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舒：考前心灵马杀鸡，来了！

源济

考前心灵马杀鸡，来了！ 

原创 2017-06-06 李舒 山河小岁月

1879 年，和其他年份没什么两样。有一些人出生，有一些人去世，还有一些人走在人生的道路上。

这一年，爱因斯坦出生；这一年，爱迪生发明了电灯；这一年，日本攻占了琉球，琉球国王被流放到东京，琉球成了冲绳。

这一年，有一个考生在高考前显得格外焦虑，那时候的高考，还是科举考试。

* * *

他是一名复读生。

为了复习备考，这位考生已经失去了很多很多。

亲生父亲去世，叔父不让他回家奔丧，因为担心会影响备考。复读生只好在黑夜里偷偷哭泣，以至于哭烂了喉咙，“呕血”不止。

在这次考试之前，复读生又经历了一场很大的打击。他的嗣父（叔父）因为赈灾，染上了瘟疫，不幸去世。另一个叔父则辞去了朝廷中的一切公职，回到家乡，继续赈灾。家族中失去了两位朝廷官员，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这位复读生身上。

压力可想而知。

更何况，在考试上，他的运气一直不太好。

长辈们对他的评价不高：“资分并不高，而浮动非常。”

前几次考试，他都没有考上。不知道是不是为了安慰他，“大登科”不成，亲戚们给他娶了一个老婆，“小登科”也好。

事实上，能够参加这次考试，他也有点侥幸。这一年，他的姑父在办理河南省赈捐时，集到了一大笔款项，姑父就把这笔款项，和之前叔父河南赈灾的款项，合并同类项，都算到考生的头上，于是考生得到了一个“中书科中书”的官衔。这个官衔是虚的，没有实际权力。但按照当时的制度规定，得了这个官衔，同时就获得了监生的出身。所以，考生就成了监生，从而可以跳过童子试，直接参加乡试——相当于中考直接保送，参加高考。

乡试考中，成了举人，就有了真正做官的资格。全家人使了这么大劲，是把整个家族的希望，都放在这位考生身上。

这一次，必须考上。

但结果，事与愿违——他再次落榜了。

结果一出，考生痛不欲生，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吃饭不喝水。家里人都很担心，以为他要寻短见。

他左思右想，都觉得不可思议。这次复习很充分啊，临场发挥也不错啊，问题到底出在哪里了呢？

* * *

这时候，他并不知道，千里之外，有一个湖南人，正是这个湖南人，影响了他的这次高考。

这个湖南人，叫瞿鸿禨。

瞿鸿禨是个学霸，据说，人生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中”。

他的父亲是个举人，祖上也不过是秀才，但他就像开了挂，一路考试都很顺利，不仅过了乡试，还一路杀到殿试，并且得到了皇帝的召见。

那时候的皇帝是光绪，那一年是光绪元年，所以你知道了，那时候小湉湉还是个奶娃子，一切都得太后做主。

慈禧太后一看见瞿鸿禨，眼泪就下来了——因为他长得很像自己的亲儿子同治。

这是没办法的，学霸+长得像太后亲儿子，你不是一等，谁是？

学霸瞿鸿禨的官运不错，先做侍读学士，之后外放河南学政——就是教育部的督导。当时的官场有一条潜规则，就是地方官员要给学政送“棚规”，就是红包。有大有小，一般是看品级大小，以五品为临界点。瞿鸿禨是朝廷红人啊，虽然刚刚做学政，先到商丘，商丘知府知道瞿鸿禨的那点优势，就“以大棚规致送”。又到了陈州府（今周口淮阳），当地知府叫吴重憙，家里好几代都在京都里做官。瞿鸿禨春风得意马蹄疾，对这位知府就不怎么放在眼里，于是吴知府一生气，就“送以小棚规，且通告各府”。

这两个人的梁子就此结下。

关在房门里的考生不知道，自己正是陈州府下属的考生。而瞿鸿禨就等着这一年高考给吴知府小鞋穿——

“凡陈州府吴仲怿所取各属府案首一律被摈，不得入学。”

——刘禺生《世载堂杂忆》

考生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落榜，居然是因为一个红包的大小。

在自己的房间里不吃不喝不出门，三天之后，复读生开了房门。

老婆哭肿了眼睛，赶紧上前安慰他，没事没事，我们回头再考。

不考了。

老婆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房间里烟雾缭绕，仿佛在上演一出《黛玉焚稿》——

复读生把自己所有的文章和平时所写的诗词，一把火全烧了。

一边烧，他一边说：

“大丈夫当效命疆场，安内攘外，乌能龌龊久困笔砚间，自误光阴耶！”

这位复读生，叫袁世凯。

二十多年之后，袁世凯先派人运用了摄影史上最早的ps技术，把瞿鸿禨的亲密战友岑春煊的单独照和梁启超的照片拼接在一起，然后在海外各大报纸刊发，配文则是康有为大骂慈禧的文章，以至于海内外都以为岑春煊是保皇党。最终，在“丁未党争”中一举搞倒了瞿鸿禨，全面获胜，这才报了当年高考落榜之仇。

* * *

6月6日，是高考前一天，也是高考落榜生袁世凯逝世101周年，忽然想起这个有趣的故事，是因为作为一个过来人，我心中明白，这一天，其实是考生们最难熬的一天。

我的高考还是7月，当然，已经过去了很多年。

然而，这些年来，每到夏天，我还是会时常梦见高考前一天夜里的梦——忘了带准考证，怎么也找不到，醒来大汗淋漓，如临深渊。

十年辛苦不寻常，每一个参加高考的人，都以为高考是终点——因为我们在黑夜里背书解题时，在假期补习功课时，心中想的，只有一个目标：“考上，一切都好了。”

但实际上，到今时今日，我才明白，其实，并不是考上，一切都好了。

高考，是人生道路上的一个关口，但并不是人生的唯一路径，不管是在一百前，还是在一百年后。即使如袁世凯这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却想不到因为一个红包，便遭遇落榜。而即使落榜，也并非关上了人生路上所有的窗户。记得几年前，微博上流行过两份名单：

第一份名单是：傅以渐、王式丹、毕沅、林召棠、王云锦、刘子壮、陈沆、刘福姚、刘春霖。

第二份名单是：李渔、洪升、顾炎武、金圣叹、黄宗羲、吴敬梓、蒲松龄、洪秀全、袁世凯。

第一份名单里的人，全是清朝的状元。

第二份名单里的人，全是清朝的落第秀才。

这样想想，高考也没什么了不起。

谨以此文，送给即将走向考场的考生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