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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分享] 《真实故事计划》第63期:引发一场整肃运动的班干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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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10-25 04:41 PM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引发一场整肃运动的班干部 

 2016-10-25 吴露 真实故事计划


小学四年级的时候,我遇到了一个表面看起来很温柔的班主任,这是我噩梦的开始。




这是真实故事计划的第 63 个故事


小学四年级时,杨老师成了我的班主任。第一次见她是在她的办公室,她看起来有三十几岁,唇上涂着鲜红色的口红,画眉抹粉,短发烫得微卷,身上独特的香水味浓郁得直往我鼻子里钻。

见我进来,她侧过身笑着对我说:“你就是吴露吧,我从周老师那里听说过你,我刚刚接手你们班,还不是很熟悉,就还是你来担任班长吧。”

我乖乖点头应允。被杨老师私下“钦点”,对我来说并不陌生。我从幼儿园开始就一直担任班长,之前已经被这样“连任”过。

一开始,我的工作还和过去一样——收收作业,午休的时候记记吵闹学生的名字,偶尔替老师传达传达消息。

杨老师人很温柔,不怎么出现在教室,直到那一天。

那天晨会我们班因为有同学吵闹而被年纪通报批评,“罪魁祸首”正独自站在教室后面,低头等待老师的处罚。杨老师坐在讲台上,隔着老远大声训斥着那个男同学。台下的我们一个个坐得笔直,不敢说话。

那是她接手我们班以来第一次批评学生,话题从个人上升到集体,再从集体飘回个人,连带着警示其他学生以此为戒。

因为事不关己,我有点心不在焉。模模糊糊听到一句“你们怎么都不到后面去问问他”时,我“忽”地一下站了起来。其实我也有点奇怪杨老师为什么会叫我们去质问那个同学,这和之前其他老师的套路不一样。

还没跨出座位,回过神来的我发现整个教室只有我一个人站了起来。其实那只是杨老师随便的一句训话,但我会错了意,并且下意识地迅速执行。

那一刻,所有人,包括杨老师,都惊讶地看着我,教室里一片安静。尴尬与自尊刺激得我血冲脑门,我索性咬牙继续自己的动作。

我顶着众人的目光从教室第一排跑到了那个罚站在最后面的学生面前,伸出手,推了他一下。看着他小幅度地晃动上身,我欲盖弥彰地大声喊道:“你为什么害得我们失去了小红旗!”

我的声音带着微微的颤抖,推人的手也是。

教室里很安静,我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倒是杨老师很快反应过来,她笑了,语气中带着赞许,似乎我的行为就是她原本的意思。“怎么就只有吴露一个人动了呢?其他人怎么都不去问问他,为什么害得我们失去了小红旗?”

听到这句话,四五十个学生像是被点燃了一样,瞬间聚拢到教室后面。因为有我的“正确示范”,每个人都使劲儿地向前凑着,男孩儿被推搡得左摇右摆。被淹没在人群中的我,悄悄舒了口气,心底扬起一种自豪感。

这次事件之后,同学批评同学成了一种新的管理方法。别的班班会时全体安静,主要听班主任在讲台前训话。我们班相反,安静的是老师,粗嗓子红着脸训话的是学生。四五个学生为一个小组,分散在教室的角落,反省,叫骂。闹哄哄的教室,唯有班主任优雅地坐在讲台前,安静地做着手中的工作。

这些批评大会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被批评的人不流泪,大会绝对不可停下。

看着平日里玩得很好的同学被自己训斥得痛哭流涕,我心中那份作为老师得力助手的自豪感一步步削弱,兔死狐悲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似乎只要哪天一不小心,自己就会沦为被批评的一员。因为能被批评的原因实在是太多了,有时候甚至因为批评者批评不力,两者的身份就可能颠倒。

紧接着,积分政策也开始实施。从此,世间万物在我们心里都比不上杨老师随手画下的那几颗五角星。有了那些五角星,就可以被表扬,可以被免作业。最重要的是,它们可以让人在“批评大会”上成为“挥起皮鞭”的那一个人,而不是那个被包围在众人中间,只有脸上挂满泪水,才能将大会结束的倒霉蛋。

