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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分享] 角门北路10号的“怪人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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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8-20 09:39 AM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角门北路10号的“怪人们” 

 2017-08-18 易懿 我们是有故事的人

狗眼看世界,猫眼看人生。

炉火旁听故事,屋顶上想心事,

人生漫长且美好,

那些义无反顾的成长岁月、珍贵无比的生活故事,

不如说给猫君听。


     在角门北路10号这里,充斥着在人生中最惨时期的不美好的相遇,也没有沉重的告别。你能遇见各种各样的“怪人”,也许我自己也是其中的一个。



角门北路10号的“怪人们”

文 | 易懿




如果不是自己曾经住进过角门北路10号,我永远都不会相信这个世界上还会存在这样一个地方,承载了无数人无数个家庭的绝望、希望与失望。对住在那里的人来说,人生大概就是努力地拼凑被命运打碎的生活的碎片。

 

出车祸后,我侥幸死里逃生,却不得不面临瘫痪的事实。

 

我是坐着救护车躺在担架上被运进角门北路10号的,那天是大年初十。

 

我的病房在一楼,大概是因为过年大家都回家了,安静冷清得很。运送我转院的医护人员嘴里异口同声地喊着“1、2、3”,然后熟练地拽着担架上的床单,连我和床单一同搬到了病床上。我抬头看看床头箱的标卡,赫然写着我的名字和病情,我的床号是4。

 

从此,我开始了在这里长达八个月的康复生活。


这八个月对我的身体康复有多少成效我不知道,但从这里开始,我才真正明白了瘫痪这件事情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

 

病房里总共有6张床,其中的两张加床的病人在过年前出院回家了,听说住在我这张床的病人也是过年前走的,如果不是这个节骨眼儿,这里的床位是一床难求的。


我进来的时候只有对面1号床有人在,剩下的两个人估计不是锻炼去了就是被护工推着出去透透风。

 

这是康复中心最大的特色,白天的时间病房里是没有病人的,病人们全部都要去做康复训练,在这里叫作“上课”。只有午休的时间会回来,一切就像是上下课一样准时。

 

等我的主治大夫给我做完了例行的人院检查和评估后,病房里另外两个病人才坐着轮椅被护工推回来。这里的每张病床边上都摆放着一台轮椅,除了尺寸不大一样,差不多是一个型号一个款式的,都是在康复中心门口的那家店买的。因为每个人进来时都跟我一样,虽然是被抬着进来的,但是都想走着出去。


当然谁在进来之前都没有想过自己以后的人生都要以轮椅代步,但医生开始安排康复训练前都会安排家属去给病人买一台轮椅,所以康复中心附近到处都是卖轮椅的商铺,医院门口那家生意最好。

 

这里的病人都不穿病号服,穿什么五花八门的衣服的都有,最多的就是运动装,无论是自己穿还是别人帮忙穿,都更方便些。


 


病房里的那3个病人都是姐姐,很巧她们3个年纪一样大,不幸的巧合是她们3个都是在刚刚过去的本命年里因为各种不同的原因而受伤。


她们比我大13岁,我叫她们姐姐,因为在病房那种各个年龄段都会有的状况下,互相的称呼非常容易混乱,所以只能各自论辈分。

 

刚住进病房时因为彼此不熟悉我们就只是相互点头打个招呼,而在未来的日子里,这个病房里的每个人都会变成我人生这个阶段中最亲密的人。

 

住进去的第二天我就开始发烧,必须打针吃药和检查化验。病友姐姐们就开始以“经验”想办法帮助我快速退烧,各种偏方药片毫无保留地送给我,跟我分析是什么原因造成的高烧不退,让我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叫作同病相怜。


原来住在骨科监护室的时候,跟我一样病情的人也有,但都是分散在各自的病房,而在康复中心更像是一个训练营的宿舍,在这里不仅要康复锻炼,更像过一种生活。

 

由于我发烧加上身体虚弱,住进康复中心半个月后医生才开始给我安排“课程”。

 

在姐姐们的指导和帮助下,我买了自己人生中的第一台轮椅,一台并不适合自己使用的轮椅。因为后背没有力气,所以刚刚坐上去的时候感觉总要倾斜摔倒。


我战战兢兢地坐着这台新轮椅鼓足干劲儿准备去“上课”,可是轮椅还没能到离病房只有1米的康复训练室门口,我已经满脸煞白,眼前发黑。康复训练师说我血压太低根本没办法训练,把我的课程单打了回去,让我先练好能坐在轮椅上再来。


于是接下来的一个月,我的主要训练课程就是练习从躺着到坐着。

 

可能常人根本无法想象这种长期的体位性低血压调整起来有多么吃力,爸爸经常说我娇气,其实严重的时候我都会觉得窒息。

 

