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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分享] 颠沛流离半生,我有些别的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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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8-21 10:22 AM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颠沛流离半生,我有些别的安排 

 2017-08-16 沽雪凉 我们是有故事的人

狗眼看世界,猫眼看人生。

炉火旁听故事,屋顶上想心事,

人生漫长且美好,

那些义无反顾的成长岁月、珍贵无比的生活故事,

不如说给猫君听。



前半生在和饥饿抗争

后半生在和命运抗争



民国无名女子二三事

作者 | 沽雪凉



 

我的姨姥姥陈阿竹,生于民国36年(1925年),一个穷苦家庭的普通女子。

 

在我印象中,姨姥姥是一个腰板挺的很直的老太太,一头银发用银簪子整整齐齐的盘在脑袋后面,总是穿着一件蓝布对襟褂子,口袋里揣着一个磨破的蓝白相间的方形手帕,还有一个自己缝制的黑色棉布钱袋子。进入了新社会,她还是旧社会那一身打扮。

 

姨姥姥喜欢看豫剧,印象中有一部戏叫做《小仓娃我离了登封小县》,第一句“小仓娃我离了登封小县”还未唱完,姨姥姥就要拿手帕抹眼泪,故事我不懂,却总是被姨姥姥的情绪打动。

 

姨姥姥喜欢吃红薯,蒸的、烤的、煮的,各种做法都喜欢,她说在旧社会,红薯、窝窝头、高粱、榆树皮、杨树叶都拿来充过饥,红薯是当时最美味的食物。

 

在姨姥姥看来,能吃饱就很满足,饿肚子就是天大的事。她有时候很悲观,提起灾害时期,两年不下雨,地都干的裂开了,她说,老天让你死,你能不死?

 

她的敬畏与恐惧都源于这次逃荒,因为这次逃荒让她背井离乡,陆陆续续失去亲人。

 

 

姨姥姥兄妹五人,她排行老大,老二是我的奶奶陈阿梅,老三是舅爷陈君,老四叫陈冰,老五叫陈阿菊。姨姥姥的爹在一个地主家做长工,地主姓张,大家都叫他张大善人。

 

姨姥姥16岁时,家乡周口闹蝗灾,地里的庄稼都被蝗虫吃完了,村里人把能吃的东西都吃完了。张大善人说,洛阳没有蝗灾,地少人多,与其等着饿死,不如去闯荡下,说不定还能开出一块地。

 

谁都不愿意背井离乡,但不逃荒就一定活不成,强烈的求生欲望促使乡亲们下定决心离开家乡了。姨姥姥的父母也打算随乡人一起去洛阳开荒,为了避免组团被饿死,家人分两批出发。

 

姨姥姥和她爹作为第一队先出发,结果没走到洛阳,爹就饿死了,姨姥姥一个人一路要饭终于走到洛阳,才知道原来洛阳也是大灾区,人们涌到洛阳是为了在洛阳站搭陇海线的火车去西安,西安才是真正能活命的地方。姨姥姥挤进了车站,两眼望过去火车顶车厢外都挂满了人,她拼尽全力扒上火车,却在火车开动那一刻掉下来,眼看着火车开走,她坐在地上急的哭了起来。

 

没能去成西安,她在洛阳流落多天,被人贩子带到了驻马店。从此,她与家里人失联,一失联就是20多年。

 

随后奶奶和舅爷他们也出发了,听奶奶讲起要饭的经历,见到年长的,就说大爷行行好,给点吃的。大家饿的路都走不稳,更糟糕的四个人也走散了。后来舅爷听说家乡灾情缓和,就回老家了,没多久奶奶也回来了,弟弟和妹妹却迟迟没有回来,生死未卜。

 

过了几年,家乡又闹饥荒。家里穷的没有一点余粮,由奶奶的一个远方叔叔做主,把奶奶嫁给了爷爷,舅爷又一次出门讨生活了,这次目的地还是陕西。逃荒之前,舅爷来到奶奶家告别,说:“二姐,你给我一把盐。”那时候穷人都知道不吃盐,人会得病。奶奶趁人不注意偷偷抓了两把盐放在他的口袋里。

 

