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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世间] 《冷暖人生》2016-11-01:九一五之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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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11-2 11:55 AM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源济 于 2018-11-6 02:53 PM 编辑

 楼主| 发表于 2016-11-2 11:56 AM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源济 于 2016-11-2 12:22 PM 编辑

他被“爱国”同胞砸成重残 至今仍未出院
2016年11月02日 11:04
来源:凤凰卫视

核心提示:2012年中日钓鱼岛争端激化,中国多个城市爆发大规模反日游行,9月15日西安数十万人走上街头,场面失控。李建利,是“915”中最严重的受害者,他被一名游行者用U型锁击穿头骨,所幸抢救及时,奇迹般的保住一命。心理的伤痛也许可以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弥合,而身体上留下的伤残,则将永远无法复原。

凤凰卫视11月1日《冷暖人生》,以下为文字实录:

韩宠光:当时的位置应该就是在这个位置,她用一卷卫生纸捂着他的这个头部,很缓慢地跟挤牙膏一样,挤出来很粗的一个白的,粘稠装的那种带着血丝。

解说:韩宠光,34岁,在西安经营五金生意,四年前在这条车水马龙的街道上,他救了一名被打得脑浆崩裂的陌生人。

2012年中日钓鱼岛争端激化,中国多个城市爆发了大规模反日游行,9月15日西安数十万人走上街头,场面失控。

一些人以“爱国”的名义,打砸日系车辆和涉日商铺,整个城市一度陷入混乱和无序之中。

江雪:骚乱很剧烈嘛,然后城区西安的这个城墙的周围,有几个城门都是有士兵把守,只能出不能进,整个街道上空荡荡的,就是那个路灯昏黄,没有一个人,那时候戒严之后就像一座死城一样,在现场你能感觉到一场这样的灾难之后,给城市带来的伤害吧。

解说:江雪,时任西安一家都市报的评论部主任,“915”后的第二天,她以个人身份采访了多名目击者和受害人,并在网络上发表文章《西安之痛》。

文章中报道的李建利,是“915”中最严重的受害者,他被一名游行者用U型锁击穿头骨,所幸抢救及时,奇迹般的保住一命,而时年51岁的李建利,正是韩宠光搭救的那名脑浆崩裂的日系车主,他的遭遇也成为当年的反日游行中,最令公众震惊的事件之一。

四年后

江雪:我还不知道你后来,我想你肯定出院回家了。

李建利:没出院。

江雪:就一直在这里。

李建利:在45床,四年多了。

江雪:一直在这个45床啊,我记得当时来就是这个房间。

解说:四年前被送进医院后,李建利做了两次开颅手术,用钛金属补上了头顶被击碎的颅骨,但由于左脑严重损伤,导致右侧手脚不能正常活动,妻子王菊玲至今仍陪他住在医院做康复训练,这间小小的病房早已成了夫妻俩的家。

王菊玲:想着这几年不知道咋过来的,我也不知道这种日子要到什么时候,到哪年哪月。

陈晓楠:李建利和妻子王菊玲,都是土生土长的西安人,90年代末国企改制,夫妻俩双双下岗了,所以他们就开起了出租车,妻子白班,丈夫夜班,虽然很辛苦,但是日子也算越过越好,两年之后,平常就很爱琢磨汽车的李建利,他在朋友带领之下做起了二手车的生意,买卖虽然不是很大,但是也足以养活一家,2011年随着两个儿子长大成人,夫妻俩也有了一些积蓄就决定换辆新车,这对开了多年二手奥拓的他们来说也是件大事,夫妻俩跑了好多家4S店,最后千挑万选,最终看上了一辆十万出头的丰田的卡罗拉,这是一辆由中国一汽生产的日系品牌的轿车,买这辆车之前对于从来都不关心国际形势的王菊玲来说,对日本唯一的印象也只有就是偶尔能吃到的寿司,她万万没有想到这辆普普通通的家用车,却险些要了丈夫的性命。