医生也想了很多办法,比如刚开始我每天早上起床之前需要用绷带一圏圏地从脚缠到大腿根,这样可以降低血往脚下流动的速度,缓解脑部的供血不足。因为我的呼吸也没有力气,所以还要拿腰带束住腰,就像是举重运动员靠腰带保护和提气一样。

 

后来我在康复中心经常会遇见一个女孩,不过我们两人从来没说过话。那个女孩长得很漂亮,皮肤很白,眼睛很大。那个女孩跟我一样伤到了颈椎,她的脖子上也有气管切开的伤疤,因为做手术时估计也剃了头发,所以那个时候她的头发很短,戴着一顶灰色的帽子。

 

我之所以印象深是因为经常有个男生推着她出门,我猜一定是她的男朋友或者老公。


每次看到她坐着轮椅迎面过来的时候都是一脸幽怨,整张脸煞白,严重的时候连嘴唇都是白的。那个男生推着轮椅走不远就会把轮椅倾斜出一个仰角,降低轮椅上女孩子头部的高度。

 



康复中心的治疗项目有很多,PT、OT、高压氧舱、水疗电疗针灸,还有站床、蹬车、空气波等。


简单点来说,PT是锻炼下肢关节活动度的,OT是锻炼上肢功能性恢复的;高压氧舱是在一个密闭的房间加大空气的压力进行吸氧,试图激活脑部或者别的部位的受损神经,水疗是有大的游泳池或者有按摩器泡的浴缸,有的只是针灸,有的针灸时针上还要通着电。


除了高压氧舱以外,别的我都一一试过,当然以上说的都是要花钱的锻炼项目,康复中心里面最有趣的是很多病人自己发明了一些锻炼项目,而且是免费的。

 

康复中心里有一种锻炼的器材叫“站床”,字面意思理解就是可以站起来的床。双腿没有力量支撑的人可以先躺在这张床上,然后用带子分别把膝关节、腰胯和上身绑紧固定在站床上,之后再通过遥控器把平放的床升起来变成垂直的,让无法站立的人达到被动站立的效果,这样可以促进血液循环和消化系统循环,还可以让双脚负重,降低骨质疏松的程度。


我住院的时候在训练室站一次床30分钟要20块人民币,现在估计会更贵。

 

在我们住的病房后面,有一个后花园,是病人们平时经常去“透风”的地方。后花园里有一排铁架子,其实就是一个可以坐下来休息的走廊,但是很巧,走廊一边的铁架子设计得非常适合绑绳子。

 

我不知道这个方法到底是谁发明的,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反正在医院做了很久的护工都会帮着自己的病人“站花架”,而且若是想真正借用这个免费锻炼的地方,还需要提前“占花架”。

 

康复中心锻炼特别勤奋的病友中间流行一句话,叫“夏练三伏,冬练三九”,因为他们坚信只要勤奋锻炼,终有一天还能重新走路。所以无论是天还没有亮的冬天清晨,还是夏天的正午,那些铁架子从来不会闲着。


很多老病人会推荐新来的病人去买一套厚厚的高密度海绵垫,同时还要搭配一条长度足够把人绑在铁架子上的军用打包带,花200多块钱以后就有了可以免费锻炼的工具。

 



如果你有一天无意间路过角门北路,你会很惊讶为什么会在这条路上看到很多坐轮椅的人。


所有人都会觉得很少在马路上看到坐轮椅的路人,这种少见几乎都让我们忘了,其实这样的群体人数并不少,只是因为各种原因,阻挡了这些人出门的脚步。

 

可是在角门北路附近,这些坐轮椅的人好像才找到了他们生活的舒适区,才可以方便地出门,也可以不用顾忌其他路人的眼光。

 

有一个在病友圏流传很广的故事,据说有一个老太太20年前因为一场意外瘫痪了,那个时候她还不是老太太。她来到了角门北路这里康复训练,结束后不想回家,于是就在这附近租了房子。


后来她获得了一大笔赔偿款,因为那个时候北京的房价还没有现在这么高,就买了房子安顿下来。再后来,她看到了出租的商机,把剩下本来想攒做养老钱的钱全部投资房产,每个月就收租钱,手里有余钱了就又买房子。


可是万万没想到,2008年以后北京的房价会涨成如今这个样子,现在这个老太太在这附近大大小小有七八处房产,身价已经上亿了。

 

这大概是我在角门北路10号听到的唯一一个在悲哀中带有惊奇的故事。

 

从胸腰部截瘫的人大多数通过训练后可以自理,像我们这种因颈椎受伤而高位截瘫的人就会特别羡慕他们,而那些伤到脑部的人,或许连一句完整的话都无法再说清楚,我们却又成了值得他们羡慕的对象。

 