舅爷半路上入了党参军了,解放后回乡,给他分配了采购员的工作,日子渐渐好起来,可惜的是,除了他和奶奶,其他三个兄妹都失联了。刚开始别人都说他不务正业,因为他总是趁职务之便到处找自己姐姐和弟弟妹妹。

 

他这一找就是15年,中间找到了老四陈冰,他在洛阳一个卖布的人家当上门女婿,不认这门亲了,舅爷跑了几次,最后人家给了他几匹布,他失望而归就再也没去过了。

 

 

解放后某一年的春天,我的姨姥姥来信了,信封上只有地址和两个大字“找人”。那时候,社会刚刚稳定下来,经常有寻亲的信,所有这封没有写收件人的信,还是经好心的邮递员之手到了舅爷的手中。

 

信很简短:家里还有没有人?我在驻马店通县大王村。落款陈阿竹。

 

舅爷闻讯连夜将消息告知奶奶,第二天兄妹两人就背着干粮出发了,从周口到驻马店,足足走了十一天,山路崎岖,奶奶新做的布鞋都磨破了。更难的是深山里的小村庄不好找,兄妹两人是挨家挨户问到姨姥姥家的,隔着20年的光阴,三个人终于见到面的一瞬间差点认不出来,舅爷叫了一声姐,姨姥姥快四十岁的人哇哇大哭。

 

奶奶也说:“姐,你怎么跑到这么远的地方来了,我们找的好辛苦。”

 

姨姥姥用袖子擦完眼泪,问:“家里还有谁?”

 

    奶奶说:“娘在洛阳饿死了,老四现在在洛阳,可能是当初分开时年纪小,不记得咱们了,阿菊至今没联系上,不知道还活着没。”

 

说起来,姨姥姥的命算是好的。姨姥爷所在的山区,靠山临水,相对太平,基本能自给自足。她跟了姨姥爷之后,姨姥爷就没让她干过重活,山里汉子力气大,家中男丁又多,她只用做饭洗衣服。

 

只是有一年,天气不好,地里庄稼颗粒无收,眼看全家人都要挨饿,她刚生了三儿子,奶水足,就给一户人家当奶妈,还帮别人做家务,干了半年,那家人看她可怜,除了给她粮食,还买布给她做了一件衣服。那也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穿没有补丁的新衣服,临走时她转过身眼巴巴看着那户人家女主人。

 

女主人问:“是不是有啥难处?”

  

姨姥姥壮起胆子就说自己老家在周口,自己是在要饭的途中被带到这里的,也不知道老家还有没有亲人。

 

女主人又问:“还记得家里地址吗?”

 

姨姥姥连自己生日都不记得,唯独记得自己家里的地址。女主人的大儿子是个邮递员,当即就帮姨姥姥写了信,贴上邮票就寄走了。

 

屋子里姐弟三人讲起这些年的经历,不免掉眼泪。屋子外,姨姥爷的心情也很忐忑,他唯恐姨姥姥跟着亲人回家,蹲在树旁不说话只顾抽烟袋。姨姥姥那时已经生了3个儿子,哪那么容易走。

 

舅爷走到他面前叫了他一声哥,说:“我们这趟来就是认亲的,只要你好好待我姐就行。”

 

 

次年,姨姥姥又生了一个女儿,家人不想要女孩,生下来第二天就把婴儿丢到了山里,那时山里有狼,经常偷小孩。第二天早上,姨姥爷去看,婴儿还在那里躺着,就抱回来了,说这孩子命大,得留下来。取了名字叫翠姑,姨姥姥高兴的不得了,就托人写信给舅爷报喜。

 

舅爷和奶奶推着家里唯一的交通工具独轮车高高兴兴上路了,独轮车上装了花生,干豆角,萝卜干,奶奶纳的鞋底。姨姥爷看到一整车的礼物,又念着这兄妹两人两次长途跋涉而来,就认下这门亲了。拿出家里的好东西招待亲戚,还带他们去爬了当地风景好的山,摘了一大麻袋野核桃背下山。

 

舅爷和奶奶回家时,姨姥爷把这袋核桃放在了独轮车上,还送了半袋红薯干,山里物资有限,再没别的东西了。

 

