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舒：跟你那么熟吗？上来就讲黄段子

源济

跟你那么熟吗？上来就讲黄段子 

原创 2016-06-08 李舒 山河小岁月

这个问题，萦绕在我心里很久很久了。

喜欢在朋友圈/饭局/聚会等一切场合讲并不那么好笑的低级黄段子的男人们（有时也有女！生！），讲真，你们到底是什么心态啊！

如果这个局是黄段子大会/黄段子比武招亲/黄段子切磋小组，我完全欢迎，大家都是同道中人，“群贤毕至，少长咸集”，没有最污，只有更污，这样的活动可以多多开展，甚至可以卖门票、开直播，以后集结成书，让更多黄段子爱好者学习模仿使用。

如果你讲出的黄段子能够优雅的污哀而不伤乐而不淫，就像金庸评论蔡澜的那样：“他说黄色笑话更是绝顶卓越，听来只觉其十分可笑而毫不猥亵，那也是很高明的艺术了”。那也不是不可以接受。

或者你像福山雅治那样，在采访里讲讲黄段子，在电台节目里讲讲黄段子，在演唱会讲讲黄段子……前提你得是福山雅治啊！

但是，不是所有的人都喜欢听黄段子的好伐！一个饭局有那么多可以聊的话题，要想活跃气氛，或者成为饭局里最闪耀的人，可以有很多方式啊，比如你可以来一段“和华莱士谈笑风生”，要不然会弹个吉他给女生伴奏个《hello hawaii》，还可以唱个“一轮明月照窗下”，那我们肯定是欢迎的，说不定会钦定你做最不可或缺的饭局之星。

蔡康永曾经做过一个比喻：讲话好听的人好比是走路好看的人，而笑话就好比翻跟斗，偶尔翻一个很能夺人眼球，不过翻太多就没意思了。我跟你才第一次见面，结果你就大肆在饭桌上问候女性生殖器，还偷偷看我的反应，那简直就是脱光了翻跟斗，真的没什么好看。

有人说，你看，福山雅治说黄段子你就无所谓，说到底还是看脸的时代。

恩，确实看脸。但除了看脸之外，还看智商和情商。黄段子说到底，得是段子，首要得幽默好玩，如果我们刚刚认识不久，或者并不那么相熟，吃个饭没话找话地往有色方向扯，我明显已经面露不悦，你还自己越说越来劲，那就是性骚扰。

这样的事情，我开始工作以来，遇到太多太多。

年轻的时候只敢脸红低头，那些讲黄段子的大叔们似乎很开心我这种反应。后来年纪渐长，有一次，实在忍不了了，于是正告对方，不太好笑。结果，一起去的领导后来批评了我，这有什么呀，他在讲笑话啊，你怎么这么玩不起，这么小心眼，这么封建保守……

我一直想问那位领导，要是有人在你女儿面前不停地以“软硬”、“干湿”等关键词讲黄段子，你会怎么样？

但后来我学乖了，现在，每次遇到讲黄段子的人，我的表情和内心如下图所示：

有时候，我也很希望自己能够化身王婆。

王婆的黄段子真的很厉害，她一开口，讲得男生都脸红。

那个脸红的男生，叫西门庆。

我们来看看这个黄段子现场——出自“俏潘娘帘下勾情，老王婆茶坊说技”。

“西门庆叫道：‘干娘，点两杯茶来我吃。’王婆应道：‘大官人来了？连日少见，且请坐。’不多时，便浓浓点两盏稠茶，放在桌子上。西门庆道：‘干娘，相陪我吃了茶。’王婆哈哈笑道：‘我又不是你影射的，如何陪你吃茶？’西门庆也笑了，一会便问：‘干娘，间壁卖的是甚么？’王婆道：‘他家卖的拖煎河漏子，软巴子肉，翻包着菜肉匾食，饺窝窝，蛤蜊面，热烫温和大辣酥。’西门庆笑道：‘你看这风婆子，只是风。’王婆笑道：‘我不风，他家自有亲老公。’西门庆道：‘我和你说正话。他家如法做得好炊饼，我要问他买四五十个拿的家去。’”

