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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分享] 《真实故事计划》第36期:家里的货摊又被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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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9-6 12:38 AM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家里的货摊又被砸了 

 2016-09-05 木寻 真实故事计划
生活重压下,好强的母亲不断与人爆发冲突,最终身受重伤。得不到家人的理解,收养的一只猫成了她最后的慰藉。




这是真实故事计划的第 36 个故事



念初中的时候,家里养了一只猫。

 

那时母亲开着一家我们赖以生存的杂货店,租的房子前面是商店,摆满了货品和一张当收银台的小桌子,后面用货架子隔开,是吃饭睡觉的地方。三张长条木头椅子,上面铺了几块木板,就是我们三个人睡觉的床了。

 

一个小蜂窝煤炉子,冬天取暖,平时做饭,房间里常年有一股煤气味道。我上初一那年冬天,附近有一家人煤气中毒死了,母亲晚上再也不敢烧那个煤炉子。

 

没了取暖设施,房间里一到晚上气温都在零下八九度。我和母亲一人脚踩着一个暖水瓶(医院输液那种瓶子灌满开水),怀里抱着一个暖水袋,就那样睡觉。父亲好一点,他不需要这些,穿着秋衣秋裤捂着被子就够了。

 

有一天晚上我们正准备睡觉,忽然听见后面院子里有很大的声音,好像是什么东西从高处掉了下来。父母开门出去看,过了一小会儿,母亲抱着一个什么东西进来了。

 

我迷迷糊糊抱着热水袋就要进入梦乡,母亲说:“娟,你快来看看!”

 

我头一次见母亲激动的样子。我坐起来,母亲怀里抱着的居然是一只大白猫!圆头圆脸圆眼睛,脑门儿和尾巴上有灰黑色的斑纹,好俊的大猫!

 

“是个狼猫蛋!”母亲说的是土话,狼猫蛋就是公猫的意思。

 

“那么大一声,它应该是从对面高楼上掉下来的,看它这么干净,也不知道是不是人家养的。”母亲把它放在床上,它明显受了惊,也受了点伤,缩在那里不动。

 

“从那么高的地方掉下来,听声音像是四楼,猫有九条命,命大。”母亲一边说,一边检查它是否有伤口。

 

“我们拿它怎么办?要不把它放到街上去吧。”父亲说。

 

母亲没理父亲,她找了个小碗,给猫倒了点温水,又找了个空纸箱子,在里面垫上破布烂衣服,把猫抱到里面。

 

猫叫了一晚上。

 

第二天,母亲出去买了一小块猪肝,剁碎了拌在米饭里,喂那只猫。猫用鼻子闻了闻,很快大口大口吃起来。

 

“我小时候,我们家养过一只大母猫。”母亲说。

 

“你们家还养过猫?”我之前从没听母亲说起过。

 

“养过啊!那只大猫是花狸猫,身上花纹很杂,每天晚上回来都趴到我枕头边,我一掀被子,它就钻到被窝里。过不了多久,它嫌热,就又钻出来,头躺在枕头上,呼呼地睡。”

 

“它可能嫌我鼻子呼气吹着它,就用爪子把我鼻孔堵住。哈哈。”母亲说着笑了起来,我从没见过她那么开心地笑。

 

大白猫吃完了那一碗猪肝米饭,又喝了点水,开始用前爪子在脸上蹭来蹭去。

 

“它在给自己洗脸呢。”母亲说。“看它的样子应该没事,我担心了一晚上,怕它受伤活不了。能吃能喝,就没事。”

 

猫吃饱了,用舌头把全身上下舔了个干净,连尾巴都用前爪子抱住舔了很久,然后它趴在箱子里睡着了。

 

母亲给这只大白猫取名叫咪咪。

 

“所有的猫都知道它们叫咪咪,你这样叫它,它总会停下来。”

 

咪咪在我家住了下来,没几天,家里的老鼠都不见了踪影。

 

我没想到咪咪这么快就解决了家里的大问题,从此我写作业吃饭再也不担心老鼠在脚下乱窜了!

