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号蒂姆-邓肯；作为父亲的波波维奇

源济

21号蒂姆-邓肯；作为父亲的波波维奇 

Original 2016-12-19 张佳玮 张佳玮写字的地方

再次看到蒂姆-邓肯前，我稍微有点担心。通常而言，退役会改变一个人。巴克利退役一年后变成个死胖子。贝克没退役就变成了个酒鬼。乔丹刚退役那会儿出现在场边时，西装革履，但身体经常前倾得不像那些买了前排球票专为看热闹的大老板，又如见肉秃鹫，好像随时会甩掉球衣扑上场去。

自然也有恒定不变的，比如大卫-罗宾逊：十年如一日，他回圣安东尼奥主场看球，永远利索的寸头、NBA史上最性感健美的上肢，不脱衣服都看得出体脂率比现役球员还低的架势。

邓肯会怎样呢？退役了，回家当游戏宅和武器控（他爱收军刀），然后，巴克利那样吹气球似的发胖？

然后我看到了……似乎也没什么变化。

七个月前，打完跟雷霆第六场后，邓肯做了这么个手势。当时我特意截了这个图，因为隐约感觉到了。

邓肯退役那天，我无话可说，只有下面这段：

乔丹退役时我十五岁，他让我知道了篮球。

邓肯，伴随了我十九年时光。他让我懂得了其他的一切。对我而言，他就是时间本身。

所以，感谢你，蒂米，感谢你所做的一切。

感谢你出现在过我的生活里。

他宣布退役的方式很安静。前有科比，后有KG。他简直是偷偷地退役的，熄灯关门，悄然无声，就像他十九年来的球风一样，简洁又平静。打球就是打球。退役就是退役。

所以呢：送他安静地走，跟他一样安静地，什么都不说吧。

说实在的，当时我藏了一句话没说。作为他自己对马刺的责任，其实已经尽到了——甚至，透支了。

2007年，邓肯职业生涯第十年，举起第四个总冠军，拿到两个常规赛MVP三个总决赛MVP九个年度一阵。这时他的名字已入历史。

此后的九年，于他的荣誉只是加了个总冠军，以及诸如西部冠军和西部决赛之类——对他而言，没那么要紧了。职业生涯前十年，他的个人地位已经奠定。此后的九年，都是在为马刺奋斗。

两年前我提到过，邓肯的巅峰时刻可能被人遗忘了。2003年西部决赛第三场，他对达拉斯小牛的34分24篮板6助攻6封盖，全场只投了19个篮。很长时间，世界习惯了邓肯每晚规规矩矩18分10个篮板了……2003年季后赛，淘汰湖人之战邓肯37分16篮板；对小牛第一战40分15篮板7助攻，总决赛第一场32分20篮板6助攻7封盖，收尾战著名的21分20篮板10助攻8封盖。

2003年，邓肯没有现在那么多的后仰投篮，他可以很轻松的用力量靠进篮下，然后就是造犯规或得分；当他跟拉弗伦茨卡位，没有位置了，邓肯原地拔起，头平篮筐，右手强行拔下篮板。当德克在右翼底线禁区外，一个招牌的后仰投篮，邓肯在禁区内扑过去，先德克一点起跳，在空中悬停着，胳膊前伸，等德克出手，然后把球盖掉了。

多年以来，邓肯其实是在变老的——只是不看细节只看数据的话，看不出来。2000年，膝盖受伤。2005年，足底筋膜炎。2005-06季，帕克取代他成为马刺得分王。2010年，他减重，马刺提速，他在防守端上线延阻大幅度减少。2009-2016他慢慢地减少了10公斤体重，小心翼翼训练着，保持着力量和敏捷的平衡。2014年他38岁，入选年度一阵，季后赛一共打了752分钟，甚至还有力气在总决赛第五场上半场接管一会儿马刺的进攻，让马刺可以舒舒服服的在下半场迎来米尔斯的火力。

