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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欣赏] 叶兆言:一曲《长恨歌》引出的千古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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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8-2 11:30 PM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叶兆言:一曲《长恨歌》引出的千古谜 

 2017-08-02 叶兆言 大家


文 | 叶兆言


记不清哪一年,反正是什么会,有人侃侃而谈,我与格非坐那无聊,手上胡乱默写古诗。写几首李商隐,又开始姜夔,我们都喜欢那句“自胡马窥江去后,废池乔木,犹厌言兵”,写了一遍又一遍。格非突然递过来一句“渔阳鼙鼓动地来,惊破霓裳羽衣曲”,问能不能默后两句。格老师不只是优秀的作家,还是清华大教授,现场考学生,说开始说开始。

由地回忆起上大学,古代文学史老师说《长恨歌》,讲台上一遍遍念叨“温泉水滑洗凝脂”,连声说好,真是好。好在什么地方,说不出子丑寅卯。那年头我们读书都很狂妄,多多少少文革遗风,毫无师道尊严,老师说得不好讲得不对,立刻生气。听他解释“侍儿扶起娇无力,始是新承恩泽时”,好像有点色,又不敢太色,掩掩遮遮欲说还休,搔不到痒处。

话不投机半句多,文革影响了一代人,不仅影响我们,更影响老师那一辈。与老前辈相比,当时的中青年教师,虽然都是教学骨干和精英,肚子里学问逊色太多。文学课上有个词叫中心思想,这玩意十分害人,具体作品讲不好,说白了就是被它所害。学生学不好,也是它的过错,当时文学课,一考试必定分析中心思想。文章好不好不重要,重要的是主题,是它的中心思想,歌颂什么,批判什么。

矫枉必须过正,多少年来,一直觉得与其让学生背中心思想,分析主题,还不如赶快去背原作。对待古典诗词,有理无理,先背下来再说。懂不懂无所谓,会背了,八九不离十自然明白。一首古诗词,若不会背,没有熟读,光凭两耳朵听老师讲,大约也只能记住点中心思想。

小时候住剧团大院,印象中有位男演员,平时除了练功,手上总捧一本《唐诗三百首》。这说明什么呢,说明那年头,演员一个个挺朴素,参加政治运动不说,除了练功,除了学文化,没别的事可干。一个人能不能成好演员,很多机缘,练功学文化,好像挺日常,却非常重要。


今日中国剧团,基本上都走下坡路,都处在快解散边缘,我母亲有点九斤太太,看不惯动辄谈身价,挣多少钱,功也不练了,唐诗也不读了,她顽固地认为演员演不好戏,与这有关。

在这方面我像老母亲一样迂腐,受五四新文化影响,反对大家都去背古文古诗,对喜欢古诗文的同学,又觉得死记硬背是条捷径。人活着,难免矛盾之中,要强调的是,我提倡的背诵只针对那些喜欢古诗文的人,属于选修项,针对文科生。有的同学喜欢唱歌,喜欢唱京戏,有的同学喜欢运动,喜欢踢足球,同样是业余爱好,没高雅和通俗之分。你喜欢什么,就必须在什么上面下点功夫,天底下没免费午餐。让孩子学奥数,学书法,学溜冰,进少年体校,相比培养这些技艺,背古诗容易得多,基本上可以不花钱。

我的少年时代很无聊,不会唱歌,也没踢过足球,稀里糊涂背些古诗词。很多都忘记,十年前,还能把《离骚》从头到尾默写出来,现在不行,只能凑乎着背《长恨歌》和《琵琶行》。这两首诗中有故事,有故事就容易背,就容易记住。少年时最耿耿于怀《长恨歌》中的第一句,作为一名文革中长大的孩子,我一直觉得这首诗很反动。

“汉皇重色思倾国”,光凭这一句,可以把白居易拉出去斩了,竟然敢说皇上他老人家好色,这得有几个胆子。小孩子喜欢瞎琢磨,很长时间,我都在胡思乱想,唐宋元明清,为什么宋朝苏东坡遭遇乌台诗案差点杀头,为什么清朝文字狱那么厉害,白先生却一点都没事。

唐朝皇室显然不怎么讲究亲情,唐玄宗和隋炀帝一样,都是前半截十分英明,后半截摊上事了,毁一世英名。李隆基是武则天的孙子,这个孙子真是孙子,他爹的皇位是靠他夺来,所以这皇帝的龙椅最后也是由他来坐。为了皇位杀来杀去,那方面也特别开放,武则天是唐太宗的才人,民间说法就是小老婆,后来跟太宗的儿子修成正果,成了唐高宗的皇后。

