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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性天地] 李舒:一曲微茫忆充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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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1-22 04:58 PM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一曲微茫忆充和 

 2016-06-18 李舒 山河小岁月

时间真是一个可怕的东西。


倏忽间,又到六月。


这一年里,打着“为了事业”的名义,我荒废了唱戏拍曲,荒废了写字,近来,连饭都懒得做,书也读的少。


凌晨回到家里,无意间看日历,才想起一年前的今天,102岁的张充和先生遽归道山。



△我最喜欢的充和照片


充和生前,相信缘分。她曾把自己祖父辈、叔叔辈以及同辈三代人的死亡日期做过排列,发现都与六字相关。她确实在六月走了。


我喜欢在黑夜里听充和的昆曲。


第一次听,也是在夜里。我记得很清楚,是《牡丹亭》里“寻梦”的一支“江儿水”:“偶然间心似缱,在梅树边,似这等花花草草由人恋,生生死死随人愿,便酸酸楚楚无人怨……”


https://res.wx.qq.com/mmbizwap/z ... io_unread26f1f1.png); background-color: transparent; width: 18px; height: 25px; vertical-align: middle; display: inline-block; -webkit-background-size: 18px; background-size: 18px; max-width: 100% !important; box-sizing: border-box !important; background-position: 0px 0px; background-repeat: no-repeat no-repeat;">3:06张充和 寻梦 江儿水来自山河小岁月


一听简直惊为天人。因为这支曲,寻常人唱时总易激越,以为这是杜丽娘在表决心。只有充和仍是从容的,一字一句吐露出来,无限妩媚,却是持重老成的。


我喜欢充和拍曲时的那份从容,她的《琴挑》,是我听过最有仙气的陈妙常。最妙之处,在于年迈之龄,唱得出一份少女的清气,不妖不娆,淡雅非常。



△被俞平伯认为“最蕴藉的一张”照片,充和与姐姐元和演出“惊梦”


这大约还是和她的童年有关。充和的三个姐姐是时髦新派的,当她们开始读托尔斯泰、屠格涅夫时,她每日在叔祖母的老宅中,静静地在藏书楼里看书,“我仿佛有许多不能告诉人的悲哀藏在那缝里面。”所以她能把闺门旦的幽怨,唱得最好。充和说话,有浓重的安徽口音,可是唱曲,却是字正腔圆。



△连影子都有点孤独


人们谈论她,说她是“民国最后的闺秀”,谈她显赫的家族,淮军将领的先祖,声名在外的姐夫们,还有叶圣陶的那句近乎广告语的赞誉……与充和很亲近的白谦慎教授告诉我,她本人,对于这些称谓,是不以为意的:“她这辈子,就是玩。”余英时一次去充和家玩,看见张充和把丈夫买来的裱盒改装成仿古的墨盒。她说:“看,我多么玩物丧志!”余英时答:“你即使不玩物,也没有什么志啊。”


即使不玩物,也没有什么志向。这句话听起来不像表扬。


但我深深羡慕这种状态。


有人说,因为她是闺秀啊,家里有钱啊,不需要努力呗。


这当然是误解。


充和是职业女性,一位有勇气的职业女性。



△充和的刺虎


她做许多事情,并不如我们想的那么容易。考北大那年,有数千名学生从全国各地来到北平,她的数学考了个无可争议的零分,但她的国文却得了个满分,结果考试委员会破格录取了她。除了张充和之外,北大中文系当年只录取了一个女生。 

1936年,她生了病,医生诊断为肺结核,所以她被迫退学,没有拿到学位。康复后,她在南京《中央日报》当了一段时期的副刊编辑。随后战争开始了。

抗战爆发,她随同姐夫沈从文一家流寓西南。在昆明,沈从文帮她在教育部属下教科书编选委员会谋得一份工作,但是一年后,教育部就取消了这个项目。


她可以嫁人,那么多人都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最著名的是卞之琳,他甚至曾经使出下跪求婚的必杀技,然而失败了。



她更愿意自食其力,决不愿意草草求职或是匆匆嫁人。 张充和并不在意单身女性的身份,在那个她爱的人到来之前,她愿意保持单身,这在当时,显然是需要勇气的。这份勇气,在今天,依旧可贵。



△张大千为她作的画


1940年,她再次找到了工作,在礼乐馆。这个组织的成立,源于蒋介石。他参加纪念国父的典礼上,听到放的是哀乐,于是大怒:“总理去世那么多年,还放哀乐,可见礼崩乐坏,中国人把礼乐都丢失了。”充和说,“因为他冲冠一怒,我就有了一碗安乐茶饭,因为差事就是翻译昆曲曲谱,容易得很。”她向书法家沈尹默问艺,在沈尹默的影响下,张充和将小时候养成的习惯扩而大之:早上早起,临帖练字至少三个小时,如果有时间还要练更长时间。直到八十八岁,她依然保持这一习惯。她运笔写字的手臂和少女时一样强壮。 