从此,姨姥姥就自由了,可以去山里干活,也可以去镇上买东西,村上的人再也不监视着她了。第二年农闲时,姨姥姥被批准回乡探亲了,姨姥爷,姨姥姥和他们的大儿子一家三口浩浩荡荡回乡了。

 

 

姨姥姥第一次探亲,给爹妈的坟头烧了纸,那个远房叔叔解放后也没回到家乡,想想家里只有舅爷和奶奶这两个亲戚了,心里一阵凄凉。她在自己以前的老宅面前站了很久,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在老家住了两个月,第二年开春要走的时候,她站在门口两只脚像挪不动一样,眼泪直掉。姨姥爷看透了她的心思,于是说:“以后你想回来,让儿子再送你回来。”

 

后来姨姥姥每隔几年就在农闲时节回来一次,就当是走娘家,每次都带不少礼物回来,她是一个讲究仪式感的人。

 

第二次探亲,是二儿子陪他来的。她整个人圆润了不少,二儿子勤劳能干,在家里还帮姨姥姥烧火做饭,嘴巴又甜,姨姨舅舅叫个不停。姨姥姥最喜欢这个儿子,性情好,长得也像她。

 

第三次探亲,驻马店到周口地区通汽车了,虽然走到车站也要半天的时间,但是省了不少时间了。可惜,姨姥姥五十多岁了,身体大不如从前。

 

问起家里人近况,姨姥姥说:“大儿子还在外面打工,老三家添了儿子,翠姑也嫁人了。”

 

奶奶问:“二儿子也挺好吧?”

 

大孙子嘴巴快,说:“二叔被枪毙了。”

 

姨姥姥一把把他搂到怀里,捂住了他的嘴,老泪纵横。二儿子和村里人打架,一怒之下用猎枪杀了人。当天被警察抓走,判了死刑。

 

第四次探亲,翠姑和翠姑的儿子陪着一起来的。小孩子8岁,问他叫什么名字,他一字一句的说:“我叫狼孩。”

 

翠姑说,夏天夜间在院子里睡觉,一只狼趁人不注意溜到他左边正要下嘴,翠姑感觉有点不对劲儿,一回头,一只眼冒绿光的小狼崽掉头就逃,他保住了小命,但是左肩膀上留了一排狼牙印,从此村里人都叫他狼孩。

 

光听着奶奶就吓的大惊失色,翠姑倒是淡定,她说:“我还扔了一块石头,狼崽子跑的快,没砸到它。”

 

奶奶说:“你就不怕狼再回来。”

 

翠姑笑着说:“姨姨你忘了,我是婴儿时,狼就怕我。”她倒是没有怨恨过什么。

 

第五次探亲,翠姑的女儿平平也一起来了。她跟我同龄,带来了好看的头绳,泥人玩具,稻草玩意儿。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姨姥姥,她白白胖胖的,身材高大也不驼背,虽比奶奶大3岁,但是看起来比奶奶要年轻。姨姥姥是一个乐呵呵的老太太,她手艺特别好,会做泥人玩具,会编草绳猴子,临走时叫平平把一书包的小玩意儿都留给我了。

 

后来每年的冬天我都期盼着姨姥姥和平平来,但等了几年都等不到,奶奶说姨姥姥老了走不动了,姨姥姥果真没有再回来过。舅爷最后一次去探望她,距今也有10年了,渐渐的舅爷也走不动了,探亲的事就被耽搁下来了。

 

去年,91岁高龄的姨姥姥让狼孩开车送她回来了,给亲戚们带了山里的土鸡蛋,八月份正是农忙时节,家人都觉得挺意外。

 

狼孩说,姨姥姥突然说想家了要回来看看,她问了一遍家人好,没有长住,当天就回去了。

 

姨姥姥,战乱时期的贫苦女性,要过饭,逃过荒。她不认字却用尽自己的智慧寻找到亲人,将抚养大孩子,又经历丧子之痛。前半生在和饥饿抗争,后半生在和命运抗争,老了,心中想念的是有父母兄弟姐妹的家乡。


图片来自网络。


-END-


作者介绍:

沽雪凉。咨询公司从业人员。毕业于华中科技大学。爱好写作,已有短篇小说发表于《爱人》《分忧》《后来》《中学生博览》等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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