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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游天地] 摩洛哥,一千零一夜|到处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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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12-11 11:50 PM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摩洛哥,一千零一夜|到处走走 

 2016-12-10 吴呈杰 人物



到这个伊斯兰世界的最西端走一遭。大西洋的波涛和撒哈拉的星空,都被你远远地甩在了后面。





文|吴呈杰




如果你在西欧呆上一段时间,很容易会产生一种「生活不是生活」的错觉。街区整洁,交通网络密布,邻居们举止友善而得体。假设你不爱泡夜店、对「见面即上床」的派对社交了无兴趣,几乎能24小时被周遭安静的空气包裹。这时候,你会开始想念一种火辣生猛的热乎劲儿,或者更通俗地说:「接地气」。

 

摩洛哥成为了一个省时省力的旅行选择。你或许还残留着高中地理课本的印象,记得那个颇有故事的直布罗陀海峡。你打开Google Map,手指滑到摩洛哥西北部的斯帕特尔海角灯塔,这儿一面是浩茫的大西洋,一面是温柔的地中海,你测算了一下距离,估摸着天气晴朗时应该能眺望到海峡另一边的西班牙。于是一个并不精妙的比喻从你脑海里冒了出来:「摩洛哥是一棵根植在非洲但叶子呼吸欧洲新鲜空气的大树。」它的第一作者是这个君主立宪制国家的前任国王哈桑二世,你被国王「王婆卖瓜」式的自信打动,却又不得不对这句信誓旦旦的判断保持怀疑。

 

你读过一些历史,想起赫赫有名的罗马共和国、拜占庭帝国和奥斯曼帝国。它们发源于欧洲大陆,鼎盛时期都曾试图将触角伸及到北非,却又在和当地的柏柏尔人和阿拉伯人的斗争中一次次败下阵来。今日的摩洛哥是阿拉伯文明的杰出产物,还和撒哈拉沙漠以南的黑非洲地区有着密切的贸易往来。你试探性地问了欧洲朋友对摩洛哥的态度,他们歪着头努力地回忆了下,大多数会用湛蓝眼眸里坦率的无知回复你:「摩洛哥……应该和你的祖国一样远在东方吧?」



穆斯林女人在纺织毛毯

 

于是你又想知道摩洛哥在真正的「东方人」心中的地位。你还记得今年6月的一则新闻:摩洛哥今起对中国居民免签。你不能确定五个月内,它是否已经被旅行团占领,沦为下一个拥堵的东南亚。你打开搜索引擎,输入「摩洛哥」,被一条条胆战心惊的提问吸引住了:「摩洛哥有多不安全?」「女孩能不能一个人跑去摩洛哥玩?」「在摩洛哥玩要注意些什么?」这些提问终于让你下定决心,到这个伊斯兰世界的最西端走一遭。

 


第一个夜晚

 

在此之前,你知道的唯一一座摩洛哥城市是卡萨布兰卡,还是因为那部名震影史、却从未有勇气打开的黑白片:《北非谍影》。而在做了一通攻略后你发现,马拉喀什才更适合作为旅行的第一站。这个曾经的皇城有「摩洛哥的南方明珠」的称号,它背靠阿特拉斯山脉,南部则与撒哈拉沙漠相邻,被视为是古代西方进入东方的重要门户。

 

你践行着自己的旅行格言:像当地人一样生活。于是你要从机场摸索到在马拉喀什老城深处的一家 riad(摩洛哥传统民宿)。坐上出租车,首先驶过的是马拉喀什新城区,也是你在飞机上往下望到的那一大片极规整的方块屋。两边都是模仿粗劣的欧式建筑,道路开阔,却不知怎的解决不了交通堵塞的痼疾。没有红绿灯,交警在卖力地指挥,但他的哨音又很快被淹没在此起彼伏的喇叭声中。你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终于想起了自己的家乡,那个深居内陆、嚷嚷着GDP增速又用力过猛的小县城。

 

你没有意识到,真正刺激的还在后面。到了老城区,一旦穿过那著名的红色城墙,就意味着再没有好走的路了。老城的始建时间是公元1062年——城市的设计师们当然无法先知先觉地预言,千年后将有一种叫做汽车的新事物诞生。你变成了那种最冒失的游客,慌慌张张地一头栽进他人的生活。身着jellaba(摩洛哥传统服饰)的白胡子老人在街角踽踽独行,裹着头巾的穆斯林女人在路边叫卖面包,散落的苍蝇、扬起的尘土和面包来了一次又一次亲密接触。驮运货物的驴车大步而过,勤勤恳恳的驴子没忍住,打了一个悠长的响鼻,你面前的窗玻璃立马多了一滩粘稠的印记。忙于赶路的车夫并未发现,一边挥着驴鞭,一边还轮番和过路的熟人打着热情的招呼。