他其实一直在变老，只是在用各种方式掩盖这一切。

实际上，每一年世界说马刺老了，主要是说邓肯老了。所以类似于2013年总决赛第六场他30分接管比赛，2014年总决赛第五场强攻迈阿密内线时，就像那天吉诺比利劈波斩浪的那次扣篮似的，“你们身体里还有残存的力量吗？”

到2016年，他是真的透支了。对邓肯的留恋，其实更类似于这种感觉：

“我们知道你也累了，只是觉得，不想这个家就此散了。”

情感上，是希望他永不退场（这也是我那本书名的祝愿）。理智上，你无法永远要求他继续为马刺做一切了。

回到今晚。

邓肯穿了身西装——他还拿这事开玩笑：我没穿牛仔裤哦！——然后还是一如往常：若非抬头对观众说话，就尽量半低着头；节奏平稳，语速匀称。沉静，持重，端正。

之后的球衣退役仪式顺理成章。西拉斯、格文、摩尔、小将军、上将、鲍文、艾利奥特之后，是邓肯。

——后四个人，都与邓肯携手并肩作战过。将来，如果帕克和吉诺比利的9号和20号退役，那这个名单还要加长。

对雷霆第六战后说的：

如果这就是邓肯与吉诺比利最后一场NBA比赛的话，如果这就是GDP最后一场搭档的话，也好。他们不是拉塞尔那样十三年十一冠的神话，他们搭档的这十几年来，四个冠军（邓肯1999年那个单算），比起冠军来，被淘汰才是生活的常态。但他们好歹，兢兢业业，战到了结尾，像三个还没厌倦篮球，愿意认真打球的老头一样。

一如十四年来的，绝大多数夜晚。

今天，邓肯再回来一次，显出他容貌一如往昔（只有胡子似乎多了一点白？）也是为了，下面这个同框，他们四个人在一起，最后一次重现吧？

在我看来，最奇异的，反而是这么个瞬间。

邓肯看着波波维奇，说了一大段。最后他这么说：

谢谢你波波教练，你所做所为不止是一个教练。

你对我而言就像是父亲。谢谢你。

Thank you Coach Pop for being more than a coach.

You mean a father to me. Thank you.

这并非一句“你对我很重要”之类的套话。

2002年，邓肯的父亲威廉-邓肯已经逝世。老邓肯逝世前，盯着波波维奇，请他答应，“我希望您能负责，确保他退役时，也如今日一样。”即，如2002年的邓肯一样，谦谨勤恳。

在中国，这叫托孤。

听完这句话后，所有人开始鼓掌，除了波波自己。他整个人凝固了，被一种情感攫住了，眼中闪泪花。

在NBA，类似的情景，我见过两次。一次是1969年的旧录像里，拉塞尔拿下十三年第十一个，也是最后一个、最艰难的一个总冠军时，被记者提问“这个冠军对你一定很重要吧”；拉塞尔呵呵笑了笑，然后，凝固了。一次是2008年，波士顿花园，凯尔特人131比92干掉湖人，KG戴上帽子，被记者问他终于夺冠是什么想法时，一时梗住，抬头时眼神放空。

被一种过于强烈，过于复杂的情感浪潮席卷时，人都会这样，凝固了，一时什么都说不出。

在整个球场的掌声里，有那么一会儿，波波维奇和邓肯彼此凝注着。教练与队员。父亲与儿子。十九年时光。这个时候，球衣退役仪式啦、成就啦，都是次要的了。

一个岛国少年，一个当过兵的老头，如何在一起度过了将近二十年时光，不小心建立了一个悠长的常胜时代，成就彼此的人生，将彼此的成就熔铸在圣安东尼奥马刺之中。

“我们都感谢他。”七月，波波维奇如此说邓肯。

“谢谢你，波波教练。”今天，邓肯如是说波波维奇。

到退役时，邓肯依然一如往昔。然后，今天回来，封存了21号，对波波维奇说了这句话：你对我而言，就像是父亲。

对威廉-邓肯许下的诺言，嘱托的孩子，波波维奇做到了。他支撑着邓肯，就像过去十九年，邓肯与波波维奇，一起支撑着圣安东尼奥马刺一样，安忍不动如大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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