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晓舟：克鲁伊夫把精神遗产继承权交给瓜迪奥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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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晓舟：克鲁伊夫把精神遗产继承权交给瓜迪奥拉 

原创 2016-10-08 张晓舟 大家

文 | 张晓舟

克鲁伊夫去世已逾半年，其精神遗产尚待捡视和整理。而克鲁伊夫自传《足球：我的哲学》便是他献给世人的最后的厚礼。

不知中国的出版商有没有买版权，期待能尽快看到该书中文版。而在克鲁伊夫自传正式出版前，作为例牌的推广，克鲁伊夫在该书中评出的最佳11人阵容被率先披露：

门将：雅辛

后卫（从右到左）：卡洛斯-阿尔伯托、贝肯鲍尔、路德·克洛尔

中场（从右到左）：加林查、瓜迪奥拉、博比-查尔顿、迪斯蒂法诺

前锋（从右到左）：马拉多纳、贝利、皮埃特·凯泽尔

▲ 克鲁伊夫评出的最佳阵容，加泰罗尼亚媒体排出的阵型站位有所不同。

以上是马德里《马卡报》的排阵。阵型是经典343没有疑义，但《马卡报》这一排阵未必来自克鲁伊夫，在书尚无缘得见的情况下，这个布阵似乎值得商榷。当然，差不多所有的最佳11人评选都会重攻轻守，因为足球史上的天皇巨星，必然大多是进攻球员，他们更容易掠尽风光，克鲁伊夫这份名单里前锋实际上占去了五位，只不过以全攻全守或全能足球视之，他们也属于可以自由驰骋于中前场的大神，锋线太拥挤那搁在中场也无可厚非。另外，绝大多数这类11人评选，其实都并不严格遵循位置分工，人选而不是阵型打法才是焦点。但作为足球理论和战术大师，克鲁伊夫在钦定的终极自传中必定会深思熟虑，因此他的最佳11人阵容肯定要更为严谨，更具法度，更能体现自己一生的足球哲学。

加泰罗尼亚媒体的布阵可能更符合克鲁伊夫的意思：马拉多纳回撤到中场前腰位置，而加林查打的是右边锋。

在克鲁伊夫的足球理念里，利用场地宽度，利用两个边锋的速度和技术相当重要，皮埃特·凯泽尔和加林查一左一右就是他的边锋梦幻组合。马拉多纳和迪斯蒂法诺充当中前场自由人，而博比·查尔顿和瓜迪奥拉则负责组织攻防，其中瓜迪奥拉是堕后的单后腰。三名后卫不消赘述，也是左中右的均衡配置。克鲁伊夫这个阵型巨星璀璨，但也法度森严，没有犯通常最佳阵容评选易犯的削足适履头重脚轻左右倾斜的毛病。

▲ 克鲁伊夫

对于中青年球迷来说，这个没有梅西和C罗、没有普拉蒂尼和范巴斯滕、也没有罗纳尔多和齐达内的阵容属于远古文物。然而，这绝不表明克鲁伊夫停留在所谓古典足球时代，天才总是跨越时代的，这11人放在如今依旧是大神，更重要的是，他们不仅仅是凭借高超技艺足以以一己之力改变比赛的神人，他们大多身上还带有克鲁伊夫足球哲学中“全攻全守”基因。这个阵容中对普通球迷来说最为陌生的，是克鲁伊夫的两位荷兰队和阿贾克斯队的队友——路德·克洛尔和皮埃特·凯泽尔。克洛尔在足球史上的高光时刻，恐怕就是在1974年荷兰战胜巴西一役，左路传中助攻克鲁伊夫打入为后者赢得“飞翔的荷兰人”美誉的经典进球，那记进球甚至就此奠定了克鲁伊夫的历史地位，观众席上的贝利评论称“巴西队输得服气，荷兰队是世界上最强大的球队，而克鲁伊夫无疑是最优秀的球星”。克洛尔在1974年世界杯是左后卫，而1978年世界杯则成为自由人，他还顶替退出的克鲁伊夫担当了队长和领袖角色，克洛尔既能踢左后卫又能踢自由人或清道夫，其领衔的防线经常敢于压至接近中场线。向来各家评选最佳11人，左后卫位置上多半留给马尔蒂尼，但马尔蒂尼的先驱是克洛尔，而就后卫战术打法革新而言，克洛尔的地位也仅次于贝肯鲍尔。遗憾的是，像历史上不少著名的队长一样，克洛尔的教练生涯远没有球员生涯成功，基本上是助理教练和青训教练的命，克洛尔当过里杰卡尔德和科曼的助理教练，而这二位传承的恰恰就是他。克鲁伊夫把克洛尔列入最佳11人阵容，颇有为荷兰全能足球溯源正本的意思。