 

你并未饮酒,却在这一路的颠簸中醉意朦胧。房主早在门口久候多时,他带你跨过这扇并不容易察觉的铁门,走进穆斯林家庭最古老的秘密。壁炉、偌大的底层客厅、能折射阳光的琉璃彩窗和肆意生长的热带植物共居一室。直到房主为你沏上一杯香气弥漫的薄荷茶,你终于彻底地清醒过来。



riad房主招待的薄荷茶

 

你出门转转,发现马拉喀什像极了卡尔维诺笔下那个叫做采拉的城市。记忆的潮水涌流,城市像海绵一般把它吸干而膨胀起来。然而马拉喀什不会泄露它的过去,只会把它像掌纹一样藏起来,写在街角,在窗格子里或是在楼梯的扶手上。但关于这座城市,知道它最恢弘的城门有多高、进入后有多少条分叉的路径、每条路径各通向哪一座清真寺——它们都是理解马拉喀什徒劳无功的尝试,真正迷人的,是它的空间面积和历史事件之间的关系:在阿里•本•尤素福神学院,600年前的学生是用怎样的语调吟诵《古兰经》,吟诵刻在学院入口的金字箴言:「进入吾门者,愿你不断超越自我」;在库图比亚清真寺,修建尖塔的工人们在粘合石块的泥浆中拌入了多少袋名贵香料,使得清真寺至今仍散发出浓郁的芳香;篡朝者穆莱•伊斯梅尔又是怎样趾高气昂地迈入巴迪皇宫,命令手下们将珠宝首饰们洗劫一空,亲手将这座世界上最美丽的宫殿毁为废墟。



阿里•本•尤素福神学院和刻在门口的箴言

 

当然,最后所有人都会从四面八方汇聚到杰马•埃勒•夫纳广场,在阿拉伯语里,它是「死者们的广场」之义。这里曾是公开处决叛国者的地方,现在却成了美食和艺人云集的广场。街巷交错、房屋密集、摊铺林立、货物充足,雾气在空中升腾,你认定它就是你想要寻觅的「烟火气」。在这里,你可以尝一杯4迪拉姆(摩洛哥当地货币)的橙汁,观察每一个橙子被压入机器流出汁液;你可以来一碗蜗牛汤,外表像极了江南地区的炒螺蛳,味道却是混入草药似的咸腥;你还可以叫一碟羊脑,毛细血管在表面草灰蛇线,像这只羊生前预见命运后一样的隐忍。



4迪拉姆一杯的橙汁

 


羊腿和羊脑

 

还有艺人们。印度的舞蛇人,出售香料茶叶的阿拉伯人,讲故事和算命的摩洛哥老人,刺海娜纹身的穆斯林女人。他们的身后,还有数不清的摊位,叫卖者服饰、地毯、皮革、银器、吊灯和手工艺品。从日出到日落,广场上始终是络绎不绝的热闹。你疑心自己坠入了一个《天方夜谭》的世界,一个庞杂的中世纪迷宫。而最神奇的,是外来者和本地人的契合,像是自古以来理所应当的布景。你看到西装笔挺的官员,他们是来参加气候变化大会的,正围坐着大汗淋漓地分食一只羊腿。你看到白皮肤的流浪歌手,弹着吉他唱Adele的《Hello》,唱到高处情不自禁地破了音。最多的,还是像你这样的游客,对所有新鲜事物好奇,按捺不住一次又一次按下相机快门的冲动。

 

你不由感慨,摩洛哥真是一个让人放心的国度,出门前的小心翼翼全无必要。你随处溜达、纵情观赏,像沉浸在一个甜蜜的盛大的幻觉。但注意了,这是「幻觉」,因是「幻觉」,就必有被戳穿的时刻。假设那个穆斯林人民的真主安拉在天上远远凝视,他的眼眶里定满是悲哀。他看到接下来发生了什么,又无力阻止。

 

下一秒,舞蛇人将那条粗壮的蟒蛇盘进你的脖颈,算命的老人不由分说拉你坐下摩挲掌纹,穆斯林女人花一分钟时间给你纹了一个歪歪扭扭的图案,告诉你:这就是你的阿拉伯名字。还有守着奇珍异宝的摊主们,他们看到了相机,也看到了你按下快门的瞬间,于是他们向前,用中文、日文和韩文轮番问候。当然了,他们并不关心你真正来自哪里。