 

咪咪很快跟我们熟起来,它在房间和院子里走来走去,捉小麻雀,打苍蝇,趴在窗台上晒太阳。它晚上也钻被子,一开始我害怕,后来有一晚,母亲掀开我的被子,让咪咪钻进来。我吓得一动不敢动,没想到咪咪的身体非常柔软,我的被窝很小,它换了几个姿势,终于找到一个适合它的,侧着身躺了下来。它的爪子缩在身体下面,很快呼呼睡着了。

 

被窝暖和起来,跟暖水袋不一样,暖水袋很快就凉了,咪咪却越来越暖。我试着用手抚摸它,它发觉了就哼一声,继续睡。

 

很快我上瘾了,每天晚上猫先在母亲被窝里,然后转移到我这里。我喜欢它睡着以后鼻子发出的那种声音,那种声音让我知道,它已经把这儿当成了自己的家,它睡得很踏实。

 


那段时间母亲其实很苦,她身体不好,开杂货店很累。每天从早到晚,一年只休息正月初一那一天,初二一大早就开始忙碌。

 

我很少看到母亲的笑,她总在不停地忙,家里的活,外面的活。从没见过她哪天闲下来,去逛逛商场,打打麻将。或者像别的妈妈那样,穿着漂亮时髦的衣服,戴着首饰,开着车去市里玩。这对于我的母亲,是一种 不可想象的生活。

 

母亲这么辛苦,可挣的钱并不多,生意不好的时候连房租都挣不出来。开店这么多年,我们没有在县城买房子。

 

母亲的苦,不仅是因为穷,还有很多不足和外人道的东西。我们家离县医院很近,附近开这种小杂货店的很多,大家都指着医院吃饭,彼此明争暗斗很厉害。虽然做的是小生意,但也都是拖家带口,关系到生死存亡,打架是常有的事。

 

隔壁一家开着跟我们一样的店,店面比我们大三倍,装修也好。最主要的是位置好,虽然卖得贵但生意很好。可老板还不满足,每天早晨都会把一大箱一大箱的货物摆出来,正好把我们的店遮挡得严严实实。从医院出来的人,只看到那一面货物墙,根本看不到我们家的店面。

 

为此,母亲一个人跟他们一大家人理论,理论不成就会打起来。母亲势单力薄,根本不是对手。这样的事情,发生了太多次。常常是我中午放学回来,看到店铺锁着门,外面的货品乱堆着,然后邻居卖包子的女人说:“你妈被打了,我们把她送去医院了,你赶紧去吧。”

 

有时我放假在家,上去帮母亲,他们连我一起打。有一次被他们拿砖头拍了头,痛极了,我十三岁,人小力气弱,根本无力还击。

 

初二那天中午放学回家吃饭,又看到店铺门锁着。门口货品特别乱,到处都是血。所有在附近做生意的人好像都在看着我。

 

气氛不太对。

 

我不敢想什么,那时没有手机,我也没有商店的钥匙,站在那儿好半天。下午还要上课,中午吃饭的时间很紧张。我回来吃饭,主要是想看看母亲,帮她看一会儿摊子,让她去上个厕所什么的。

 

邻居卖包子的女人过来了,她跟母亲关系很好。

 

“你怎么才回来啊,你快去医院吧。”她的脸色很不好看。

 

我突然心里很烦,不是悲伤,是厌烦。

 

“快去医院吧。”她重复说了一遍。

 

我转头朝着医院的方向快步走,心怦怦乱跳。走了一半突然想起,忘了问母亲在哪个科室了。低头,看见地上有血迹,我顺着血迹一直走,到了医院,还是顺着血迹走,竟然就那样一直走到了抢救室。

 

这么多血,母亲到底怎么了?

 

“你是她女儿吗?你父亲呢?”医生问我。

 

“你母亲被重物敲击,重度脑震荡,脑部破裂,大出血,正在抢救,情况不好,做好思想准备。”

 

我蹲在抢救室门口,有清洁工开始清理那些血迹。

 


下午的时候,出去打工的父亲从外地赶了回来。父亲蹲在那儿,说是县城技术监督局的一群小混混干的。他们都是临时工,以检查商品的名义到处抢东西,抢我们家店的时候,母亲跟他们争执,其中一个小头目拎起秤砣照着母亲的头砸了下去……

 

他们抢了一堆东西开车走了,邻居把母亲送到了医院。

 

医生说,再晚送来十分钟,母亲就会因为失血过多而死。幸亏离医院近,送得还算及时。

 

抢救完,医生护士们都出来了,我和父亲站了起来。我已经没有什么力气了。

 

