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舒：你收到的最好圣诞礼物是什么？

源济

你收到的最好圣诞礼物是什么？ 

原创 2015-12-23 李舒 山河小岁月

你收到的最好圣诞礼物是什么？

小时候，每年圣诞，我妈都会给我准备一份礼物，放在我的房间门口——多半都是书，不过，她总要抢圣诞老公公的风头，在扉页上写：“爸爸妈妈送”。

可是妈妈，你明明会在第二天，又假装神秘地对我说：“圣诞公公给你送什么礼物了呀？”

我只能很配合我妈，演好这出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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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最爱的圣诞节歌曲，送给大家，来自《朝五晚九》

大概是因为这个原因，长大之后，我不大过圣诞，也很少收到圣诞礼物。不过昨日，忽然收到一个朋友寄来的包裹，打开一看，是一盒冰冻上海大壶春的生煎。

味道当然没有堂吃的好，但已经足够。

我的这个圣诞节，可以称之为完美了。

1988年圣诞节，《中国时报》的副刊编辑季季收到的最完美礼物，是一张圣诞贺卡。上面写着：

感谢所有的一切

写这张贺卡的人，是张爱玲。

△1937年女校校刊《凤藻》，即将毕业的张爱玲画作

张爱玲要感激季季，是因为她拒收了一篇稿子。这篇稿子的作者叫戴文采。

戴文采小姐的文笔是不错的，很有张爱玲特色。她从19岁起就崇拜张爱玲，在写张爱玲的文章之前，她最著名的身份，是演大明宫词出名的某男明星绯闻女友。

她给张爱玲写信，希望能够去拜访，当然石沉大海。1988年，她跟台湾《联合报》副刊主编、诗人痖弦约定，算是由报社派遣，前去采访张爱玲。

戴文采找到了张爱玲住的公寓，向管理员提出，要租住张爱玲隔壁的那间房。 她整整等了一个月，每天贴着墙壁听张爱玲住房的动静，最终才看见了一次——张爱玲出来倒垃圾！

看她写的文章，我对戴文采真是恨不起来，因为她明明那么爱张爱玲：

她真瘦，顶重略过八十磅。生得长手长脚，骨架却极细窄，穿着一件白颜色衬衫，亮如洛佳水海岸的蓝裙子，女学生般把衬衫扎进裙腰里，腰上打了无数碎细褶，像只收口的软手袋。因为太瘦，衬衫肩头以及裙摆的褶线始终撑不圆，笔直的线条使瘦长多了不可轻侮。

午后的阳光邓肯式在雪洞般墙上裸舞，但她正巧站在暗处，看不出衬衫白底上是不是印有小花，只觉得她皮肤很白，头发剪短了烫出大鬈发花，发花没有用流行的挑子挑松，一丝不苟的开出一朵一朵像黑颜色的绣球花。

她也许察觉外头有人，一直没有出来，我只好回房，待我一带上门，立即听到她开门下锁急步前走，我当下绕另外一条小径躲在墙后远远看她，她走着，像一卷细龙卷风，低着头，仿佛大难将至，仓皇赶路，垃圾桶后院落一棵合欢叶开满紫花的树，在她背后私语般骇纷纷飘坠无数绿与紫，因为距离太远，始终没有看清她的眉眼，仅是如此已经十分震动，如见林黛玉从书里走出来葬花，真实到几乎极不真实。岁月攻不进张爱玲自己的氛围，甚至想起绿野仙踪。

可是除了这一面，戴文采再无其他收获。

如果是我，也许就心满意足了。

接下来的事情，有点恶心。因为戴文采灵机一动，把垃圾桶里张爱玲刚丢下的全部纸袋用树枝勾了上来。 接下来，她化身侦探，把垃圾做了一番研究，连带血的棉球都不放过，她推测张爱玲不擅长烧饭，因为打鸡蛋的技术太糟糕，牙齿如何坏，因为只能吃软的东西，零食一点也没有。

最戏剧的是，戴文采还看见了张爱玲对自己的评价，说现在好不容易希望安静，如果要被采访，就好比“一个人只剩下两个铜板，还给人要了去”。

△张爱玲遗嘱

戴文采把这段话，连同那废纸篓里的零零碎碎，统统化成万言，写成《我的邻居张爱玲》。对于张爱玲评价她的那两句话，她说：“确实叫人十分抱歉，一口好井在人语喧哗中兀自凉着，也那样喜欢着外头世界的繁华，我们何必像顽童般非要扔石头惊她一惊呢？”

她的心仍旧是崇拜虔诚的，如善男信女一般。但她已经像一个顽童，扔了石头，吓倒了张爱玲。

△张爱玲插画

戴文采因为按捺不住激动之情，便打电话给旧金山的台湾女作家T女士，详述了她的奇遇。 但是，T女士认为按照美国法律，随意翻检别人的垃圾属于侵犯隐私权，是违法的。于是，T女士电告夏志清，夏志清又转告了庄信正。

庄信正立刻给张爱玲打电话。 据说，张爱玲平时不接电话，但这次居然打通了。

庄信正急急忙忙地说：“现在你隔壁住了一个戴小姐，据说是台湾《联合报》委托的……” 张爱玲的表现像谍战剧，她立刻挂断了电话。

然后，第二天，张爱玲在林式同的帮助下，迅速搬了家。戴文采仍然每天贴着墙壁听声音，发觉没有了电视机声，以为是张爱玲病了。可是一连几天没动静，她疑心起来，跑到公寓管理员那里打听，才知张爱玲已经搬家的事实。

于是，戴小姐把自己的稿子寄给《联合报》副刊，但是痖弦不予发表。戴无法，又将稿子转给《联合报》的竞争对手《中国时报》，副刊编辑季季也拒绝了发表。

这才有圣诞节的那张圣诞卡。

虽然喜欢张爱玲，但捡垃圾这样的事，我是不做的。张爱玲对于圣诞节也是淡淡的，她的小说里，圣诞节是《沉香屑》里乔琪乔和葛薇龙正式订婚的日子，《红玫瑰与白玫瑰》里，振保的圣诞节听着“不知谁家宅第家里有人用一只手指在那里弹钢琴，一个字一个字揿下去，迟慢地，弹出圣诞节赞美诗的调子，弹了一支又一支”，亦是荒凉的。

张爱玲自己过圣诞吗？她在香港时，在圣诞节前去逛街买拖鞋，只是因为可以打折。

△2006年在东京塔下的圣诞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