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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分享] 监狱里的扫地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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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4-14 08:38 AM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监狱里的扫地僧 

2017-04-14 黄辉 全民故事计划

张师傅可能是监狱里最让人讨厌的那种“学员”了,倒不是因为他的性格,而是因为他的罪名。



 

雨,淅淅沥沥地下了好几天,弄得方檬很烦躁。


狱警方檬在单位值班,根据纪律,晚上得住在单身宿舍里。

 

尽管宿舍是在二楼,潮湿的梅雨天,宿舍里空气都能捏出水来。衣裤也干不了,方檬一身衣服三天没换,感觉自己像个油粽子,内裤都贴着肉,能长出霉来。

 

房间里还不时传出一股子死老鼠的味道,更让他反胃,他找了好久,也没发现恶臭味的来源。


而这时,他的身体也出了点状态。他腰间的一圈肥肉上,被莫名的小虫子给咬了七八个红包,有点痒倒是不碍事,只是看上去有点恶心。

 

于是,值班的这几天,他心神不宁,寝食不安的。

 

值班的头儿“山哥”发现了,还以为这小子在闹什么情绪,吃饭的时候打趣他:“檬哥,搞什么卵,有心事?跟女朋友闹了?”

 

方檬没好脸色,闷着头吃饭,没理他。

 

看着同事没搭理自己,山哥鼻子“哼”了两声,饭还没吃完,起身端着饭盆子,走了。


吃完晚餐,在洗碗的时候,方檬突然想到扫地的“哑巴”张师傅有法子。

 

在熄灯前,方檬装作无事,拐到三监区,这里住的都是老弱病残,看到房间里张师傅正在虔诚做晚礼拜,嘴里念念有词地说着感谢主,感谢上帝什么的。


隔着铁栅栏,方檬在灯下等他做完才跟他说了这事。

 

张师傅听完,笑着转身从枕头下拿出自己的一个小玻璃瓶子递给了方檬,然后叽里呱啦地讲了一通。


方檬烦躁得不想听,平时也不想听,就算你想听,也很难听懂“哑巴”的话。

 

 

张师傅其实不是哑巴,只是不爱说话。他五十多岁,瘦小个子,是酉水县人,学员教官都很难听懂他的方言,加上他有时候爱搭上些撇脚的普通话,还有些结巴,更加不易懂。

 

于是大家都打趣他的普通话,模仿他的普通话。张师傅就开始就不愿意跟人说话了,能会意,就做手势,只说一两个词,比如“好!”,比如“不行!”,再比如“滚!”

 

于是,别人给他取了坏名,叫“哑巴”,或者“扫地僧”,因为他信佛。

 

“好咯,我晓得了,泚好了,明天就还你。”方檬把绿油的瓶子揣在兜里,跟这边的同事打了个招呼,走了。


第二天醒来一看,果然有效果,好了不少,都消肿了,也不痒了。连天气都转好了,阳光难得地出现了。

 

早上交接班的时候,方檬特意走到“学员活动区”,张师傅正在打扫卫生,把一晚上落下的树叶扫走。这一片都归他。把东西还给张师傅,方檬特意大声说:“张师傅,多谢多谢,神药啊,一次就好。真的感谢!”

 

捧着药瓶,张师傅咧着嘴笑了,嘴里吐噜着说:“不要感谢我,要感谢佛,要感谢主。”


方檬撇撇嘴:“好好好,感谢佛,感谢主。”说完,他赶紧走了,像是避开那只来历不明的死老鼠。

 

尽管这样,方檬对哑巴张师傅还是没有什么好感。方檬当然知道张师傅的罪名,张师傅荒唐得甚至认为,那不是犯罪。

 

张师傅可能是监狱里,最让人讨厌的那种“学员”了,倒不是因为他的性格,而是因为他的罪名。

 

 

私下里也有些朋友会问方檬,监狱里哪些犯人最不受待见,哪些犯人最嚣张,哪些犯人最难管?