王菊玲:如果早几年有这种钓鱼岛的事啊,日本跟咱那个,我肯定就不买这个车了,哎呀,后悔死了,谁知道呢,买个车毁了我半生,你说。

解说:2012年9月15日,忙着给大儿子装修婚房的李建利和妻子,开着刚买了一年多的卡罗拉轿车,去西安北郊买建材,下午三点过,听说市区有反日游行,夫妻俩特意选择绕行了环城西路,想避开人群,然而就在即将到家时,他们还是被堵在了西门外的一条大路上。

王菊玲:谁知道就走到那就堵上了,就说游行了,过不去了,哎呀,刚一下车,我们没办法掉头,那堵车就堵到没办法,谁知道一下车一看,前面的游行队伍就过来了。

十几名手持棍棒,砖头的游行者从拥堵的车流中间走了过来,他们一路打砸着身边的日系车辆,并和一些上前劝阻的车主发生了肢体冲突,现场一片混乱。

王菊玲:就看着那些人砸,我赶快就上去跟他说我说你别砸我们的车,我们都是自己挣钱买的,再说那又不是进口的对不对,都是跟国产的一样,有啥,这个省油嘛,我说那以后我们不买日本车,那个娃就说以后就是,以后别买日本东西,我说好好好。

解说:就在王菊玲哀求着每一个从面前经过的游行者时,身后的丈夫李建利为了预防不测,从路边捡了块砖头,就在这时场面再度失控,几个人突然一拥而上,围住了李建利的车,慌了的李建利随手将砖头拍在了一个高个儿砸车者的脑门,对方当即挥起手中的U型锁猛砸李建利的头顶,这血腥的一幕正巧被一名围观者的手机拍了下来。

王菊玲:那个血冒的啊,鼻子嘴上全出血,我当时先拿手捂着,我都能感觉那个洞,就这么大个坑,那血往出冒,血浆,哎呀,我想起来都吓的呀,我使劲喊。

解说:王菊玲撕心裂肺的哀嚎,混杂在持续不断的砸车声中,使得现场更加混乱。

王菊玲:快来人啦。

男:哎,先救人能不能行,大家都是中国人,你日本人是不是。

解说:这声喊叫,似乎一下点醒了围观的群众,十几个人冲上来,推开王菊玲身旁的面包车,越来越多的人也围拢到了倒在血泊之中的李建利周围。

韩宠光:拨开人群都是在拍照,或者在那呆呆着看着,当时我喊了一声是脑浆出来了,这七嘴八舌就有人打110,打120,我就说还是自救吧,大家伙都伸伸手,把他抬到对面,抬到马路对面,正好过来一个空车,我就问他拉不拉,他也没说话,一点头,我说赶紧上交大二院。

解说:将昏迷的李建利送上出租车后,韩宠光转头又汇入了游行的人群,就在几天前,他刚刚向公安局提交了游行申请,准备组织一场大规模的反日游行。

韩宠光,河北邯郸人,从小他就是周围人眼里不安分的青年,高中时他和同学参加了抗议“美国轰炸中国驻南联盟大使馆”的游行,2005年来到西安后,从小跟随家人信奉天主教的他,又和几个朋友一起组建了一个义工之家,资助贫困儿童。

2012年,随着中日钓鱼岛争端日趋激烈,韩宠光的爱国情绪也在不断高涨,但与很多激进的青年不同,大学英语专业毕业的他,则找来了相关的历史资料,开始仔细研究这个他从前从未听说过的岛屿。

韩宠光:他们搞来搞去就是喊了几句口号,他并没有把事情说清楚,电视不停地在播,报纸不停地在放,但是正儿八经,用心去把这个东西捋顺的人他有几个?只知道说钓鱼岛是我们的。

解说:于是韩宠光计划在“918国耻日”当天,组织一次普及钓鱼岛历史知识的游行,为此他自费两万元,租了卡车,高音喇叭等道具,并逐一找到所在市场的三百多名商户,希望他们当天关门歇业,参加他的游行队伍。

韩宠光:最让我感觉到这个不可思议的全商城就一对老年夫妻有60多岁,人家说我们不掺和这事,(其余)都是很热情的,还有的本身在商铺里面拉我坐下来跟我去聊的,也能感觉到那会儿的国民情怀,已经被这个舆论烘托的已经是炙炽热沸腾,需要有一个宣泄的和爆发的这么一个渠道和途径了。