这段对话，西门庆问的是隔壁武大郎卖的货物，短短三百字，倒有六种食物。初看颇为不通，既然是介绍吃食，缘何连西门庆这样的浪子，都要不好意思地说一句：“这风（疯）婆子，只是风。”

原来，这几种食物，暗含深意。

1979年，钱锺书先生访问美国，张洪年教授曾经请教王婆这句话的要义，钱先生的回答是：“‘这是一句玩笑话，也就是西洋修辞学上所谓的Oxymoron（安排两种词意截然相反的词语，放在一起，借以造成突兀但是相辅相成的怔忡效果），像新古董novel antiques便是。’像河漏子（一种点心小食），经蒸过，就不必再拖，大辣酥（另一种点心小食），也不可同时具有热烫、温和的两种情况。据此可以断定是王婆的一句风言也间接刻画出潘金莲在《水浒传》中正反两种突兀的双重性格。”

钱先生做学问是好手，猜黄段子却未必。

“河漏子”为荞麦面饸饹，是用像机床模样的工具饸饹床子，把和好的面团轧成滚圆长面条，直接进开水锅煮熟。但常规做法，似乎不大可能用油来煎，因为一煎，就成了饊子，不过我不是北方人，也许并不完全了解饸饹的吃法。

“巴子肉”是牛肉干，游牧民族吃肉习惯晒干后携带，我前几年在内蒙出差，还吃到用干巴子肉和菜做饺子馅，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干巴”，听说是和馅时注了水，但口感还是颇为奇特，有种牛肉干饺子的感觉。

“匾食”当作“扁食”，是北方对饺子的称呼，因饺子呈扁圆形，故名。元末明初施惠《幽闺记》传奇写一个招商店的经营项目，道是“一卖肉，一卖鸡，一卖烧鹅，一卖匾食”。清人西周生《醒世姻缘传》第八十一回，狄希陈清早去察院递诉状，其小妾服侍他吃早点：“包的扁食，通开炉子，炖滚了水，等狄希陈梳洗完了才下（锅）。”

饺窝窝就是窝头

蛤蜊面就是蛤蜊煮面：

钱先生认为“大辣酥”是点心，实际上，这是蒙古语里“酒”的意思，按照音译翻译过来，所以有时也称作“打剌苏”、“答剌速”等等。元杂剧里，有一出无名氏的《雁门关》：“金盏子满斟着赛因打剌苏”，《小尉迟》里也有一句“买一瓶大辣酥，吃着耍”。当时的“大辣酥”酒，是没有经过提炼过滤的浊酒，长成以下这样：

为什么要找这几样食物的图片给你们看呢？因为这几样都有隐喻女性生殖器的含义。黄霖先生主编的《金瓶梅大辞典》一言以蔽之，认为“这些食品形象‘是隐指性器与性交。’”《水浒传》里，王婆也说了类似的一段话，英译本作者Sidney Shapiro的翻译是： 

Ximen also laughed. “Godmother，” he queried，“what do they sell next door?”“Steaming，dripping，hot， spicy， deliciousgoodies.”

翻译成中文便是：“那可都是些新鲜出炉、鲜嫩欲滴、热辣可口的好货色啊！”

王婆讲的黄段子，虽然让西门庆不好意思，但却正中西门庆的心思，如果西门庆无意，那就只当是一句“风话”。但西门庆如果无意，何必要问王婆“隔壁卖的什么”呢？

从故事的演绎角度和对讲双方的身份、心情、定位来看，这是一个绝佳的黄段子。

王婆讲黄段子是为了做成西门庆这单生意，请问大叔，你讲黄段子图什么？

还是想说，对不起，我不想听黄段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