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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分享] 《全民故事计划》第183期:拦不住要出家的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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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8-19 06:28 PM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拦不住要出家的兄弟 

 2017-08-16 楼上老李 全民故事计划

2014年初冬,老二再次准备前往寺院,做了破釜沉舟的打算,决定到了那边直接剃度,不再给自己留退路。在他即将动身启程之际,师父从山西打来电话,告诉老二说你不要再来了。


全民故事计划183个故事


    

老二萌生出家的念头在五年前,那时我刚到陵园上班不久。


陵园没有实质性工作,下班也很早,百无聊赖的我经常在下班后骑着那辆动力十足的雅马哈“鬼火”摩托车,沿着104国道飞奔到十五公里外的吕家村找老二喝茶谈天,消遣漫长的夏日午后。


自高中起,我们小哥几个就喜欢到老二家玩耍,参加工作后更是常常来此小聚。


老二家是典型的北方农村院落,独门独院,坐北朝南,堂屋西侧的两间屋子是老二的领地,靠外的小间是卧室,里面的大间是他的书房。在我所有的朋友中,老二的书房是最有文人气质的,一人高的木质书架三面围绕,满满当当地码着两三千册文史类书籍;正中是一张两米长的大条案,陈放着灯烛熏香文房四宝;书房南侧的窗下摆着一张小桌,桌上有一套形色古朴的茶具,这里便是我们喝茶谈天的所在。


老二是从2009年开始接触佛学的。


那年夏天,我偶然得到了一套讲述佛学基础理论的光盘,看过之后觉得挺有意思,于是把它拿给了老二,并且嘱咐他回家好好看,等他看完后攒个局,到时候一边喝茶一边探讨宗教文化,哥几个一起涨涨学问。


老二自七岁起拜师学习书法,十岁开始听着收音机和磁带自学传统曲艺,大学里读了一年法律,觉得没兴趣,又转到中文系研究先秦文学,在老师的指导下小有学术造诣,四年间写下了洋洋洒洒百余万字的学术笔记,一时被誉为学界新星。


在我给老二光碟之后,我有半年时间没有见到他,期间的多次攒局聚会他都以闭关学习为理由推掉了。当时的老二本科毕业已两年,参加过两次研究生考试,因为目标是至高无上的北大中文系,所以两次名落孙山也属正常。对于老二又一次的闭关,我们都以为他是在准备半年后的考试,于是那几个月里谁都没再打扰他。


老二的书房 | 作者供图

 

 

正月初五,千呼万唤始出来的老二跟着我们到各兄弟家拜年,晚饭照例是在火锅店里围炉涮肉。老二执意要回家,但被我们强行按在了最里面的座位上。骨汤雪白,羊肉红嫩,大快朵颐的我们忽然发现老二既不举杯也不动筷,强子咽下一口肉说:“二哥快吃,这家的手切羊肉可真鲜。”


老二这天穿了一件藏蓝色的中式对襟,还剃了个油亮的光头,在热气腾腾的火锅店里,一排疙瘩绊严严实实地系到了领口,满头汗珠密布。看着嘴角肉汁四溢的我们,老二揣着手笑呵呵地说:“你们吃吧,我现在持戒吃斋了。唉,善哉,善哉啊。”


我们一愣,四个人依旧狼吞虎咽地吃着鲜香的羊肉。老二抿了一口杯子里的白开水,神满意足地对我们说起他这半年的“学习”。


我的那套光盘给老二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用他的话说,自己的世界观被彻底颠覆了,终于知道了世界的运行法则和宇宙真理,然后又发出一系列“朝闻道,夕死可矣”的感叹。


2009年的下半年,老二走遍了全市各大小寺院,从法物流通处搜罗到大量佛学典籍带回家研读。他书房桌上的《中国文学史》换成了《地藏菩萨本愿经》,每天早晨的一小时英语听力也变成了早课念诵,原先小茶桌旁边的竹凳被收进了杂物间,取而代之的是一只绣着莲花的麻布蒲团,烟气缭绕中,老二在这只蒲团上或趺坐或跪拜,如入化境。


“无上甚深微妙法,百千万劫难遭遇。我今见闻得受持,愿解如来真实义。”老二虔诚地低声吟诵。

 

胖子问老二:“你上个月的研究生考试考得怎么样?比前两次如何?”


老二说:“考试?考什么试?我名都没报。”


我和强子吃了一惊,说:“我操,你疯了吧?怎么个情况?”