解说:根据法律规定,韩宠光提前一周将他的“918”游行申请提交给了公安部门,然而9月15日这天西安突然爆发了大规模的游行,上午10点多,韩宠光被管辖地的派出所叫了过去,考虑当天的情况,警方建议他撤回3天后的游行申请,起初韩宠光据理力争,但当他通过手机看到一些网友实时上传的照片后,也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

韩宠光:人潮汹涌的那么一个状况,就是钟楼的东南西北四条大街上,望不到头的这个,乌乌央央全是,有举着牌子的,有这个打了横幅的。

就像这个长江黄河决堤的时候,那种感觉是一样的。

等到后来这个一两点钟的时候,遍地开花之后,已经不可控了,失控了这个状态之后,他们可能也接到了这个全部上街的这个指令,他就跟我讲,他说我们也不能那个什么了,你也自己上街去看看吧,已经成什么样子了,到最后也带了点个人情绪,该上学的不好好上学,该做生意的不好好做生意,上学也爱国,做生意也爱国,搞游行也是爱国,非得去搞游行吗。

解说:下午两点多,带着复杂的心情韩宠光走出了公安局,此时钟楼的人潮已如炸开的烟花,崩落到了西安的大街小巷。

韩宠光刚一出门,就看到一伙人正在打砸日系车,愤怒的车主与砸车者打作一团。

韩宠光:这个车主跟中间这个一两个小伙子,就死磕,就在那还打,明显就是吃亏的那个样子,脸上也流着血,衣服也扯了,我就把这个高个子的这个车主就拉开了,他还冲着要打,要怎么样的,我就跟他讲,我说你看看那边警察站着都不管,你跟他们打什么打,车坏了能修,人坏了呢?

解说:制止了这场打斗后,韩宠光一路向市区方向走,在快到西门附近时,他偶遇了倒在血泊之中的李建利夫妇,将伤者抬上出租车后,韩宠光转身回到了事发地点。

他拿出手机想要拍下那名击穿李建利头骨的行凶者。

韩宠光:就光看人,哪个像,哪个像是砸过车现在不砸的,怕漏了,那棍子都可以随手一丢,他就是个围观群众,捡起一块砖,他就是砸车的砸车分子,没法甄别,看谁像,就录他一下。

然后在这个位置,他就有这个貌似跟头头一样的,他们就在这里开了个会。

解说:尾随着砸车的人流,韩宠光突然发现了四五名身着黑衣的砸车者,聚到了路旁的小树林了,像是在谋划着什么,出于好奇,他也凑了过去。

韩宠光:就谈到了你拿多少工资,然后他就说到他自己,我,他说我也跟你一样呗。

记者:你当时估计这些人是谁雇的?

韩宠光:日系不好卖了,尤其是日系车不好卖的时候,谁获益,可能是这样。

记者:你觉得这些黑衣服的人,他们在里面扮演什么角色?

韩宠光:他就属于一个引导者,诱导者,煽动者。

那时候谁都可以起到那个作用,那里面只要谁喊一嗓子,基本上差不多就是人云亦云,跟着走了,这个站成一排的,他就站到前面去,跟着我喊啊,小日本。

解说:在这几名黑衣人的煽动下,越来越多的路人加入到打砸的队伍中,他们在附近的一个停车场掀翻了几辆日系车后,一路喊着口号向市中心走去,混乱之中,黑衣人很快就消失在了韩宠光的视野里,同时他也发现这支上百人的打砸队伍里,人员其实并不固定,几乎走不出几百米,便在也见不到熟悉的面孔了。而在这种无序的混乱之中,似乎每一个加入进来的人,都会被立刻点燃成为暴徒。

韩宠光:年纪很小的十四五岁那样子,一脸稚气,但是绝大多数都是十七八岁到二十七八岁最大的是这样子,看到他们在砸车的时候,那个表情,动作,眼神,和那股那个劲儿,宣泄那个劲儿,我觉得跟爱国也好,跟民族情怀也好什么不沾边,他们是在宣泄,这都是生活的不如意者,他的不如意也可能就是心里上有点不如意,有的是生活上的不如意,有的工作不如意,有谈对话不如意,有的在学校里边不如意等等。