 

方檬总是笑而不答。监区的纪律是对所有“学员”一视同仁,不因为罪名而区别对待“学员”。方檬当然不会把这些“成见”带到工作中,也不会去外面跟朋友胡扯,加深这些“成见”。但其实,他心里有答案。

 

张师傅犯的是强奸罪,受害者还是自己的女儿,尽管是养女。这足以让张师傅被所有的“学员”轻视了。


犯什么罪不好,犯强奸罪?!强奸谁不好,要强奸自己的女儿。


几乎所有的人,都看不起矮小“变态”的张师傅。

 

还好张师傅因为是十多年的老学员了,过两年就能“毕业”,再加上年纪大,身体也不便,于是就把些轻微的活儿给他干,也给他安排了较好的宿舍条件,尽可能地给他适合改造的条件。

 

听老同事讲,入狱后的第二年,张师傅突然信起佛来了,还信得很虔诚。

 

他开始不吃任何肉类的东西,每天早中晚三次,面朝东方,下跪祈祷,嘴巴不知道念些什么祷词,发展到后来,连鸡蛋也不吃了。自制的蒲团,跪烂了好几个。

 

他扫地的时候,不伤一花一草,碰到虫子、四脚蛇之类的更是一律放生。有时候还把自己的米饭放兜里,下午或者晚上从兜里摸出来,放在窗台喂鸟儿。


大家都当他是怪老头,懒得理会他。


方檬只是觉得他像是《肖申克的救赎》里的那个养鸟的怪老头。

 

 

终于有一次,同宿舍的周师傅开始投诉他。

 

在监区办公室听到周师傅的投诉,方檬和领导都有些痴了,“这么个善男信女,还会有什么招惹你的?”


“哑巴养了宠物,还是老鼠子。”周师傅忿忿不平地说。


“你讲他是不是有病?每天晚上不睡觉,在床下用米饭逗老鼠玩儿。”周师傅跟张师傅年纪一般大,只是个子高些,头发多些。

 

领导安抚了下周师傅,然后看了看方檬,“小方,你去做做张师傅的工作,要他遵守监区的纪律。”领导想了想接着说:“注意,方法方式要得当,要和气。”

 

方檬说:“是”,带着周师傅出了门。

 

跟张师傅沟通完了“养宠物”的事情后,方檬要走。张师傅突然说:“方教官,请教你个事情。”


方檬愣了一下,小学文化的张师傅居然用起了书面语,“你讲嘛,不要什么请教请教的。”


“你月工资多少钱哦?”张师傅笑得一口烂牙。

 

“你说什么?”方檬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这老头问这个干什么?”


眨巴了下眼,张师傅还是不依不饶地,“我讲,你月工资多少钱哦?”

 

方檬张口就是乱骂:“老狗日的,你问这个搞什么卵,你觉得我工资少,要分我些是不是?”


“没有,你莫急嘛。”张师傅有些不好意思了,“我儿子在深圳,一个月能拿一万哦。”


说到这,张师傅一脸得意。

 

原来如此,方檬笑了。


“你老头教子有方嘛,我搞不赢你屋儿。”

 

“方教官,你多大?”张师傅又问了。


“你妹妹的,问这个搞什么卵,你发癫哦。”方檬忍不住爆了粗口,“你要把你屋女,介绍给我哦。”

 

“没有,讲哪些!”张师傅笑道,“我看你跟我屋儿一样大嘛。”


“老狗日的,你莫想那多,好好改造,好好劳动,晓得不,早点出去,和你屋儿好生过日子。”


说完,丢下张师傅,方檬骂咧咧地走了。

 

 

对张师傅信佛的事,不只是他同屋的有看法,阿东也喜欢逗他。阿东才二十多,跟方檬一般大,犯的是故意伤害罪。

 

“扫地僧,你拜什么卵哦?”阿东最喜欢喊他这个外号,他觉得这个外号“不明觉厉”。


“可不能乱说,佛都看见咧。”张师傅起身撇撇嘴,“我当然拜的是佛。”


“佛在西方,你怎么朝东拜?”阿东叼着烟,一脸嘲笑,“把屁股蛋子对准佛哦。”

 

张师傅急了,嘴里乱喷,“野卵日的,你莫乱讲,佛如何在西方咧,东方咧。”


“张师傅,你没看过西游记吧。”看到张师傅急了,阿东愈发得意,“你看唐僧孙悟空他们都西去取经,是西游记咧,不是东游记咧。东边是小日本咧,你拜小日本咧。”

 

听到别人说得有道理,简直不能反驳,喃喃地,他还是那句:“野卵日的,你莫乱讲,佛会惩罚你咧。”


“张师傅,记得到起,以后拜佛,朝西拜,会灵验些。”阿东笑笑,丢了烟头,走了。

 

过了几天,张师傅主动找了阿东,“鬼崽子,你讲佛在哪里?在东方还是在西方?”