▲ 路德·克洛尔

皮埃特·凯泽尔如今的知名度，可能都不如某支英国第三级联赛的某个替补边锋。但这就是一个伟大的历史评判者应有的眼光和使命——打开尘封的历史，激活被淡忘的传奇人物。

世人更记得的是1974年荷兰队同一位置和克鲁伊夫珠联璧合的伦森布林克，但别忘了在70年代初期阿贾克斯曾蝉联三届欧洲冠军，皮埃特·凯泽尔是那支阿贾克斯的利剑。克鲁伊夫无论是在阿贾克斯还是在荷兰队，都与皮埃特·凯泽尔关系不佳，这位后生一出道就是来抢凯泽尔风头的。克鲁伊夫喜欢在左路拿球突破，假如把自己放在最佳11人的左边锋位置也完全成立。但在晚年，克鲁伊夫甘于把自己的位置让给和自己曾经势不两立的凯泽尔，这不仅仅是出于战术的考虑——凯泽尔是纯粹一些的边锋——或许还带有一点“天堂一笑泯恩仇”的况味。

▲ 皮埃特·凯泽尔

克鲁伊夫没有将自己列入最佳11人，恐怕不是出于谦虚，而是出于高傲——他更想充当最佳11人的主帅。克鲁伊夫并不是来带领我们参观众神庙，而是举起火把，照亮一条通往当今现代足球的隧道，追根溯源：全攻全守全能足球究竟是怎么来的？路德·克洛尔和皮埃特·凯泽尔在这里充当了阿贾克斯兼荷兰队的革命导火索，而克鲁伊夫最后又通过巴萨的瓜迪奥拉，来全面引爆现代足球。通常很少有人会在最佳11人名单里选择瓜迪奥拉，在这个位置上很多人的选择是马特乌斯——那个马拉多纳眼里的最强对手。但克鲁伊夫选择瓜迪奥拉，不单单是确立了巴萨式足球的核心——瓜迪奥拉从此奠定了巴萨“4号位”的传统——还钦定了自己足球理念的接班人。

▲ 克鲁伊夫(左)与瓜迪奥拉

克鲁伊夫当然完全清楚普拉蒂尼、范巴斯滕、罗马里奥、罗纳尔多、罗纳尔迪尼奥、齐达内、C罗、梅西——尤其是梅西——的杰出，但他更愿意从自己的时代出发，让历史告诉未来，审视现在。而瓜迪奥拉是克鲁伊夫最佳11人中最年轻的一个，也是唯一还活跃在足坛的，克鲁伊夫由此将瓜迪奥拉视为世界足球历史承前启后的关键人物。这份最佳11人名单可以视为克鲁伊夫的足球遗嘱，他几乎是把自己精神遗产的继承权，隆重地交给了瓜迪奥拉。

克鲁伊夫之子约尔迪说他父亲即使在日常生活也处处动脑，不放过一个细节，例如开车时对道路的选择——如何找到最快的正确的路，他会迅速计算路上的红绿灯分布情况，判断下面是否会一路绿灯畅行。这只是一个简单的例子，克鲁伊夫要求在场上永远比对手先快一步洞察处境，巴萨的TIKI TAKA风格不是啰嗦和缓慢，而是为了更快更主动地找到突破口。