解说:一路上人群打砸着沿途的每一辆日系车,而一些国产品牌的车辆也未能幸免,一些狂热的人,甚至徒手爬上十几米高的广告架,扯下上面的日本品牌广告,路边的一些涉日商铺,更是首当其冲成为打砸的对象,在一家大门紧闭的日系汽车店门前,韩宠光目睹了人群极度疯狂的场面。

韩宠光:两个卷帘门十来米的样子,站上一排小伙子,喊着口号,哐哐剁,撬下来之后,手能塞的时候,就开始扯了,喊着口号,一二三就往外扯,眥开一点口子的时候,人就要往里面钻,店主上去一阻止,哐哐哐地就打了一顿,打了一顿之后,这店主就跪到地上了,嚎啕大哭,苦苦哀求,真是扯着嗓子哭,哭着求着磕头,本身打的是身上脸上就有血,磕头磕得头上都有血。

解说:此时韩宠光看到一名附近居住的回族老人,挥着棍棒冲了出来,韩宠光借机与他一起制止了暴徒继续行凶,那名店主和店内的几十辆车也因此幸免于难。

然而大多数时候,面对群情激愤的人潮,韩宠光只能伪装成游行者,便喊口号便劝阻两句。骚乱一直持续到当天深夜,在武警的戒严下,人潮才逐渐消散在城市的各个角落。当晚西安下起了小雨,这座古老的城市在雨水的冲刷下,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资料:

在9月15号西安保钓游行当中,重伤日系车主李建利的犯罪嫌疑人今天在河南落网。

法院以故意伤害罪和寻衅滋事罪,数罪并罚,判处蔡洋有期徒刑十年。

解说:“915”后,日系车主李建利被人当街击穿头骨的视频,在网络上广泛传播,引发了公众义愤,此后警方根据韩宠光和一些网友提供的现场视频,将时年21岁的蔡洋在其老家抓获。

蔡洋初中没读完就离家务工,事发时正在西安一处工地做瓦工,据他的工友回忆,蔡洋喜欢看抗日剧,最爱玩的网络游戏是《穿越火线》,生活中的他看不出任何激进和暴力的倾向,即便受了委屈,也都是默不作声,蔡洋每年都会在打工的城市献两次血,他还经常把义务献血的纪念品送给工友做礼物,“915”当天,蔡洋乘坐的公交车被游行队伍堵在了半路,于是他下车花35元买了面国旗,挥舞着加入了游行队伍,混乱中,他也不记得从谁手里接过了一把U型锁,在西门外,被护车心切的李建利拍了一板砖后,他愤而抡起了手中的凶器,砸向了素不相识的同胞。

江雪:我觉得我也是一个媒体人,也是一个西安市民,我觉得我能做的就做了这两件事,一个是我做了这样的记录,把这个城市遭受的这种痛苦记录了下来,另一个是我作为一个公民,我提请了一个信息公开申请,我当时是跟一位朋友一起提交这个申请的,就向西安市公安局,要求他们公布对这次游行事先是谁来申请的,然后你批准的程序是什么,那最后造成这样的情况,你们之前有没有相关的预案,另外有没有对大家的生命财产的这方面受到的这种损失,有没有做相关的统计,这是前车之鉴嘛,希望将来不要再发生这样的事情,但是这个申请并没有得到回应。

解说:据江雪的调查统计,“915”当天西安仅机动车损失就达两亿元,受损车辆近千台,在文章《西安之痛》中江雪这样写到,于这座城市而言,9月15日那天的恐惧和混乱的场面已经过去,然而那一天带来的伤痛至今还在延续。

江雪:张辉是我印象最深刻的,就是她那个故事我觉得特别打动人心,就是她带着两个孩子,然后去公园里面采摘秋天的叶子来做书签,这是一件很美好的寻常的,我们普通人日常生活中的事情,然后就遭遇一伙暴徒,以爱国的名义来把他们的车砸掉。

