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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贴] 李舒:爱哭鬼沈从文,其实是一个感恩的大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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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12-5 08:27 AM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爱哭鬼沈从文,其实是一个感恩的大侠 

 2016-12-05 李舒 山河小岁月

我从小喜欢听侠义故事,然而主人公不一定是大侠。


路见不平,靠的不是武艺,而是勇气和良心。千里送信的柳毅,就比千里送京娘的赵匡胤要可爱许多。


所以我喜欢沈从文。



△沈从文


怎么看都是书生一枚,脆弱,敏感,爱哭。


郁达夫来看他,因为感动,他趴在桌上大哭;


下放湖北的前夜,张允和来看他,站在乱糟糟的房间里,从鼓鼓囊囊的口袋中掏出一封皱头皱脑的信,又像哭又像笑对张允和说:“‘这是三姐给我的第一封信。’他把信举起来,面色十分羞涩而温柔……接着就吸溜吸溜地哭起来,快七十岁的老头儿哭得像个小孩子又伤心又快乐。


女记者访问他,因为聊起“文革”中打扫女厕所的事,说了一句:“沈老,您真是受委屈了!”83岁的沈从文忽然抱着她的肩膀,号啕大哭起来,哭得像个饱受委屈的孩子。


爱哭宝沈从文的骨子里,并不是软弱的,他有一种湘西人的侠肝义胆。



△沈从文


他记得落魄时的一饭之恩,1924年北平“霉而窄”小屋里,郁达夫来看他,请他吃的一块七毛钱的午饭,送的羊毛围巾,五块钱,还有鼓励他的那些话,很多很多年过去,他都没有忘记。五十多年之后,郁风去探望沈从文,沈从文一直念叨着:“那个年代的五块钱啊!”(具体事迹请戳:北漂的辛酸,我懂,沈从文也懂


他珍惜青年时代的友情。为了营救胡也频,不善言辞的沈从文赶到南京,找蔡元培,找邵力子,甚至去找陈立夫。胡也频牺牲之后,也是沈从文陪着丁玲,伪造字迹欺骗胡也频的母亲,陪着丁玲回老家,甚至耽误了自己的工作,差点失业。(具体事迹请戳:男女之间究竟有没有纯洁的友谊?


丁玲被靠边站时,从北大荒赶来北京参加文代会,没有人上去和她说话,只有沈从文,在散会之后急忙赶上去,问候丁玲——虽然碰了一鼻子灰,在丁玲眼里,即使自己再落魄,也是“人民内部矛盾”,和沈从文这种“反动文人”是有本质区别的。


80年代,丁玲因为得知沈从文在30年代所写的《记丁玲》,披露了她的隐私而大发雷霆,于是写文大骂沈从文,沈从文惊愕不已,然而金介甫问他这件事时,他说:“让她骂骂,我也不要紧。”


金介甫还问过沈从文:“苏雪林曾写文章批评你、骂你……”沈从文回答:“她不认识我,她说的地方还是有点对啦。说我的作品很粗糙的,没有组织,文字浪费是对的。因为我那时并不成熟啊!”


凤凰老家的沈从文之墓上,有张充和给他写的敬诔: 


不折不从 尔慈尔让

星斗其文 赤子其人



其中暗含的“从文让人”四字,简直是他一生写照。


黄永玉说,沈从文跟他说过的五个字让他终生难忘:爱,怜悯,感恩。“他说一个人,第一是要充满爱去对待别人;第二,摔倒了爬起来,赶快走,别心疼摔倒的那个坑;第三,永远抱住自己的业务不放。我自己的成长中,遇到多少对我好的老前辈,他们帮助我,所以要感恩。而怜悯,是对待那些残忍的人。”