老二不紧不慢地说道:“考学,功名利禄,不过是梦幻泡影而已。没意义。”


楠子问他:“不去考试白准备了好几年有意义?你别是走火入魔了吧。”


老二摇着头嘿嘿一笑,不再言语。

 

 

短暂的春节假期倏然而逝,回到吕家村的老二又把那套光盘拿出来反复观看,随着对佛学理论观念的深入领会,结合他的先秦文学专业知识,再加上日以继夜的琢磨,一个伟大的计划在老二心中逐渐成型。


高中同学大熊是区电视台的记者,2010年初春,大熊碰巧赶上去吕家村采访,于是顺路到老二家串了个门。此时刚扎了几天马步就恨不得拉个人来比划比划的老二,终于通过大熊找到了一个价值观输出渠道。


在老二的强力游说下,两个月后,一部定名为《青年》的访谈片在大熊的一个土豪朋友闲置的别墅里开了机,所有的摄像灯光布景设备全部来自于大熊的职务之便,而十几万字的脚本则由老二亲自操刀。白天大熊去上班,老二改脚本背台词,晚上大熊赶到别墅,二人梳洗换装连夜开机拍摄,每天的睡眠时间被压缩到三四个小时,俩人顶着四个黑眼圈,搞得既正式又紧张,仿佛大敌当前。


这种高强度下的动力完全来自于老二对《青年》抱有的极高期望。他坚信现代文明的发展是造成当今社会功利和浮躁的根源,而《青年》正是一部能够点醒沉迷在俗世欲望里的青年人,使他们主动修习传统文化,抛弃现代观念,重拾古圣先贤精神,再塑传统秩序的救世之作,足以拯救众生脱离苦海,力挽世风的江河日下。

 

杀青是在一个多月之后,老二通过大熊的人脉找到了几位影视界人士,希望能够得到发行方面的支持。然而在看过《青年》的样片之后,大家均表示爱莫能助,原因只有三个但刀刀致命:一是现在的青年人不会对说教片感兴趣,所以没有市场;二是意识形态过重,未必能够通过审查;三是发行这种片子,根本赚不到利润,这也是最关键的一点。


无奈人家不听信老二的价值灌输,《青年》只好暂且封存。大熊归还了拍摄设备和别墅,回归了上班采访拍摄、下班回家睡觉的生活,而老二则重新回到青灯古佛的世界里,唯一的变化就是常会自己叨叨:“不挣钱就不发行,现在的人怎么都这样了呢,这世界真是没救了。”


后来我在老二的电脑里看到了一些《青年》的片段。片中的老二依然穿着那件藏蓝色中式对襟,光头长须,浓眉大眼,在与主持人大熊的交谈中将自己整理总结的价值观念娓娓道出,试图以四书五经中的道德仪轨来扭转当今青年的人心不古。老二在片中的语气和措辞很明显是在模仿那套光盘中的某位佛门法师,而这模仿本身的刻意与不自觉,让我觉得无比悲哀。

 

 

《青年》失败后,老二的价值输出阵地又慢慢转向了各种民间居士道场。这类道场大多开设在居士家中,往来的也多是些文化程度不高的中老年人,于是年纪轻学问好的老二很快就成了佛友中的红人,常被邀请去四处讲经说法。

 

2010年到2012年间,我们多次小聚,对于已经明确表示不再参加研究生考试的老二,我们都劝他去找份工作。此时身为工商系统职员的胖子通过工作关系为老二物色了几家效益不错的企业,虚位以待的都是文职岗位,专业方面的反差不算太大,工作也比较轻松,而且有胖子这个介绍人在中间,企业开出的薪资待遇也比其他职工要高一些。


老二的父母在他小学时代就离了婚,母亲靠着种地的微薄收入把他拉扯大。这几年村里把地都卖给了化工厂和房地产开发商,补偿款却迟迟发不下来,失去了经济来源的老二母亲只好到附近的工厂里做保洁员,没有社保,月薪一千二,仅能勉强支撑起母子二人日常吃喝的开销。


所以出于对老二家境的考虑,我们都力劝他前去任职,毕竟也是二十多岁的大老爷们,能养活自己是最低标准。何况,老娘已经五十多岁了,没有退休金,将来完全要靠老二来给养老送终,再说,去工作还能攒下点钱,万一家里谁有个灾病也好应对。


然而老二却一口回绝,说他现在不需要上班挣钱,将来也不需要,至于老娘,他已有打算和安排,完全不用操心养老的问题。


楠子半开玩笑地调侃他:“你他妈是不是傍上富婆了?”


老二骄傲而悲悯地看着楠子,说:“我连婚都决定不结了,还傍富婆干什么?这是我修行的福报善果,继续在尘世里挣扎吧,可怜的人们。”

     

2012年秋天一个的午后,我骑着“鬼火”冲进老二家院门,看到院子里散落着几十个大大小小的纸箱,而老二正拿着胶带穿行其中,挨个贴封箱底。我熄灭了车,绕过满院的梅花桩到老二的书房找水喝,推开屋门的时候不由一愣,三面墙的书架全部空空如也,所有的书都被分门别类地堆在地上。老二走进来,没等我发问便主动说道:“我下个月就走了,去山西出家,走之前把东西都收拾出来,以后好处理。这两天我先把书都打包装箱,反正以后也不看了。”

    

我捧起紫砂茶壶,对着壶嘴“咕咚咕咚”一口气喝光了里面温吞的茶水,然后一屁股坐在蒙着红布的蒲团上,对老二说:“怎么个情况?说说吧。”