张慧当时跪在地上,给他们,求他们别砸车别砸车,车上有孩子,我采访她的时候,她膝盖上还有淤青嘛,这个事情发生之后,那个小女孩就不愿意上学,最后就休息了一周以后才去上学,然后大的那个孩子,干脆就办了休学的手续。

解说:采访后江雪帮助母子三人找了心理医生,之后也与他们断了联系,心理的伤痛也许可以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弥合,而身体上留下的伤残,则将永远无法复原,李建利出事前喜欢游泳、健身,不过现在他只能在妻子的搀扶下勉强走上一两百米,而要想身体的机能不在进一步退化,他需要终生进行康复治疗。王菊玲喜欢旅游,但自从出了事,她就再也没有离开过西安了。

王菊玲:成天看朋友圈,我们那些朋友成天出去,这转那转,我现在心里都有点,感觉心里不舒服得很,可难受了,现在的生活我觉得没意思,不像原来有奔头,现在好像成天就是这样过来过去。

记者:被困在那个地方。

王菊玲:就是,有压抑,好像没有什么,只有看见娃,看见孙子了,心情能好一点,看见宝宝了,叫奶奶,跟娃玩有个心情,其余我觉得没啥高兴的事,没有啥让我能感觉兴奋的事。

解说:如今王菊玲每周都要去相关部门询问赔偿的进展,由于李建利已终身致残,已经入狱的蔡洋又无力赔偿,王菊玲只能向政府寻求救济,直到今年8月,她才领到了政府给的52万元救济款。但这笔钱对于今后漫长的康复来说,仍是杯水车薪。

陈晓楠:采访当中我们也问江雪,这个“915”这件事儿,对她最大的影响是什么?江雪就说肯定就是她不会再考虑买日系车了,这个选择和是不是“反日”是不是“爱国”没什么关系,就是因为出于深深的恐惧,因为她采访了非常多那天的受害者,她还是会想如果那一天正巧开了一辆日系车,或者是正好她自己出现在一个涉日的商店,是不是她也会成为第二个李建利呢,所以在今年“915”江雪就重新发了她的那篇文章《西安之痛》,而且她在开头又写了这样一段话:

在一个非理性的社会之下,每一个人也许都会成为极端情绪的受害者,本质上来说那天遭受伤害的每一位无辜者,是在为我们每一个人受过。

解说:“915”后的第二年,江雪辞掉了评论部主任的工作,转做独立记者,四处奔波。

李建利和妻子依然还住在这家医院的45床,偶尔儿子会开着那辆四年前被砸的轿车,接上他们去西安的郊外转转。

34岁的韩宠光如今已经离开西安,将生意转到了其他城市,时至今日,他依然会想起“915”那天,在混乱的人群中一个六七岁的小孩问他的那个问题。

韩宠光:他说叔叔叔叔,为什么要砸车,为什么要打人呢?他不光问的是我一个人,他问的是这个社会,问的是这个体制的管理者,和那些游行的围观者、参与者,打人的和那些看热闹的,呐喊的,助威的等等的,录像的,问的是所有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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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6-11-5 03:38 AM | 显示全部楼层

四年了,脑壳被打穿的那个西安人还在45号病房 

 2016-11-05 晓世 晓世

本世界纯属  非虚构
这一天,这座以悠久历史和灿烂文化著称的城市,充斥着疯狂的人群。咒骂声、呻吟声、哀嚎声,眼泪以及鲜血,还有一些无法随时间消逝的隐痛——李建利的伤病、韩宠光的困惑和江雪的羞耻感。




相遇

2012年9月15日,西安。
 
担任西安某都市报评论部主任后,江雪不直接进入新闻现场已经有些年头,她不可能预见在未来的哪个时刻,会重新奔赴第一线。这天下午,她和朋友在家附近的茶馆分别,微博上扩散的一些信息让她隐约不安,她嘱咐开日系车的朋友注意安全。
 
城外北郊,李建利夫妇正带着儿子和即将过门的儿媳妇,在建材市场里转得不亦乐乎,大儿子婚期将至,物件也基本备齐了。他们驾驶的白色的丰田卡罗拉,买回家刚一年多,此刻在日光下锃光发亮,正如他们的心情一样闪耀。
 