在接受梅西传记片采访时，克鲁伊夫还提到了“眼神”对梅西、哈维、伊涅斯塔的重要性，小个子天才球员可以用眼神改变比赛：“他们可以读懂对方的眼神，这不是开玩笑，这是能带来差异的细节。”而哈维也曾有一个经典比喻，他形容伊涅斯塔踢的是“一种带有后视镜的足球”。拉基蒂奇这个狂热的“梅吹”甚至也敢说：我们闭着眼睛也能知道彼此的位置。

但恰好，巴萨最近却奉献了一场睁大眼睛也看不到彼此的比赛，在输给塞尔塔的比赛中，巴萨踢出了近年最反动的一场球，不要说TIKI TAKA了，在上半场他们甚至连出球都很困难，中场各自为战一盘散沙，下半场虽然重新控制了比赛，但也是以一种简单粗暴的打法：长传急攻，高举高打，个人带球强突蛮干。克鲁伊夫的足球哲学有时候容易被误读为一种“花样足球”，克鲁伊夫对意识和观念的推崇容易让人忽略他从来都高度强调对空间的占有和利用，无球跑动接应则是最重要的意识和能力，没有人是站着靠眼神踢球的，全攻全守也好，TIKI TAKA也好，都建立在跑动的基础上，巅峰期的哈维经常是场上跑动最多的球员之一，图兰迄今为止不适应巴萨中场组织角色，不单是技术原因，还因为他无球跑动不够。

同样，曼城输给热刺不是输在打法和技术，而是输给更年轻跑动更多的对手，波切蒂诺和瓜迪奥拉的足球差别并不大，瓜迪奥拉的师承除了克鲁伊夫，还有贝尔萨——而波切蒂诺也算是贝尔萨的高足。

瓜迪奥拉正在以游击队员的方式，游走于各大联赛，践行承载自克鲁伊夫的足球哲学。看起来曼城已经开始踢得比巴萨还巴萨，而在MSN如日中天的时候，恩里克却难免有时陷入甜蜜的迷茫中，他还得重整有些失控的中场生命线，重振巴萨的足球哲学。10月7日，瓜迪奥拉和克鲁伊夫之子约尔迪参加了克鲁伊夫自传的发布会，10月19日（北京时间10月20日凌晨）的诺坎普，或许是克鲁伊夫自传另一个远为隆重的首发式（而届时梅西估计刚好也可以伤愈出战了）——巴萨对曼城，恩里克对瓜迪奥拉。当然，还有特尔施特根对布拉沃。特尔施特根刚刚因为一次极端冒险的传球而遭到广泛质疑，但极端的失误不但不会改变、甚至会更令人清晰地看到巴萨的足球哲学：美的历险。瓜迪奥拉说：“他（克鲁伊夫）相信蝴蝶效应，他相信开始时的一脚漂亮传球能在最后创造出无与伦比的结果”。

▲ 瓜迪奥拉与克鲁伊夫儿子约尔迪在克鲁伊夫自传发布会上。

假如没有克鲁伊夫，瓜迪奥拉可能只是巴萨的一个边缘球员，甚至很快会被卖掉。但是克鲁伊夫明确告诉他：你来！瓜迪奥拉从此成为克鲁伊夫大脑在场上的感应器。后来，当拉波尔塔邀请瓜迪奥拉出任主帅时，瓜迪奥拉打电话咨询恩师的意见，克鲁伊夫说：“你应该让主席走出更衣室，对他说：这里我说了算。”

▲ 克鲁伊夫(左)与瓜迪奥拉

这就是为什么瓜迪奥拉会封杀亚亚·图雷，他只是在金钱利益至上和言论自由泛滥的时代，捍卫克鲁伊夫时代的价值观，做一个优雅和高傲的骑士。在为人处事的原则面前说一不二，他指出：“我不能想象在克鲁伊夫的时代，一个球员经纪人敢成天批评他的决定”，在足球美学面前则保持开放，他宣称：“曼城球迷也会享受波切蒂诺的足球。”

▲ 克鲁伊夫(右)与瓜迪奥拉

通过瓜迪奥拉，克鲁伊夫也延续了自己在永恒历史中的生命。克鲁伊夫在看台上，在天上，始终在看着瓜迪奥拉。

【作者简介】

张晓舟 | 腾讯·大家专栏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