 

所有人都做了相同的举动,他们伸手,问你要钱。10迪拉姆、20迪拉姆、100迪拉姆,他们还会补充一句:「欧元也行」。数字攀升,你震惊、愤怒,却又无可奈何。你突然意识到,杰马•埃勒•夫纳广场被称为「死者们的广场」是全然在理的,它是一个大型的游客的屠宰场,这里不遵循现代商业社会的法则,强买强卖、见者有份,本就是来自中世纪的野蛮和乖张。

 

你感到一阵恶心,只想赶快逃离这座城市。

 


第四个夜晚

 

你想一个人自驾前往撒哈拉,却得到了riad房主严厉的警告。他说他来自撒哈拉边缘的一个小镇,从小就听说沙漠吞噬过多少愚蠢的年轻人的生命。他建议你参加一个四天三夜的散客团,价格公道,省时省力。你答应了。

 

你的团友是一群来自五湖四海又各怀心事的伙伴。毕竟,这里不是哪个久负盛名的旅游城市,不是穿比基尼露大腿晒太阳的海滨胜地。没有一些特别的人生故事,像是对不住千里奔赴的折腾。他们是:一个独自带两岁女儿出行的台湾妈妈,那个叫「米宝」的小女孩,四个月大时就已然环游了南美;一位来自加勒比海某座小岛的老婆婆,思维敏捷谈吐优雅,30年前曾是享誉全美的旅行节目的主持人;一对在首尔念大学的韩国姐妹,她们英文不好,说自己正用「长达一年的假期」来环游世界,你猜测这是她们的间隔年;还有两对常常引发口舌之争的夫妇,一对来自曼彻斯特、订婚不久,另一对来自迈阿密,妻子沉默寡言,像是古巴移民的后裔。口舌之争的导火索很简单,英国丈夫把曼联的红色队服穿在了身上,另一位丈夫则是曼城的铁杆拥趸。人类相爱相杀的本性,从都市到沙漠,概莫能外。



撒哈拉边缘的一片绿洲

 

你很快发现,所谓的「四天三夜」掺杂了不少的水分。前三个白天,你们几乎都在沙漠外围打转。导游介绍说,这一片作坊生产出了摩洛哥最精美的地毯;那一条湍流裹挟泥沙奔涌而下,滋养了数以万计的居民;这一座村庄历史千年,曾被作为《星球大战》《特洛伊》《权力的游戏》的取景地;那一片绿洲地位险要,古时候穿越撒哈拉的阿拉伯商队以此中转,未抵达的队伍将因极度缺水命丧黄泉。

 

你靠着车窗,自顾自地复习了一遍关于地形地貌的知识。首先翻越的是绵延2000公里的阿特拉斯山脉,能望到覆盖着皑皑白雪的图卜卡勒峰。接着地势转低,舒展开一大片山前冲积扇地带,溪流游走,森林环绕。然后植被逐渐减少,流水在某一处彻底枯竭,戈壁主宰了眼前之景,偶有耐热耐旱的草本植物和灌木散落其间。

 

终于,在第三天的日落之前,你们赶到了撒哈拉的边角。

 

你或许在很小的时候就读过《撒哈拉的故事》。你从妈妈的书橱里把它翻了出来,你甚至不知道三毛是谁,只是被名字吸引,以为是又一本有英雄主人公的历险记。你记得她和荷西在沙漠法院匆匆忙忙的结婚仪式,记得偷看沙哈拉威女人洗肠被发现后的落荒而逃,记得为情所困一生悲苦的杂货店沙仑,也记得那个肥胖的娃娃新娘被拖入洞房后的哭泣。

 

但当你真正看到撒哈拉,你能想到的就只有那篇《荒山之夜》。那个夜晚,在空旷无涯的沙漠里,三毛差点被强奸,荷西陷入泥沼差点被活活冻死。你曾经对那次生死攸关的营救不为所动,以为是三毛为增强戏剧性编出来的骗人的把戏。你现在懂了,你看到地表上除了黄沙还是黄沙,想着它的确是一个躺下来沉睡的巨人,不知何时会露出狰狞的面目。你看到天边挂着如血的残阳,是啊,它是独眼怪人的大红眼睛,快要闭上了。

 