他始终以赤子之心待人,对朋友,尤为如此。


沈从文的挚友不算多,有英年早逝的,如胡也频;有反目成仇的,如丁玲;也有始终如一的,如巴金。




沈从文和巴金大约是在上世纪二十年代末认识的。


沈从文对巴金说,我在青岛,你有空来找我玩呀。


然后,巴金就去青岛,找他玩。



△巴金


1932年夏天,青岛。


巴金和沈从文一起在樱花林里散步,一起聊天,他们“有话就交谈,无话便沉默。他比我讲得多些……”沈从文把房间让给巴金,让他在这里写作读书。听说巴金不喜欢在公开场合讲话,沈从文讲了第一次给学生上课的窘事……


他们变成了无话不谈的密友。


连最私密的感情,沈从文也告诉巴金,他正在追求张兆和。当沈从文决定去苏州,向张兆和发起最后的总攻时,出发前,是巴金帮他去买了礼物:


沈二哥带了一大包礼物送三姐,其中全是英译精装本的俄国小说。有托尔斯泰,妥斯陀也夫斯基,屠格涅夫等等著作。这些英译名著,是巴金选购的。又有一对书夹,上面有两只有趣的长嘴鸟,看来是个贵重东西。后来知道为了买这些礼品,他卖了一本书的版权。三姐觉得礼太重了,退了大部分书,只收下《父与子》与《猎人日记》。

张充和:《三姐夫沈二哥》)


那些书,其实都是巴金喜欢的书,有趣的是,那时候,巴金压根没谈过恋爱。


不管怎样,这个助攻成功了,第二年,巴金收到了沈从文寄给他的结婚请柬。这张请柬,巴金一直保留着,现在在巴金纪念馆还能看到——这大概也成了世界上唯一一张残存的沈从文和张兆和的结婚请柬。




沈从文新婚不久,巴金再一次登门拜访,他提了一个藤包,里面装了一件西装、两三本书和一些小东西,来到了位于达子营的沈从文家,沈从文紧紧握住他的手:“你来了!”


一住两三个月。沈从文用小方桌写《边城》,巴金在里屋写《雪》,各写各的,互不相看。


客厅连接一间屋子,房内有一张书桌和一张床,显然是主人的书房。他把我安顿在这里。院子小,客厅小,书房也小,然而非常安静,我住得很舒适。正房只有小小的三间,中间那间又是饭厅,我每天去三次就餐,同桌还有别的客人,却让我坐上位,因此感到一点拘束。但是除了这个,我在这里完全自由活动,写文章看书,没有干扰,除非来了客人。

(巴金《怀念从文》)



△1934年,沈从文和张兆和在北平


他们也争吵,但这并不妨碍他们的友谊,沈从文真心实意喜欢巴金,在1934年11月13日,沈从文给大哥写信说:


朋友巴金,住到这里便有了一个多月,还不放他走的。他人也很好,性格极可爱。



△1934年,巴金在沈从文家中


分别那天,北平下雪了。沈从文和张兆和一直送他到前门火车站。像迎接他来时那样,沈从文紧紧握住巴金的手:“你还再来吗?”


巴金张开嘴,只来得及说一个“我”字,便已经哽咽,“我多么不愿意在这个时候离开他们!我心里想:‘有你们在,我一定会来。’”


再见面,是在昆明。




沈从文先生的长子沈龙朱先生说,第一次见到巴金时,他才7岁,沈从文对他说:“叫巴老伯(bei)。”


这个称呼叫了一辈子,但实际上,巴金比沈从文小两岁。一直到初中,龙朱才知道,原来巴金不姓巴:“父亲写信给巴老伯,叫‘芾甘’。我问:‘李芾甘?怎么回事?’父亲就给我讲,我就知道了。”


1940年,巴金的女朋友萧珊在西南联大念书,他从上海去昆明看望她。沈从文便邀请巴金来龙街家里玩。



△巴金和萧珊


一到家里,沈从文就说:“得了,我们到滇池边上去看风景吧。”


他们一路从住的地方走到滇池,五六里路程。龙朱说,“他俩说话,我就跟着跑,提一个小篮子,里面放着吃的。因为好几里的路,这样的观景,就好像是一次远足。”