有一次Anna陪我去训练,她很少在医院陪我训练,那天刚好遇见了一个小女孩的妈妈。那个小女孩才八九岁,头发剃得很光,像小和尚。女孩在学校上课的时候,教室里不知道什么东西掉下来了砸到她的脑袋,从此就神志不清了。

 

康复训练时,小女孩有的时候会突然哭闹,有的时候又会突然睡着。她妈妈见到Anna陪着我,跟Anna说:“你看你多好,女儿还能陪你说说笑笑。”

 

Anna没回答只是微笑一下,等我俩出去的时候她才小声跟我说:“没想到还有人羡慕我。”

 

如果我自己出现在马路上,过往的路人都会觉得我可怜至极,可是在角门北路10号里,我绝对不是最惨的那一个。


 


我们隔壁病房有两个小姑娘,一个3岁一个4岁,3岁的因为车祸撞到颈椎,是高位截瘫,4岁的是因为脊髓瘤压迫神经所以无法走路。那两个小姑娘都异常漂亮,一个很秀气,一个很有灵气。

 

3岁的小姑娘坐在最小号的轮椅上都要加垫无数个垫子才能显得轮椅不那么大,4岁的小姑娘有一个辅助站立的支具,每天下午4点她妈妈都会扶着她准时站在病房门口锻炼。


每次看到她们俩,我都不敢想象她们未来的人生将会如何,除了偶尔从超市买一些小孩子爱吃的零食给她们,我什么都做不了。

 

在康复训练的时候我又认识了好多不同病区的小姑娘,有跳舞下腰的时候受伤的,生病受伤的,或者各种意外受伤的,她们都那么天真纯洁,她们像其他孩子一样天真地笑着,可是她们不知道自己未来的路将会多么的坎坷。

 

后来我病房里也住进来一个小女孩儿,那个时候她才7岁。因为受到了严重的撞击,所以昏迷了很久。等昏迷醒来以后,眼神还有点奇怪,向一个方向集中。


她刚住进我们病房的时候,胸椎骨折修复手术的线还没有拆,医生给她定做了一副前后护胸的硬壳做固定保护。她住在我对面中间的加床,每次看到她坐起来,顶着一个冲天高的小辫儿和迷离的眼神儿,再加上硬硬的保护壳,特别像神话电视剧里的小海龟。

 

在我的病房里总会有人出院,也总会有新病人人住。


有一天住进来一个姐姐,只比我大几岁。她的病情不重,至少对于其他的病人来说,她是羡慕的对象。可是那个姐姐有一天跟我说:“我到现在都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住在这,我本来现在应该是一个幸福的妈妈的。”

 

那个姐姐结婚不久后怀孕,在孩子都已经很大的时候,有一天刚刚做完产检回家,突然双腿就不能走路了,吓坏了家里所有的人。去医院检查完之后才知道姐姐的脊髓里有一个血管瘤,原来并没有压迫神经却因为怀孕的关系增大了脊椎的弯曲度,如果不及时手术,血管瘤一破就只剩下瘫痪这个结果了。

 

姐姐说她产检的时候都能听见胎心强有力的跳动,却因为身体的原因不得不做引产手术,紧接着又做了血管瘤的手术。

 

她刚住进康复中心的时候情绪很低落,不怎么说话,也总是一脸茫然。后来彼此熟悉了之后,大家就安慰她说是她未出生的孩子替她挡了一个大灾,用自己的生命换了她后半生的健康平安。

 

那个姐姐康复出院的时候状态已经很好了,因为治疗及时,所以并不像我们这些硬伤的患者彻底伤到了神经,除了一只脚腕稍微有点别扭之外,完全可以正常行走,她是我见过的状况最好的病人了。

 

现在那个姐姐已经是一个男孩子的妈妈了,孩子活泼健康。

 

在角门北路10号这里,充斥着在人生中最惨时期的不美好的相遇,也没有沉重的告别。你能遇见各种各样的“怪人”。


也许我自己也是其中的一个。

 

这些形形色色、奇奇怪怪的病人们给我带来了从前从未有过的启发,他们就像我的一面镜子,让我看到了自己的某一面,人性的某一面,它是一个充满了希望和失望的地方,也是一个因为懂得所以慈悲的地方。

 


 -END-


作者介绍:

      易懿,本名刘燚,知名杂志撰稿人。八年前因为一场车祸,她不幸高位截瘫,却用坚韧的毅力寻找生命的美,活成轮椅上的漂亮“行者”,运营公号“默墨耳语”。33个国家,上百个城市,她坐在轮椅上“环游世界”,2014年出版第一部旅行散文随笔集《一切都没那么糟》,获多家媒体专栏采访和连续追踪报道,现任职于外企。

        本文摘自作者2017最新人生故事集《不期而遇,不告而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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