“东方西方?”阿东还是嘻皮笑脸,他知道张师傅找茬,“佛祖在心中咧。济公不是说,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嘛。”

 

“野卵日的,你莫乱讲,上次你不是讲西游记,去西方取经,佛在西方,其实你也不一定对嘛,佛可以在西方,也可以在东方,四面八方都在嘛,佛最大嘛。”


“哈哈哈,不管怎样,你老人家莫把屁股蛋子对着西方就是啦,佛的老家在西方嘛。”说完,阿东又坏笑地拍拍张师傅的肩膀,走了。

 

身后的张师傅舞着扫把,直想打他。


后来不管西方东方,张师傅信了基督教,据说是受了另一个“学员”的影响,给他讲了基督耶稣和“原罪”的故事。

 

监区的纪律,当然不干涉学员的宗教信仰,只要学员们不信仰什么邪教。尽管宗教有教化的功能,不过领导们还是不希望蔓延泛滥。


为此,方檬专门找了他谈话。


“放心咯,教官,我还信佛咧,主不会怪我。”

 

方檬急了,“老子管你信谁,你莫发癫,别到处去跟人讲就是。”


“好咯。”张师傅委屈得像个小孩。


可是,学员们还是知道了。

 

阿东还是来逗他,“基督说,只能信他,不能信其他的神。你怎么还信佛?”


“鬼儿哦,你又乱讲。”


“主说,不能骂人,你怎么骂人?”阿东还是嘻皮笑脸。

 

“你不信主,主不会救你。”张师傅狠得牙根痒痒。


“算了,主比我境界低多了,你不信我阿东,审判日我也会救你张师傅,你还是信我吧,别信主了。”


“滚!”张师傅终于爆发了。

 

“唉,佛说,戒骄戒嗔哦!”阿东真是泼皮。


后来,阿东死于癌症,张师傅知道死讯后到处摇着脑壳:“你看下,你看下,不信佛吧,不信佛吧,不信主吧,不信主吧,造报应了,造报应了。”


大家都懒得理会他。

 

 

也有调皮的人说:“张师傅,老子也不信佛,不信主,怎么没事,怎么没事?”


“你等到,你等到。”张师傅咬着牙喊道。


“算了咯,真有报应,第一个先搞你咯。你老狗日的,连你屋人都不放过。”


听到这张师傅是真的急了,举起扫帚就要打人。大家一轰而笑,散了。他瘦小的身子,能打过谁?

 

后来,张师傅还是死了,死在监狱里。

 

其实那是一个意外,在冬天的一个下雨的早上,张师傅在收拾完垃圾后,绕小路想去把垃圾倒到垃圾站去,一不留神,脚下一滑,先是磕到了垃圾车的车把上,再砸倒在水泥地上,脑壳先着的地,刚起身,还没事,后来学员们发现他有些晕,讲不出话来。

 

他本来就有点不爱讲话,也讲不出话,一直回屋子待到中午,才发觉他怪怪地,不对劲,就通知了教官,送到医院一检查,脑壳里血管破了,在重症监护室抢救了三天,人还是死了。


监区很重视,通知了家属,他那个在外地的儿子不愿意来,只好打了报告,得了批示,第二天就将张师傅埋在监区后山上。

 

方檬协助“山哥”收拾了张师傅的遗物,进了门,“山哥”问周师傅:“还有老鼠子来不?”


“说来也怪,老张住院后,老鼠子也不来了。”周师傅帮着收拾老张的遗物,都是佛经,圣经,十字架和各种佛像。

 

山哥念道:“小学没读完,字都认不得全,收了这么多字书,搞什么卵!”同宿舍的周师傅看到了也是叹道:“不声不响的,平时我都没看到,没想到还是死了。”

 

山哥抬头看周师傅:“老周,你了解老张,遗物怎么办,要留给他屋儿不?”

 

“那个鬼儿,从没看过他屋老头,留什么卵!”周师傅淬了口口水,摆摆手,“鬼儿哦,都给老张吧,他信这个。”

 

耳朵里听着话,方檬却看见那绿色玻璃瓶子,他忍不住下意识地摸摸自己的肚皮。


这时电话响了,是同事打来的,电话里问:“刚要刻扫地哑巴张师傅的碑,他老人家喊什么名字,我都搞忘了。”

 

拿着电话,方檬也怔住了,他也想不起来了。



题图:源自网络


 

作者黄辉现为大学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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