在郑愁予的纪录片《他们在岛屿写作》里,她回忆起那段岁月,一掠头发,淡淡说:


“从十六岁起,我就是一个人了,我什么事都经过,抗战啊,什么困难啊,什么日子我都能过,我不大在乎,没有什么了不起的事。”


我一直以她为榜样,是因为她绝不是我们认为的那种闺秀。



△胡适真是不放过任何一个夸奖才女的机会呀


她是个性格果毅的人。1935年,张充和第一次登台演出,在上海兰心戏院。那次演的是《牡丹亭》中的《游园》《惊梦》和《寻梦》。和张充和配演春香的,乃是画家吴子深的下堂妾李云梅,声名不佳。曲家王季烈强烈反对张充和与李同台演出,让张宗和转告充和:千万不可让李女士参加那次演出。充和的回话是:“那么就请王先生不要来看戏,但李云梅一定要上演。”


她时常会有惊人之语。沈从文在寒假追到张家,晚饭后给张家姐弟讲故事,手舞足蹈。充和听着犯困,迷迷糊糊中听见沈从文推她喊“四妹”,就没好气地说:“你胆敢叫我四妹! 还早呢!”


章士钊送她一首诗,将她比作东汉末年的才女蔡文姬:“文姬流落于谁事,十八胡笳只自怜。”她很不高兴,因为文姬是被掳掠到北方,不得不在异乡过着异族的生活,她自己却是因为战争才离开家乡,而且即使在最坏的情况下,她也能自食其力,尽自己的所能生活。 


不过后来,她嫁给傅汉思时,终于和这首诗和解了。她幽默地说:“他说对了,我是嫁了个胡人。”




没遇到傅汉思之前,充和看起来简直是一个无情的人。她和陶光的故事,我时常听人说起。陶光是清末名臣端方的后人,这位风清神朗的西南联大教员,读清华时乃是红豆馆主溥侗的学生。他最常唱的是“三醉”、“迎像”、“哭像”,汪曾祺说“唱得苍苍莽莽,淋漓尽致”。陶光与张充和的兴趣爱好倒很一致,爱昆曲和书法。汪曾祺说他“临《圣教序》功力甚深。他曾把张充和送他的一本影印的《圣教序》给我看,字帖的缺字处有张充和题的字:以此赠别,充和。”这大概是张充和留予陶光少有的纪念。陶光爱慕充和,但充和始终没有允许。充和和傅汉思结婚之后,陶光在刘文典撮合下,和一个滇剧演员结婚。后来到台湾,和夫人经常吵架,不到四十岁,居然“以断炊仆毙于台北市街头矣”。他生前遗诗一卷,名《独往集》,托付朋友,一定要转交充和。


充和拿到诗集,写了《题独往集》唱和:“容易吞声成独往,最难歌哭与人同。吟诗不熟三秋谷,冻馁谁教涂路穷?”


她始终当他是普通朋友。这首诗,哪里比得上她写给傅汉思的“三餐四次糊锅底,锅底糊为唱曲迷。何处夫君堪此事?廿载刮洗不颦眉。”


遇到傅汉思时,她已经33岁了。


傅汉斯是德裔美国人,出身于一个犹太知识分子家庭,他精通德、法、英、意大利文学,来到中国学习汉学。在北大,傅汉斯结识了沈从文,常来沈家和沈从文的两个孩子小龙、小虎一起玩,而充和那时也住在姐姐、姐夫家中。傅汉斯回忆道:“过不久,沈从文认为我对张充和比对他更有兴趣。从那以后,我到他家,他就不再多同我谈话了,马上就叫张充和,让我们单独待在一起。”



△充和和傅汉思


我们不知道他们何时相爱,只知道,在她的建议下,他把“斯”改为了“相思”的“思”,最早意识到他们关系转变的是沈从文先生的孩子们。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孩子们淘气地喊“四姨傅伯伯”,故意把句断得让人听不明白是“四姨,傅伯伯”还是“四姨父伯伯”,她淡淡地笑,居然默许了。


我觉得,在傅汉思这个美国加州的阳光下长大的西方男子身上,她找到一直在寻找的安全感。



△结婚照


他们结婚时,沈从文的儿子虎雏开心得不得了,说:“四姨,我希望你们天天结婚,让我天天有蛋糕吃。”


2004年,白谦慎老师为充和张罗了北京和苏州的书画展,充和最后一站到上海,住在曲友孙天申家里,爱吃宁波风味的虾仁和鱼。好友王悦阳兄曾经去拜会她,听她唱了《寻梦》《絮阁》和《琴挑》。同在的还有“传”字辈传人倪传钺和上海著名的老曲家叶惠农和甘纹轩等诸位。她的心情特别好,临别时一直说:“我明年还来。”


那是她最后一次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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