生活趣味和魅力的一部分。(《神秘的第三者》)但当你发觉枕边人翻脸无情恍若陌路,恐怕就不会感到有趣,而是恐惧了。


《夜莺别墅》是一个非常有趣的短篇小说。孤独的女主角爱上了一个陌生人,视他为疲惫人生的栖息之所。结果呢,她发现他是一个连环杀妻犯,她怎么办?她逐步呈现给丈夫他的镜像——她如何谋杀了她的丈夫们,直至这位罪犯被虚假罪犯吓死……

我觉得,从她的作品来看,阿加莎对婚姻家庭的怀疑与日俱增。阿尔瑞德娜·奥利弗是她虚构的一位侦探小说作家,她写了几十部畅销的侦探小说,塑造了一位素食芬兰侦探形象。


无疑,奥利弗某种程度上就是阿加莎的一部分。除了她的写作,苹果和她的直觉力,奥利弗的婚姻、子女状况不明。只有在1972年的《旧罪的阴影》里,她回到了自己生活过的地方,提到自己结了婚,然后去了某处。

在阿加莎以帕克·派恩为主角塑造的系列短篇《惊险的浪漫》里,这位聪明的侦探,开办了一所让人快乐为宗旨的公司。“很少有人是真正快乐的。如果您知道快乐的人究竟有多么少见,您会大吃一惊的。”他对一位因为丈夫向年轻小姐献殷勤而悒悒不乐的妻子说。在另外一个案件里,他劝告一位不满意儿子未婚妻的母亲:

从二十岁到四十岁期间是个什么样子?这些年,人受个人感情因素的束缚。的确如此,这就是生活。人随后就进入一个新阶段,思考生活,观察生活,了解他人,探索自身。生命由此而真实和重要。


全面地看待生活,而不仅仅只注意生活中的一个场景,人在其中扮演着某个角色。男人或是女人,只有过了四十五岁,他(或她)才真正成为他(或她)自己。这个时候,人的个性开始得到发挥。

这段话简直就是爱情(家庭)压抑个人成长的阐释。阿加莎在自传里曾经说过类似的话,


当我走过了冲动鲁莽、到处交际的年龄时,我觉得生命的第二次青春是一件令人十分享受的事。我突然发现——50岁时——一种全新的生活展现在你面前。生活里充满了你能想到的、学到的或者读到的事情……好像心里产生了一种全新的思想和观念。


确实,一旦一个人认识了自己,便能独立自主。他或她不再沉浸于对他人的激情之中,不再是一辈子的俗套的奴隶,让无聊的怠惰之气侵入灵魂内部,变得迟钝和麻木。




1949年《星期日泰晤士报》一个专栏作家披露了阿加莎的一个秘密。她以“玛丽·维斯特马可”为笔名,写了六部爱情小说。她一直觉得在推理过程中加上爱情的主题格格不入,她需要在爱情故事里发泄自己的情感。


她的第二部爱情小说《没有完成的自画像》可以说是处理了阿加莎自己的情感伤痛。当她的丈夫阿奇·克里斯蒂对她宣告自己别有所爱时,这位已经成名的女作家选择了奇怪地失踪,她的车子被弃置路旁,看上去似乎成了她笔下的一桩谋杀案。当人们在一个温泉疗养地找到她时,她用的是丈夫情人的名字。

阿加莎失踪的真相到底是什么?和她创造出来的那些案件不同,恐怕永远是一个谜。哪怕是她这样一位抱持维多利亚保守风格的女士,在面对生活的颠覆之际,仍然会溢出理性的轨道。当人们被伤害时,他们可能做出一切行为,包括谋杀。

无疑,家庭这种建制,加强了人们的积累欲、占有欲和拥有欲。当然,它们也是人类社会的几个基本动力。在20世纪20年代,阿加莎开始写作之时,女性们开始争取各项权利,但大体上,她们仍然要在男人的世界里展现和规范自己。


和她的前辈简·奥斯汀一样,一开始阿加莎不得不取了一个男性笔名,以免编辑对她的作品有偏见。“说实话,我只考虑了一件事情——一桩幸福的婚姻。”她觉得,写书只是在绣完沙发垫子之后自然而然的一件事。据说她的第二任丈夫、考古学家马克斯·马洛温从来不读自己妻子的作品。

我想,阿加莎可能逐渐把人生与所谓“幸福的家庭”分离。像任何时候一样,家庭提供舒适、陪伴、爱,以及子女的抚育,但它不能搭建起人生全部的意义。


在一个人的一生中,幸福就是把许许多多美好的时光凑在一起。爱情、婚姻或者家庭,只是这美好时光中的一部分。如果搭建这美好时光的爱情、家庭积木坍塌了,人们可能会悲伤、失控,做一些傻事,但你可以试着用别的积木补上。

如果把谋杀作为一种隐喻,阿加莎其实在讲述日常生活背后牢不可破的趋向:不论用意多么良好,拥有长久幸福的爱情(婚姻)的执念,一般都以悲剧告终,因为这有违自私、恐惧、贪婪、热情和暴躁等恒久人性。是的,这就是人生的冷酷逻辑。



【作者简介】

庄秋水 | 腾讯·大家专栏作者《东方历史评论》高级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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