然而韩宠光的情绪可不美妙,他正在辖区派出所焦头烂额地同警察争论。他申请的“918”游行活动,召集了全商城的300多户商家加入,他的心里有股热血正在翻腾着。可现在,眼前的民警劝他撤回游行申请,他既疑惑又恼火,决定上街看看。
 
西安以钟鼓楼区域为中心,东西南北四条大街,将这个方方正正的城市切割为规整的形状。大街的路标用典雅的木雕装饰着,这座古城企图用每一个彰显文明的细节,俘获驻足这里的人们。
 
2012年9月15日,这四条大街上挤满了人,他们原先分布在这个城市的角角落落,和那些不知名的街道一样默默无闻。而现在,他们昂首阔步地涌上了这四条主干道,他们从未像这一刻一样地坚信,自己是这个国家某种权益的捍卫者。
 

游行的人潮打着各式标语


终于,在西门外的大街上,在一场被官方称为“反日保钓游行”的活动中,三个素昧平生之人的命运,相遇了。这一天,这座以悠久历史著称的城市,充斥着疯狂的人群、被砸毁的车辆、被碾压的围栏,咒骂声、呻吟声、哀嚎声,眼泪以及鲜血,还有一些无法随时间消逝的隐痛——李建利的伤病、韩宠光的困惑和江雪的羞耻感。


遭难者

他们没想到,走了四年,至今没有走回家。
 
人群中,王菊玲站在车的这边苦苦地哀求砸车者,“我们错了,我们以后再也不买日本车了”。一转身,那边的丈夫已经瘫倒在一辆白色面包车下,血流如注。她嚎叫着跪倒在丈夫身边,喊着“救命”,眼前这个身体却毫无反应。
 
王菊玲:血捂都捂不住。鼻子、嘴全都冒血,是血浆,还不是血。我当时先拿手捂的,都能感觉到那个洞。

王菊玲向围观人群求救

围观群众纷纷拿出手机拍照。韩宠光拨开人群,见到李建利的时候,他心里估摸着这人已经没救了,因为他认出那些粘稠的、白色中带有血丝的东西,是脑浆。想到交通已经瘫痪,拨打急救电话不如自救,他拦下一辆出租车,和王菊玲一起将李建利抬上车,此时,一位民警出现,为他们开道。
 
他们的身后,砸人者还没有放过李建利那辆白色的丰田卡罗拉,游行的队伍还在浩浩荡荡地前行……

王菊玲评价丈夫“视车如命”。在915那天,“车”和“命”两个字,竟这样紧紧地连结在一起。
 
今年55岁的李建利是土生土长的西安人,王菊玲的老家在河南,两人因在同一家单位上班而结识。2000年,二人先后下了岗,开起了出租车,一个人开白班,一个人开夜班,夫妻相聚的时间几乎没有。但是收入增加了,下了岗的夫妻俩竟让生活出现了新的转机。回忆起那段时光,王菊玲说“有苦有甜”。
 
苦的细节都飞快地带过,王菊玲更愿意眼含笑意地聊起生活中的“甜”:经济条件好了,“生活有希望,有奔头”。在王菊玲看来,这还有什么不满足?两年后,开出租车攒下了积蓄,在朋友的介绍下,二人又经营起二手车生意,良好的信誉和丰富的资源,让他们的二手车买卖红红火火。夫妻俩健身、旅行,日子过得有滋有味。
 
喜爱旅游的李建利夫妇

除了经济来源始终与车挂钩,李建利本身就是汽车爱好者,家里的家用车换过三辆。说起丈夫对车的爱,王菊玲回忆到,她曾和朋友开着家里新买的车出门办事,新车被撞,急忙赶来的丈夫竟然首先钻到车底下查看车的受损,而不是自己的伤情。至今想起这件事情,她还是将嗔怪的目光投向在病床上憨笑的丈夫。
 