   

 一年前,一家居士道场的组织者韩姨在听了老二的“讲经说法”后,深为他的修行境界所折服,于是把山西一座寺院的住持师父介绍给了他,希望能对他的精进有所帮助。后来老二独自去太原与师父见面,相谈甚欢,同时也在坐落于乡下的寺院里住了几天。寺里环境清幽,钟鼓悦耳,鸟啭若铃,老二心中欢喜。回家路上,老二觉得这里就是自己的归宿,于是决定剃度出家,并且计划等将来安稳下来了,就把老娘也接过去,在寺旁的村子里租间院子,平时给寺里做做义工,吃饭问题也就解决了。


“师父也觉得我这个想法可行,”老二的语气里充满希望,“你们有时间可以来山西找我,我给你们做开示。”

 

 

在老二打点好行装,起身入晋的前一晚,我们几个小兄弟来他家里看他。

    

老二的一切家什都已封箱,无茶招待,胖子从车里拿了几瓶矿泉水出来,算是代酒践行。


已无丝毫烟火气息的院子里一片寂静,犹如深渊潭底。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我打破沉默,劝他。


“我两手空空,一尘不染,有何可放?”老二说。


“对空的执念,对善的执著,对出离娑婆的欲求,不正是你的屠刀么?”我反问道。


老二不语。


“《金刚经》云:应无所住,而生其心。心性本应如江河之水,不停流转,来去随缘,这才是自然随性之道。你痴迷于开悟成佛,这份执著与日夜见杀的屠刀又有什么区别呢?善护念,为什么不是护善念,就是因为从执著的角来说,善与恶本无绝对之分,这也正是法身无相,法眼无瑕。”我紧追不舍。


“是。”老二说。


“你比那放下屠刀的魔王又如何呢?”我继续追诘。


“是。”老二说。


“世出世间,是一不二。娑婆世界本就是十方佛土,你又去哪寻找极乐世界?”我仿佛看到一丝希望。


“是。”老二说。


“万法皆由心生,地狱如是,极乐亦如是,六道也没有时空的分别,都是你一念之间的境界。”我徇徇渐进。


“是。”老二说。


“修行在当下。如维摩诘一般,以出离心做世间事,不正是最见功夫的修行?执意青灯古佛,那只是你自己在逃避现实。”我直捣黄龙。


“那是你的境界。”老二说。

 

 

那年老二到山西之后并没有正式披剃,而是遵照师父的意思在寺中带发修行,以适应僧人的起居作息。几个月后,不堪每天四点钟起床早课的老二返回家中休息,后来反反复复地奔波于家与寺院间,一直没能彻底适应出家人生活。

    

2014年初冬,老二再次准备前往寺院,做了破釜沉舟的打算,他决定到了那边直接剃度,不再给自己留退路。然而在他即将动身启程之际,师父从山西打来电话,告诉老二说你不要再来了。老二心里一空,问师父何出此言。师父并没有如往日一般给他讲因缘根器的由头,而是很直白地问他,“寺里明年要翻修扩建,你能搞来多少资金?真要修行,家里也是一样,如果搞不来资金只是在寺里白吃白喝的话,我们养不起。 ”

    

出家无门的老二整日无所事事地在村子里东游西晃,村里没有隐私,老二渐渐成为了茶余饭后的谈资笑柄,甚至“神经病”、“魔怔”之类的称谓也频频入耳。而他依然没有出去工作的欲想,又不愿被人们指指点点,于是把自己关在家中,避不见客。除非是我们小哥几个开车来接,否则老二绝不出门,仿佛在吕家村这座铁围地狱中抛头露面,他随时都有被业风刮骨剜肉的危险。

    

今年春天,老二在我的帮助下学会了使用淘宝,于是网购了许多花花草草种在院子里,早晚侍弄,自娱自乐。我问起他为何不把那些封箱的书拿出几本,搬出竹藤躺椅在花香叶茂的院子里读一读,也算是悠闲自在。老二回头往书房的方向看了一眼,说:在这个世界上,我已经没有书要读了。


老二的家 | 作者供图

    

在老二断了出家之缘后,整日闭门枯坐的时候,我曾写过一首偈子给他,而始终没有收到他的任何回应,仿佛我们中间隔着一座阻断了一切意识交换的红尘。


后来我把那首偈子抄在纸上,封存在书柜中的一枚信封里:

 

撇了圣心求圣心,

经咒偈诀尽哦吟。

精修遍体仙佛气,

不悟戒律非真金。

蒲团何必只打坐,

宝殿亦可铺罗衾。

随性灵光真是我,

出了禅林入禅林。



题图:源自网络



作者楼上老李,文艺老青年

本文系网易新闻•网易号“各有态度”特色内容

编辑 | 蒲末释

发表于 2017-8-19 07:03 PM | 显示全部楼层
那个第一人称的我应该是老二本人吧,作者故意制造一个我出来,把老二的位置颠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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