他们躺在草地上,仰着头看天空,忽然,天上飞来一架飞机。


日本飞机。


沈从文用身体护住巴金和龙朱,炸弹在不远处爆炸了。


没过多久,敌机折返回来,飞得很低。结果,就在我们头顶不远的地方,忽然一架飞机波动了一下,只听见“吁吁吁吁”的声音下来了,是炸弹掉下来的声音。

父亲赶紧叫我们翻起来,“趴下趴下”,他用自己的身体捂在我们身上,趴下。

瞬间,轰隆一声,我们没看见,但是炸弹爆炸了。

隔一天,我们才知道一个插秧的农妇被炸死了。

《沈从文家事》


他们也吵架,沈从文批评巴金不要“那么爱理会小处”、“莫把感情火气过分糟蹋到这上面”,“什么米米大的小事如×××之类的闲言小语也使你动火,把小东小西也当成敌人,”“我觉得你感情的浪费真极可惜。”可是晚年的巴金,在《怀念从文》里想起昆明岁月,却说:


我们同游过西山龙门,也一路跑过警报,看见炸弹落下后的浓烟,也看到血淋淋的尸体。过去一段时期他常常责备我:“你总说你有信仰,你也得让别人感觉到你的信仰在哪里。”现在我也感觉到他的信仰在什么地方,只要看到他脸上的笑容或者眼里的闪光,我觉得心里更踏实。





1949年,第一次文代会在北京召开。


这时候的沈从文,因为被郭沫若批判为“桃色作家”,精神压力过大而选择自杀,自杀没有成功,抢救过来,但靠边站,在新社会,他是尴尬的旧作家。他带着小儿子虎雏去见多年不见的老友丁玲,据说,当时的场面让沈从文尴尬而又无趣,老友重逢,变成了首长接见,以致于虎雏怀疑,父母是不是太幼稚而产生了错觉,他们其实根本不认识丁玲。


在这时,巴金带着朋友们,去探望他了。这对当时精神崩溃的沈从文来说,犹如雪中送炭一般珍贵。


想起昨天巴金、萧乾说的,我过去在他们痛苦时,劝他们的话语,怎么自己倒不会享用?许多朋友都得到过我的鼓励,怎么自己反而不能自励?我似乎第一次新发现了自己。

(沈从文1949年9月20日致张兆和)



1949年夏,巴金去沈从文家中探访,左起:沈从文、巴金、张兆和、章靳以、辛笛


这次探望之后,一直到文革之前,每一年,巴金到北京,都会探望沈从文。沈从文已经不再写文学,他转向了文物研究。沈从文到上海时,巴金也会接待,请他吃昂贵的红房子西餐。


蕴珍(山河小岁月注:指巴金的妻子萧珊)作主人,戴一眼镜比小龙的还老气。穿的还是大红毛衣。一开始即用铁盘盘装半蛤一盘,约十六个,系镶嵌到凹凹洋铁盘中的,图案和唐镜图案相似,说是好吃,不如说是好看,因为内容压缩大致还不及五分之一小香肠!用小叉叉吃,手续也近于游戏。其次是牛尾之汤,味道浓而咸,好吃,只是热些。再其次是烤鱼,章大胖(山河小岁月注:指章靳以)吃烤牛里脊,巴金吃烤蘑菇,蕴珍吃炸鸡脯一类……各不相同,我都尝了一点点。再其次是咖啡一杯,其中只放若干滴淡牛乳。煮咖啡是永玉家中式,也是当面表演,白衣伙计从古炼金士圆形玻璃球中倾出的。我只觉得吃得胀胀的,因此也忘了这是第一等上海饭。上街时,才听王畸说可能是三四元一份!早知道如此,我倒不妨正式建议,吃吃什么味雅点心,省钱省费。事实上呢,二十个路摊上水饺也一样好。……吃过后,在路上才知道这还是上海最最著名的馆子。

(沈从文1956年10月31日致张兆和)