地面冒出的热气还在蒸腾,你却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你回过神来,望向前后左右,发现大家都骑上了骆驼,正手舞足蹈地相互拍照。而你自己,也被夹在了两座驼峰之间,在颠簸中缓慢前行。载你的骆驼和其它的都长得不同,通体白色,毛发柔顺,你决定唤它为「小白」。即便小白不时地往外喷射出石块般的球状粪便,你也固执地认为,它是整个队伍中最优雅的那一头。你把手贴近它脖颈上的鬃发,终于感受到了血液流遍全身的暖意。



牵着骆驼的当地人

 

你们在天色还未全暗的时刻赶到了营地。所谓营地不过是几顶蒙古包似的帐篷,四面被沙丘环绕以躲避寒风,有可以容纳六人或八人的大通铺。没有灯光没有浴室没有供暖系统,唯一的厕所是一个露天的抽水马桶——而实际上,它并没有接入一根水管。但你毫不介意,反倒为自己不用在睡觉前做繁琐的清洁工作暗自庆幸。你看到同样们都在往最高的那个沙丘攀登,于是也跃跃欲试了起来。

 

当你踩上沙丘第一步,才发现征服自然的旅程远没有想象的那般轻松。每踩上一步,就会向下滑动半米,很快流沙覆盖了你的脚背,要将鞋子抽出来,又得耗费更多一些的气力。爬得最快的英国夫妇正相互鼓劲,丈夫紧紧牵着运动细胞并不发达的妻子。加勒比老婆婆脸涨得通红,她穿了一双并不适宜攀岩的坡跟鞋,一面手脚并用,一面还得眼睁睁看自己离顶点越来越远。米宝对爬坡表现出了浓厚兴趣,但很快,她就发现自己小小的身体怎么也动不了了,原来滑下来的沙子已经堆积到她的腰间。

 

然而,无论是通过何种方式,所有人都终于到达了顶端。你累得瘫软在地上,却因此被漫天的星空震慑住了。你发现刚才还在喋喋不休抱怨的同伴们也在一瞬间住了嘴,每一双眼睛都直勾勾地望向天空。过了很久,才不知从哪一位的口中漏出一句压抑的惊呼:「Oh My God」。你眼眶有些湿润,倒不是因为感动,而是日日忍受城市光污染的泪腺,一下子居然不能适应这清冷而又无处不在的星辉。巨大的天穹无声无息地自东向西旋转,西边的星辰渐渐没入地平线下,在东边的地平线上又不断升起新的星座。你想到劳伦斯•克劳斯,就是那个研究引力波的古怪男人说过的:「你身体里的每一个原子,都来自一颗爆炸了的恒星。形成你左手的原子,可能和形成你右手的,来自不同的恒星。这是我所知的关于物理的、最有诗意的事情:我们所有人其实都是星尘。」

 

你看着天幕上缀满的密密麻麻的星子,第一次对一个物理学家的浪漫深表赞同。




撒哈拉的星空

 

躺在你旁边的加勒比老婆婆突然向你敞开心扉。她说几年前的一天,她突然意识到自己是没有朋友的。那时候她已专职旅行多年,收入优渥,名声在外,每天都能在不同的城市认识新鲜的伙伴。可是,「这些新朋友会每次都和你入住同一家旅馆吗?」她感到孤独,却因为惯性,再也停不下前行的脚步。

 

你静默不言,你发现自己的人生贫瘠得如一张白纸,因为年轻,你甚至还没有好好地面对过一次离别。眼前这个抽着烟、比你大至少40岁的女人,你永远都不可能真正理解她。你们像两颗轨迹暂时交汇的星尘,互不了解对方的过去,也将奔赴截然不同的未来。但此刻,你愿意在这个陌生人的人生横截面,成为她半个小时的听众。



沙漠之夜的篝火晚会


你也不可避免地想到了过去,想到了自己中学时代的初恋,像所有青春文学里无疾而终的校园爱情,单纯而又畏手畏脚。你们许诺要一起去看全世界最浩瀚的星空,你想你现在已经看到了,但不知道地球另一边的她又在何方。你反复写反复删,终于给她发去一条简短的消息。很快,四个红字跳了出来:「发送失败」。你忘记撒哈拉里是收不到信号的,你挠了挠头,为此刻的愚蠢和一直以来的愚蠢而感到可笑。

 

夜深了,同伴们一个接一个爬下沙丘。你嫌麻烦,决定采用最省力的方式:滚下去。沙粒一颗接一颗跳进你的领口,你痒得直想大笑,又怕会因此笑岔了气。你越滚越快,每到脸面朝上,都能重新审视一遍这个倒置的世界。星空在旋转,像吐出一团巨大的白色火舌,点燃了翻腾起伏的天幕。那一刻,你终于读懂了梵高,读懂了他的星月夜,世界是这样的,世界本该就是这样的。

