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毛利
柏阿姨又火了一把，朋友圈看到好几轮转发，关于一个94年，年仅22周岁的上海姑娘，生了三个报不上户口的娃，17岁被三个人轮奸，18岁怀孕后，男友一走了之，随后被黑车司机数次强奸……整个节目过程中，主持人数度崩溃，大喊大叫，怎么能这样？
小姑娘的外婆和妈妈，坐在台上，挂着眼泪和无奈，一次次重复：我们也不想，可是没办法，就是太惨了。
节目最后，柏阿姨连同便衣民警，找到黑车司机，要求对方写下承诺书，保证抚养孩子并停止奸污。就是最后一点，让所有围观群众集体炸锅，原来强奸后只要写个承诺书，就能继续逍遥法外？
▲ 《老娘舅》节目主持人柏阿姨在该期节目中被气炸
电视调解节目，简单点说，前半部分是“老子就是王法”，不管法律和正义怎么看，我就要做我自己的事；后半部分，则是传统的“人间自有真情在”，当事人都已经这么惨了，节目总要想办法帮帮忙。
半年前，我终于答应了某台编导，去上一档电视调解节目，跟《老娘舅》这样的纯调解不一样，这档节目是叫了各种社会新闻的狗血事件当事人，汇聚一堂，每期找个名目辩论一番。
那一期节目名叫“理性对待婚姻危机”，请来的嘉宾除了我，都挂着让人眼前一震的名号。某大妈乃职业捉奸人，多年前遭遇丈夫出轨，并卷走所有财产外逃后，迅速从被侮辱被损害的妇女，转型成了保卫同胞红卫兵。只要你老公出轨，找x大妈，她不仅自己帮忙，还专门召集了一支强悍有力的捉奸队伍，搜集证据，围追堵截，用美少女战士般的热血与力量，制止臭男人的为所欲为。
大妈在台上慷慨激昂说了一个多小时，挡都挡不住的满腔正义感，期间我和另一个女嘉宾，某婚恋律师，因为炎热和紧张，分别找化妆师补了一次妆，询问数次编导，啥时候上场？
编导一翻白眼：我真不知道她这么能说，我们就是一档半小时的节目……旁边还有一个中年男子，沉稳万分坐在椅子上，后来站起来自我介绍，又是一个令人胆寒的名头：小三劝退师。
此时我不禁感到，像情感专栏作家这种烂俗的头衔，根本不配出现在这一天的电视镜头前，好歹，也要来个婚姻预测师，离婚欺诈师这种，才能压住场子。
事实证明，我的确压不住场子。我的观点不过是80后独立女性最主流的一种，与其闹得鸡飞狗跳一地鸡毛，不如结束一场糟糕的婚姻，继续美好人生，何必浪费时间在错误的人身上？都离异二十多年怎么还能像祥林嫂一样念叨个不停？
大妈从我一上台就变得跟川普一样，以频频打断我发言继续愤怒的小鸟角色，哼，他对不起我，我怎么能放过他？姑娘你还是太天真了，天下男人都一样，不给他们点厉害，根本不知道妇女站起来了是什么意思！
我刚挣扎着说了两句，大姐，既然他都出轨了，说明我值得更好的人，大妈忽然激动起来：对！姑娘！我也这么想！他配不上我，我要让他血债血偿，法律不帮我，我就自己来！
坐在一旁的律师，屡次警告大妈：捉奸私闯民宅，都是违法行为。大妈登时又激动起来，我帮受害妇女捉她们自己的男人，那叫什么违法？？那叫替天行道！
我意识到自己的声音，正越来越微弱，显然，在大妈的世界观里，她才是拯救这个三观崩溃世界的正义英雄。搞死每一个出轨的男人，才是英雄最该做的事。你要是劝她，别一辈子活在婚姻失败的阴影里，大妈几乎想掐着脖子告诉你：捉奸是一门伟大的事业，她正在受到越来越多姐妹的欢迎，她就是现代独立女性的代表。
我呆若木鸡，不禁陷入沉思：捉奸到底是份什么样的事业？
那位小三劝退师，忽然变身成一位高大上的拯救婚姻大师，他的理念是，婚姻是可以拯救的，只要付他足够的钱，他就能出手找到第三者，像劝退恶灵一样，劝退侵入家庭的小三。主持人开口介绍，作为小三劝退师，大哥每个月收入高达十万元以上。
大哥略显低调地阐述：他站在已婚妇女这一边，亲眼看到无数有钱就出轨的老公，也亲自拯救了无数濒临解体的家庭。他的行为比起猖狂的捉奸，是更带着道德感和同理心的规劝。有意思的是，他说很多女人拯救婚姻，也并不都是为了钱，她们本身就是身家千万的太太，只想拥有一个完整的家。