他们在“文革”前的最后一次见面,是1965年7月,那时候,巴金正要去越南采访,天气热,房里没有灯光:


兆和睡在地上,从文说:“三姐生病,我们外面坐。”我和他各人一把椅子在院子里坐了一会,不知怎样我们两个讲话都没有劲头,不多久我就告辞走了。当时我绝没想到不出一年就会发生“文化大革命”,但是我有一种感觉我头上那把利剑,正在缓缓地往下坠。


“文革”一开始,巴金就受到了猛烈的批判,他和他的朋友沈从文一起,被打翻在地,反革命,两个都是。


沈从文不断地托人打听巴金的消息:


1969年11月10日他给张兆和的信中写道:“今凌宏来看看我,帮洗了件衣。带一航院陈女同学来,女孩子父亲,是上海统战部的,和蕴珍住处近,且较熟,得知家还维持,书未散失。”


1971年5月23日致沈虎雏信上说:“据窦祖麟女儿说,巴老伯至今还在‘写检’,可不知为什么老没完了。”


1972年4月7日致窦达因信上:“巴先生处,见他时,代问好。简单告诉他我们情形就成了。说一切都很好,不必给信看。并希望知道他的爱人和二孩子情形。如在上海,盼知道住处(陈蕴珍住处),我会给她去个信。”


这一年6月14日,当时萧珊要去医院检查,终于收到了沈从文的来信,心里非常高兴。她对巴金说,还有人记得我们。


在医院里,萧珊给沈从文写了一封信,沈从文说:“多年来,变动太大,一直联系不上”,不知道他会不会想起从前,自己对萧珊的评价:“天不变,地不变,陈蕴珍可爱处也不会大变……”


这是萧珊写给沈从文的最后一封信。



1974年,沈从文和巴金,再次见面了。那时候,萧珊已经去世,巴金的女儿进医院待产,儿子在安徽农村插队落户,“家中冷冷清清,我们把藤椅搬到走廊上,没有拘束,谈得很畅快。我也忘了自己的‘结论’已经下来:一个不戴帽子的反革命。”


巴金一如既往地关心着沈从文。当沈从文告诉巴金,自己的住处只有一张桌子,“目前为我赶校那拟印两份选集,上午她(山河小岁月注:指张兆和)三点即起床,六点出门上街取牛奶,把桌子让我工作。下午我睡睡,桌子再让她使用到下午六点,她做饭,再让我使用桌子。这样子下去,那能支持多久!”巴金立刻四处跑腿找周扬,找胡乔木,只为了帮沈从文落实一个三居室的房子:


我将为三家的房子奋斗,即沈从文、汝龙和丽尼夫人许严三家,希望您和荒煤、沙汀帮忙。落实政策嘛,有什么不好?为什么这样困难?

您信来时我已见过了周扬,无法同他谈这件事。现在做事情,总是拖,总是推,我们就总是催吧。



△1984年,病中的沈从文由张兆和为他洗手


1985年3月,他们再次见面了,沈从文住进了巴金为他四处跑腿弄来的房子里。


那天,北京刮着大风,巴金颤巍巍地在女儿的搀扶下走着,顶着风。


张兆和在楼梯口迎接,进了门,巴金直奔等在客厅的沈从文。


沈从文从沙发上站起来,再一次紧紧握住巴金的手,什么也没说,只是微笑。



△1985年,沈从文和巴金的最后一次见面


然而,他们只是寒暄着“你好,你好”,在那之后,他们忽然沉默了。巴金说,“几年不见,有一肚皮的话要说”,可是两个老人,谁也说不出,“压在我们背上的包袱已经给摔掉了,代替它的是老和病。”


1987年,沈从文去世,巴金写了万字长文《怀念从文》,里面最感动我的,是他说自己意外找到1944年写给沈从文的信,里面说:


前两个月我和家宝常见面,我们谈起你,觉得在朋友中诗人最好、最热心帮忙的人只有你,至少你是第一个。这是真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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