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舒：先生你哪位？

源济

先生你哪位？ 

2015-11-08 李舒 山河小岁月

这两天，最“时髦”的称呼是“先生”。

古人发明“先生”这个称谓的时候，哪里能想到，后辈人，居然给这个词增加了这么多意思：

称呼父兄，可用“先生”：（《论语·为政》：“有酒食，先生馔。”何晏集解引马融曰：“先生，谓父兄。”）

叫比自己有学问的人，可用“先生”：（《孟子·告子下》：“宋牼将之楚，孟子遇於石丘，曰：‘先生将何之？’”）

叫老师，当然可用“先生”：（鲁迅《书信集·致萧军萧红》“我的确当过多年先生和教授，但我并没有忘记我是学生出身。”）

当官的，也叫“先生”：（ 清 王引之 《经义述闻·先生君子》：“盖卿大夫之已致仕者为先生，未致仕者为君子。”）

连道士都可以为“先生”：（《水浒传》第十五回：“只见一个庄客报说：‘门前有个先生要见保正化斋粮。’”）

长三堂子里，叫的也是“先生”：（《文明小史》第十九回：“上海妓女，都是称先生的。”）

妻子称丈夫，也可为“先生”：（汉 刘向 《列女传·楚于陵妻》：“妾恐先生之不保命也。”）

所以，如果一个当官的丈夫找他的老师一起去书寓，叫某位“先生”的局，喝完花酒回到家里，妻子说：“先生今朝回来这样晚！”，这大概是世界上最有趣的事。

“先生”不止在中文中有，日语中亦有。在昭和 59 年（1984 年）出版的《広辞苑》中，对“先生”的解释有以下几种：

１）先に生れた人；（先出生的人）
２）学德のすぐれた人、自分が師事する人。また、その人に对する敬称；（对有学识的、自己师从的人的尊称）
３）学校の教師；（学校的老师）
４）医師、弁護士など、指導的立場にある人に对する敬称；（对医生、律师等有指导地位的人的尊称）
５）他人を親しみまたはからかって呼び称。（对他人的尊称）

除了第一项“父兄、先出生的人”和第五项“对他人的尊称”外，其他三项则是指：“具有精通某一学识、艺术的人，比如某方面的专家、律师、老师，以及国会议员等居指导者地位的人。”

这样看来，还是中国人更兼容并蓄。

70年前，这个词也是这样有趣，被用在蒋介石和毛泽东两位的往来电报里，让我们来体会下中文的奥妙所在。

1945年8月14日，蒋介石发出了第一封给延安的电报，邀请毛泽东赴重庆谈判，电报内容如下：

万急 延安

毛泽东先生勋鉴：

倭寇投降，世界永久和平局面，可期实现，举凡国际国内各种重要问题，亟待解决，特请先生克日惠临陪都，共同商讨，事关国家大计，幸勿吝驾，临电不胜迫切悬盼之至。

两天后，8月16日，毛泽东的回复如下：

蒋委员长勋鉴：

未寒电悉。朱德总司令本日午有一电给你，陈述敝方意见，待你表示意见后，我将考虑和你会见的问题。

8月20日，蒋介石第二次发电报邀请毛泽东赴重庆谈判：

毛泽东先生勋鉴：

来电诵悉，期待正殷，而行旌迟迟未发，不无歉然。朱总司令电称一节，似于现在受降程序未尽明了。查此次受降办法，系由盟军总部所规定，分行各战区，均予依照办理，中国战区亦然，自未便以朱总司令之一电破坏我对盟军共同之信守。朱总司令对于执行命令，往往未能贯彻，然事关对内妨碍犹小，今于盟军所已规定者亦倡异议，则对我国家与军人之人格将置于何地。朱总司令如为一爱国爱民之将领，只有严守纪律，恪遵军令，完成我抗战建国之使命。抗战八年，全国同胞日在水深火热之中，一旦解放，必须有以安辑之而鼓舞之，未可蹉跎延误。大战方告终结，内争不容再有。深望足下体念国家之艰危，悯怀人民之疾苦，共同戮力，从事建设。如何以建国之功收抗战之果，甚有赖于先生之惠然一行，共定大计，则受益拜惠，岂仅个人而已哉！特再驰电奉邀，务恳惠诺为感。

8月22日，毛泽东回电：

蒋委员长勋鉴：

从中央社新闻电中，得读先生复电，兹为团结大计，特先派周恩来同志前来晋谒，希予接洽，为恳。

8月23日，蒋第三次致电毛泽东：

毛泽东先生勋鉴：

未养电诵悉，承派周恩来先生来渝洽商，至为欣慰。惟目前各种重要问题，均待与先生面商，时机迫切，仍盼先生能与恩来先生惠然偕临，则重要问题，方得迅速解决，国家前途实利赖之。兹已准备飞机迎迓，特再驰电速驾！

8月24日，毛泽东回电：

蒋介石先生勋鉴：

梗电诵悉。甚感盛意。鄙人亟愿与先生会见，共商和平建国之大计，俟飞机到，恩来同志立即赴渝晋谒，弟亦准备随即赴渝。晤教有期，特此奉复。

虽然对外称“毛先生”，蒋先生在日记里可不这样客气了，他在重庆谈判期间，曾经写下日记称：

毛泽东这个人阴阳怪气，绵里藏针，不好对付……我料定毛这个人不能成事，他终究不可能逃出我的“一捂”。

在他目前发表的日记里，提到毛泽东的次数不算多，除了直呼其名的，其他都以“共毛”相称。重庆谈判期间，他还在早晨祈祷时提到：“今晨5时，未晓，起床祷告，愿共毛能悔悟，使国家真能和平统一也。”

1957年8月5日，国民党又统一了对毛先生的称呼，在这个名为"统一对朱毛共匪及有关名称要点"的文件中，清晰地说明：

1、一般称为“朱毛共匪”，简称为“朱毛”，或“共匪”。

2、对匪党全称为“朱毛匪党”，简称为“匪党”。

3、对匪军全称为“朱毛匪军”，简称为“匪军”。

4、对匪政权全称为“朱毛伪组织”，简称为“伪组织”。

5、对匪属各机关团体、学校等一律冠以“朱毛匪伪”四字，或“匪伪”两字。

6、对共匪党政军头目应称为“朱毛匪酋”，简称“匪酋”。

7、对那共匪中下级分子称为“朱毛匪干”或“共匪干部”，简称“匪干”。

8、对共匪一般分子称为“朱毛匪徒”，简称“匪徒”。

9、对共匪情报特务分子称为“朱毛匪特”、“朱毛匪谍”，简称“匪特”、“匪谍”

……

蒋先生的批示只有一个，圈掉了“匪特”两字，并强调“‘匪特’两字不用”。

到小蒋时代，“共匪”两字被偷偷换成了“中共”；1991年，李登辉时代，“中共”的称呼被改为“大陆当局”，并被一直沿用下来。时至今日，“先生”重现于世，真是让人感慨万千！

顺便说一个一直困扰着我的问题，不知道后台聪明的大家能不能回答我：

蒋介石的名其实是中正，他的字是“介石”，为什么大家都称呼他为蒋介石而不是蒋中正呢？如果说是古人“以字行于世”的尊称习惯，那为什么毛泽东不尊称为毛润之呢？更奇怪的是孙中山，明明按照名来称呼应该是孙文，按照字来称呼应该是孙逸仙，中山樵是他用过的一个化名，为什么大家都叫他孙中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