我已经完全陷入了混乱，原来中国式的婚姻，不是鱼死网破，就是表面的和平，一说到离婚，简直就跟一个看起来还挺正常的人，你为什么要送她去精神病院？
有意思的是，当我试图阐述，离婚不算什么糟糕的行为，甚至是件好事，是全新的开始，台上负责调解的一位老师，忽然很生气：离婚是好事，那你怎么不去离呢？
事情到了这一步，最后一位上场的离婚女律师，声音也很微弱，因为婚姻啊，很公平，男人没有赡养女人的义务，出轨也不是他净身出户的主要理由。本质上讲，谁赚的钱还是依然归谁，只是从道德伦理角度，男人应该给女人一点赔偿。
大妈这时更加有了我不做救世主谁做救世主的风采，开始大骂法律，女人为了一个家这么含辛茹苦，最后居然就让男人被另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拐走了，凭什么？
我刚想说，其实你一开始就不该做牛做马，别做了二十年奴隶，忽然有一天老公在外面找了个新奴隶，才想起来我要翻身做主人，我要让你生不如死万箭穿心。一开始你就应该是个即便结婚，也不放弃独立的女人嘛。
主持人及时喊了卡，匆匆结束一场快2个多小时的大辩论，结局是，谁也没说服谁。
下台后，我问小三劝退师，您今天怎么这么低调，根本没说几句？他还是低调地说：我觉得这样不太好，毕竟我的客户都是很有身份的人，我不该说太多。
登时忽然理解了，什么叫闷声发大财，一定会有很多陷入婚姻困局的有钱大姐，拨通他的电话，要求不管以多高的代价，都要把变心的男人带回家来。
而我和女律师这种号召女人不管什么时候都别忘了赚钱和独立、自由和爱情的所谓新时代女性，只能灰头土脸出去，互相讨论，我们在镜头上是不是会显得脸很大？
后来，我又上了一次节目，这次坐在上回那个“你怎么不去离”的老师旁边，也做起了指导老师，粉墨登场的分别是因为付了十万彩礼没要回来，从此再也不想给女孩花钱，还想女孩花钱支持他中医事业的单身男青年；非要三十万彩礼才肯嫁女儿的未来丈母娘；养了七百多条流浪狗的阿姨；宣称狗肉真的很好吃的吃货；带女儿回家开办私塾的牛气老爸；带儿子参加八个补习班的精英女士……
一天节目做下来，我再次感受到了，如果一个人能厉害到坐在数台摄像机前侃侃而谈，他一定有你无法改变，无法打倒，甚至触碰的三观，他的正义比你狂热一万倍，他的道德比你高尚一万倍，正是这些狂热与高尚，支撑着他，成为了街头巷尾的热议话题。
所谓调解，不过是找点像我这样不痛不痒的家伙，做点花边装饰，以再次凸显出当事人的疯狂。
说白了，看这样的节目，大抵不过是俗人安慰自己，比起这样的悲惨，我今天吃着最喜欢的鸡腿饭，过得可真开心。
▲ 某节目现场视频截图
还有一次，在《老娘舅》节目里，一位风韵犹存的中年妇女，述说着自己被男朋友怎么借走了两百多万。明明是一个拙劣的骗子，还在电话那头嚷嚷：不要搞，我会还的，我还被欠了一千多万呢。中年妇女执迷不悔：他做工程的，就是这样的，我懂的。
每个人都活在自我感动中，即便流着眼泪被观众骂成傻子，内心依然一成不变，错的不是我，只是这不凑巧的机缘，这人心险恶的社会，这命中注定的悲惨结局。
最后大家还是带出人间自有真情的主题，毕竟不管当事人是傻子还是骗子，我们一起来烘托一点感动，总是收视率高涨万千不变的主旋律。
原标题：《嘉宾亲述，上调解节目捉奸是种怎样的体验》
【作者简介】
毛利 | 腾讯·大家专栏作者，著有《当待业女遇上草食男》等。
狗仔卡
发表于 2016-10-25 07:59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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