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的二姨，失踪的狗

源济

孤独的二姨，失踪的狗 

原创 2017-08-15 茉莉香片 我们是有故事的人

狗眼看世界，猫眼看人生。

炉火旁听故事，屋顶上想心事，

人生漫长且美好，

那些义无反顾的成长岁月、珍贵无比的生活故事，

不如说给猫君听。

        人们经常看见她背着外甥到村口马路边，看来往的汽车，看马路两旁栽的树，逗背上的孩子开心。

孤独的二姨，失踪的狗

作者 | 茉莉香片

一      

二姨今年六十几岁，一个人住在老家四十多年前盖的土坯房里。

因为一辈子没结过婚，没有老伴，也没有子女。她在家排行老二，上面有个不差几岁的大姐，下面还有几个弟弟妹妹。小时候在家看着弟弟妹妹直到十来岁才进了小学堂，念了三五年就被爹妈叫回家帮着一起种地卖菜养家。

二姨二十来岁的时候也是风华正茂，面庞清秀，身材苗条，梳着两条大辫子，加上贤惠勤快，有不少同村男青年常托人来说媒，但她一概没答应。

她是老式的人，想着大姐还没结婚，她怎么能先考虑自己呢。

大姐结婚的时候她已经年满三十岁，她开始认真考虑人生大事，给自己定下了择偶的标准：相貌不能丑，不能结过婚。

一年又一年，媒人走马灯似的来了又去了，她坚持着标准，始终没遇到中意的姻缘。她的弟弟妹妹都成家了，也都有了子女，养不过来的，就放在孩子姥姥家，她又开始帮着照看养在家里的外甥们。

人们经常看见她背着外甥到村口马路边，看来往的汽车，看马路两旁栽的树，逗背上的孩子开心。每次卖菜回来的路上，她都会记挂着家里有小娃娃，总要买些水果零食小玩具回去，听到三轮车进门的声音，孩子们就会从屋里跑出来迎上去，翻看三轮车上二姨买了什么好东西。

她自己没孩子，就格外疼外甥们，外甥们讨要零花钱她也从来不小气，从腰包里抓出一把卖菜得的钢镚子给孩子们，孩子们如得巨款，欢天喜地的数上半天。她每年花在孩子们身上的钱数目相当可观。

经常有村里人跟她说，你对外甥这么好，他们长大一定孝顺你。这时候她都会笑笑着说：“哪能指望这个，俗话说‘外甥是狗，吃完就走’ 哩。”

偶尔她也会逗逗外甥们：“臭小子，长大了养着我不？”

拖着鼻涕的外甥奶声奶气的说：“养着。”

她笑了又问：“要是你媳妇不让你养着我呢？”

外甥抹一把鼻涕大声说：“打离婚！”她笑着把外甥抱起来转了一个圈。

村口的榆树叶绿了又黄，几十载春秋不过一转眼。她不再年轻了，清秀的面庞慢慢堆满了皱纹，苗条的身形开始发福。

外甥们都已各自长大，陆续要成家。谁家盖房子娶媳妇金钱上有点缺口，都会跟二姨说，因为亲戚里只有她没有家室，有积蓄又愿意帮忙。等到外甥们办喜事的时候，她也跑前跑后的张罗，办酒席缺菜二百斤，喜糖买少了，她二话不说开着电动车就去买。

帮手给新人做大红喜被，帮着包一天一地的饺子，回头再包个大红包给新人。看着红瓦白墙的新房，满院子张灯结彩，她兴兴头头的，像自己娶儿媳妇那么开心。

窗户上红纸还没褪色，又绑上了红布条，外甥们都有了自己的子女，转脸就有圆滚滚的小孩满地跑，追着二姨叫姨奶奶讨零花钱了。二姨把袖子上的黑纱拆下来，她终于把自己的爹妈都伺候到寿终正寝，服丧期满，她彻底成了孤家寡人。

于是她开始养狗，一来可以看家，二来可以作伴。

二

北方农村里养的狗，都是土狗或是血统不纯正、杂交的半土不洋的狗，谁家的狗一窝下了好几个狗崽又养不过来，就会馈送给同村乡亲，二姨的狗就是这么来的。

二姨先后养过很多条狗，一条狗去了之后二姨只能再找一条狗来养着，她养过的狗不论品种差别，也不论高矮胖瘦，一律取名“豆豆”，然后脖子上都会系上一个代代相传的铃铛。

铃铛很旧了，可是很响，二姨出门做买卖回来一进门口，豆豆们都会一溜烟窜出去迎接主人，大老远的就能听见一阵清脆的铃铛声，二姨那一身的倦意都卸下了许多。

二姨养的最后一条狗是一条地道的土狗，大名仍是豆豆。农村一般人家养狗也就是喂点剩饭，一天只喂两顿，能看家就成，省得浪费粮食。二姨待豆豆可是不薄，一日三餐，自己吃啥就分给它吃啥。