在对“915”那天的讲述中,王菊玲悔过选择的道路,悔过回家的时机,怪过自己的命运,甚至怪过路中间阻碍车掉头的围栏,当然,也恨过那个肇事者——挥舞U型锁,狠狠砸向丈夫脑袋的蔡洋。
 
到了最后,这个苦心经营家庭的女人——她跑出租车时因怕找不到厕所而不敢喝水,对日本的了解仅限于寿司和省油的车——万分坚定地对我们说:“我觉得归根结底,这事儿还是怪日本人。”

“ 爱国者 ”

他不确定警方给他的信息是否确切,以及混乱的程度到底如何。
 
出生于河北邯郸的青年韩宠光,彼时正在西安经营五金生意。在游行示威这件事上,他一直跃跃欲试。
 
1999年,韩宠光还是个高中生,正值南联盟大使馆被轰炸事件,街头游行抗议的人中,他是其中的一分子。那种每个人同仇敌忾、义愤填膺、热血上涌的感觉,他至今记得。
 
13年后,在西安,韩宠光又看到了相似的景象:游行的队伍喊着口号,摩托车迎宾队、豪车迎宾队组成长长的车队。看到车队开道的情景,韩宠光内心那股燥热的东西再次被撩动,韩宠光想,三天后,他申请的“918”游行也要这样搞。
 
为游行开道的“豪车迎宾队”

他继续往人群中扎。东南西北四条大街上是乌泱泱的人群,他们举着牌子,打着横幅,像一架所到之处只留废墟的巨型机器,所有的个体都失去了差异化的面目、身形和动作。
 
然而,眼前的场面很快让韩宠光从觉得熟悉,到开始感到诡异和惊慌。因为人们已经不只是游行,而是开始了砸车、砸店。
 
韩宠光:有一个戴着黑墨镜、穿着黑色短袖T恤的人,他把人召集起来,跟他们说砸的时候怎么砸,怎么掀翻,遇到抵抗要怎么样。说一个也不放过,好像就是计划好的一样。
 
“黑衣人”换了一拨又一拨,游行的队伍来到了路南边的汽车店。这家以卖日系车为主的汽车店早已闻讯关门,然而几个小伙子还是“齐心协力”撬开了卷闸门。
 
韩宠光:一排小伙子喊着口号,哐哐跺,下边变形了之后,手能塞的时候,一二三就往外扯,愣是把这个门给拉扯了,跟撕纸一样。
 
另一边,一伙人正在殴打店主。那是个三十岁出头的年轻人,白白净净的脸庞,高个子,还领着一个女孩。他跪倒在地,嚎啕大哭,对着自己的同胞磕头求饶。鲜血糊满了脸,早已分不清是被打的,还是自己磕破的。
 
遇见李建利夫妻时,接近下午四点。韩宠光用手机拍下了当时混乱的画面,他清楚地知道,凶手很可能就出现在他正在拍摄的某个镜头之中。后来,他提供的视频资料,果然为警方抓获主犯蔡洋提供了帮助。
 
从西门走到玉祥门、莲湖路、北大街、北门外,然后从北门外又折回去,回到钟楼。这一路,韩宠光跟着游行的队伍,不断地劝阻着砸车者,“我们别欺负女人”,“算了吧,都是中国人”。他知道他无法制止,只能尽量减少破坏。
 

直到傍晚天降大雨,游行的人潮才逐渐散去。韩宠光告诉我们,那天除了很多车辆商店被砸,还有很多店铺被人乘乱洗劫。这场打着“爱国”旗号的游行,彻彻底底地变质了。
 
四年后,韩宠光还记得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那天早些时候,他们在西门偶遇。“他问我,叔叔,叔叔,他们为什么要砸车,为什么要打人呢?”韩宠光一遍遍地向我们重复这个场景。这个曾经热血的“爱国者”,将永远受困于这样一句稚气的提问。
 