杨贵妃本来玄宗的儿媳,出个家,便成了玄宗的娘娘。真是怎一个乱字了得,据说钱钟书先生对陈寅恪先生考证 “始是新承恩泽时”的杨贵妃是否处女颇有微词,在大唐是不是处女,根本不是个事。

毛主席他老人家也喜欢白居易,手书的《长恨歌》曾勒石刻碑,诗太长,写到“渔阳鼙鼓动地来,惊破霓裳羽衣曲”,不再往下继续,显然觉得写到这就可以了。“安史之乱”很难定位,不能算农民革命,只能算作统治阶级狗咬狗。


华清池景区,毛泽东手书《长恨歌》


我对《长恨歌》最初的认识就这样,看到“渔阳鼙鼓”几个字,耳边立刻响起惊天动地的音乐,银瓶乍破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鸣。当然我对《长恨歌》的念念不忘,还与鲁迅先生有关,大先生是著名的小说家,中国现代小说祖师爷,没写过长篇,恐怕自己也觉得过不去,所以会三番五次念叨,要写一部《杨贵妃》的长篇小说。

鲁迅很有些要与白居易对着干的意思,白居易《长恨歌》已很戏剧,大先生要写的小说更有创意。要写,就写杨贵妃与安禄山有一腿,他觉得以唐玄宗之明,红杏既然出墙,看在眼里痛在心里,于是就会有“七月七日长生殿”的以死相约。皇上心里其实开始烦杨贵妃了,因为这个烦,马嵬坡下“六军不发无奈何”,便难免顺水推舟。否则一个皇帝再怎么不堪,再怎么狼狈,哪里会不保全爱妾的性命呢。如何四纪为天子,不及卢家有莫愁,李商隐只是感叹,鲁迅基本上是在冷笑。

我一度也曾是鲁迅的拥趸者,脑海中始终绷紧“斗争”这根弦。大学毕业后,成了大学老师,当时最想教的课是大学语文,如果给我机会,光是一个《长恨歌》就打算讲十几节课。我悄悄地做着这样的准备,一句“汉皇重色思倾国”,可以讲出许多许多,譬如汉皇究竟是不是汉人,诗人白居易自己是不是汉人,又譬如倾城倾国,究竟贬还是褒。


南宋,佚名《明皇幸蜀图》,美国大都会博物馆藏


“峨嵋山下少人行,旌旗无光日色薄”,为什么会这样,此处正好大谈唐皇室的宫廷斗争,很显然,此时此刻,唐玄宗的皇位已经有了问题,他的儿子开始觊觎皇帝宝座。顾炎武记唐时的称谓,儿子称父亲为哥,玄宗叫自己父亲唐睿宗为四哥,因为他爹排行老四。他儿子也依法仿效,称玄宗为三哥,因为他排行老三。刚开始觉得这么乱叫很奇怪,后来看到唐太宗对儿子唐高宗也说“哥哥敕”,也就见怪不怪。

学问学问,无非学会一个问,有了问,再去寻找答案,这是做学问的根本。多少年来,我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好读者,是个愿意动点脑筋的人,随着年纪增加,才发现只是爱钻牛角尖。学问有时候也会害人,太顶真,难免吊书袋,难免冬烘气。学问不是让你把知道的事都说出来,学问不是卖弄,不是比谁知道的事多。

有时候读一首诗,读了也就读了,读了觉得不错,觉得好,甚至还能背下来,这就足够,这就完事。说起古典诗词,分析来分析去,我觉得自己受益最多,还是靠死记硬背。会背就行了,前贤说的好,在好诗面前,一切赞叹都是饶舌,都是亵渎。

话题回到《长恨歌》上,它的诗眼,就是那个“恨”字,也就是诸葛亮《出师表》中的叹息痛恨,所谓一招棋错,抱恨终身。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真要抬杠,对这首长诗做什么样的分析都不过分。


莫砺锋兄新作《唐诗和宋词》讲解《长恨歌》,也就三言两语,说唐玄宗能够像普通人一样,一旦爱上杨贵妃,就不再移情别恋。爱情能够专一不容易,皇帝还能专一,更不容易,金屋妆成玉楼宴罢,迟迟钟鼓耿耿星河,长恨一曲千古谜,白居易表面上写了帝王和后妃,情感上却是在演绎民间的“痴男怨女”。


电视剧《唐明皇》中的唐玄宗与杨贵妃


毫无疑问,如果离开那个最简单的爱情主题,这首840字的长诗也就没太大意义。换一句话说,稍稍用点心,请个像样一些的导演,《长恨歌》完全可以拍摄成一部非常好看的好莱坞爱情大片,既是悲剧,也是正剧。

题图:钱远《杨贵妃上马图》局部


【作者简介】 

叶兆言 | 腾讯·大家专栏作者,著有《花煞》《烛光舞会》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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