豆豆夏天的时候胃口不好，二姨就额外给它下面条，来串门的人看了都开玩笑的说，你还给狗开小灶啊，怎么不干脆给它打上卤呢？二姨就笑呵呵地说狗不能吃太咸了。

豆豆几个月大的时候，有天冬夜里月黑风大，二姨正在沉睡中，突然被窗外豆豆凄惨的嗷嗷叫唤惊醒了，仔细听还有一只大狗咻咻的低沉的嘶吼声。

二姨心说坏了，不知道哪来的野狗跑进院子在咬小狗。她翻身下炕，趿拉着鞋抄起门后的锄头冲出去。漆黑夜色里手电筒一照，只见狗窝外面有个半人高的大狼狗正嘴里叼住豆豆狠咬。

二姨走近前用锄头的柄狠敲在大野狗身上，大野狗吃痛松开嘴，开始低头弓背的冲二姨低吼，作势要咬人。

二姨大声叱骂一声滚，锄头往地上一戳，大野狗不敌这气势，终于逃走了。二姨查看狗圈里的豆豆，见它身上已经好几处被野狗咬破，站都站不起来了。二姨只能拎着豆豆身子底下铺的麻袋把它兜起来，放在堂屋里，把一床褥子叠得厚厚的铺在地上给他做个临时的窝。

从那以后，每到夜晚这个幸运的土狗都是在屋里睡着，舒服地度过了一整个冬天。

三 

去年冬天二姨有天独自去市里卖花，人突然发了病，头越来越昏沉，意识越来越模糊，天擦黑的时候不知怎么的走了到马路中间，被一辆汽车挂倒在马路上，又被后面来的一辆车从两条腿上压了过去。

肇事司机把她抬到路边后发现她已经不省人事，话都说不出来，就扬长而去了。万幸好心的路人报了警，她被送到了急救中心，医生诊断是糖尿病酮症造成了重度昏迷，双腿大面积严重积水。

警察从她手机里找到了她外甥们的电话，几个人都开车，所以很快到齐了。人在急救室里急救，分分钟都是钱，医生开了长长一单子的药，说去交费吧。外甥们在诊室外面开始面面相觑，暗潮汹涌。不知谁提起来二姨还有个常年在上海工作的外甥女，于是开始给外甥女打起了电话。

电话拨通了，外甥在这头慷慨陈词：“姐姐，你看这事怎么办吧？医生可说了，她现在重度昏迷，各个脏器都衰竭了，这ICU住一天得花一万五呢，这钱出了也未见得治得好她老人家哩。”

外甥女听不下去：“你不用说了，我给你打钱。”

外甥这才闭上嘴，把银行卡号发了过去。

外甥们想东想西，没人想起他们小时候，一个个骑在二姨背上，把她的两条大辫子横起来说，看，包青天的乌纱帽！二姨哈哈大笑，真像啊。自己的外甥多么聪明可爱啊，他们一个一个随着风长高长大，二姨再也背不动他们，长大了我养你、跟媳妇打离婚也在所不惜的玩笑言犹在耳，一阵风来了，也吹散了。      

靠着医学的昌明，二姨捡回来一条命。只是腿部做了手术，以后都要拄着拐杖走路。到了出院的那一天，没人来接，二姨是打出租车回来的。临近家门的时候，看到那几间土坯房子孤零零的立在那里，二姨心里很不是滋味。

二姨艰难地下了车，一瘸一拐的走进院子，这回却没有一串铃铛声响起来迎接她，她看着车和狗都不见了的空落落的院子，喉咙一阵阵发紧许久都说不出话来。

她拄着拐杖一家一户地敲邻居的门，问人家有没有看见豆豆。有人告诉她，她刚开始不在家的那几天，豆豆每天都卧在大门口的石墩子上等着她回来，后来过了五六天，就看不见它了。

二姨心里沉甸甸的，她明白怕是凶多吉少了。 

后来，村里人就经常看到二姨坐在大门口的石墩子上，愁眉苦脸的，等着村里来找她串门聊天儿的人。

不管来的是谁，她总会跟别人说：“我那狗找不着了，是不是让打猎的打了吃了啊？哎，我怕是活不过今年了……”

说着说着就老泪浑浊，几乎哭出来，来串门的人实在难以招架这样沉重的话题，便胡乱安慰几句，闲扯几句家常就匆匆遁了。

以后怕也没什么人会来串门了吧。

-END-

作者介绍：

茉莉香片，业务文字爱好者。