那天之后,韩宠光将他的游行申请撤消了。

记录者

她是因为那一天,而毫不犹豫地再次走上新闻第一线的。
 
“915”当天,网上的诸多消息让江雪按捺不住心情,第二天,她走访了现场。市区已经进入戒严状态,各个城门有武警把守,有些地方则是一片狼藉,“整个城市,如临大敌”。
 
接下来的四五天时间,江雪开始采访亲历者。其中,“一个伤心的妈妈”张辉(化名)让她印象深刻。
 
那天,这位年轻的母亲开着日系车带着两个孩子去公园里采树叶做书签,寻常生活的美好,最终演变成他们内心永恒的伤痛,孩子们不得不接受心理治疗,如今的恢复情况不明。江雪去采访的当天,母亲的膝盖上还有淤青——她跪着哀求砸车的人群,说车上还有孩子,但车还是被砸了。

砸车者拦下张辉(化名)的车

“爱国可能成为流氓的庇护所、遮羞布”,江雪说。可是,到底是什么样的“流氓”在做这些事情?
 
“915”一年后,造成李建利重伤的主犯蔡洋被判处有期徒刑十年,那时他才21岁。蔡洋是河南南阳人,2009年来到西安做泥瓦工,工作之余的最大爱好就是网络游戏。2012年9月15日当天,他提早下工,花35块钱买了面大国旗,神气地汇入人流。
 
在西安的三年中,蔡洋没有攒下任何积蓄,但他献过五次血,还把献血后的慰问品送给工友。据工友说,蔡洋平日看不出任何激进和暴力倾向,受了委屈,也选择忍耐。但当他跳起来把手中的钢制U型锁砸向李建利的那一刻,却使足了全力。

重伤李建利的肇事者蔡洋(汽车后座者)

“本质上来说,那天遭受伤害的每一位无辜者,都是在为我们每一个人受过”,江雪在她的文章《“九一五”:西安之痛》中这样写道。被问起那一天对她最大的影响是什么,江雪回答她不会考虑买日系车了。但是,这个选择不是因为“反日”或“爱国”,而是出于对“同胞”深深的恐惧。
 
江雪后来告诉我们,“915”后的一个月,西安开了第一家日系服装品牌优衣库连锁店。那天全场爆满,人们疯狂抢购的劲头,丝毫不逊色打砸抢的那一天。

钟声

2016年10月19日,915事件四年后的西安。
 
李建利还住在四年前的那间45号病房里。直到今年8月,王菊玲才领到了52万元社会救济,今后漫长的康复治疗怎么继续,还根本毫无着落。李建利有着超人的记忆力和学习欲,但已彻底失去了右半边身体的活动力,曾经热爱旅行的王菊玲,四年来走过最远的地方就是西安近郊。领到救济款那天,儿子开着四年前被砸的那辆车,载着他们出门散了散心。

李建利的住院费用一日清单

韩宠光已经在另一座城市开始了新的创业。来见我们那天,他的私家车后座上放着两本书,一本关于网络金融,一本关于莫奈的艺术。他说他最爱做的事情还是看书,什么书都看。不知道在哪本书里,有他心中困惑的答案。
 
江雪从原先供职的报社离职两年了,当年报社拒绝发表她关于“915”的报道,她在四年后又发布在了自己的自媒体平台上,阅读量破了十万。做独立媒体人给了她更多的自由和不确定性,她说自己始终有股莫名却执着的“正义感”,那是她大学学法律时就已经埋下的。
 
在西安的最后一天,我们跟着韩宠光和江雪前往医院探望李建利。四年来已经基本失去联系的三方,再次相见了。江雪细致地询问起他们生活的现状,李建利两口子突然泣不成声。
 
医院正南方六七百米,有一座报时的钟楼,每到整点,《东方红》的乐声就会渗透到方圆几公里的每个角落,当然,也包括李建利的45号病房。那里的墙面上常年贴着“意识不清/清醒期卧床患者的康复锻炼计划”,窗台上放着三盆小型绿植,王菊玲说这算是偷偷养的,因为医院不允许。
 
告别了李建利,我们往钟楼走。西安——它依旧是最受外国人喜爱的排名第二的中国城市,也是日本人心目中“中国古文明的象征”。我们站在它的街道上,抬头看着时钟指向整点,沉默地等待摄影机和记忆将这一切收录进去。

文:刘婧;      视频编导:裴天懿;      微信编辑:田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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