 


第十个夜晚

 

从撒哈拉出来后,你陆续又去了几个城市。非斯、梅克内斯、舍夫沙万、丹吉尔、艾西拉,每一个城市都不一样,每一个城市又都在重复自身。你知道你对一切事物的兴趣都不会太久,又花光了兜里所剩的全部钱财,十天会是你给这个国家的极限。于是在第十天,你抵达了旅行的最后一站:卡萨布兰卡。



非斯的布日卢蓝门

 


蓝色小镇舍夫沙万

 

你刚刚走下火车,就知道它会是你的城市。你并未看到海,却到处都能闻到海的气息。道路两旁的棕榈树闪着粼粼的碎光,小麦肤色的年轻人光着上身趿拉拖鞋,向每一个过客做没那么好笑的鬼脸。你没忍住,终于回复了一个微笑。你忘记了这是在十一月末的冬天。

 

你望到远处的哈桑二世清真寺的塔顶,就慢慢向它走去。是的,就是那位「王婆卖瓜」的前任国王建造的清真寺,因为奢华而举世闻名。它有三分之一的面积建在海上,据说是为了纪念摩洛哥的阿拉伯人祖先,他们从海上来。

 

你最后还是没有走进清真寺。事实上,你已经快走到它的门口。但当你看到清真寺的塔顶投影在积水的路面,飞翔的海鸥在刚下过雨的天空中闪闪发光,听到做礼拜的祷告声从宣礼塔中精准地响起,突然就捕获到了来卡萨布兰卡的全部意义。当你进去,见到精雕细琢的回廊玉柱、错综复杂的装饰壁画和金碧辉煌的水晶吊灯,你相信会是对这份意义的损坏。



哈桑二世清真寺投影在积水的路面

 

你终于来到了在卡萨布兰卡的最后时刻。这时候你遇到了一个慈眉善目的老爷爷,他用不甚流利的英文和你打招呼,执意要带你走去那个你上车的车站。你无法拒绝,又在这和煦的海风中丧失了对陌生人的全部警惕。他带你走进卡萨的老城,你本以为这样一个现代化的大都市是不会有老城区的。这里的集市显然并不是为游客开设,它根植于当地百姓的生活土壤,更直接粗暴,更符合你要找的那种「火辣生猛」。香料的味道,被腌制后的家禽的味道,皮革制品从染坊中捞出后一路跟随的味道,形形色色的气味混杂在一起,你有些心神不定。你从它们面前匆匆而过,还被一个不明物体撞了一下脑袋——当你回头定睛一看,发现是一只倒挂公羊下垂的睾丸。

 

你开始感到时间要不够了,但老爷爷一次又一次让你在店铺门口驻足。他告诉你,这是摩洛哥女人最爱戴的头巾,丝绸的质感像她们光洁的皮肤;这是家家都会在客厅摆上一盏的银灯,彻夜不熄的火焰将让你的屋子灯火通明;这是被称为「液体黄金」的阿甘油,涂上它将会让你的面容永葆青春。



兜售香料的店铺

 

你反复向他致谢,并表示自己没钱购买也无处安放这些东西了。而他就在此刻发起怒来,质问你不愿意掏一分钱,又该如何报答他陪你走过的这段路程。你恍然大悟,明白自己又掉进了一个用热情的欢迎伪装成的陷阱。你看到他的眼睛里要喷出火来,而他的身后,那些店铺老板、在讨价还价的老妇、经过的路人,乃至跪在路边的乞丐,都是同样的虎视眈眈的眼神。你想到乔治•奥威尔,那个对老大哥极权深恶痛绝的乔治•奥威尔,看到摩洛哥人民被殖民被奴役后发出的悲慨:「我们还能愚弄他们多久?他们倒戈相向的日子离现在还有多远?」

 

你现在能给他一个明确的答复了。殖民者曾犯下的暴政,终有一天会变本加厉地还到他们头上,而这个过程,可能更加痛苦而漫长。但眼下,你来不及更深入地思考了,你扭头,开始大踏步地向前奔跑。

 

你能听到背后传来的一阵阵骚动,像是月光下起伏的海浪。你有些想念在西欧的那个家,街区整洁,交通网络密布,邻居们举止友善而得体。而此刻,你只能不管不顾地向前跑,把那个张开血盆大嘴摇摇欲坠的老城,把大西洋的波涛和撒哈拉的星空,都远远地甩在后面。



老城里的集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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