偶尔,杨老师自己也会动手。一小排学生围蹲在她面前,她翘着二郎腿,将厚厚的书本卷成棒握在手中,然后像敲地鼠似的,一溜按顺序敲下去,谁也躲不掉。一棒下去没有哭的人,还会多挨几下。

遭受这样待遇的,一般是“批评大会”无法搞定的同学。这些人分三种:学习成绩极差的,自修课闹腾的,和管理班级不力的班干部。前两者一般很难挤出眼泪结束大会,后者大约是老师的“特殊关照”。

杨老师掌控欲很强,有一次,她最得力的干将在没有告诉她的情况下给我们班建了一个QQ群,结果被狠狠训了一顿,当着全班人的面被敲地鼠敲到流泪,最后老实删群。

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件事情给我留下了阴影,到现在我都不喜欢使用任何社交工具。

敲地鼠、写检讨、罚站、被同学批评、被孤立,这些惩罚在我们班就像喝水一般常见,或者说像空气,我们在不知不觉间习惯了这种氛围。记得有一次我因为检讨写得生动,杨老师反而奖励了我三颗五角星。那份检讨被当作范本,在教室后面的黑板上贴了一段时间。这件事使我对杨老师的怨气一下子消减不少,那诡异的自豪感又回来了。

我挨过几次敲地鼠,印象很深。还没轮到自己的时候,我就已经咬紧牙关,偷偷地缩脖子了。挨打的一瞬间我脑袋发麻,眼冒金星,差点跌坐在地上。耳边嗡嗡作响,等待眼前金光散去,泪水爬满了我的脸庞。

好在我从小就乖,学习成绩也好,如果不是当班干部有“管理不力”这一条,我被惩罚的机会并不多。我想过辞职,但害怕得不敢提。所幸,杨老师不以学习成绩作为选干部的标准,她更倾向于个人好恶。慢慢地我的职位开始往下掉,最后终于成为“平民”。

后来我常常坐在讲台下看着杨老师施刑,书本与脑袋接触发出“梆梆”的沉闷声响,在鸦雀无声的教室里,每一下都像是敲在我的心上。

害怕,同情,忏悔,各种复杂的情绪交织在一起,我甚至怀疑是不是因为我带头推搡那个男生,才导致这种局面的发生。

我们从来没有想过把每天挨骂这件事告诉家长,因为杨老师在每一次批评结束后都会强调,如果我们这么做了,只会有更加严重的后果。她还经常跟我们说,她和家长的关系很好。为此我想方设法阻止父母和她接触,比如说服母亲拒绝办理校讯通,因为我总担心自己在不经意间向父母透露出“我不喜欢这个老师”的意思。

后来有一天和父亲聊天的时候,我鬼使神差地冒出一句:“我们老师是会体罚的。”

父亲愣了一下,板着脸严肃地说:“打手打脚的话没关系,不能打头啊,你老师有没有打过你的头?”我强笑着说:“没有,怎么可能呢。”

“为什么打手打脚就没关系呢?”我低声喃喃自语。

“如果打你头的话你一定要说!”

“知道了啦。”我转身背对着父亲回答,似乎满不在乎。

我们的两个数学老师曾察觉并且调查过体罚这件事,但在学生这里的取证都失败了。不知道为什么,所有人都异口同声地说杨老师好。

有一天,杨老师沉着脸,压着语调说:“听说最近有家长和数学老师说我体罚学生?”台下的学生三三两两地喊着“谁说的”“不可能”“老师那么好”“瞎说”,最后大家闹作一团,像是每周一次的班会又开始了。杨老师翘着二郎腿,靠在讲台前的椅子上,优雅地露出一个笑容,“我相信你们。”

我在台下张嘴附和,事实上没有喊出一点声音。我知道那不会是我的家长,我祈祷那个孩子没有被找出来。

后来,数学老师听说了这件事,气得向地上砸了一个粉笔盒,结果被学生匿名举报“向学生发脾气”“拖堂”,然后我们就换了第二个数学老师。当然,她同样也没能查出结果。

因为这个原因,我很喜欢这两个数学老师,还争取当了数学课代表,但我不敢把这种信任表现得太明显,以至于她们一直以为我和别的同学一样讨厌她们。

实在忍不住的时候,我会做一些不敢让人察觉的小抵抗。

比如有一次我被安排替老师写八个同学的期末评语,我将“杨老师是个大笨蛋”这句话拆分开来藏在句首。写完后,我对着电脑屏幕沾沾自喜,咬牙切齿像是终于出了一口恶气。不过最终还是因为害怕被发现,上交前将八个同学的评语顺序打乱。