“我能进去看看她吗?”我问医生。

 

“不行,她还没有过危险期,就看今晚了,现在还在输血,情况不好,她脑震荡严重。就算醒过来,以后后遗症也会很严重的。”

 

“求求你了,让我进去看一眼。”我大哭起来。

 

“那你进去看一下吧,只能一个人进去啊,在里面不要哭,不要有声音。”

 

一名护士带着我进去,尽管做好了心理准备,我还是被母亲的样子吓到了。她躺在那儿,头上裹着很多白纱布,血还在从纱布里渗出来。

 

她满脸都是血,看不到眼睛鼻子嘴。我感到浑身的血液上涌,然后抽紧,瞬间就蒙了。跟他们争执,那不是以卵击石吗!你一个女人,还是外地人,本地又没有亲戚朋友,为什么不能忍气吞声呢!生活这鬼东西,怎么就这么难呢!

 

第二天还是第三天,母亲醒了,脱离了危险期。父亲找了个律师,对方按小时收费。我们把情况说了,他听完特别气愤,说一定会帮我们打官司。

 

过了两天,律师来医院,建议我们私了。

 

打人的那个小头目是县里某位领导的亲侄子,而且人家抢东西是执行公务,谁让母亲把货品摆到街上呢。

 

“对方是执行公务,是你母亲妨碍公务,他们表示不追究你母亲的责任了,这件事就这样私了如何?至于医药费,对方愿意赔偿一千块钱。同意你们就签字吧。”

 

重度脑震荡,差点就死了,一千块钱……

 

父亲是个老实的农村人,没念过什么书,他一听对方是县领导的侄子,已经完全没有了打官司的胆量。

 

官司没打起来,我们也没有那么多钱请律师,最后莫名其妙私了。父亲去签了字,拿回1100块钱。

 


图 | 二十多年,母亲每天都是这样坐着看店


 

母亲住了三个月的院,出院后,身体已经全垮了。那之后一直到现在,母亲的头不定期疼痛,还常常头晕心悸。她的精神状态也不如从前,商店还开着,只是母亲常常变得木木的,好像在想什么,又好像没想什么,生意越来越不好了。

 

唯一能让母亲开心片刻的,只有咪咪。母亲住院后,我忙着照顾她,咪咪成了流浪猫。晚上我去医院陪床,家里没有人,听邻居说,咪咪整晚在我们商店门口叫着,它也回不了家了。

 

母亲出院回家,咪咪当晚就回来了,白猫变成了黑猫,脏兮兮的,也瘦了好多,身上一块一块的全是伤。

 

母亲身体好一点后,开始用药膏帮咪咪涂抹那些伤口,还给它喂了一些消炎止痛的药。咪咪的那些伤慢慢好了起来。

 

母亲喜欢跟咪咪说话,咪咪也喜欢安静地趴在母亲腿上,它知道母亲对它的恩,也知道感念这份恩。有一次咪咪叼了一只小麻雀回来给母亲,到后来,不论什么东西,它都叼回来给母亲。

 

到了初三,我的功课忙,早出晚归,整个白天陪着母亲的只有咪咪。母亲身体不好,咪咪不能帮她做什么,只是陪着她,给她一点猫的温度。而这些,好像也比我为母亲做得多。青春期的我,会不时和母亲争吵。我也一直不原谅父亲,母亲出了那么大的事,他所做的却只是签字,拿了1100块钱回来。

 

又过了几年,我竟然忘了仇人的名字。只记得当时听说,出事后的第二天他就去技术监督局上班了,不久转正了,照样吃喝玩乐,毕竟是县领导的亲侄子。

 

有一天母亲哭了。

 

“咪咪死了。今天早晨过马路,它想回家,结果在马路中间被一辆车撞死了,那司机开得特别快,撞死咪咪后,根本没有停车……你爸把咪咪埋在河沟那边了。”

 

母亲哭了好几天。她说,家里没有照相机,我们甚至都没有为咪咪留下一张照片。那之后,我很少看到母亲开心地笑了,每次在街上看到猫,她都会停下,咪咪、咪咪地叫两声。

 

“所有的猫都知道它们叫咪咪,你这样叫它,它总会停下来。”母亲说。

 

我们家再也没有养过猫。


作者木寻,现为自由职业者

编辑 | 李意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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