再比如,我将添加QQ好友必须回答的问题设为“我最讨厌的人”,答案就是杨老师的名字,但同时因为怕被人猜出来,我把她的名字全部用同音字代替。

这样的小事简直是数不胜数,但一直是我一个人的秘密,不敢让任何人知道。我总觉得就算别人知道了也不能帮我脱离苦海,只会让我更加悲惨。

有一次杨老师正拿她最新的得力干将举例子,我坐在教室最后面暗骂她——和掉落的班级职位一样,我的位置也从班里的第一排变成了最后一排。我眼睛一眯一眯的,上下牙齿磨来磨去,脑子里想象着自己凶狠的样子。我对自己说,没关系的,被问起来,就说自己近视看不清。

然而,当她坐在讲台前,突然冒出一句“吴露,你整天咬牙切齿地瞪我,当我不知道啊”的时候,我一瞬间吓蒙了,完全蒙了。我没有料到会被她发现,而且还被当众说了出来。我大脑一片空白,完全想不起来之前自己想了半天的借口。一眨眼功夫,豆大的泪珠就挂了下来。

“我没有,老师……”,我害怕极了,抽泣着回答,“没有,老师……”

“哎呀,你哭什么啊,我也只是拿你举个例子,不是真的啦。”杨老师笑得温柔,仿佛刚刚真的只是一个小玩笑。

下课后,面对关心的同学,我欲盖弥彰故作轻松地说自己演技好,泪水说下来就下来,事实上心里后怕得简直要疯。

那三年,我每天都期盼杨老师有事不来学校,或者在来学校的路上车出故障,甚至可怕地期盼她出车祸死了,那样一切都结束了。当然,每次我都会很快把那个可怕而邪恶的想法赶出脑海。

我就这样熬到了小学毕业。

升初一没多久,我就听说杨老师遭举报被开除了——体罚之事终于被捅了出来。

她没有料到,一个家长会在孩子的书包里放录音笔。数学老师用了三年都没查出来的证据,终于公之于众。

这件事,在我们当地的电视新闻和报纸上都轰动了一段时间。我从报纸上看到她说的话:体罚是高压线,我不可能去碰的。

再然后,她各届的学生都冒出来了,报纸上开始出现各种回忆、指证,仿佛每个人都是罪恶的举报者。

说来讽刺,我们这一届学生竟然是唯一上电视支持她的,看到电视里熟悉的男同学抹着眼泪说“她就像妈妈一样”的时候,我竟然也红了眼眶,然而心里闪烁的却是复仇的快感。

那次电视支援,同学邀请我,我借口学习繁忙没有答应。后来大家又约着去看望杨老师,我没有推脱。十来个初中生,敲了半个小时的门,无人应答。从此,我再也没有见过这个女人,仿佛曾经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梦。

而直到现在,我爸妈都觉得杨老师是一个很好的人,给了我很多帮助。他们不知道,小学毕业以后,我再也没有竞选过班干部。尽管中学老师是那样幽默可爱、温柔亲切,我也一次都没有。

三年的时光,彻底改变了我。我开始变得沉默寡言,开始下意识地在新群体中淡化自己的形象。记得小学的时候我立志当一名能把对手噎到说不出话的律师,现在我的理想已经从“开一家小店默默守着”变成“干脆找一座山头隐居吧”。

高三的时候我读到一篇文章:主人公小学的时候因为早自修看语文书被英语老师当众扇了一个巴掌,从此记恨在心,盼望着学成之后回去打脸老师。但当他中年回乡看到苍老的老师之后,又突然将一切看开,望其背影,默默离去。

对于自己那三年的经历,我似乎看到了类似的结局,又似乎更加看不清了。

 

 

作者吴露,现为大学生

编辑 | 李意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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